雪中悍刀行，烽火戲諸侯，縱橫中文網

嘉青湖瓶子巷一帶，湖畔每棵柳樹上都掛有大紅燈籠，夜晚遊湖也如白晝，方便一些癖好野鴛鴦戲水的嫖客，可見瓶子巷招徠生意，用心到了何種喪心病狂的境界。不過今夜流連瓶子巷的男子似乎沒有這種畸形嗜好的，嘉青湖一片寧靜祥和，澹臺箜篌帶著來到一座懸有水天相接四字匾額的水榭附近，大大咧咧學那武人莽夫大刀金馬坐下，出一隻手掌，示意可以比武技擊了。

當然不看好那名裝腔作勢的佩刀男子，自家奴才斤兩很足，別看三品以上還有二品與四重境界的一品，可三品武夫行走江湖，不說橫行霸道，卻也罕逢敵手，畢竟二品一品都有頂尖高手該有的矜持，一來沒機會也不輕易面，再者不屑出手。魔頭謝靈便是這種青壯漢子看稚撒潑的心態，從來都不樂意手，與武道修為毫無裨益，境界越高，越考驗滴水穿石的耐心毅力，一刻都不容懈怠，尤其是步一品，那便是天門大開，好似一幅千裡江山圖長卷舒展，無人不沉醉其中，畫卷以外的角，就了土瓦狗，畫卷以外的場景，就顯得鄙不堪。本以為三兩下便解決事的慕容箜篌瞧見扈從正兒八經一袍子系在腰間，一腳踏出，一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便下意識前傾，心中有些詫異，難不真被自己抓到一隻大魚了?否則平日裡這名城牧府中十分傲氣的親衛，怎麼如此當回事。

在外家拳一途登堂室的親衛不急於出手，沉聲道:“家祖楊虎卿，師從中原雄意拳第十二代宗師傅秋劍，歸鄉自創龍相拳，雖被世人視作橫練外家拳，實則外兼修。家父曾在軍陣殺敵，有所改良，故而短打直進尤其擅長，出手無，絕不拘泥於世俗看法，若有無理手，公子莫要奇怪。”

徐年微笑點頭，與他如出一轍，踏一腳一手，以禮相待。

子急躁的澹臺箜篌翻了個白眼，這個楊殿卿，實在是婆婆媽媽，幾招完畢就好打完收工的事，非要如此鄭重其事，本公子可是與二哥約好了要去安那兒聽琴的，不得不出聲喊道:“喂喂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還聊上了，敢是他鄉遇故知啊，給本公子趕利索的！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哪來這麼多客套！”

城牧府扈從楊殿卿率先出手，直線發拳，下盤穩健扎實，地面被雙腳帶起陣陣塵土，周如擰繩，可見孕育著驚人的發力，澹臺箜篌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全力而為，瞪大眼睛，神采奕奕，就說嘛，姓楊的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以往教訓那幫不長眼的青皮混子本就是殺用牛刀。只見那名佩刀青年左手按住樸拙短刀的刀鞘，以右手單臂迎敵，楊殿卿顯然也對這名年輕自負的過江龍蛇心生不滿，拳勢湊，繃而瞬發，擰裹鑽翻，形與腳步渾然一，一發而至，一寸搶先氣，勢如虹。

徐年右手在楊殿臣當擰拳上輕輕一拍，向後出兩步，既給了他一拳氣散再聚攏的機會，也給了自己騰挪空間，楊殿臣一拳落空，果然如他所說，家傳拳法不拘一格，朝這名年輕公子便是一記歹毒的腳踏中門鑽。徐年屈膝抬，一個幅度恰到好的側擺，輕輕掃掉凌厲攻勢，楊殿臣幾乎可以稱作是“順勢”就擰如弓，騰空而起，鞭迅猛彈出，看得澹臺箜篌拍手一聲喝彩。徐年依舊是一隻右手，掌心擋住鞭，後撤一步，無形中卸去勁道，卻不松手，黏住以後，一轉，幾乎是以肩扛的姿勢，掄了一個大圈，將楊殿臣給摔了出去，楊殿臣飄然落地，腳下生，沒有任何落敗跡象。

唯恐天下不的澹臺箜篌了一聲好，在看來，這場技擊，談不上勝負分明，只不過是那名佩刀年輕人手法古怪，以守為攻，僥幸沒有一潰千裡而已，更欣賞楊殿臣這種暢快淋漓的快打猛打，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楊殿臣有苦自知，幾招過後，別看自己攻勢如，其實每一次都是按著這名年輕人的意圖而攻出，對方若是真要下狠手，自己能否撐下十招都得看造化。他正要咬牙使出龍相拳的殺招，耳邊傳來一個無異於天籟的溫醇嗓音，“別打了別打了，花前月下的，兩位都是高手，應該英雄惺惺相惜才對，搏命廝殺多煞風景。箜篌，再胡鬧，二哥可就不陪你聽琴了。”

徐年與楊殿臣相視會心一笑，一起收手，後者心懷激地一抱拳，以楊殿臣的城牧府清客份，也算是給足了這位佩刀青年臉面。徐年再清楚不過這些習武人的諸多習俗，既有靠山又有家世的楊殿臣能做到這一步，殊為不易，也就一不茍的抱拳回禮。這就完了?好不容易有熱鬧可看的澹臺箜篌顯然十分不滿，瞪大眸子，憤憤向那名提鳥籠的白袍紈絝子弟，喊道:“二哥！你怎麼回事，胳膊肘往外拐，還不許我找樂子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我其實是爹娘撿來的，所以你一點都不心疼我，對不對?”

白袍公子面帶微笑站在湖畔，提著紫竹編織而的鳥籠，養了一隻名貴龍舌雀，他約莫二十五六，面如冠玉，極為玉樹臨風，這副能教小娘子尖的好皮囊，比起世子殿下真容可能要差上一些，不過比較當下帶了面皮的徐年，可就要出彩許多。他對妹妹的蠻橫無理，實在是頭疼，氣笑道:“我的小姑，你就饒過我吧！你就當我是撿來的不?”

澹臺箜篌上不饒人，但面對這名親人，明顯語氣中帶了許多邀寵的親昵俏皮，並無半點生冷，小跑出了水榭，到二哥前，叉腰嘟委屈道:“放屁，你與大哥都孿生兄弟，你若是撿來的，爹娘豈不是就我一個親生兒?”

是飛狐城頭號浪子卻無惡名流傳的澹臺長安，眼中溫煦笑意，了妹妹的腦袋，苦笑道:“你呀你，這話要是被你大哥聽到，看不狠狠收拾你。也就是我比那書呆子更寵你，才不與你生氣。來，說說看家裡誰最心疼你，說對了，二哥給你驚喜。”

澹臺箜篌雙眸笑月牙兒，挽著二哥的胳膊，嘻嘻笑道:“肯定是二哥呀，沒跑的。”

英俊公子哥開懷大笑，點了一下的額頭，“明明知道你這沒良心的妮子，到了書呆子那邊就要牆頭草轉變口風，不過聽著還是讓二哥舒心，院子那邊我讓下人給你準備了梅花粥，梅花花蕊可都是臘春時分二哥一朵一朵親手摘下的，好幾次從樹上結結實實摔下來，都沒敢告訴你。”

澹臺箜篌抱著二哥，雀躍道:“就知道二哥對我好啦，以後不嫁人，給你做媳婦！”

澹臺長安彈指敲了一下口無遮攔的妹妹，佯怒道:“不嫁人可以，但是給二哥做媳婦，何統！”

讓妹妹幫忙拿著鳥籠，還不忘告誡眼珠子悄悄轉的若是膽敢私自放了龍舌雀就喝不到梅花粥，見一臉泄氣，澹臺長安這才笑向徐年，作揖後真誠致歉道:“澹臺長安替頑劣妹妹給這位公子說聲對不住，子其實很好，就是調皮了一些，總是長不大，公子不要往心裡去。聽聞公子要見魏滿秀，如若不介意長安多此一舉的引薦，這就和公子一同前往繡球閣。”

徐年微笑搖頭道:“當不得澹臺公子如此興師眾，明日還會再來廣寒樓，就不勞煩了。”

澹臺箜篌撇道:“真是不知好歹。”

見澹臺長安轉頭瞪眼，吐了吐舌頭，出手指去逗弄那隻學舌比上品鸚鵡還要惟妙惟肖的龍舌雀，一說三公子武功蓋世，雀兒便跟著學舌，嗓音果然與真人一模一樣，孩子心的澹臺箜篌笑得不行。

徐年輕聲笑道:“好鳥。”

耳尖的澹臺長安竟然靦腆地朝自己瞧了瞧，一臉酒逢知己千杯的慨唏噓，“公子慧眼啊！走走走，不嫌棄的話，就與我痛痛快快喝上幾杯。”

容不得徐年拒絕，澹臺長安就快步走上前，拉著他的手臂，走向安小姐的獨棟小院，殷勤熱絡道:“說來公子可能不信，長安一見你就覺著親近。”

見到徐年眼神古怪，澹臺長安哈哈笑道:“放心，我沒有斷袖之癖，雖說不至於無不歡，卻也恨不得自己是夜十的真爺們，不過前些時候與一個世子弟打賭，在風波樓那邊人肚皮上賭傷了子，這段時間見著漂亮人就跟見著洪水猛一般，不過暫時對男人仍是沒有興趣，公子放一百個心。”

徐年直截了當道:“不算放心。”

澹臺長安不怒發笑，而且笑聲爽朗，沒有半點沉氣息，這名以玩世不恭著稱的大紈絝，似乎天生有種水到渠的親切，“跟實誠人打道，就是輕松，那我也就順水推舟把話說在前頭，省得公子你多費心思揣，是長安看對眼的人，只要不是存了壞心，否則便是打我幾拳罵我幾句，都是好事，我可能當下有些膏粱子弟的臭臉，事後也一定會後悔得不行，公子若真與澹臺長安了知己，可要多多包涵。”

徐年跟著走人走茶涼便再換一熱茶的幽靜小院，直白道:“二公子的知己，是不是太不值錢了，見了誰就逮著做朋友?”

始終拉住徐年不放的澹臺長安轉頭一臉傷表。

澹臺箜篌一拍額頭，有這樣的無良二哥，真是丟人現眼。不過倒是沒覺得世族出的二哥跟一個窮酸白丁來往，甚至是稱兄道弟有何任何不妥。何況這位佩刀的外地人，長得也不算歪瓜裂棗，武功嘛，年紀輕輕就能與楊殿臣打平，也就是落在二哥手裡會被拉去喝酒聊天說廢話，如果被惜才如命的大哥看到，還不得請回城牧府邸當菩薩供奉起來。

安小姐如先前徐年在二樓窗口所見，是一位態白皙的人，披錦繡，襯托得如同公侯門第裡養尊優的貴婦，這般雍容氣態的子，是很能惹起權貴男子憐的，男孩窮養出志氣，子富養出氣質，是很實在的道理。離王朝最上品的名，一種是春秋亡國的嬪妃婕妤，只不過二十年過後，已然為絕唱，不可遇也不可求了，第二種是獲罪被貶的家子，第三種才是自進青樓被悉心栽培的清伶，慢慢長為花魁。眼前這位捧琴的廣寒樓頭牌，據李六所說，便是橘子州一個敗亡大家族走出的千金。

落座後，為廣寒樓的大當家，澹臺長安對待安小姐仍是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笑瞇瞇道:“安姐姐，能否來一曲高山流水?我與邊這位不知姓不知名的公子，十分投緣。”

安小姐抿一笑，顯然諳這名澹臺二公子的脾，也不如何多余寒暄，只是點了點頭。

徐年無奈道:“在下徐奇，姑塞州人士，家裡沒有當的，都掉錢眼裡了，做些龐雜生意，主營瓷。”

澹臺長安笑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姓名家世了，不過為了顯示誠意，我還是說一下，鄙人澹臺長安，我們家這個澹臺只是那個龍關豪門澹臺氏的小小旁枝，參天大樹上的一細枝椏而已，嚇唬不了真正的顯貴。長安二字，我覺得爹娘給得不錯，不是什麼奢飛狐城長治久安，只不過想著讓我長久平安罷了，徐公子你看，我像是心懷大志的家夥嗎?我倒是裝模作樣，好拐騙那些非公卿將相不嫁的心高子，奈何底子不行，比我大哥差了十萬八千裡，喂喂，安姐姐，好好彈你的琴，別欺負我不懂琴，也聽出你的分心了，我說的這些子中，就有你一個！”

徐年啼笑皆非，對於危險的知，他懷大黃庭，比起心有靈犀的小丫頭陶滿武還要敏銳，澹臺長安除非是金剛境以上的高人，否則還真就是沒有半點惡意的有趣家夥了，只不過看他面相與腳步，分明是被酒掏空子的尋常紈絝，若是故作掩飾，那不論是心機還是修為，徐年不管進不進這棟院子，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就當做既來之則安之。

對於觀象氣，是行走江湖的必須技巧，至於是否岔眼，得看雙方境界高低，武道高手就如同不缺錢財的富人，脖子上掛著拇指細金項鏈，或者上掛滿一貫貫銅錢的，能是真正的富賈?富可敵國時，多半素袖藏金。氣機一旦斂，除非高出兩個境界，由上而下觀，才能八九不離十，否則就很難準確探查，好似安小姐滿脯間那塊被夾得不過氣的翡翠，本是諸多種寶石中不起眼的一種，可因為翡翠得天獨厚的賭石一事而興起，很大程度上玉石藏家們鍾的並非翡翠本，而是剝開石皮的那個賭博過程，人心魄。

高手也是如此，行走江湖，大多斂起氣息，好似與其他高手在對賭，這才有了高深莫測一說，否則你一出門，就有旁觀們轟然好，嚷著媳婦媳婦快看快看，是二品高手耶。若是一品高手出行，路人們還不得拖家帶口都喊出來旁觀了?未免太不像話了。這也是江湖吸引人的髓所在，能讓你裡翻船，也能讓你踩著別人一戰名。若是到了與天地共鳴的天象境，另當別論，別說一品前三境，乃至第四重境界的陸地神仙，幾乎可以辨認無誤，但是如三教中聖人一般韜養晦，不好以常理揣度，這也是當初龍虎山趙宣素老道人返璞歸真，為何能接連蒙蔽李淳罡與鄧太阿兩位劍仙的由。其余以力證道的武夫，都難逃“天眼”。

強如天下第一的王仙芝或者隨其後的拓跋菩薩，兩人被稱作一旦聯手，可擊殺榜上其余八人！他們則本不需要什麼天象，任何武夫，都可以這兩尊神人散發出的恐怖氣焰，這兩人除了對方，不管對上誰，都算是碾而過，任你是陸地神仙，都要純粹被以力轟殺。

澹臺長安還真是不余力地掏心掏肺，聽著琴聲，看了一眼在旁邊歡快喝他親手所煮梅花粥的妹妹，小小酌酒一口，瞇眼道:“說來讓你笑話，我的志向是做一名鄉野私塾的教書先生，對不聽話的男就拿撣子伺候，對娃兒就寬松一些，倒也不是有歪念頭，只是想著們長大以後的模樣，亭亭玉立了，嫁為人婦啦，相夫教子了，不知為何，想想就開心。”

徐年平淡道:“這個遠大志向，跟多朋友說多遍了?”

澹臺長安無辜道:“信不信由你，還真就隻跟你說起過。”

徐年忍不住側目道:“澹臺長安，你摘梅花的時候摔下來，順便把腦子摔壞了?”

喝粥卻聆聽這邊言語的澹臺箜篌噴出一口粥，豎起大拇指笑道:“徐奇，說得好！”

澹臺長安白眼道:“姑，剛才誰罵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是不是要回罵你幾句?與人罵戰，你二哥輸給誰過?”

澹臺箜篌做了個鬼臉，再看那名佩刀青年，順眼許多了，起碼二哥狐朋狗友不計其數，可真敢說二哥腦子摔壞的好漢，不能說沒有，但也屈指可數，再說了這位外地遊子可是才認識沒多久，這份直來直往的膽識氣魄，就很對這位城牧府三公子的胃口，跟這碗梅花粥一般無二！這是不是就是江湖行話所謂的不打不相識?慢悠悠吃著梅花粥，心大好。

澹臺長安問道:“徐奇，你的志向是啥?我看你武功可相當不差，是做洪敬巖那般萬人敬仰的武夫?還是那般無所顧忌的魔頭?或者再遠大一些，為咱們北莽軍神那樣足可稱作頂天立地的王朝百年，獨此一人?”

徐年想了想，平淡道:“沒那麼大野心，就是想著家裡老爹真有老死那一天，走得安心一些。”

慕容箜篌似乎想起在四樓自己的言語，也不管這個徐奇是否聽得見，細聲細氣小聲嘀咕道:“對不住啊，徐奇，我在廣寒樓也就是隨口一說。”

澹臺長安破天荒沉寂下來，良久過後，舉杯輕聲道:“好啊，比我的志向要略大一點點，我就不待見那些口口聲聲經世濟民的家夥，飛狐城這樣的人太多了，我許多朋友裡也一樣，總是著老高老遠的地方，腳下卻不管不顧，爹娘健在不遠遊，他們不懂的。”

見到徐年眼神投過來，澹臺長安尷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就行，沒說你的不是，我不學無，好不容易記住一些道理，就瞎張。”

徐年笑了笑。

澹臺長安跟撞見鬼一般，開懷大笑道:“徐奇啊徐奇，你這吝嗇哥們終於舍得施舍個笑臉給我了，來來來，好漢滿飲一杯，咱們哥倆走一個?”

徐年舉杯走了一個，一飲而盡。

因為想起了許多往事，他當然喜歡那個娘親在世的年，無憂無慮，與兩位心疼自己的姐姐嬉笑打鬧，就算是娘親督促念書識字嚴厲一些，日子也無憂無慮，連天塌下來都不怕。娘親有一劍，老爹有三十萬鐵騎，他一個不需要承擔任何事的孩子，怕什麼?

世子殿下也不討厭那個年時代，與臭味相投的李翰林，耳子最更像個孩子的嚴池集，闖禍先士卒背黑鍋也不余力的孔武癡，想起或者撞上不順心的事，就拿徐驍撒氣，順手抄起掃帚就敢追著他打，不說在王朝藩王府邸，恐怕在任何一個士族裡頭，都是無法想象的荒誕畫面，可每次徐驍都不生氣，一開始徐年不懂，只是覺著徐驍對不起娘親，就得挨揍，他要是敢生氣，他就跑去陵墓娘親那兒告狀，長大以後，倒不是說真的還想與徐驍在牛角尖裡較勁，一定是憋著怨氣才隨手抄起板凳掃帚就去攆人，只不過習慣自然，很多時候手順手而已，世人眼如何，他們這對父子還真半點都不在意。

徐年緩緩說道:“澹臺長安，如果沒有說謊，你的志向其實不錯。”

澹臺長安使勁點頭道:“就知道你會理解我，不多說，再走一個！”

徐年白眼道:“走個屁，為了見魏姑娘能省些銀錢，在喜意姐那邊喝了一整壺黃酒，再走就真得躺這兒了。”

澹臺長安痛痛快快獨自喝了一杯，嘖嘖道:“厲害厲害，徐奇，你我挑人的眼都一模一樣，可我不管如何討好，喜意姐就是從不讓我進屋子，更別說在屋裡喝酒了，你要知道，自打我十五歲第一眼瞧見那時還是花魁的喜意姐，就驚為天人，這樣的姐姐，多會人吶，這朵如今風韻正足的牡丹被其他人摘去，我非跟他急，如果是你，我也就忍下了。好兄弟沒二話！我之所以買下廣寒樓，一半都是衝著喜意姐去的，另外一半嘛，你也懂的，一邊掙銀子自己開銷，再就是替家裡邊籠絡些人脈，反正兩不誤，我這輩子也就做了這麼一樁讓老爹舒坦的事。”

饒是見多了紈絝子弟千奇百怪臉的徐年也有些無言以對。

這哥們要是跟李翰林坐一起，還真就要投帖結拜了。

澹臺長安就跟沒見過男人喜歡自作多的娘們一般，也不計較徐年是否陪著喝，自顧自一杯接一杯，可都是實打實上好的燒酒，很快就滿臉通紅，他的子骨本就虛弱，已經有了舌頭打結的跡象。

徐年起說道:“天不早，先走了，明天再來。”

徐年笑著向安小姐告罪一聲:“徐奇委實是囊中，不敢輕易進小姐的院子，就怕被棒打出去。”

廣寒樓花魁含蓄微笑道:“無妨，明日先見過了秀妹子，後天再來這院子聽琴即可，既然是二公子的知己，若是還敢收徐公子的銀錢，安可就飯碗不保了。”

澹臺長安踉蹌了一下，一屁坐回席位，雙手抱拳道:“徐奇，就不送了，怕你疑心我要查你底細，到時候兄弟沒得做，冤枉大了。”

徐年走出院子，去四樓喜意那邊接回陶滿武。

小院幽靜，可聞針落地聲。

澹臺長安還是喝酒，只不過舉杯慢了許多。

安小姐托著腮幫，凝視著這位有趣很有趣極其有趣的公子哥，看了許多年，好似看了，但總覺得還是沒有看。

隻覺得這樣安靜看著他，一輩子都不會膩。

澹臺箜篌想要喝一杯酒，被拍了一下手背，手後哼哼道:“小氣！”

澹臺長安漲紅著一張英俊臉孔，含糊不清道:“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萬一哪次二哥不在，與誰喝醉了，被人欺負，到時候二哥還不得被你氣死！”

城牧府三公子嫣然一笑，繼而收起笑臉，小聲問道:“二哥，你真不查一查這個徐奇的底細?”

醉眼惺忪的澹臺長安搖頭道:“不查。”

澹臺箜篌皺眉道:“為何?這家夥才及冠之年的歲數，比我大不了幾歲，就能與楊殿臣打個平手，不奇怪嗎?”

澹臺長安由衷笑道:“你看啊，二哥我澹臺長安，這麼多年就平平安安的，徐奇徐奇，奇奇怪怪的，有何不妥?”

澹臺箜篌踢了一腳二哥，氣憤道:“歪理！”

見二哥不理不睬，好奇問道:“二哥，你還真想當教書匠吶?以前沒聽你說啊，是騙那徐奇的吧?”

澹臺長安趴在幾案上，一手握杯，著頭頂的月明星稀，喃喃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醉了醉了。”

他竟是就這樣打鼾睡去。

徐年再見到喜意姐，可就真是沒好臉了，肯定是在為那一拍耿耿於懷，徐年也就樂得裝傻，抱著陶滿武走下樓，緩緩離開夜深人靜的瓶子巷，出樓時朝四樓一窗口擺了擺手。

喜意慌張躲過子，滿是意恨恨罵道:“流氓！”

下意識了自己的屁，咬著，眼朦朧，此時的態，幾乎舉城無雙。

徐年走出瓶子巷，小姑娘抱著心的瓷枕，角忍不住翹起，抱著它，可比背那沉重行囊舒服多了。

徐年瞇起眼，心並不如他表面那般輕松閑淡。

除去舒心打造的面皮這類可以親見的玩意，以及王府梧桐苑那個做傀儡的偽世子，一趟北行，意味著整個北涼王府智囊的縝運作，實在是在暗地裡做了太多蔽事，例如徐年如今上這張以備出留下城以後的路引，就意味著他來自一個無比“真實”的姑塞州家族，是一個如假包換做瓷生意家族的庶出子弟，世子殿下的其中一張生面皮也因此而來，而那個可憐正主篤定了不知死在何，這輩子都未必有機會葬祖墳，豎起墓碑。一環扣一環，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徐驍明言，只要世子殿下出了北涼，就不再派遣任何死士護駕，李義山與當局者都毫無異議，因為都知道再有死士跟隨，就會有蛛馬跡可尋，須知北莽有一張蛛網，籠罩整個皇朝。而這一隻隻嗜蜘蛛，最敏蛛網上一丁半點的風吹草。

蛛網是朱魍諧音，是北莽天子近臣李弼一手創建，模仿離王朝的趙勾， 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提竿捉蝶捕蜻蜓，聽著詩畫意，卻是腥無比，一旦被黏粘在桿上，就要人頭落地，因為這個暗機構可以先斬後奏，足見北莽帝對李弼的信賴，故而後者一直被視作第九位影子持節令，無法想象，這名權傾朝野染無數的儈子手已經手刃數位耶律皇室，慕容氏子孫更是大多死於他手，在二十年前，他還只是一名鬱鬱不得志的東越寒族落魄書生，興許真是南橘北枳，有些人注定要蟄蟲一遇風雨化龍。李義山曾說，死一個李弼，等於斬去北莽帝一眼一臂。

可這名已是花甲之年的老書生，算是暗殺的老祖宗，除了老死，或者被北莽帝賜死，實在沒有被刺殺的可能。

澹臺長安是真風流還是假紈絝，徐年一時間看不穿，但將飛狐城所有細節權衡算計以後，確定並無出馬腳的可能，就不去庸人自擾，說到底，大不了殺出城去。

陶滿武突然小聲說道:“你走了以後，我一句話都沒有說。不過喜意姨有說你是流氓。”

徐年點頭笑道:“你知道什麼。人說你是流氓，是誇人的言語。”

陶滿武哦了一聲，約莫是報復他不許與喜意姨說話，不斷重複道:“流氓流氓流氓……”

徐年撇譏諷道:“這位小姑娘，想讓本公子拍你屁蛋，還早了十年！”

陶滿武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依偎在他懷裡，這次隻說了一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