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70章 谷雨大雨

第七十章谷雨大雨

更新時間:2013-05-05

北莽先帝登基以後,自認做了四件大事,統一王庭皇帳,創建六百余個驛站,無水打井,在各大軍鎮城池設立赤軍鎮守。當今帝篡位卻不改政,在這四件事上繼續耕細作之余,又兢兢業業做了兩件事,別軍民,即地方軍民財分開,再就是定賦稅和戶籍,其它還有類似設立勸農司,編撰《農桑輯要》。北莽的文制度遠不如春秋中原那般完善,任何一件事,都要皇帝本人耗費巨大力去事必躬親,所以在徐年看來,穿龍袍實在是毫無吸引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離王朝的趙姓天子治政,勤勉程度,更是隻高不低,據稱這些年下來日均朱批文字達到數千字,要知道這是一位家天下的帝王,而非追求著作等的文人書生。別的不說,僅是朝會,每日親坐朝門理一切三省六部各司所的大小事,就讓那些以為當皇帝就只是三宮六院的百姓聽而生畏。

時至暮春,谷雨時節,大雨磅礴,潑灑在太安城中。

先前京城沒有張天師蠍符咒的習俗,只是隨著青詞宰相趙丹坪在京城的得勢,以及民間的傳頌,尤其是在天子的表率以後,滿城都有了朱砂書符蠍的習俗,尋常人家就去道觀花上幾十文錢買符,破財討心安。富貴門第自然有門路去讓道教真人親筆畫符,而高門大宅,都是京城大觀裡心眼伶俐的老神仙派遣道將一疊疊朱紅符咒送上門,這與清明谷雨之間的熱絡贈茶並無兩樣。此時,離五更破曉還有小一段景,一名穿大紅蟒的男子走在深宮大,手持幾張與尋常蠍符截然不同的黃底朱丹符籙,另外一隻手下垂在袖,提了一把普通的油紙傘。

緩緩穿廊過道,往皇宮玄武北門走去,男子無眉沒須,一頭雪白頭髮,兩縷如雪長發垂在鮮紅蟒袍前,持符探袖的那隻手,看只是修剪乾淨,如子白皙修長,細看袖口竟然有無線紅如纖細小蛇扭軀飄搖。雖然才是谷雨,約莫是近湖的緣故,驟雨過後,附近蛙聲一片。北門玄武有一座更鼓房以及紕的一間刻房,各挑選有勤懇太監當值,這名雖白發如霜,面容卻保養得瞧著才中年模樣的蟒太監腳步竟然無聲無息,如同一隻行走在夜幕中的捕鼠紅貓。宮有資格穿紅蟒的宦屈指可數,就銜而言,以正四品司禮掌印太監和從四品司禮秉筆太監幾位大宦為首,太安城皇宮號稱浩浩十萬宦,雖是誇大其詞的虛數,卻也側面說明這個坐擁天下的趙姓家族宦之多。這位近看裝束就已經足夠被稱作貂寺的宦來到玄武門,上了畫有雄啄蠍的朱丹符籙,他不識字,自然認不得那些妙符咒到底寫了什麼,年宮前是沒錢進教塾或者私學,宮以後,跟了主子,忙碌得顧不上學文識字,再後來,主子了九五至尊,大概是為了避嫌,他也就沒了去讀幾本書的心思。

站在門下,看著那張由龍虎山趙丹坪提筆親寫的符咒,這位大宦,說了無人可聞的三個字,“鬼畫符。”

他抬頭看了眼天,還要下一場暴雨,可惜了那些新紅的桃花新綠的芽,默默提傘返走回。四更將至,臨近刻房,一名值殿監老宦匆匆拿著青底金字的時辰牌往更鼓房跑去,一路上大小太監們見著了,不管份,都要側站立,以示尊崇,便是未曾掩門的房太監見著了,也應該起。太監這個世人眼中雲遮霧罩的行當,實在是有太多的規矩和講究,曾經有一名聖恩正隆的大太監撞到了值殿監宦,誤了敲更,那名大太監曾經的班頭已經馬監的掌印,私下父子相稱,當值宦被反咬一口,活活打死,之後被韓貂寺獲知,不僅這名正值炙手可熱的太監,連同馬監掌印太監一並被私刑剝皮,而這等連朝廷大臣都悚然的大事,對家事國事習慣事必躬親的皇帝陛下,也只是一笑置之,對於史言雪片一般的彈劾,以寡人家事四字駁回。此時,前往更鼓房遞送時辰牌的老宦原本沉浸在所到之所有太監的恭敬禮讓之中,見著了拐角轉來的那一襲大紅蟒那一頭白發,瞬間頭髮炸開,不敢停留,只是彎腰低頭,大步變小步,但加快步伐,使得速度不增反減。白發紅蟒太監微微側肩,兩名份天壤之別的宦就此肩而過,老宦始終連大氣都不敢。乖乖,他如何不怕,當年那位落民間的新皇子宮,後這位,可是一氣殺了四百多名膽敢私下議論皇子份的太監,其中就有本是心腹的二十四衙門之一兵仗局的首領太監。

這位手腕腥的紅蟒太監,自然就是十萬宦之首,與人屠徐驍和黃三甲並稱王朝三害之一的人貓韓貂寺。

五更鼓響,也就是破曉了。

房九刻水滴出第一聲,就有腳靈活的小太監趕往宮門稟告拂曉已至。千萬盞大紅燈籠幾乎是在同一瞬間高高掛起,照耀得一座皇宮燈火通明,充滿生氣。韓貂寺輕輕走在其中,等到九刻水第二聲來臨,他剛好一步不差來到皇帝前,進屋以後,始終低頭,只能看到一雙出自尚監的黃紫相間靴子,除去寓意勳貴的,也就與尋常家庭的棉鞋無異。房有奉淨人侍奉那名男子穿上正黃龍袍,男子聽著窗外雨聲,笑聲溫和,“谷雨降雨,萬清淨明潔,是個好兆頭。”

彎腰的韓貂寺,兩縷下垂頭髮幾乎及沁著涼意的青石板地面,輕聲道:“啟稟陛下,六皇子昨天托人送了些雨前香椿宮。”

男子沒有作聲,房氣氛凝滯,只聽得窗外雨聲隆隆,許久,他才笑道:“雖說雨前香椿,不過他顯然是送你這個大師夫的,與朕無關,你就不要畫蛇添足了。”

韓貂寺彎腰更低。

男子下一隻黃紫棉鞋,砸在這名大太監上,大笑一聲,略顯無奈道:“拿三斤過來便是。”

紅蟒韓貂寺點了點頭,白雪發梢隨之在地板上彎曲,撿起棉鞋,小跑幾步,前淨人手中,然後後撤幾步,站在原地,用太監特有的輕腔調,只不過比起一些太監滲人,多了幾分醇正,小聲說道:“陛下恕罪,六皇子隻送了兩斤香椿。”

才拿過棉鞋準備自行穿上的男人又丟了過來,笑罵道:“那就兩斤都拿來,你這當大師父的,沒這口福了。”

掌寶璽大太監和幾名俱是紅蟒巨宦都已經在門外安靜候著,站在廊道中線,風吹雨斜,大雨拍欄桿,濺走廊,鞋面很快就浸。這些大太監都是宦極致的四品從四品,等著跟隨皇帝陛下向南而行,期間要先走過一條象征大界線的龍道,再繞過兩座宮殿,才算到民間所謂的金鑾殿參加今日的早朝。

臨朝之前,就會有幾位新提拔而起的起居郎在中途匯這支隊伍,都是一些年輕的新面孔,卻連大太監們都要笑臉相向,與以往一等達顯貴在宮遇上他們主下馬下轎截然相反。

本朝早朝遵循舊例,皇帝親臨,除去天災,嚴寒酷暑一日不間斷,不過對於絕大多數品秩不高的京而言,還算不上如何勞累,只需要參加五日一次的大朝以及朔朝,那些個住在臨近皇城幾條權貴扎堆的大街上的員,大概是四更起床,其余員每逢大朝,若是買不起越是離皇城近越是寸土寸金的豪宅大院,恐怕就要三更半夜就要,穿過小半座京城才能不耽誤朝會。今日大雨,文武百出門就都帶了雨,此時披雨等候大門開啟,因為是大朝,不是公侯駙馬和近千京,許多世襲勳也都按例前來早朝,足有一千四五百人,麻麻站在皇城大門以外的雨中,黃豆大小的雨點敲打在傘面上,砰然作響。

這是一幅太平盛世獨有的候朝待畫面。

這個前無古人的龐大帝國,無數政令就由他們下達到版圖每一個角落。

鍾響以後,這些大權在握的朝參京朝就要棄傘前行。過城門以後,不得喧嘩不許吐唾,近侍前有病咳嗽者即許退朝,前者往往也因人而異,低品小一經發現,自然會被監察侍衛和宦驅逐出去,以往許多祖輩建功的勳子弟也都對此不搭理,踏階殿以前的一路前行,都會與世員竊竊私語,說些不甚恭敬的言語,直到張首輔掌權以後,這種陋習才得以滌,每次朝會因此愈發肅穆莊嚴。大黃門晉蘭亭撐傘而立,依然孤單伶仃,對此人相當不喜的大部分京們都私下取笑“並非鶴立群,而是立鶴群”,尤其是這位鯉魚跳的小士族黃門郎一次早朝,竟然拉肚子,差點憋死,所幸黃門郎不像四品以下員只在殿外跪地無法殿面聖,被皇帝陛下看出異樣,特準他退班離去,才算沒有鬧出天大笑話,於是這個好不容易靠賣宣與幾位大人拉上關系的黃門郎,徹底了京城顯貴們茶前飯後的取笑談資,尤其是桓溫遙領國子監左祭酒去廣陵道擔任經略使後,一偌大座京城,四品以上員中唯一一位願意讓晉黃門府門的廟堂重臣也沒了,誰讓這小子好死不死偏偏與北涼走得近?

以遞補大黃門份躊躇滿志步京城的晉蘭亭,早已沒了起初的書生意氣,磨了棱角,對於鋪天蓋地的冷嘲熱諷也不再在意上心, 他清楚記得當自己被桓祭酒邀請上門的第二天朝會,那些嫉妒羨慕的眼神。晉蘭亭出一隻手到傘外,雨點敲打掌心,一陣生疼。一直以油紙傘遮掩面容的他微微撐起傘面,看著那些每一個人扎堆便意味一座小山頭的百態員,聽著他們的談笑風生,這位被京排斥在外的宣郎輕輕踮了踮腳跟,因為他的份清貴,大朝要嚴格按品秩依次魚貫門,得以靠近皇城正門,於是晉蘭亭看到了幾個顯眼傘面,其中一柄是材高大故而超出常人傘面好幾寸的首輔張巨鹿,傘下除了這位“三百年獨出砥柱”的大人,還有可以不上朝卻執意上朝的門下省左仆孫希濟,大概是首輔大人擔心孫老仆,就幫著撐傘擋雨,這是一份莫大的殊榮,比較皇帝陛下準許老仆臨朝坐椅,毫不差。

晉蘭亭回冰涼的手,低斂眼皮子,握拳頭。

他悄悄向不遠同是北涼出的一名大臣,貴為皇親國戚的禮部侍郎,嚴傑溪。本是北涼陵州州牧的後者恰好也來,雙方視線一即彈開。

晉蘭亭不痕跡收回視線,重重深呼吸一口,眼神堅毅。他要做一名諍臣。

而今日即將被他彈劾的誤國臣,正是提攜他京為的北涼王徐驍!

他知道早朝以後,不管大雨是否停歇,自己都會震朝野,清譽滿天下。

而此時,徐年轉了橘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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