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409章 風過無聲,馬蹄將至

手機閱讀

拒北城一帶的關外駐軍開始疏散集市小鎮的閑雜人等,負笈遊學詩作賦的士子,與攜帶仙子策馬嘯西風的豪俠,漸漸與頭頂天空的鴻雁一起南歸。 拂曉時分,在隊伍之中,一行四十余人格外引人注目,人人高冠儒衫,都是上學宮的稷下學士,氣度翩翩,天下第一等的讀書種子。

馬隊南渡那條河流之後,一輛馬車停下在河岸,走下一大一小兩名子,孩扎著兩羊角辮,懷裡抱著一隻臃腫不堪的大白貓。段婀娜,容貌驚人,如一朵奪走舉國牡丹,韶華絕佳,正值怒放之時。向北去,視野盡頭,恰好是拒北城的南城城頭,依稀只見鐵甲錚錚,而無藩王蟒袍。曾在上學宮被某人親口譽為“”拳法無雙,功無敵”的羊角辮小孩撅起,替旁姐姐打抱不平道:“魚姐姐,薄負心漢,有啥好惦念的,哼哼哼!當初肯定是我瞎了眼,才誤認為他人模狗樣,其實還不如齊神策那個大草包呢!”

姿妖嬈卻氣態冷冽的子無於衷。

孩用力扯了扯懷中大白貓的脖子,抬頭小心翼翼問道:“要不然咱們去那座藩邸大門口罵街去?放心,只要我親自出馬,保管罵得那家夥狗淋頭!什麼狗屁武評大宗師什麼天下第一人,都不是我的對手!”

年長子正是上學宮稷上先生魚薇,孩的腦袋,聲笑道:“有些事,爭不如不爭。心猿意馬,徒惹煩惱。”

孩雙手叉腰,很不仗義地啪啦一下摔落那隻白貓,揚起小腦袋老氣橫秋道:“魚姐姐!天底下哪有氣量大度的子啊,咱們就是人唉,你不去親自見一見問一問,就這麼當了臨陣退的逃兵,算怎麼回事啊!史書上不都說佞小人最喜歡蒙蔽天聽嘛,說不定那個姓徐的本就不知道你來過拒北城,結果你不打招呼賭氣就回中原,還不是被那麼些鳩佔鵲巢的狐貍,白白佔了天大便宜?不行,絕對不行,我一定要為你張道義!”

氣咻咻的小孩剛邁開步伐,就被魚薇握住一衝天羊角辮輕輕拽回原位,小孩皺著小臉可憐兮兮道:“真不去?”

薇笑道:“不用去,我知道他知道我來過這裡。”

孩猶然惱火,“我不管什麼你知道他知道,我就是氣不過,什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都是騙人話,哪裡比得上才子佳人的舉案齊眉,神仙眷的卿卿我我?!”

著臉平靜的魚姐姐,年不知為何的孩子開始泫然泣,輕輕一腳踹開腳邊那隻蠢的大白貓,抬起纖細手臂那張稚臉龐,泣道:“難怪我娘最不喜歡那部《頭場雪》,總說裡頭的許多話,太過一語讖,簡直要讓世間子生不出半點相思之心,尤其‘多總被無誤’這句最可恨!”

不愧祖輩父輩皆是上學宮的飽學碩儒,小孩的談吐,算不得如何文雅,卻也絕非尋常的中原蒙學孩子能夠媲

突然一個冷漠嗓音在小孩頭頂響起,“《頭場雪》廢話連篇,願天下良人終眷,這句話才最可恨,唯獨小丫頭你所說的‘多總被無誤’,才稱得上金玉良言。”

羊角辮向後傾斜,小丫頭淚眼朦朧,眨著充滿水氣的靈氣眼眸,抬頭癡癡向眼前這位仿佛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那名材高挑,就像文人遊記裡不余力描繪的那座峨眉山,奇秀絕倫。在小孩眼中,這位神仙姐姐一襲紫,漂亮至極,

尤其是有著尖尖的下,就像是大雪時分掛在屋簷下的冰錐子。小孩不知為何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位紫姐姐,卻又打心眼十分畏懼,十分糾結。魚薇既不熱絡也不疏遠地客氣問道:“不知軒轅盟主突然造訪,有何指教?”

聽到軒轅盟主這個稱呼,羊角辮丫頭頓時眼睛一亮,當真半點不輸給文臣武將聽到皇帝陛下,鼓起勇氣向前踏出一步後,鬼鬼祟祟出兩手指,那位大雪坪一夜證長生的子神仙的角,然後轉頭滿臉雀躍道:“魚姐姐魚姐姐,上這襲紫,肯定是江湖傳言那般,用龍脈之祖昆侖山巔那種冰蠶吐出的蠶編織而順,上去舒服極了!據說刀槍不水火不侵,這一件服,就價值連城,咱們軒轅盟主耗費大雪坪一半財力,才請不出世的某位墨家矩子勉強打造出四件,春夏秋冬各穿一件,出門在外,從來飛來飛去,過名山大川,雙腳絕不著地,都是嗖一下就飛渡而過,紫,霸氣得很!”

那些對大雪坪軒轅紫久聞其名卻不見其面的年輕俊彥,一方面為其卓然風采傾倒,暗中將這位武林盟主與魚大家作高下比較,一方面由衷佩服那位羊角辮小先生的膽大包天,朝野皆知這位軒轅家主脾氣古怪至極,那真是比史書上那些位留下千古罵名的昏君還來得喜怒無常,他們都擔心小丫頭被軒轅青鋒一掌拍得稀爛,這些稷下學士一路西行遊歷至北涼邊陲,與小孩朝夕相,加上之前在學宮本就對孩子寵溺有加,哪怕極為忌憚徽山紫的赫赫兇名,仍是有七八人齊齊向前走出,頗有慷慨赴死的悲壯意味。

只不過軒轅青鋒僅是斜眼一瞥,那些渾浩然正氣的學宮士子就不由己地整齊後退,竟是一瞬間便全都汗流浹背。

難怪之前有位名已久的江湖大佬笑言,世間人的石榴不計其數,卻要數徽山紫那一襲最難跪拜,想拜或是敢拜,也得有本事才行。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冷不丁火上澆油地拍了一下那襲紫,然後一路小跑到眾人跟前,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你們都看見了,我與徽山紫過手了!如何,當初我在學宮裡說我與徐年切磋過,你們不信,這回總該相信了吧?!”

所有人都呆若木,有些心生膽怯的年輕士子已經開始拭冷汗,生怕下一刻就要親眼目睹模糊的殘忍場景。

聲道:“趣,言無忌,還軒轅盟主見諒。”

軒轅青鋒瞥了眼那個背對自己的小丫頭,角微微翹起,迅速收斂後,轉頭對魚薇輕聲道:“放心,我還不至於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薇如釋重負,僵軀漸漸和,顯然心遠不如臉那麼沉穩。距離陸地神仙僅有一紙之隔的軒轅青鋒,對此自然若觀火,只不過也懶得計較,更不屑計較。

這名子自出道以來,從來不缺江湖消息,而且次次驚世駭俗,最近一次,與新近崛起為離十大宗門之一的太白劍宗有關,那位謫仙人陳天元,到了武當山腳卻沒有參與武當論武,在他向中原行去的遊歷途中,不幸遇上了這一襲早已名天下的紫,坊間傳聞那場不期而遇的遭遇戰,聲勢可謂驚天地泣鬼神,打得半座河州地山搖,相傳陳天元十七次換氣,連出三千劍,夜幕之中劍照耀得半州版圖如同白晝,竟仍是無法傷及紫毫。此戰過後,謫仙人陳天元名聲不降,反而扶搖直上,軒轅青鋒更是直追新涼王,對徽山大肆吹捧之人,堅信天下第一的名號歸屬,恐怕要打過才知了,立場中立的好事者,也覺得最不濟這位子盟主能夠躋武評大宗師行列,為那高高在上的第五人,位於北莽一人即宗門的呼延大觀之後。

軒轅青鋒雙手負後,與魚薇一起北那座依然尚未竣工的邊陲雄城,西北天高風勁,大風撲面,吹拂得兩名袖搖獵獵作響。

軒轅青鋒目視前方,突然冷笑道:“如此壯觀景象,姓徐的也舍得失之臂?”

薇隻覺得雲遮霧繞,不知道徽山紫打的什麼機鋒。

軒轅青鋒最後撂下一句,“爭或不爭,看心而定。可得把話說,藏藏掖掖,拖泥帶水,隻覺得是對方辜負了一番深意,其實又何嘗不是自己咎由自取。”

薇一笑置之,等到軒轅青鋒形一閃而逝,這位上學宮的稷上先生自言自語了一句:“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一抹紫長虹墜拒北城。

重新抱起那隻大白貓的羊角辮小向天空,目眩神搖,嘖嘖稱奇道:“霸氣啊,厲害啊,我長大以後也要這麼雲裡來霧裡去!”

薇上車俯的時候,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軒轅青鋒所謂的壯觀景象為何,無奈一笑。

記得當年曾有個浪子戲言,低頭去,瞧不見腳尖,即是天賦異稟,人間奇觀!

薇如今記起,沒覺得荒唐好笑,反而有些辛酸。

這些話,當年就算攔著他,他也會說,如今讓他說,恐怕他已無心去說。

————

藩王府邸不知何時開始,連同許多位高權重的場大佬在,以軍機參讚郎為主,每日清晨時分都會先繞藩邸圍牆外慢跑三圈,然後在議事堂和六科廂房前的那片空地上一同練拳,拳法據說創自武當上任掌教洪洗象,在年輕藩王的刪減整合之後,從武當山正統的大架一百零八式,簡約變為拒北城藩邸眾人所練的小架三十六式,華猶在,減了許多山下凡夫俗子不易打出的繁瑣架勢,作急緩相間,如行雲流水,最適合舒展筋骨固本養氣。

久而久之,以禮房王祭酒、工房宋長穗為首,主參與其中,與藩邸員一同晨跑打拳,戶房白煜因為視力孱弱的關系,卻也會每日站在廂房屋簷下,含笑瞇眼相。經略使李大人親自領銜的吏房由於群龍無首,李功德養了每日天不亮就去城頭走一圈的習慣,李功德作為北涼道老一輩文臣榜樣,雖然能夠與建城的泥子匠人一起坐在沙堆上聊天,卻不願意跟一幫場上的後進晚輩廝混一起,故而自然不會混淆其中,吏房員當然也就作罷,而兵刑兩房當值員都無需以此強,也未湊熱鬧。但即便如此,藩邸的早晨,已是給人一種生機的鮮活氣象。

今日年輕藩王陪同白蓮先生一起站在臺階頂部,看著兩百多號人一起打拳,其中便有陸丞頌陸丞清這對陸氏子弟,陸丞清並未跟隨家主陸東疆一起返回關陵州,而是留在了拒北城,為一名暫時沒有品秩的青衫參讚郎,而領拳之人正是昨夜剛剛城的武當真人俞興瑞,除此之外,俞興瑞後,還有當時聯袂造訪藩邸的龍虎山小天師齊仙俠,和東越劍池柴青山。南北兩座道教祖庭的真人,一座劍池的劍道魁首,三位宗師,在藩邸空地上一起悠然打拳,也許用盛況空前四字形容,毫不為過。

與年輕藩王坦然並肩而立的白煜目不斜視,微笑道:“王爺,除了眼前三位,據刑房諜報,南疆舒朗、程白霜和嵇六安三位宗師也在趕來拒北城的路上,好像第一高手南詔韋淼在下山後,也不曾跟隨他妻子一同返回家鄉,十有八九也是奔著咱們拒北城而來,西蜀目盲琴師薛宋雖然不知蹤跡,但陵州邊境臘子口那邊,韓嶗山派人也傳來報,這位子同樣沒有與舊西蜀太子蘇隨行南下。至於如金錯刀莊主山泉、雪廬槍聖李厚重之流,亦有不下一手之數,陸陸續續朝這裡趕來湊熱鬧。王爺,難道你打算替大雪坪徽山家主召開新一屆武林大會?”

年搖頭道:“湊完熱鬧,各回各家,還能如何?難道我還能說服這些武道宗師去沙場殺蠻子?你的師弟齊仙俠不就明言馬上要去往地肺山嗎,再者,沙場殺敵,素來與江湖無關。”

白蓮先生很不講面地拆臺反駁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年襄樊城十年攻守戰,無數江湖義士幫助王明你們徐家兵馬。”

年無奈道:“對對對,白蓮先生說得都對。”

白煜打趣道:“別,我可不是那位一言不合就敢對王爺飽以老拳的轉運使大人,故而王爺完全無需如此戰戰兢兢小心討好。”

年呵呵一笑,皮笑不笑,顯然跟賈嘉佳學到了七八分髓,“白煜啊,你幸虧不是江湖中人,否則我就要跟你切磋切磋了。”

白煜突然岔開話題,輕聲問道:“我能否問一問於新郎和樓荒兩位王仙芝高徒的向?”

年沒有藏,說道:“樓荒待在李翰林邊,於新郎嘛,你猜。”

白煜心有靈犀一點通,“那就是跟藏在懷關的徐偃兵一樣,我明白了。王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報還一報,徐年不留余地道:“勸你別說。”

白煜轉過頭,故作驚訝道:“怎麼,難道有人敢在大堂廣眾之下,公然毆打堂堂一州刺史?何況還是涼州刺史,遍觀離南北三十州,獨一份的從二品高配刺史!”

年還是呵呵一笑,“白蓮先生不練劍,真是可惜了。”

白煜會心一笑,果真沒有繼續詢問。

他原本想問若是謝西陲哪怕邊有於新郎保駕護航,卻仍然戰死於那條廊道的阻截戰中,那麼徐年這位北涼王,會不會因此對流州將軍寇江淮心生芥

畢竟他白煜如今與楊慎杏還有寇江淮,三人算是一座山頭上的人了。

就像副經略使宋明與綽號“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關系,一般無二。

又像陳錫亮與楊鬥和流州軍伍關系莫逆,徐北枳卻與陵州韓嶗山幽州皇甫枰頗為友善,是一樣的道理。

過程不同,結果相同。

君子朋而不黨,士子抱團林,那無非是讀書人更講究一些的文雅說法罷了。

張巨鹿為如何?幾無瑕疵,幾近聖人,可邊不一樣有坦坦翁桓溫,後則有趙右齡、王雄貴、殷茂春、元虢、韓林在這撥出自永徽之春的當朝重臣?

三十年山上潛心修道,歸結底,無非是隻修一個心字,白煜下山為後,遠比許多混跡場攀爬數十載的老油子,看得更加徹。

那套小架武當拳法,即便是外行人來耍,依舊會讓人到賞心悅目,白煜慨道:“如果能夠換上道門的吐納之,無論是龍虎山天師府的門口訣《抱樸歸真歌》,還是武當山的玉柱峰心法,都能夠讓人形神相親,表裡俱濟。不說如何延年益壽,總能祛病健。”

年點頭道:“如果以後你我還有機會,你這個涼州刺史就率先在轄境推廣下去,武當山那邊,我會幫你打聲招呼。”

白煜突然到一陣無緣無故生起的清風從側面拂來,未見其面先聞其聲,嗓音清冷,如一場隆冬大雪,“武當山的玉柱心法不好說,龍虎山的《抱樸歌》也拿得出手?徽山末流客卿都不屑一顧。”

白煜使勁去,看到一張略顯模糊的臉龐,但是那抹刺眼的鮮豔紫,確認無誤。

白煜頓時苦笑,噤若寒蟬。

白蓮先生很害怕誰,比如徐年他就全然不懼,因為這位年輕藩王看似驕橫無比,其實面對願意講道理的人,最講道理。

但是白煜也清楚,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確會有那麼一小撮人,完完全全,不喜歡講道理。

恰好,白煜邊這位子,恰巧就屬於這一小撮人裡頭,最不講理的那個。

每次書信往來,在道家第一天福地地肺山結茅居的龍虎山當代掌教趙凝神,必定會在信上訴苦,徽山那位姓軒轅的年輕子是何等驕縱跋扈,何其無理無禮。能夠讓趙凝神這麼一個好說話的道士如此點評,徽山紫也算是天字號不講理的人了。徽山大雪坪聲勢大漲之後,一不準龍虎山香客在初一十五兩天上山燒香,二不準一切龍虎山姓趙的道士靠近徽山方圓十裡,三不準任何天師府黃紫道士進的視野!除了這三不準,還讓人大搖大擺從龍虎山移植走十數株最也有三百年樹齡的古樹,其中桂樹有四,古柏有三,事後不忘讓人丟下一袋子碎銀,撐死了不到十兩銀子!若是不順或是百無聊賴之時,甚至還會莫名其妙地就往龍虎山丟擲一些大件,雖說未曾傷人,可是隔三岔五就會有龐然大從頭頂掠過,然後砸出一個大坑,修道之人,在山上求個清淨,誰吃得消?

可是,白煜更心知肚明,趙凝神這位至好友的訴苦,真正最苦,卻是龍虎山年輕掌教自己心深的那份拖泥帶水。

相思早已起,卻無落腳

修道之人,手有慧劍,易斬。可惜有人不願斬。

龍虎山天師府距離徽山大雪坪,太近。

唯有地肺山,不遠不近,可不可即,正好。

福運深厚且公認自古風的趙凝神,為何偏偏對新涼王針尖麥芒,難道僅僅因為上一輩的恩怨?僅僅是當年人屠徐驍率軍馬踏龍虎?當然不是。

此時白煜一想到地肺山那名年輕掌教的悲苦無依,難免有些戚戚然,猶豫片刻,向這名子,終於忍不住直白說道:“軒轅盟主,你可知趙凝神……”

軒轅青鋒神漠然,打斷白蓮先生的話語,冷笑道:“你是想說他喜歡我?我很早就知道,勞煩白蓮先生捎句話給這個躲在地肺山的家夥,讓他有本事當面來跟我說,然後我會讓他知道後悔二字怎麼寫。”

跟那位龍虎山掌教過節很大的年輕藩王,毫不掩飾自己的一臉老神在在,估計要是面前擺了張書案的話,他就要當場拍案絕了。

白煜扶額無言。

今天這一茬,白蓮先生是打死都不敢在信上對趙凝神坦言了。

軒轅青鋒皺眉問道:“你一個小刺史大大咧咧與一位藩王並肩而立,當真合適?”

興許是一降一

白煜深呼吸一口氣,轉離去,唉聲歎氣,約莫是慨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子猛如虎吧。

年轉過向那位正坐在屋脊邊緣雙一翹一翹的,朝眉弄眼打啞語。

呵呵姑娘只是呵呵一笑,比起徐年之前對趙凝神的幸災樂禍,顯然更加幸災樂禍。

年知道那個心眼不大的小泥人,有三座說不高不高說不矮也不矮的門檻,這輩子都甭想越過,一座與公主為難公主有關,只在先前徐年在武當山辛辛苦苦幫賺了那麼多銅錢,已經稍稍放下。一座是與某個“扶牆而出”的典故有關,泄天機的王祭酒已經吃過苦頭,年輕藩王那段時日只要手頭無事,就拉著管不著的老家夥下棋,殺得對方丟盔棄甲,殺得老先生差點看到棋墩棋盒就要吐。第三座門檻則與搬書和送書有關,這些年小泥人一直覺得世上最難熬的事,就是如同搬山一般的搬書!但是某人竟然給徽山大雪坪送去了一大箱一大箱的笈?!

方才軒轅青鋒以長虹貫日之姿闖拒北城藩邸,其實徐年已經認命,想必薑泥早已被驚,當下沒有見到飛劍殺人已算不幸中的萬幸,徐年試圖收買賈嘉佳,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軒轅青鋒對此視而不見,始終傲立於石階頂部,當然知道這座藩邸之,有個名薑泥的西楚子。

輕聲問道:“你說姓溫的如今如何了?”

年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偶爾會想,不敢多想。”

又說道:“以後有機會,我們三人一起聚聚?當年我親手揍他揍得不夠狠,憾的。”

年咧笑道:“行,不過事先說好,到時候我肯定攔著你。”

微微瞇起眼眸,輕輕揚起下聲笑道:“打輸打贏且不管,都要姓溫的小氣鬼請我們喝酒,狠狠宰他一頓。”

年點頭道:“這件事,我絕不攔著!”

軒轅青鋒環顧四周,“我隨便找個地兒住下,什麼時候想回中原了,也不用送行,估計到時候你也顧不上。等我回去,先幫你找姓溫的,江湖再大,但畢竟都是我的嘛。”

年輕聲道:“謝了。”

軒轅青鋒一笑置之,消逝不見。來去無蹤,如鴻雁踏雪泥。

形出現在拒北城北牆之下,緩緩而行。

願天下有人終眷屬。

對另一名子說過,此言最可恨。

不曾說,此言亦是最可期。

————

年默然站在原地,回神之後,發現廣場上那些人都向自己,神各異,就連劍道宗師柴青山都在跟武當真人俞興瑞竊竊私語,眼神尤為晦玩味。

年對此自然無可奈何,更不想多做解釋,無異於此地無銀三百兩。

當徐年來到二堂前院,看到副節度使楊慎杏站在一名白眉白發白的獨臂老人旁,頗為苦惱。

年瞥了眼那位比掛像上道教神仙還要仙風道骨的老家夥,也很苦惱,“隋斜谷,上次在清涼山,已經讓你一口氣吃掉‘萬壑雷’在三柄名劍,這座拒北城就算掀個底朝天,也肯定沒有合你老人家胃口的好劍,當我求你,別整麼蛾子了。”

兩縷雪白長眉幾乎垂膝的吃劍老祖宗扯了扯角,冷笑道:“你小子豈會不知老夫垂涎聽‘扶乩’‘蜀道’二劍已久?老夫此次北行,打算跟你做筆買賣,老夫在關外幫你殺敵兩千騎北莽蠻子,至兩千騎,你將扶乩蜀道兩劍送給老夫,如何?”

年斷然拒絕道:“我早就說過,那兩柄劍,我二姐很小就鍾,甚至不舍得帶出聽閣懸佩,這才會帶著那柄紅螭去往上學宮遊歷求學,退一萬步說,就算我願意拿出雙劍換,可我敢嗎?”

隋斜谷譏諷道:“確實,再借你徐年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年走近後低聲道:“扶乩蜀道兩劍雖說都在天下十大名劍行列,可中原那邊不是還有其余那八柄嘛,回頭我給你弄來不遜這兩把劍的,如何?”

隋斜谷嗤笑道:“你小子活不活過得今年秋末還兩說,哪來的底氣幫老夫從中原弄劍到北涼?”

年自然而然勾肩搭背道:“這還不簡單,萬一弄不到與蜀道一個水準的兩把絕世名劍,我就用二十把稍遜一籌的好劍來換!聽閣還剩下七八柄,加上讓北涼境魚龍幫使使勁,到時候我再跟誰誰求個,怎麼都能湊出二十把,怎樣?”

只要涉及生意買賣,年輕藩王那是相當不拿架子更不稀罕臉皮的。

隋斜谷肩頭輕抖,震掉年輕藩王的那條胳膊,然後出雙指擰轉一縷雪白長眉,瞇眼沉思,權衡利弊。

年趁熱打鐵道:“隋老前輩,你看眼下就有這麼多中原宗師待在拒北城,稍後還有更多頂尖宗師來此,我找機會跟他們要幾把好劍不算難吧,總之,保證先讓老前輩有幾道下酒菜。咱倆啥啊,當年那可是並肩作戰與人貓韓生宣死戰一場的換命,實打實的傾蓋如故,這你都信不過我徐年?”

隋斜谷停步站在那座書房門口,轉頭向這位年輕藩王,“我信你?那還不如去信那個姓澹臺的老娘們!”

出大拇指,“隋老前輩不愧是與逐鹿山劉松濤一個輩分的風流人,有膽識!好氣魄!連我都不敢稱呼澹臺平靜為老娘們!”

那位楊副節度使簡直不忍直視,更不忍心聽下去,直接大踏步離去。

隋斜谷低聲罵了一句,“老夫認栽,年紀輕輕的,臉皮就比我這裝了幾百把名劍的肚皮還要結實!”

年輕藩王坦然之,笑瞇瞇道:“前輩過獎了,謬讚了謬讚了。”

兩人進書房後,隋斜谷實在不了年輕藩王的故作殷勤,果斷自己搬了條椅子坐下,因為他知道,這會兒姓徐的王八蛋越是刻意殷勤,將來自己十十要吃大虧。

隋斜谷收斂神,問道:“左騎軍真沒了?”

年坐在書案後,點了點頭。

隋斜谷皺眉道:“右騎軍是聯手大雪龍騎軍再擋上一擋,還是任由北莽大軍直奔這座拒北城?”

年沒有遮遮掩掩,直言不諱道:“不擋了,也擋不住,與其我方無意義地消耗野戰主力,還不如乾脆讓北莽蠻子在拒北城外頭堆積,只要熬過今年秋冬,到了明年開春,尤其是春轉夏,北莽騎軍的日子,就會一天比一天難熬。”

隋斜谷笑道:“你其實也是想讓懷關褚胖子的力更小一些吧?”

年沒有立即回答,眼神中的訝異一閃而過。

江湖百年,歲數直追春秋九國中國祚最短的後隋,老人漫長歲月積攢下來的厚重閱歷,不容小覷。

隋斜谷環視一遍這座書案上沒有擺設哪怕一件文房清玩的簡陋書房,略帶唏噓道:“當實權藩王當到你這種寒磣份上,也不容易。”

年哈哈大笑,揮了揮袖,“一肩明月兩袖清風家徒四壁,板上釘釘的名垂青史嘛。”

隋斜谷譏諷道:“虧你還笑得出來,也不嫌丟了你爹的臉。”

年雙手籠袖,背靠椅背,笑意淺淡道:“做兒子的再沒出息,徐驍再失,可也沒辦法當面罵我不是。”

隋斜谷扯了扯角,不置可否。這位曾與劍神李淳罡互換一臂的吃劍老祖宗,陷沉思,良久過後,緩緩說道:“我活了這麼多年,對於北莽蠻子的印象,其實不深,只不過比起很多隻經歷過春秋戰火的中原人,還算親眼見識過草原騎軍大舉遊掠的場景,當時我才二十歲出頭,正好負劍遊歷薊州,在一南北要衝之地,舊北漢史書上應該稱為‘軹關陘’,如今離朝廷如何命名,就不得而知了。”

老人語氣平緩,並無沉重或是激烈緒,“我看到數千騎疾馳關,我隋斜谷本就並非北漢人氏,何況對於家國也從來觀念淡薄,志只在劍道登頂,本不問世事,對於王朝爭霸國姓更迭更是興趣寥寥,所以當時並未滿腔熱地一人仗劍,去做那一夫當關的壯舉。然後北上至薊州邊塞,一路上都是慘死的,有眾多北漢邊軍,也有來不及撤退的百姓,青壯婦孺皆有,死狀各異,大抵上這些死法,你們北涼鐵騎從春秋到如今,也不會陌生,但是有一件小事,你未必見識過,我當時看到路旁豺狼飽腹,恰似太平盛世裡那種大腹便便的富家翁,那些畜生見人竟然不退反吠,當年不深,隻覺得弱強食,天經地義,反而更讓我堅定了問鼎武道之心。但是我如今再回想起那幅場景,卻有些不舒服。”

這其實便是年輕藩王不奢中原宗師留在拒北城的源所在,就如隋斜谷親口所說,數千人數萬人慘死於草原鐵蹄之下,被戰刀割顱剖腹,被槍矛挑空中,被騎弓勁穿軀,無論如何死,死了多人,在希且有希武道奪魁最終獨立鼇頭的那撥江湖高手眼中,同樣的場景,在邊軍將士眼中,和在許多江湖宗師眼中,有著天壤之別,甚至或許有人與當初的年輕劍客隋斜谷不太一樣,會選擇而起,主截殺草原騎軍,但是最後,也一定知難而退,且在盡力斬殺草原騎軍數十數百人之後,已是問心無愧。

當年隋斜谷看過便看過了,雖有三尺劍傍,卻選擇了冷眼旁觀藏劍在鞘,哪怕至今,也僅是不舒服三字而已。

年做不到。

未必就是徐年遠比隋斜谷更加菩薩心腸的緣故,只因為他出徐家,自便跟隨那個瘸子姓徐。

也許不在北涼邊關,換,例如薊州,例如兩遼,遇上北莽騎軍南下侵,徐年如果只是置事外的武評大宗師,一樣會與某些江湖宗師如出一轍,只是痛痛快快廝殺一番,然後一樣知難而退,不會有那種當仁不讓的誓死不退。

柴青山,薛宋,韋淼,舒朗,程白霜,嵇六安,等等。

這些已經在拒北城或是即將進拒北城的中原宗師,徐年憑什麼要他們死戰涼州關外,以之軀抗拒北莽數十萬鐵騎?

閉目養神的隋斜谷睜眼後打破沉默, 低聲道:“天能發生萬,也可肅殺萬。徐年,你當真不怕?”

年笑問道:“這是澹臺平靜說的吧?”

隋斜谷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隋斜谷起走到窗口,魁梧背影顯得有些寂寞,老人自嘲道:“劍劍意兩事,我曾經自認不輸任何人,但很奇怪,我向來不喜歡佩劍,倒是喜歡暴殄天地以名劍為食,也許當年李淳罡說得對,我隋斜谷本算不得一名劍士,那我到底算什麼?都活到了這把歲數,再來跟自己問這個問題,也真是可笑。”

年在隋斜谷離開書房之前,又提出了一筆新買賣。

吃劍老祖宗在錯愕之後,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大步離去。

老人走出書房後,緩慢走在廊道中,突然轉頭向庭院中那棵鬱鬱蔥蔥的臨窗枇杷樹。

而年輕藩王沒過多久也離開書房,將一封剛剛寫好的給刑房一位拂水房頭目,兩人一起走出那座廂房,年輕藩王最後臉淡然地叮囑道:“你把信到他手上後,就跟他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就當我徐年求他做這件事。”

那名年邁諜子咬牙關,一言不發,只是使勁點頭,然後領命快馬離開藩邸,離開拒北城。

年站在臺階上,安安靜靜眺遠方,秋風陣陣,無聲而過。

北莽大軍即將兵臨拒北城,有人生前做後事。

————

這位年輕藩王輕輕轉過,仰頭看到肩並肩坐在屋頂的呵呵姑娘和朱袍徐嬰。

他對們做了個鬼臉。

本書來自

    人正在閲讀<雪中悍刀行>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