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章2 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

(其中有段容是之前的《珠簾篇》章節——小地瓜我找到你了。壹小說≯≥ )

祥符四年。

幽州胭脂郡很出名,名聲之大,連整座中原都有所耳聞,尤其是早年在士子風流的江南道和富甲天下的廣陵道,當然更不得太安城,最是對胭脂郡興趣。

因為胭脂郡的婆姨,尤為水靈,應了那句子真是水做的,豔而不俗,天然嫵,哪怕是生長在窮鄉僻壤的胭脂郡子,依然別有風韻。

只不過胭脂郡也有眾多不出名的小鎮,就其中在一座小縣城上,卻住著一位曾經登榜胭脂評的佳人。

裴南葦,本該已經殉而死的舊靖安王王妃。

如今就守著那座不大卻拾掇得乾乾淨淨的小宅子,出門,養了一籠,然後經常坐在屋簷下,看著那隻趾高氣昂的老母,帶著一隻隻玲瓏可的小崽,滿院子瞎逛,這裡啄啄那裡點點,久而久之,雖然有些乏味了,只不過反而覺得這樣的無趣日子,才是真的過日子。

有名不起眼的年輕子和風吹即倒的老嫗,住得一遠一近,前者偶爾會幫忙往水缸裡倒水,或是送來一些小鎮上注定有錢也買不到的小件,胭脂啊水啊釵子啊,零零碎碎,五花八門,裴南葦也都一一收下,世間子,無論貧富貴賤,哪有不願自己更漂亮些的。那位滿臉滄桑的老嫗倒是不送東西,只是隔三岔五來家裡串門做客,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蒜皮的事,說小鎮哪家綢緞鋪有蜀緞賣了,不過老婦人很快就說八是騙人的,坑那些傻丫頭的私房錢呢。說小鎮最南邊鐵匠鋪子劉麼兒的醜八怪媳婦,竟然勾搭上破鑼巷某個姓張的年輕後生了,真難說到底是誰佔了便宜。老嫗還說宅子那邊掉了隻風箏在屋頂,那些孩子也真是調皮

搗蛋,上房拿風箏也就罷了,還有個小兔崽子站在屋頂朝院子裡撒尿的,結果給去孩子家門口好一頓罵。

裴南葦每次都耐心聽著,只不過大多都記不住,聽過就忘了。

終於有一天,有人打破了這份寧靜安詳,是那個余地龍的孩子,他一人騎馬不約而至,腰佩戰刀,翻山下馬的姿勢,乾淨利索,屁大的孩子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在門口笑瞇瞇看著,覺得有些好笑。

當余地龍喊出師娘那個稱呼,裴南葦笑得更開心了,沒著急領著孩子小院門檻,問道:“小蟲子,你喊過多人師娘啊?”

其實這個孩子以前幾次,都是喊裴姨的,如今換了新鮮的法,倒也……沒讓覺得討厭。

自從那個扶牆而走的典故,好像在一夜之間就傳遍整個清涼山之後,余地龍就對禍從口出這個說法,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不過面對裴南葦,這孩子實在長不起記出三手指,咧笑道:“就三!不過師娘你,是大師娘!”

裴南葦瞪了一眼,佯怒道:“不會隻說半句?”

余地龍一臉驚訝,“啊?就三?!”

裴南葦在這長個子不長心眼的孩子腦袋上狠狠一敲,氣笑道:“都是跟你師父學的!”

臉龐黝黑得快要跟木炭差不多的余地龍嘿嘿笑著,腳步歡快得跟師娘一起走院子。

余地龍喜歡把這裡當自己家,所以他上次才會跟師娘商量,以後等他攢夠錢,一定要再蓋一棟屋子。

屋簷下一直擺放有兩條小板凳,倒是有過買張小竹椅的念頭,後來想想還是作罷,有另外的打算。

兩人坐下後,裴南葦打趣道:“小蟲子,你師父那個大徒弟什麼來著?師娘給忘了。”

原本懶洋洋的余地龍立即直腰桿,有些心虛,小聲道:“啊,王生,呂雲長那家夥說,那是個土了吧唧的名字。不過我覺得吧,其實還好。”

裴南葦促狹追問道:“那麼如果王生喜歡上你師父,就是不喜歡你,怎辦?”

余地龍張大,一臉茫然。

問底,“嗯?”

余地龍撓撓頭,低頭盯著鞋尖,輕聲道:“我也打不過師父。”

裴南葦捧腹大笑。

余地龍很快抬起頭,一本正經道:“師娘,如果王生真喜歡師父的話,我就跟師父打一架,不過我可不是為了把王生搶過來!”

這下子裴南葦真有些納悶了,“怎麼說?”

孩子滿臉認真神出一隻拳頭,“我只是想讓王生知道,你可以喜歡咱們師父,可是小蟲子也有可能打得過師父。”

裴南葦不置可否,抬頭向院門口,聲道:“小蟲子啊,說你笨,笨得可以,說你聰明,也沒錯。”

孩子似乎有些消沉,雙手托起下,怔怔出神。

裴南葦他的腦袋,安道:“可能很快,但也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後,你才會在某一天明白,當你喜歡一個人,只是那個人不喜歡你,雖然不如兩個人相互喜歡,但比起你連一個喜歡的人都沒有,要幸運很多。”

余地龍皺著臉,可憐兮兮道:“師娘,怎麼聽上去好慘啊。”

裴南葦笑問道:“你覺得師娘是開心還是傷心?”

加了一句,“如果答對了,師娘就教你怎麼追求王生。”

余地龍小心翼翼道:“傻樂呵?”

裴南葦搐。

余地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腦袋,“師娘師娘!這是師父無意間說的!”

裴南葦和道:“你答對了。”

余地龍滿臉驚喜。

裴南葦呵呵一笑,“不過小蟲子啊,你還是老老實實一輩子打吧。”

余地龍竟然沒有傷心,只是歪著腦袋,兩手指著下,像是在很用心地思考什麼。

這孩子冷不丁坐直,然後一掌拍在大上,“算了,還是等我活著從葫蘆口回來再說!”

裴南葦嚇了一跳,“怎回事?”

余地龍掏出一隻錢囊,鄭重其事地給裴南葦,“師娘,這是我擔任幽州騎軍伍長之後的兵餉,你還是繼續幫我存著。師娘!要是有一天聽說我戰死關外了,記得別為小蟲子傷心啊。”

裴南葦皺眉道:“你要去關外打仗?”

余地龍環顧四周,低嗓音道:“師娘!這個不能說,泄軍機,按北涼律是要被喀嚓一下的!我可是斥候伍長,要以作則!”

孩子順便做了個抹脖子翻白眼的作。

裴南葦收起錢囊,“行吧,幫你收著。”

余地龍站起,“師娘,如果我死了,你也別跟王生說我喜歡。”

裴南葦笑問道:“那你活著回來了,師娘就告訴?”

余地龍趕擺手道:“別別別,都別說!”

裴南葦問道:“反正都是要師娘不說,那你提這一茬,圖個啥?”

余地龍頓時懵了,越想越糊塗。

裴南葦起後,用手指狠狠了一下孩子的腦袋,“小蟲子,就憑你這顆漿糊腦袋,以後會是那啥6地蛟龍?!”

余地龍悻悻然,大步走下臺階,轉頭擺手道:“師娘,別送了啊!”

裴南葦沒好氣道:“去去去,趕的。”

在余地龍走出大門後,裴南葦猛然聽到孩子的驚喜嗓音,“師父?!你怎麼來了?仗打完啦?!”

裴南葦下意識就快步走下臺階,剛要走到院門口,猛然醒悟過來,停下影,大聲笑罵道:“小王八蛋!”

宅子外頭的孩子哈哈大笑,策馬離去,嚷嚷道:“走嘍!師娘想師父嘍!”

如今時值春夏之,出春秋裴閥的子突然記起一小詩,容一字不差,偏偏忘了詩名與作者姓名。

悄悄瞻青壁,悠悠矚翠林。流鶯無一事,聲遠薜蘿

青壁,翠林,流鶯,薜蘿。

想來之所以記憶深刻,緣於這些可人的江南景,都是時分,與近在咫尺,越是唾手可得,便越不知珍惜。

為離王妃之後,囚於高牆之,看膩了婉約詩詞,才逐漸接到一些以往不喜歡的邊塞詩,無非是那些詞匯在詩篇中輾轉來回,征人,霜月,羌笛,蘆管,鴻雁。

此時裴南葦環顧四周,黃泥院牆,綠意稀稀,無鳥鳴,已有炎炎暑氣。

高樓閨閣幽怨人?

那也得有高樓可棲才行嘛。

裴南葦想到這裡,便當真有些氣憤了,獨自在這座小縣城柴米油鹽醬醋茶,當然就只能是跟錢有關系。

自從上次跟那名義上是一縣主薄的家夥去碧山縣縣衙,功討要來積欠許久的二十兩銀子俸祿,縣令馮瓘不知為何很快就被調走,頂替原主薄“徐奇”位置的楊公壽便順勢繼任縣令,縣尉依舊是與新縣令大人同樣出自青鹿書院的朱纓,兩人都是赴涼士子。當時和他去縣衙那趟,到過兩位士子,楊公壽還雇人演了一出英雄救的拙劣戲,只可惜當時姓徐的一眼就看穿,用他的話說就是我可是紈絝這個行當裡的開山鼻祖,當年北涼不知有多膏粱子弟都在我屁後頭吃灰,有樣學樣,畫虎類犬。

裴南葦氣憤的地方在於楊公壽勝任縣令後,碧山縣的主薄位置沒有按例繼續補缺,而是重新掛起了徐奇的名字,可是碧山縣衙那邊給了個“徐奇”既然不去點卯當值,那麼就俸祿減半的說法。據說這還是縣尉朱纓不惜與新任縣老爺據理力爭來的結果,否則以楊縣令的意思,主薄徐奇連一顆銅錢都別想拿到手。大概是衙門大小胥吏都揣到了縣令的心思,尤其是那些男人在衙門當差的婦人,對這位主薄夫人更是視若仇寇,油米鹽布等,到這裡,一律都更貴一些。那名來歷不明的年輕子原本想要代勞購置,卻被裴南葦拒絕了,裴南葦偏偏就要自己去買,還故意帶上幾顆沉甸甸的銀錠,當然銀子用不上,鋪子那邊也找不開,可當那

些婦人眼瞧著那幾顆銀錠的時候,裴南葦心裡舒坦啊。

那種覺就像是在說,欺負我男人不在是吧,可我男人能留給自己人這麼多銀子,他也敢放心,但是你們這些長婦人的男人,有這本事嗎?

裴南葦的氣憤,還在於你徒弟余地龍都能掙到這麼多銀子了,你做師父的,也不知道往家裡稍稍寄一些?

只要一想到要用掉某顆銀錠換銅錢,就心疼得厲害。

裴南葦眼角余瞥見院子裡那隻老母,好像帶著幾萬兵巡視轄境的大將軍,頓時就氣不打一來,朝它們快步走去,使勁踩在地面上,嚇得母和小們四散而逃。

裴南葦冷哼一聲,雙手叉腰,有些得意。

有個剛好站在院門口的年輕男人,恰巧看到這一幕後,眼神呆滯,神恍惚。

著那個背對自己的婀娜背影,他握著一隻布袋的手,手心都是汗水。

他如今名朱纓,是當年跟隨上學宮王祭酒趕赴北涼的數千士子之一,若是當時士子以鬱家嫡長孫鬱鸞刀最名天下,其實他如果用上本名,名氣絕不在鬱鸞刀之下。

天下理學,南朱北姚!

理學宗師姚白峰已經卸任國子監左祭酒,返回家鄉繼續講學。

而靖安道朱氏子弟,向來不願出仕,“朱纓”的祖父在春秋之中便被譽為“神君”,與學宮大祭酒齊龍關系深厚,朱纓父輩這一帶,七人聯袂名士林,被稱為朱氏七龍,更是與當年的“江南盧氏,琳瑯滿目”並列。

朱纓本名朱英,正是朱家嫡長孫!

哪怕是姓埋名,化名為朱纓,假托朱氏旁支的庶出子弟,朱纓憑借自學識卓然遠見,依舊在青鹿書院鶴立群,數次書院山主黃裳請去青鹿講學的大儒,都被朱纓得下不來臺,狼狽不堪,甚至有年邁碩儒還要當堂向朱纓問道解。只不過朱纓在赴涼士子中名聲不顯,最多是些桀驁清高的口碑,可他那些不曾公開的文章,如年輕藩王當時和裴南葦所說,早已在拂水房案頭擺著,連徐渭熊都被驚,將其高看為不徐北枳陳錫亮太多的年輕俊彥,朱纓在拂水房的代號別稱為“雛”,已經與鬱鸞刀的“大鸞”並肩!

朱纓,或者說是朱英現自己,竟然不知如何開口。

與初見便驚為天人的楊公壽不一樣,朱纓第一次見隻覺得容不俗,但是並無任何旖旎心思,只是有一次在那條雨後的軲轆街上,無意間看到蹲在街旁,掰碎手中一塊乾餅,輕輕喂給一隻滿泥濘的黃褐小貓。

他再難釋懷。

他知道自己哪怕不是朱氏嫡長孫,可惦念起一名孤苦伶仃的獨居婦人,於理不合,於禮不合。

可他忍不住。

正當他要開口的時候,那名子已經轉過,皺眉看著他,問道:“你誰啊?”

朱纓瞬間心如死灰。

一年來,雖然從不曾說過話,可畢竟或近或遠相見次數,十五次還是十六次了?

朱纓臉蒼白,抖,說不出一個字。

他想要舉起手中的錢袋子,想要說這是那位徐主薄上月的俸祿,我朱纓為碧山縣衙同僚,只是來此為夫人送來銀錢。

滿頭霧水的裴南葦不客氣地手指著這位呆頭,“有病?趕滾!”

跑去牆角抄起一掃帚,怒目相向,氣勢洶洶。

年輕讀書人,黯然轉

裴南葦自然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心路歷程,會只因為在軲轆街上的那個舉,便會不知所起。

不過以裴南葦的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恐怕還會重複之前的無心之語:有病啊。

至於很多年後,分明是在北涼場崛起的朱英,為何最終卻在涼黨如日中天的時候,毅然決然叛出涼黨,以吏部侍郎的份,以朝野上下譽為“鐵骨錚錚”的名士風骨,是多次下涼黨後起之秀的場進階,無人知曉“鐵侍郎”朱英為何如此行事,為何明知自己這般忤逆大勢將會止步於侍郎職位。最終很快就至一部侍郎的朱英,放棄了家族聯手數個黨派才換來的機會,放棄了轉禮部擔任尚書,辭卻沒有還鄉,而是去往可謂遍地政敵的北涼道,在幽州開宗立派,為一代理學宗師,聲不輸給前朝姚白峰。而朱英一生當中,除了家族聯姻的娶妻之外,只在幽州胭脂郡的晚年納了一妾,那位小妾年輕貌,正值二八韶華,朱英早

已是白蒼蒼,此舉也讓朱英頗中原詬病,被有人作詩“一枝梨花海棠”大肆譏諷,朱英不以為意,老死在北涼道,朝廷諡號文貞。

直到朱英辭病死於北涼之後,朝堂上諸黨共同抗衡涼黨的格局,仍是沒有扭轉。

曾經在碧山縣過朱大家一頭的那位縣令楊公壽,倒是借著涼黨祿亨通,最後當上了兩淮道經略使,與朱英關系一直不錯。

在趕去北涼幽州祭奠好友的時候,楊公壽突然看到那名披孝的年輕婦人,與他們兩人早年在碧山縣鎮上見到的那位子,好像眉眼相似有四五分。

原本在好友靈堂僅是流出些許哀的經略使大人,頓時悲從中來,滿臉淚水。

此時此刻,用掃帚趕跑了不知名“登徒子”的子,坐在屋簷下,那名老嫗很快就登門拜訪,又開始絮絮叨叨,只不過相比之前的家長裡短瑣瑣碎碎,老嫗多說了些道聽途說來的關外戰事,說北莽蠻子差不多要撐不下去了,涼州拒北城那邊,從去年秋打到今年夏天,死了不知多萬蠻子,一旦到了夏天,別說展開攻城,是堆積如山的就難以理,更難熬了。裴南葦聽得心不在焉,有些犯困,打了個哈欠,突然看到那個年輕些的子走院子,坐在們腳邊的泥土臺階上,老嫗驟然間眼神凌厲起來,年輕子心虛地低下頭。

裴南葦一直被某人說笨蛋,可能夠當上藩王王妃的豪閥子,當然不會是真笨,只不過太多事,懶得去計較而已。

大概是實在太無聊了,裴南葦就用手指那名秀氣子的後背,開口笑問道:“有心事?跟我說說看,說不定我能幫你哦。”

秀氣子的腦袋低得更下了。

老嫗趕忙出聲阻攔道:“裴娘子,小楊哪能有什麼心事,一個小戶人家的兒家……”

裴南葦微笑道:“行啦,還小戶人家啊,腳屬於那座清涼山的子呢,指不定連那家夥都聽說過姓名的,要不然沒辦法跟婆婆你坐在這裡。今天咱們就當是普普通通的街坊鄰居,沒有什麼拂水房啊養鷹房,也沒有什麼藩王啊清涼山啊,如何?隻說些子間的悄悄話,無傷大雅,反正咱們三個不說出去,誰也不知道。小楊……就先當你姓楊好了,說吧,喜歡上了,裴姐姐和趙婆婆一起給你謀劃謀劃。”

年輕死士抬起頭,忐忑不安地向老婦人,後者歎了口氣,點頭道:“隻此一回,不許有下一次了!”

前者怯生生道:“裴姐姐,我喜歡……”

說到這裡便說不下去了。

老婦人板著臉冷哼道:“縣令大人楊公壽,繡花枕頭一個,還自稱什麼詩劍仙呢,去年花了二十六兩銀子雇人在王爺和裴姑娘面前,也不嫌丟人現眼!你是瞎了眼,才會看得上這種世家子弟!”

年輕子抿起,有些幽怨,卻不敢反駁。

裴南葦卻到有趣了,忍不住幫小姑娘打氣鼓勵道:“這是書上說的才子佳人呀,好的。小楊,別給趙婆婆嚇到了,雖說你們都姓楊,要是在北涼道以外的地方,尤其是在類似江南道這種書香門第比較多的地兒,就有些麻煩了,為什麼呢,因為大秦之前不嫌一姓之婚,可大秦之後始絕同姓之娶,意思就是說大秦之後,同姓之間不通婚,就了一條歷代朝廷不管、但是讀書人最管的不文規矩,不過春秋八國沒了後,連十大豪閥都沒啦,也就不太講究這些。不過那個姓楊的縣令,估計在中原那邊大小也算個世族,否則也沒資格來咱們北涼,更沒辦法這麼快就當上一縣父母,所以小楊你啊,若是家裡長輩不介意的話,最好臨時更改

個姓氏……”

從姓氏婚姻一路說到中原世族的門風,再說到庭院深深裡的子爭寵,最後說到高牆的各房爭鬥,說到母憑子貴以及對老百姓來說遙不可及的那些誥命夫人。

裴南葦到底是當年高門裴閥心培養出來的子,把學問道理講述得深淺出,不但年輕子聽得聚會神,連原本抱著姑且聽之態度的老婦人,都有些聽得神了。

裴南葦說得意氣風,年輕死士聽得兩眼,老婦人聽得頻頻點頭。

尤其是裴南葦手把手傳授小姑娘,怎麼去假扮一位家道中落的士族子,談吐應該如何注意咬字,應當讀哪些詩書,與心儀男子談時如何語還休,年紀懸殊的兩位諜子死士都大開眼界,隻覺得原來同樣是做

,這位名裴南葦的子,才是一等一的大宗師啊。不愧是能讓咱們王爺都“扶牆而走”的天下第一人!

裴南葦說得神采飛揚,正想要說那子閨房最晦的生米飯一事,結果後腦杓上輕輕挨了一記板栗,從後傳來一個溫醇嗓音,“沒你這麼沒沒臊的婦人!你家男人也太不曉得立家規定家法了!”

一大一小兩位拂水房諜子如遭雷擊,猛然起,然後迅去在臺階下,單膝跪地,大氣都不敢一下。

們眼睛死死盯住地面,眼神中除了措手不及的驚恐,還有自肺腑的崇敬,和油然而生的炙熱。

十年修得宋玉樹,百年修得徐年,千年修得呂玄。

何況人生恰好不過百年而已。

裴南葦賭氣地沒有轉頭。

那人在邊蹲下,對院子裡的兩位拂水房聲笑道:“起來吧,這些日子有勞兩位了。以後到了這裡別拘謹,還像今天這樣就好,才不會死氣沉沉。”

們兩人站起,點了點頭。

那人向面紅耳赤的年輕死士,“楊公壽是吧,放心,我會幫你牽線搭橋的,回頭先給你換個士族份,不過暫時還需要你留在碧山縣。”

他對老嫗點了點頭,後者心領神會,帶著大福從天降的拂水房晚輩離開院子。

裴南葦還是沒有轉頭,“仗打完了?”

他歎了口氣,“拒北城守住了,北莽蠻子還算不上傷及本,剩余不到二十萬大軍始終退得不,所以估計還得再打一場,不過勝勢已經在我們北涼這邊了。我要去趟薊州關外,見一見那位舊東越駙馬爺,順便還有

些人也要打聲招呼,別人去我不放心。”

突然轉過,一把抱過他,使勁把他抱在懷中。

紅著眼睛,孩子氣地哭腔道:“我不讓你走!”

一個含糊不清的嗓音從雄偉脯之間傳出,“那你也別把我……悶死在這裡啊……”

剎那間滿臉通紅,狠狠一把推開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王八蛋。

年被推出去的同時,隨手揮袖一指,彈向遠

院牆上,原本蹲在那裡看好戲的呂雲長,被那彈指彈中額頭,砰然落地,摔在院外小巷中。

王生背負劍匣雙手環,看到狼狽不堪的呂雲長站起冷笑不已。

在小鎮外偶然遇到師父三人的余地龍隻得一起返回,很是臉糾結,都不敢多瞧一眼王生。

王生猶豫了一下,沉聲道:“跟我一起去小鎮酒樓,給師父買酒!”

余地龍哦了一聲,沒有多想。

呂雲長壞笑道:“你倆去買酒就是了,我在這兒幫師父盯著,以防刺客襲。”

背匣且佩劍的王生手按住一把劍柄,呂雲長舉起雙手,“得得得,怕了你。”

余地龍一臉茫然。

呂雲長搖搖頭,歎息道:“余蚯蚓啊,你說你怎就不開竅呢?”

余地龍氣勢渾然一變,“單挑?!”

呂雲長有些頭疼,他是真打不過這條蚯蚓啊。

就在此時,只見師父師娘已經一起走出院門,王生眼眸底藏著一些莫名欣喜。

裴南葦為師徒四人一路送到了小巷拐角,然後很快就轉離去。

四人走在那條軲轆街上,只有原本需要馬上趕往幽州葫蘆口的余地龍牽馬而行。

年突然說道:“余地龍,如今武當山有個茍有方的孩子,你以後多留心。”

余地龍驚訝道:“啊?為啥啊?”

年玩味道:“謝觀應,鄧太阿,張家初代聖人,都算他半個師父,以後可能還要再加上半個武當掌教李玉斧,你說為啥?”

余地龍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顯然還是沒怎麼在意。

年冷哼道:“呂雲長,我提醒你別使壞心眼,記住了沒?!”

呂雲長做了個鬼臉,雙手抱住後腦杓,“知道啦。”

年笑了笑,“你的對手,也會有的。”

呂雲長頓時雀躍起來,“何方神聖?!”

年莫名其妙道:“有可能為天下第三的人,而且年紀比你小。”

年一語讖。

而天下第三高手的椅,始終把持在一個用刀子的手中。

姓陶。

年回一眼,大聲喊道:“最多再過三四年,一起去江南。”

小巷中,一直躲在原地沒有離去的裴南葦,翹起。

攤開雙臂,指尖輕輕及小巷牆壁,腳步輕快地向小院走去。

因為覺得,三四年而已,那時候還沒有老呢。

————

廣陵江上,一艘燈火通明的黃龍樓船之上,一對男並肩站在船頭賞景。

穿離藩王蟒袍的年輕男子輕聲道:“讓你委屈了。”

子輕輕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笑臉溫

年輕藩王重重拍在欄桿上,“這個宋笠,膽大包天!等本王……”

突然捂住他的

年輕藩王握住的手,神悲哀,轉凝視著那張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厭的容,他出一個笑臉,“放心,我趙珣還不至於就此意志消沉!”

三大藩王,燕敕王趙炳,蜀王陳芝豹,靖安王趙珣,三人聯手叛,其中以趙炳獲得罵名最多,陳芝豹最畏懼忌憚,而趙珣最讓人扼腕歎息。

哪怕朝野皆知趙珣未來將被其余兩大藩王推上帝位,但是仍然有許多離文臣,堅信年輕藩王是在春雪樓變故中被強行囚,是被趙陳二人用來蒙蔽世人的可憐傀儡。

太安城其實隻猜對了一半,趙珣不願起兵叛是真,但要說趙珣沒有篡位登基之心,則是假。

藩王轄境位於中原腰膂之地的靖安王兩代藩王,從趙衡到趙珣,從來都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壯志。這一點,兩代北涼王都知道,離前朝帝師元本溪知道,曾經在王府擔任幕僚的瞎子6詡知道,如今的納蘭右慈也知道。

趙珣悔恨自己當初為何不願相信那張紙,那張紙上的字跡,他並不陌生,是那個瞎子邊婢的筆跡,要他趙珣在吳重軒平定廣陵道戰事之後,迅返回靖安道轄境。

可是趙珣很想親自帶著邊這位子,領略廣陵道景,也想多與那些必定要在朝堂崛起的武將文臣打好關系。所以才決定在參加過春雪樓那場慶功宴席後,再離開廣陵道不遲。

然後便是如今的境地了,一開始趙珣還認為是因禍得福,因為有人親口告訴他,會幫他趙珣稱帝,趙珣不管是什麼謀,都選擇相信,畢竟那個人說這種話,比燕敕王趙炳親口說出,還能讓人信服。

原因很簡單,那個人,納蘭右慈。

只是最近這段時日,趙珣過得很憋屈鬱悶,那個曾是春雪樓出的將軍宋笠,曾是所有在廣陵道的離員中,品秩僅次於節度使盧白頡、經略使王雄貴的副節度使。如今在北線戰功不斷,愈驕縱跋扈,竟然在前不久登上樓船,笑瞇瞇開口,厚無恥地向自己討要邊的人!

趙珣當時氣得渾抖,但最後也沒有說出半句狠話。

宋笠畢竟不敢在樓船上公然搶奪,這位被太安城罵作“三姓家奴”的祥符名將,還不忘在下船之前“好心”地提醒年輕藩王:“以老王妃的歲數,再容常駐,又能有幾年風采?還不如贈予我宋笠金屋藏,我他日必有重報!”

很早就世人皆知廣陵道有個姓宋的將軍,不但是廣陵王趙毅的心腹,更被趙毅譽為福將,嗜好收集天下。在西楚復國後,離朝廷大軍終於攻破西楚京城,宋笠自然更是收獲頗,出“隻恨薑氏帝已死西壘

壁”的慨。然後換趙炳大軍佔據這座命運多舛的雄城,宋笠更是以離鎮南將軍的顯赫高位,果斷選擇依附燕敕王,宋笠豈能兩手空空?傳言連燕敕王趙炳在一次論功行賞的宴席上,當面玩笑詢問了一句“宋將軍,可需要添置宅院養人?”深重的宋笠隻回答了一句話,便讓在場所有男人歎服,“兩者皆是多多益善!”燕敕王更是拍手好,當場許諾道:“孤此生決不讓宋將軍失!以後中原歷屆胭脂評出爐當日,必有一位登榜絕宋府!”

再說宋笠不但深燕敕王趙炳信賴,被大膽授予兵權,宋笠和燕敕王世子殿下趙鑄更是關系莫逆,稱兄道弟。

面對宋笠這樣的紅人,空有一個藩王頭銜的趙珣,又能如何應對?

趙珣愁眉不展,眺江面那些水師樓船星星點點的燈火。

手幫他平額頭。

他笑了笑,“走,回船艙!”

兩人回到形同牢籠的豪奢住,船艙有一架造工的雕花架,架上,竟是一件富麗堂皇的正黃龍袍!

納蘭右慈當時登門做客之時,這位碩果僅存的春秋謀士邊,便跟著一位手捧龍袍的婢

這段時日以來,離藩王趙珣一次次龍袍,一次次眼神癡迷,默默數著那一條條金龍。

今夜,他再次來到架前,著龍袍上的金龍,最後甚至蹲下著底部那些“海水江涯”。

這個年輕男人突然抬起頭,笑問道:“你可知道,這件龍袍四正龍四行龍,分明只看得見八條金龍,數目為何不是九五之尊裡的那個九?”

想了想,“皇帝本就是真龍天子,穿上龍袍便是九了?”

他起哈哈大笑,的臉頰,搖頭道:“你錯嘍,最後一條金龍繡在襟之上,你不信去掀開襟看看。”

猶豫了一下,始終不去那件世間所有男子都夢寐以求的服。

趙珣突然取下那件龍袍,讓子站好,然後竟是幫穿上了那件龍袍!

從頭到尾都呆滯當場,不知所措。

趙珣一不茍地幫子正了正龍袍襟之後,後退幾步,眼眶泛紅,聲笑道:“我知道,在靖安道就有很多人罵你是什麼藩王,說你是紅禍水,可我不在乎。”

言又止。

趙珣任由淚水流淌,“我知道你不是,不是……我也不在乎你是誰安在我邊的諜子死士,一開始很在乎,如今本不在乎……為什麼?我喜歡你啊,我只是喜歡你啊。哪怕你現在換了一張容,我還是喜歡

你……”

咬著,滲出縷縷的鮮

趙珣突然出笑臉,彎腰作揖,聲道:“夫君見過娘子。”

燭火明亮。

穿龍袍,如子穿嫁

緩緩施了一個萬福,嗓音婉約道:“陛下。”

————

一樣是在廣陵江面上,一樣是在黃龍樓船中。

穿便服的燕敕王趙炳坐在繡凳上,正舉杯小酌。

老人雖然沒有穿藩王蟒袍,也沒有披鐵甲,卻積威深重,其實在當年參與奪嫡的離諸多皇子之中,就以趙炳戰功最為顯赫,是當之無愧的趙姓宗室第一人。

相傳趙炳在離京趕赴藩王駐地的途中,南渡廣陵江之際,揚鞭北,向邊的那位謀士笑問道:“廣陵王趙毅,靖安王趙衡,淮南王趙英,膠東王趙睢,這些個家夥加在一起,軍功能有我一半嗎?”

一位俊非凡的中年人斜靠窗口,側向滔滔江面,三指持杯輕輕撚

在南疆文武心中何等殺伐果斷的燕敕王,趙炳重重歎了口氣,頗為無奈道:“先生,就不能放過那兩個兔崽子?好歹留他們命,反正以後也折騰不起來浪花了。”

納蘭右慈沒有轉頭,淡然道:“兔崽子?兩位可都是你趙炳的親兒子,你罵自己作甚?”

趙炳頓時無言以對。

納蘭右慈繼續道:“堂堂燕敕王的兩個兒子,故意泄軍機給太安城,差點讓世子殿下戰死京畿南部戰場,別說是兩個兒子,就是他們的老子敢這麼做,我也得讓人往死裡打。”

趙炳翻了個白眼,甕聲甕氣道:“怕了你。”

納蘭右慈終於轉頭正道:“你是想要個穩坐龍椅的獨子,還是想要自己穿龍袍沒幾年功夫,就當個二世亡國的破爛開國皇帝?”

趙炳很是頭疼模樣地揮揮手道:“先生說了算!他娘的說道理,我這輩子就能贏過先生一次。”

納蘭右慈展笑問道:“那我可就傳令下去,帶兩杯酒給那孩子喝去了哦?”

趙炳又立即臉尷尬起來,低頭不語。

納蘭右慈也不著這位藩王立即決定,重新轉頭向窗外,好像自言自語道:“終究是虎毒不食子,你要是連這種事都能毫不猶豫的話,我納蘭右慈也不會輔佐你到今天這一步,當然了,我也活不到現在。”

趙炳放下酒杯,雙手握拳,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就按照先生說的辦!我趙炳就當沒生過這兩個兒子!”

納蘭右慈點了點頭,“你啊,有趙鑄這麼一個好兒子,也該知足了。你看看老靖安王趙衡的兒子,那個做夢都想著做皇帝的趙珣,到頭來連心子都護不住。你再看看北涼王徐驍的兒子,徐年……”

前半截話暖心的,可這後半句話?趙炳忍不住笑罵道:“打住打住!磕磣人不是?!你們讀書人就是一肚子壞水!”

納蘭右慈一笑置之。

趙炳心好轉幾分,輕聲勸道:“江風大,先生的子骨又……總之還是別站在窗口吹風了。”

納蘭右慈坐回凳子,給趙炳倒了一杯酒,緩緩說道:“古人最有意思的,就是樣樣樁樁件件,大多都有個疼到心坎兒的故事。可惜啊,胭脂裡名氣最大的紅-頰,是貢品,老百姓有錢也買不到。又可惜啊,花雕裡的

兒紅,其實也一點兒不好喝。”

趙炳接過酒杯,喝著那杯據說埋在地底下十多年了的兒紅,深以為然道:“這酒喝著是不怎的!”

納蘭右慈慨道:“讀書人的用,就是把古人所有的‘有意思’,喝下去,吃下去,讀下去,寫下去,傳下去。”

趙炳問道:“那像我和徐瘸子這樣的人?”

納蘭右慈笑道:“你們啊,讓讀書人的日子過得不要他舒坦,唯一的用,就是不讓讀書人忘乎所以到忘本吧。”

趙炳手拈起下酒小菜的一片醬牛,細嚼慢咽,沉默許久才點頭道:“有些滋味!”

納蘭右慈直截了當道:“別不懂裝懂,都快三十年了,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趙炳不以為意,哈哈大笑,“又給先生穿嘍!”

遙想當年,兩人初見於離京城,當時離還只是北方蠻夷的一隅之國,趙炳也只是聲不高的眾多皇子之一。

那時候在座四人,三人識,皇子趙炳,雜號將軍徐驍,寒士李義山,納蘭右慈。

四人當中,反而是豪閥出的納蘭右慈名聲最盛,趙炳徐驍都要遠遠不如,至於李義山更是無法相提並論。

那一次相聚,喝高了以後,趙炳便一腳踩在長凳上,盡顯豪氣地大聲笑道:“早知喝酒要撒尿,不知當初就喝尿!”

然後風度翩翩如神仙的納蘭右慈便冷笑道:“早知吃飯要拉屎,不如當初就吃屎?”

趙炳一個坐不穩,轟然倒地。

趙炳隻記得當時徐驍朝納蘭右慈出大拇指,李義山搖頭不語。

他年他日,今年此時。

四人已經死了二人,所幸活著的兩人,不但活著,還能相對而坐一起喝酒。

趙炳向這位風采依然奪人眼目的謀士,聲道:“先生,趙炳這輩子最大的幸事,便是有先生相隨三十年。”

這位春秋謀士,一生不曾娶妻生子。

不管納蘭右慈初衷為何,燕敕王趙炳心知肚明,若這位納蘭先生有了子嗣,以後的天下,就會有很多變數,就像徐驍有了嫡長子後,便馬上有了那樁京城白案。

趙炳興許不會像老皇帝那樣心狠手辣,但絕對會如鯁在

趙炳給納蘭右慈也倒上一杯酒,“盧升象手底下有個郭東風的年輕武將,棘手啊。連張定遠和顧鷹都接連吃了虧。”

納蘭右慈笑道:“就許你趙炳有大將,不許離有良將?”

南疆步軍大將張定遠,顧鷹,原州將軍葉秀峰,鶴州將軍梁越,還有吳重軒麾下唐河李春鬱等人,都是相當拿得出手的將領。

加上宋笠、袁庭山和齊神策等一大撥朝廷降將,以及那位白兵聖手底下的典雄畜、韋甫誠等人,絕對足夠打下離那座太安城了!

反觀年輕小兒趙篆手底下,無非是盧升象、唐鐵霜、許拱、楊虎臣等人,屈指可數。

太安城其他懂得治軍用兵之人,當然有,而且肯定不,但未必有他們帶兵的機會了,比如常山郡王趙,燕國公高適之,淮侯宋道寧。

逐鹿天下,大勢最要

一鼓作氣北渡廣陵江,是大勢,拉攏靖安王趙珣,又是大勢,功策反吳重軒,還是大勢!

其實在這個過程裡,燕敕王趙炳並沒有消耗多兵力,可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天下大勢已經倒向他趙炳。

當然了,真正的大仗苦仗死仗還有得打,想要最終奪取天下,尤其是造反,從來沒有什麼一勞永逸的一錘子買賣,甚至在坐上龍椅後,可能還會反反覆複十數年。

不過這一切,納蘭右慈都早已給出應對之策,可能無法做到滴水不面面俱到,但趙炳又不當真如外界所傳那般,只是個牽線木偶般的庸碌藩王,他的那個藩王頭銜,隻比異姓王徐驍的含金量差而已!

說句難聽的,如果在納蘭先生一手造就這番大好局面後,趙炳還能輸,他就真去吃屎算了。

趙炳突然低嗓音問道:“果真任由陳芝豹率領八萬大軍攻打薊州?”

陳芝豹趕赴中原後,總計六萬西蜀步卒,這次趙炳又給了這位白兵聖兩萬騎,而且是當之無愧的兩萬銳騎軍。

納蘭右慈平淡道:“天底下,天底下,沒有他的容了,連那立錐之地,都沒有。”

趙炳皺眉道:“敢問先生,何以見得?”

納蘭右慈答非所問,“張巨鹿在死前,在離廟堂之上,是何種景?”

趙炳慢慢喝酒,仔細琢磨起來,最後抬頭自嘲道:“想不太明白啊,不過先生既然如此說,我便如此認為了。”

納蘭右慈歎了口氣,神複雜道:“趙炳,天下梟雄何其多,可為何是你最後得天下,不是沒有理由的。”

趙炳咧笑問道:“先生,是在誇我嗎?”

納蘭右慈沒好氣道:“沒酒了。”

趙炳便站起,小聲道:“早些歇息,大局已定,先生就不要太過勞心費神了,本王還要跟先生一起重返太安城的。”

納蘭右慈點了點頭。

燕敕王走出船艙後,對屋外那五位絕沉聲道:“照顧好先生!”

東嶽,西蜀,酆都,三,乘履。

五名婢輕聲領命。

趙炳走出去幾步後,轉頭對一名子提醒道:“乘履,趕進去給先生加件裘子!”

那名婢嫣然一笑,趕離去,去取那件這位藩王前不久才命人送來的名貴貂裘。

當納蘭右慈拎著一壺酒走出屋子的時候,婢乘履剛好拿來貂裘,披上以後,他與五位婢一起走到樓船甲板,走到船頭欄桿

納蘭右慈一手持壺在前,一手負後,瞇起眼,喃喃低語。

“一個張巨鹿,自尋死路。半個顧劍棠,走投無路。”

“接下來是陳芝豹,最後就要到你了,徐年。”

那位曾經去過北涼拒北城的婢聲問道:“先生,要不然親自去西北看看?”

納蘭右慈搖頭道:“不用了。”

長久的沉默寂靜,世間唯有江水聲。

他突然將手中酒壺拋廣陵江,隨後開口道:“去把林紅猿從春雪樓喊過來。”

約莫一個半時辰後,南疆龍宮的林紅猿便來到這艘樓船。

納蘭右慈已經回到船艙,在林紅猿關上門後,手示意這名子坐在對面。

林紅猿正襟危坐。

納蘭右慈笑了笑,“欺騙了自己心之人,你是不是滿懷愧疚?”

林紅猿驀然漲紅了臉,辯解道:“先生,我沒有喜歡……”

納蘭右慈聲道:“喜歡不喜歡,的確很快得知,可在喜歡之上的那份,未必當下即知,你還年輕,可能要過很多年才會知道。如果在這期間,你喜歡上別人,另當別論。”

林紅猿手足無措,且心驚膽戰。

當年武當山腳,在那座酒樓裡,那個無形中把很多人拖下水的謀,那場環環相扣的邂逅和刺殺,正是出自於這位龍宮宮主的布局,準確說來,是坐在對面的這位納蘭先生。

既針對年輕藩王,也針對年輕世子。

不在殺人,而在誅心。

納蘭右慈顯得有些疲憊不堪了,嗓音低沉道:“林紅猿,以後如果有機會,去跟那個人說句對不起,既為你自己,也當是為我納蘭右慈。”

納蘭右慈輕輕重複道:“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林紅猿茫然離開這艘樓船。

最後納蘭右慈讓五名婢都走屋子,聲笑道:“皇后是甭想了,畢竟有個張高峽,不過按離律后宮可有四位皇妃,你們當中,有誰不想當皇妃的,向前一步。”

納蘭右慈沒有問誰想做,而是問誰不想。

這便是直指人心。

五人皆是向前一步。

幾乎同時。

幾乎。

只有一人腳步稍慢。

納蘭右慈沒有點破什麼,只是笑道:“先生知道了,都下去吧。”

既然四個傻丫頭都不願意當那籠中雀,那麼就是了。

不過納蘭右慈也知道,不是五人當中最聰慧秀的真想做那皇妃,無非是怕自己這個沒有子嗣的先生死了,將來會被某些人肆無忌憚地秋後算帳罷了。

世子趙鑄,和皇帝趙鑄。

會是兩個人。

這怪不得趙鑄,這位世子殿下的心,其實已經足夠厚道純良。

就算是徐年當了皇帝,也是一樣的。

納蘭右慈趴在桌面上,睡眼惺忪。

有些替心疼。

世間男事,用至深後,大概活得久些的那個,往往就要更加痛苦。

納蘭右慈緩緩閉上眼,小聲呢喃,喊著一個名字。

義山。

世間豪傑子,都隻恨自己是

可我納蘭右慈,卻隻恨自己是男兒

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不知所結,不知所解。不知所蹤,不知所終。

不知你所知,我不知所止。

————

秋風肅殺。

在富饒江南道與貧瘠兩淮道接壤的東北地帶,十數騎停馬於一座山頂。

昔年北涼四牙之一的典雄畜和韋甫誠,在其中,兩人之間那一騎,是一位當初跟隨他們共同離涼赴蜀的小將。

一名白男子,斜提那桿名槍梅子酒。

這位白兵聖邊的那一騎,正是燕敕王世子殿下,趙鑄,他抱拳朗聲道:“蜀王殿下,我就不送了!”

陳芝豹只是點了點頭,夾了夾馬腹,一騎當先,沿著山脊道路向北方策馬而去。

典雄畜和韋甫誠跟其後,兩人都笑著狠狠拍了拍年輕人肩膀。

那名年輕騎將滿臉淚水,但是從頭到尾,始終都沒有說話。

趙鑄唉聲歎氣,朝這名年輕騎將眉弄眼道:“車野!怎麼覺我像是個強搶民的紈絝子弟啊,很作孽的覺啊。”

車野的年輕人冷哼一聲,很快就又恢復那張刻板生的臉龐,不愧是在西蜀道被譽為“小蜀王”的家夥,盡得陳芝豹真傳啊。

趙鑄對這個家夥那是相當喜歡的,沒辦法,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不說,帶兵打仗更是兇狠得一塌糊塗,連自己的那幫心腹大將,張定遠顧鷹等人都對此人心服口服,這樣的人才,趙鑄怎能不心,所以當陳芝豹決定把

車野留給自己後,趙鑄差點連去放幾串竹慶祝的心都有了。車野無論是在西蜀道戊守與北涼陵州界的臘子口,還是之後在廣陵道跟隨陳芝豹衝鋒陷陣,或是之前攻打盧升象部大軍,都展現出驚才絕豔的運兵才華

,狠且準,對於戰機把握,擁有一種只能用直覺來解釋的天賦,趙鑄所以經常開玩笑說,車野啊,你要是肯叛變蜀王殿下,我就讓你當我趙鑄麾下的頭號大將,一百年不變!

車野留下,跟隨世子殿下停馬在山頂的鶴州將軍梁越,以及原州將軍葉秀峰,兩人都到十分欣

趙鑄轉頭向那名材高挑相貌英氣的年輕子,嘿嘿笑道:“高峽,我就說吧,一定會帶你殺太安城的,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忘了那個誓約啊?”

子通紅的張高峽面無表道:“等你進了太安城再說!”

張高峽,正是輔張巨鹿死後逃亡在外的兒。

兩位離開武帝城後便一直留在趙鑄邊的武道宗師,宮半闕和子拳法宗師林,相視一笑。

長久接下來,兩人都對這位燕敕王世子殿下很滿意,既是英雄,且是梟雄。

簡單來說,便是明主!

士不厭學,故能其聖。明主不厭人,方能其勢!

趙鑄眼角余瞥見那名沉默寡言的騎士,相比三三兩兩靠近的梁越或是林等人,此人顯得尤為格格不

姓江。

不過納蘭先生一語道破天機,這個江斧丁的江湖中人,實則是離帝師元本溪之私生子。

趙鑄只知道拳法大家林與他是舊識,而且瞎子都看得出驕傲的子宗師,對比年輕了小十歲的江斧丁,有一種異樣愫,只不過不知為何雙方,明明兩相悅,卻都不願意捅破那層窗紙。

趙鑄都替他們到著急,幾次當面幫著說話,都沒啥好下場,有一次直接被惱怒的林一拳“溫”砸在面門上,然後鼻青臉腫了整整半旬時,那會兒只要他趙鑄在軍中面,就必然有知知底的嫡系武將很

是“悲痛”地言語,“不曾想戰況如此慘烈,世子殿下在前線廝殺得辛苦了!”“末將隻恨無法為世子殿下分憂啊,無法在沙場上建功立業,死罪難逃!”每次被那些大老調侃,年輕世子殿下都會呵呵一笑,拉著

他們的手就喊老丈人,揚言他回頭就要把房給圓了,其中相貌俊的大將顧鷹家中只有子而無兒,照理說可以逃過一劫,不料世子殿下便語重心長來了那麼一句,“以顧老丈人的容貌氣度,我趙鑄忍一忍,等

那孩子四五年,也不是不可以!”好不容易等於差不多淤青消除的世子殿下,就又挨了一拳。

正在前線率軍廝殺的顧鷹張定遠,還有跟隨趙鑄來到此地的梁越葉秀峰,甚至是曾經吳重軒的麾下大將唐河李春鬱等人,只要是南疆將領出,對於世子殿下趙鑄,無一例外,都很欣賞。

納蘭右慈曾經對這個年輕人有過蓋棺定論,“冬日溫煦,暖人而不灼人,誰會不喜?”

所以趙鑄雖是燕敕王趙炳的嫡子,可並不是嫡長子,但當年南疆冊立藩王世子,趙炳既沒有選擇他的那位兄長,也不是最被王妃溺子。

趙鑄在心中輕輕歎息。

對於江斧丁,他其實是心有芥地。

因為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廟堂,此人都跟那個人有深仇大恨。

可是納蘭先生在江斧丁到來後,私下跟他趙鑄笑言:你這個世子殿下將來的位置能有多高,江斧丁如今在你麾下地位有多高,便一葉知秋,你不妨自己掂量掂量。

最後納蘭右慈更是開門見山詢問:“日後你若是在太安城坐北朝南,能否容得下袁庭山、晉蘭亭之流,就在你趙鑄的眼皮子底下平步青雲?”

趙鑄當時沒有給出答案,不知是不願還是不能。

也許是怕自己讓納蘭先生失

但也許更怕自己讓自己失吧。

趙鑄安靜坐在馬背上,眺西北。

不止是因為他們南疆的三位宗師,程白霜,舒朗,嵇六安,同時站在那一年那一地。

在那裡,曾經有個同齡人,會喊自己小乞兒。

山頂之上,林和宮半闕也是如此遠

同門師兄弟的於新郎和樓荒都在那裡,雖然於大師兄新郎還活著,樓荒卻已經戰死於拒北城那場關外大戰了。

江斧丁也是如此,他的至好友,先帝趙惇私生子趙楷,就死在那個年輕藩王的手上,而他的父親,大半輩子都在與那人的父親作對,兩代人的恩怨,至今沒有一個乾脆利落的了斷!

車野自然也不例外,他雖然出北莽,但卻在那裡的關外,曾經以北涼三十萬鐵騎其中一員的份,跟隨那位白兵聖並肩作戰。

梁越和葉秀峰同樣向那裡,為武將,如何能夠不向往那種氣回腸的壯闊沙場!

千年以來,騎戰以西北關外,獨氣概!

趙鑄緩緩收回視線,轉頭大聲問道:“江先生,姑幕許氏的那封家書,差不多已經到許拱手上了吧?”

江斧丁點了點頭。

趙鑄突然翻下馬,眾目睽睽之下,蹲下拔出一半黃半青的無名小草,一邊咀嚼一邊笑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父子亡,子不亡則為不孝。現在就看這位節度使大人,是盡忠在前,還是盡孝在先了。”

然後趙鑄呲牙咧道:“楊虎臣和韓芳,這兩個薊州正副將軍,也太不要臉皮了,直接了對他們以禮相待的馬忠賢溫太乙,奪取靖安道軍權,一鼓作氣佔據了中原腹地,有點頭疼啊。有機會一定要找他們喝酒,

把臂言歡!”

趙鑄喜歡跟很多人呼朋喚友,更悉一些的,還會勾肩搭背,從不管對方份貧賤高低。

趙鑄抬起頭,對所有人笑著說道:“你們在山下等我,最多半個時辰。”

最後,只有張高峽留下,其他人都騎馬下山。

張高峽站在蹲著的年輕世子邊,聲道:“是怕自己以後與他兄弟反目嗎?”

趙鑄撇撇,“那家夥啊,那麼大度的一個人。才不會跟我斤斤計較,對吧?”

可能是在捫心自問,可能是詢問自己有獨鍾的張高峽,也有可能是隔著千山萬水,在問那個人。

趙鑄乾脆盤而坐,抬起頭,輕聲道:“你要真生氣了,就打我兩拳,保證不還手!哈哈,不過小乞兒我啊,到時候好歹是當皇帝的人了,咱哥倆私下比劃就行嘍。”

張高峽低頭去,很難想像這麼一個心堅韌的年輕人,會流出這種弱的姿態。

這一刻,好像才真正認識這個趙鑄的男人。

蹲下,輕輕幫他去淚水,從不知如何安別人的,隻好說道:“我以後都會在你邊的。”

年輕男人嗯了一聲。

————

世道不太平。

好在胡笳城是寶瓶州北部重鎮,由於還未被那場如火如荼的戰火殃及,加上湧曱許多從南朝北竄直上的高門膏族,反而讓胡笳城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繁榮景象。南朝覆滅在即,北庭以草原遊牧居多,北莽王朝的戶牒制度也就崩潰了大半,有沒有路引已經無關要,世中,懷揣著真金白銀比什麼都管用,想要進一座城池尋求庇護,甭管什麼份,都得老老實實出一筆不菲的過路費,過路費的多寡,往往又與那座城鎮城牆的高低直接掛鉤。此時,一名南朝文士模樣的男子夾在人流中緩緩而行,邊沒有豪仆壯扈護送,那件象牙的白緞袍子早已蒙塵變灰,路上行人也見怪不怪,南朝無數世族子弟都是這副掉凰不如的狼狽模樣,在逃亡路途中,甚至許多妾妙婢都親自雙手奉送給了手握兵權的北庭權曱貴。這名胡渣邋遢的男子既沒有佩劍也無佩刀,不過若是還有閑心去細細打量,到了一定歲數更為稔男事的婦人也許就會看出這男子刮掉胡子,會有一張極為英俊且飽經滄桑的臉孔。

如今北莽上下充斥著一種大難臨頭及時行樂的風氣,借著南朝世族落難的東風,許多喜好豢養面的北庭富貴婦人,人人收獲頗,不知有多南朝年輕人們的囊中玩。就像此時,一駕由兩匹雄壯戰馬牽引的馬車就掀開了簾子,出一張連中人之姿都算不上的子面容,眼神遊曳,如鷹隼捕捉獵,一圈下來,選中了兩位結伴而行的文弱書生,隨著手指指點點,車廂那位曱壯丫鬟很快就去為主子“排憂解難”,喊來八騎扈從中的那位領頭騎士,低聲說了幾句。

那名騎士點點頭,策馬狂奔,毫無顧忌地衝散人流,到了那兩名倉皇失措的年輕男子前,這名魁梧騎士高坐馬背,輕輕旋轉戰刀,嚇得那兩人臉雪白,等到騎士直言不諱說出自家主子的份和意圖,然後用刀尖點了點那駕馬車,兩個年輕人稍有猶豫,騎士便冷笑著曱出戰刀,兩手指挲著刀尖。兩人很快就認命,跟隨這名將軍府上的騎士前往那輛馬車,坐車廂後,既有辱沒家風的難堪,也有賣曱求安的如釋重負。還提著簾子的婦人瞥了他們一眼,角翹曱起,瘦胳膊細的,雖說手臂還未必有,可這畢竟是讀書人的滋味啊。收回視線,向那個方才驚鴻一瞥便無法釋懷的修長背影,猶豫是不是再納一位男寵,不過當下已經略顯擁的車廂讓打消了這個旖旎念頭,繼續前行的馬車重新出那人的時候,想了一下,既然自己暫時沒了那份心思,總覺得也不能便宜了城那幾位總喜歡跟自己爭風吃醋的娘們,萬一此人不小心淪為們的幕中賓客,那得多別扭?自己不要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於是讓健壯婢捎話給那隊扈從,去宰掉那個前一刻看著舒服的男人。

世人命賤猶不如太平犬,生死只在有些人的一念之間。為一名實權將軍正妻的放下簾子,豎起耳朵等待那種戰刀刺膛或者乾脆剁掉腦袋的愉悅聲音。若只是因為丈夫是寶瓶州的一員萬夫長,自然尚且不敢如此行曱事乖張,可當男人是因為的家族尊貴姓氏才坐上這個位置,那麼在胡笳城,就沒有幾個人膽敢因為當街擄搶幾個難民“誤殺”幾個賤民而說三道四了。

只是等了片刻,還沒有聽到預期的妙聲音,疑地掀起簾子,那名親衛百夫長返回來到窗外,躬後一臉驚駭道:“夫人,那家夥突然不見了!”

婦人惱火道:“竟然逃了?那家夥兩條還能快過戰馬的四條?!”

百夫長的膽戰心驚不是因為婦人的震怒,而是自己的詭譎遭遇,慌張解釋道:“夫人,屬下剛才已經衝到那人前一刀劈下,可那家夥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婦人皺眉喃喃道:“白日見鬼了不?難道是一位深藏不的武道高手?沒道理啊,咱們北莽江湖高手都在北涼那邊拚得差不多一乾二淨了,就算有網之魚,那也要麼是繼續在軍中任職,要麼被南朝大族吸納擔任護衛。”

婦人和的家族雖然在寶瓶州本土勢力中是佼佼者,卻也不至於狂妄到招惹那些傳說中飛來飛去奇人的異士,涼莽邊境上那幾場雙方高手盡出的巔峰大戰,雖然沒有太多細節流傳,但也讓世人終於明白了一個鮮淋漓的道理,戰場上一個萬人敵未必能決定一場大型戰役的走向,但是兩個三個,甚至是十數個武道大宗師的聯袂出現,北莽兩三萬鐵騎本不夠殺,哪怕是二十萬大軍想要推進一步,都會難如登天!可以說與北莽國勢一榮俱榮的婦人臉沉,咒罵了幾句北涼蠻子的冥頑不化,尤其是那個讓北莽吃盡苦頭的北涼王更被罵得不輕。

當婦人決定息事寧人後,擺擺手示意那位忠心耿耿的百夫長不用追究那人,放下簾子,突然察覺到一陣不合常理的微風拂面,不僅是婦人,車廂壯碩婢和兩名羊虎口的書生都目瞪口呆,婦人這才現自己邊坐了一位不之客,口劇烈起伏,波濤洶湧,艱難轉頭,看著那個正是先前那位風塵仆仆卻難掩氣質的古怪男人,坐在繡墩上的婦人不愧是出豪閥的子,哪怕雙拳握,微微抖,但臉上仍是出嫣然一笑,並且抬手阻止那名婢回過神後的拚死護駕,微笑道:“這位爺,是劫財還是劫啊?不管是哪一種,就衝爺這份讓奴家深深折服的膽識氣魄,便是兩樣都劫,奴家也都認命了。”

男人一笑置之,輕聲開口道:“讓申屠夫人失了,在下隻想要胡笳石碑兩城的地圖,要很詳細的那種。”

婦人曱笑問道:“爺可是北涼諜子?奴家膽子小,萬一給按上串通北涼的罪名,那可是要滅九族的。”

男人的神似乎有些不耐煩,但語氣還算和善,說道:“我的時間很寶貴,相信申屠夫人的命也很寶貴,在半個時辰拿不出地圖,我不介意……”

婦人故作小人姿態地拍了拍口,打斷男子的言語,楚楚可憐說道:“奴家怕死了啦,爺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為何要跟一個弱子過意不去?當然,兩份地圖對奴家而言,也不是太要稀罕的玩意兒,只要爺去了奴家府上……”

下一刻,顧左右而言他的婦人就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因為的頭顱和軀死死在車廂後壁上,如一張薄紙被釘牆壁,整個人的臉迅由紅曱潤轉為蒼白再轉為鐵青,像一條被扯上岸的魚,命懸一線。

婢更是早已昏厥過去,如爛泥癱在地,生死不知。剩下兩個好不容易從龍腰州逃亡到胡笳城的年輕人噤若寒蟬,使勁閉,生怕自己一個呼吸都會惹惱了這尊來歷不明的魔頭。

他們看到那男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怔怔出神”,仿佛是在什麼,然後有些失,回神後對那婦人平靜說道:“可能我先前沒有說清楚,我的時間比申屠夫人的命,其實要寶貴很多。眨一下眼睛,就當夫人答應出兩幅地圖,我數三下,如果得不到答案,那夫人今天就要被人抬著進將軍府。”

即將窒息而死的婦人用盡最後的氣神趕眨了一下眼睛。

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眨眼也是如此吃力的事

最讓到絕的真相是另外一件事真正的保命符,不是那明面上趾高氣昂的八騎扈從,而是那個高人不相的老馬夫,實打實的二品小宗師,可車廂這番變故,那名馬夫從頭到尾都沒有察覺,期間有意無意提高嗓音與邊男人“打罵俏”,照理說以老人的二品境界早該悉生在後近在咫尺的事,可結果是馬車依舊穩穩當當前行。難道這個瞧著年紀應該還不到三十的男人是一品高手?北莽江湖有這麼一號人嗎?北莽江湖不比蛟龍蟄伏遠離朝廷的離江湖,沒有什麼可言。

而坐的男人沒有任何作,貴為申屠家族嫡的婦人便能夠重新恢復呼吸,男人平靜說道:“申屠夫人,你的馬夫曾經是二品圓滿境界的武夫,用左手刀,可惜在四十歲左右髒腑過嚴重的創傷,這些年以道德宗名貴藥餌進補,才堪堪維持住二品境界,我有沒有說錯?”

婦人臉晴不定,將他當作了申屠家族潛伏多年的仇敵,對自己家族知知底,否則如何能一口說破老馬夫的底蘊?

男人略帶譏諷笑意說道:“之所以講這些,是告訴申屠夫人一件事,如果節外生枝,耽誤了我的時間,讓一座小小的將軍府犬不留,真的不難。”

婦人倒一口冷氣。

正襟危坐,卸去全部偽裝,轉頭沉聲問道:“這位公子,當真是只要兩幅地圖?不殺我,也不在城殺人?”

男子點了點頭,然後閉目養神。

馬車到了那棟將軍府邸外停下,申屠夫人本打算讓老馬夫去取地圖,自己作為人質留在車廂,可那古怪男子竟然自負到讓下車,甚至只需要讓仆役送來地圖,都不需要再度面。婦人難免怎舌,讓那本該為新面的兩名文弱書生滾蛋,則沉默著走府邸,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取回兩軸北莽軍用地圖,畢恭畢敬遞給那名依然坐在車廂的男子,後者打開地圖,仔細瀏覽了一遍。

申屠夫人壯著膽子打量這位男子,他的臉龐有著比北莽北庭男兒更和的廓,但相較中原江南的男子,又要多些棱角,故而可以稱之為俊同時卻不給人覺,尤其是他那漂亮的雙丹眸子,細瞇起觀看地圖的時候,尤為勾人心魄。男子看完地圖,閉上眼睛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確定沒有後,睜眼遞還給婦人,微笑道:“申屠夫人很守信,府上四十余私軍扈從都沒有作。我現在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謝夫人的借圖之舉,不過相信以後應該會有表達謝意的機會。”

婦人一陣後怕,幸好離開自己男人書房的時候,決定多一事不如一事,否則恐怕今日就會是府上很多人的忌日了。

正當慨萬分的時候,那男子如同6地神仙一般驟然消失。

婦人突然笑道:“都說那北涼王不但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高手,而且還長得十分英俊,我想這位公子哥比起那位北涼王,也差不太遠了吧?”

如果知道此人正是北涼王徐年,一定會活活嚇死。

年一開始是在北莽南朝境去大海撈針,但是很快意識到一點,他和紅薯的孩子當初也許不是選擇直接南下避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先北北庭,再耐心等待並且尋找機會安然赴涼,於是他迅北上。可即便孩子真的在北庭,他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是在大草原上,還是在某座城池中。徐年只能憑借僅剩的直覺搜尋,極有可能一切都是徒勞,事實上如果他搜完胡笳城石碑城後,哪怕依然找不到,也必須啟程返回。

也許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

但這種事實上屬於最大可能的“也許”,徐年完全不敢去想,不敢起念。

年在胡笳城漫步目的地走走停停,前一刻他可能還在僻靜的酒樓屋簷下著街上人流,下一瞬就可能出現在了某條有稚嬉笑聲傳出的小巷弄裡,然後就又站在某座不起眼的高樓屋頂。

從正午烈日,到日頭開始西斜,再到黃昏來臨,徐年坐在了胡笳城西北角一貧寒市井的破敗古寺臺階上。

一路行來,期千上萬次,失千上萬次,既便如此,他始終沒有死心。

年告訴自己,自己的孩子,一定就在某個地方等自己,等自己這個對不起們娘倆太多太多的爹。

背後古寺荒廢多年,不顯佛氣,只剩下了沉的線。

寺前有一大片空地。

年正要站起,看到不遠跑來一群孩子,有三四歲,也有七八歲的,都是北莽最普通的飾裝束,他們無憂無慮,手裡大多扯著多半是他們爹娘自製的劣質竹骨紙鳶。七八個孩子玩起了鬥風箏,中原江南一帶,不論貧富,稚也喜好放飛紙鳶,但那都是放風箏,不像眼下這群孩子玩的是鬥風箏,足可見北莽骨子裡流淌著的那種。孩子手中的紙鳶皆是長而方的薄板子,從背後勒瓦狀,繪畫簡陋鄙,不拴尾而縛弦,憑借奔跑和強風放空中,嗡嗡作響,左衝右突,與其它紙鳶撞廝殺,若是纏繞在一起,便要相互割線,落敗者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紙鳶墜落遠,再屁顛屁顛去撿回來。徐年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鬥風箏畫面,怔怔出神,已經有幾隻風箏斷線而落,有稚哇一下哭出聲,跑去尋找,那紙鳶不幸高掛枝頭,便在樹下哭得撕心裂肺。

半個時辰後,到了吃飯的時候,在爹娘的呼喊聲中孩子們6續散去,鬥風箏勝者如同沙場凱旋的將領,落敗者則灰心喪氣,想著回去從爹娘那邊再線。

中,徐年對著一大片空地怔怔出神。

然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一個矮小瘦弱的影蹦蹦跳跳而來,手裡拎著一隻略有損壞的小紙鳶。

跟臺階相距七八丈,那個邋裡邋遢的孩子停下腳步,原來是個約莫四五歲的小黑炭丫頭,小臉髒兮兮的,除了紙鳶,還有些不知何撿來的枯黃菜葉,多半是個乞兒的盯著坐在臺階上的攔路虎,流出稍縱即逝的戒備,但很快就恢復歡快蹦跳的姿勢,從徐上臺階,就要走古寺。徐年笑了笑,自己可能是坐在人家的“家門口”了,也難怪有些不開心。

就在此時,遠跑來四五個孩子,為一個有歲,牽著先前一個在空地上鬥風箏落敗後紙鳶掛枝的孩子,看到徐後的小黑炭後,立即就吵吵嚷嚷起來,徐後的孩子已經足夠警惕,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猛然將那隻紙鳶丟了院中,可惜還是落了那幫孩子的眼睛,那幾個孩子嘩啦啦衝上臺階,年紀最大的那個一拳就砸在小孩的肩頭,冷哼一聲,威脅道:“小,滾去把我弟弟的風箏撿起來,然後跪下來求饒!否則我拆爛你的破家!”

被狠狠捶了一拳的孩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膛冷笑道:“誰是小?你全家才是小!紙鳶落在樹上,我爬上去取回來,也沒見上邊寫你們的名字啊!”

那年長許多的男孩一掌扇過去,小孩歪了歪腦袋躲掉,一抬腳踹中男孩的,踹得他立馬在地上打滾,這還了得?其余拉幫結派的孩子二話不說就開始圍毆這個一直很惹人厭的孩,結果一通糾纏下來,都給打得不輕,個個鼻青臉腫,還有個手腕都被用牙齒咬出跡,當然骨瘦如柴的小孩更不好,全上下挨了不知多下拳打腳踢,但是最後還是驕傲地站在破寺門口,既不逃,也不哭,一副大不了繼續跟他們拚命的架勢。

那些孩子到底不如腳不怕穿鞋的,上罵著“賤種”“乞丐”悻悻然離去,不忘放著各種狠話。

年轉頭看著那個小孩等所有人走遠後,痛苦地搐了一下角滲出的稚臉龐,然後使勁張開出兩手指,狠狠一拔,把一顆搖搖墜的門牙拔下

來,小心翼翼握在手心。

瞥了眼一臉訝然地徐年,翻了個白眼,拍拍屁,轉雙腳並攏一下子跳過門檻。

年啞然失笑。

年站起,繼續在胡笳城尋找,尋找一切可以依稀看出那子容的孩子,可以是像的眼睛,像的鼻梁,像,不管什麼,只要有一分相像都好。

夜深人靜,徐年一無所獲,站在胡笳城頭,歎了口氣,就準備前往最後一座城池,石碑城。

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出那小黑炭拔掉門牙的表,徐不自會心一笑,捫心自問,要不然再去看一眼?

森森的寺廟,窗欄破敗不堪的屋子,狹窄的小木板床,歪歪扭扭的小木凳,架著一口小鍋,若是再加上藏在地下的那小袋子糧食,就是的一切家當了。

一個人還是過得很開心,晚餐是那一小鍋白天從集市上撿來的菜葉燉,覺得很盛。

坐在離窗口最遠的小木板床上,抬頭癡癡看著星空,邊擱有一隻又補補的棉布偶,這就是在世上唯一可以說話的小夥伴了。

突然嗅了嗅,嗖一下跳下床,吱呀一聲推開門,站在原地瞇起眼,看到院中一幕奇怪場景,傍晚那個坐在臺階上的家夥這會兒正蹲在院子裡烤

沒有上前,就站在門口打量那個家夥。

年架起火堆烤著一隻,雖無佐料,卻也被他折騰得金燦燦黃油油,足以讓人食指大

孩吞咽著口水,但就是咬牙關不挪腳步,等到那家夥撕下一條裡塞,還是強忍著。

直到那家夥吃掉半隻烤還在天人戰,等到看到那人打算對最後一隻下手,才慢慢走到火堆旁邊,出一隻手,意思很明確,我要吃,你給我。

年沒有理睬,撕咬了口,滿流油。

小黑炭重重前踏出一步,又了一次手。

年斜眼看著,一口一口咬著

孩眼珠子轉著一靈氣狡黠,說道:“這是我家!”

年含糊不清道:“不過是借個地兒,吃完我就走。”

孩憤怒道:“給我!”

孩急匆匆補充道:“只剩下半隻了!”

年瞥了一眼,“求人不是應該加個請字嗎?”

他本來想加一句你爹娘沒教你嗎,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跟一個孤兒說這話,未免太傷人。

黝黑又乾瘦的小孩朝火堆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然後走回臺階,一屁坐下。

年丟掉骨頭,隨手油膩五指,跟大眼瞪小眼,還不忘落井下石地打了個飽嗝。

倔強的小孩生著悶氣,涼風習習,雖然的頭骯髒生,但是稀疏的劉海還是被微風拂出高高的額頭,相比泥汙的臉孔,顯得尤為白皙潔。

最後還是小孩率先敗下陣來,返回屋子睡覺去了。

年坐在院子裡,如老僧定,閉目養神。

期間好幾次都踩在小木凳上過沒有窗紙的窗戶悄悄看,直到深夜才躡手躡腳爬回小床。

拂曉時分,小孩輕輕推開房門,結果看到那個討厭的家夥還賴在家裡沒走,也沒敢趕人,乾脆就當他不存在,眼不看心不煩,拎著那斷線紙鳶自顧自順著一棵老樹爬上去再跳到屋頂,舉起紙鳶高過頭頂,跑來跑去,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小野貓。

年站起了個懶腰,抬頭去,那個小黑炭正居高臨下向自己,冷漠的眼神,而且充滿了與歲數極其不符的審視意味。

年和問道:“你爹娘沒了?”

那孩子像是被踩到尾的貓,憤然道:“你爹娘才死了!”

年有些無奈,“那你還不出門乞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否則就不怕死?”

小黑妞冷笑道:“要你管?!還有,你才是乞兒!我!不是!”

年笑道:“不當小乞兒乞討為生,難道你還能去去搶?”

孩嗤笑道:“你懂個屁!”

年沒有說話,屋頂上那個在底層市井艱難求生的孩子顯然很擅長察言觀,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敏銳直覺,可以跟那些比大上幾歲的孩子拚命,因為一旦怯,那就意味著永遠被他們欺負,去年的棉布偶就被他們趁不在家走過,的小鍋也被他們藏起來,還經常被他們往窗戶裡砸石子,但明顯不敢真的惹怒院子這個年男子,這種知曉進退的習,也許是與生俱來天賦,可更是被孤苦無依的境地一點一點出來的。願意去東西,去撿菜葉,但就是不願意去大街上當一個擺碗的小乞丐,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已經可以去高不過膝蓋的城外小溪小河裡,嘗試著用尖木刺魚,或者在野外用破簸箕扣鳥,挖野菜,覺得等自己再大一些,肯定還可以做更多的事

反正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可以慢慢等著個子長高,然後再去做那件大事

年看到那個頑劣的小孩突然坐在屋頂邊緣,把紙鳶放下,雙條小一晃一晃,托著腮幫向南方。

年掠至屋頂坐下,過了半個時辰,才猛然驚醒,轉頭一臉疑問道:“喂,你怎麼也爬樹上來了?”

年默不作聲。

挪了挪屁,像是要離他更遠一些,但事實上右手輕輕掀起兩片破瓦,握一柄小木刀,卻始終不讓徐年看到。

年依舊向遠方,笑問道:“你在屋頂藏一把小木刀做什麼?難不還想殺我?”

唰一下變化,猛然站起,面朝徐年,雙手握刀。

年哭笑不得,自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壞人,嗯,準確說來,也許是壞人,但肯定不會對你有什麼壞心眼,你自己算一下,有什麼值得我惦記的值錢件嗎?是木刀?是小破鍋,還是這棟破屋子?”

看似天真無邪笑了笑,上說著對啊對啊,揮舞了幾下木刀。但徐年不用看,也清晰得到依舊繃。

年有些納悶,這孩子是不是被這些年流離失所給人欺負得慘了,否則怎麼會如此的“老道世故”?

嬉笑著重新坐下,又從瓦片下掏出一塊不知從哪裡順手牽羊來的鈍刀片,主朝徐年晃了晃,仿佛在耀武揚威,說我有刀哦。

見徐年一直沒有轉頭,有些許的放松,開始削刀,小木刀還是件半品,得繼續“煉刀”。

年現這個小妮子在神專注於一件事後,神會相當一不茍。

年忍不住笑了笑,記起自己小時候的景,大概某些時候也是像這樣?

他和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著,一問一答,大部分都不說話。

“你什麼?”

沒有反應。

“有朋友嗎?”

“當然!”

是那隻相依為命的棉布偶。

“多大了?”

“問這個幹嘛!”

“這把小木刀你自己做的?”

翻了個白眼,對他的明知故問很是不滿。

“你這木刀也太四不像了,比莽刀要直,比涼刀要窄,比南唐久負盛名的豪壯大平則要纖薄……”

“喂喂喂,你怎麼像個娘們絮絮叨叨的?”

年默然。

不過破天荒第一次主問,“南唐豪壯大平是啥刀?”

年笑著耐心解釋道:“是一種形似大型戰陣斬-馬刀的佩刀,曾經在南唐皇室很是風靡,當世幾種著名戰刀都有過借鑒。”

小黑妞瞥了瞥,滿臉不屑。

年好奇問道:“以你的手,對付昨天那些孩子已經足夠了,還需要木刀防?”

孩藏好刀片,把木刀擱放在膝蓋上,越看越歡喜,不釋手呀,哼哼道:“要過生日啦,這是給我自己的禮。”

年打趣道:“小丫頭片子,你倒是不虧待自己。”

然大怒,扭頭怒視徐年,呲牙咧道:“什麼小丫頭片子!我都是站著撒尿的!”

額,無言以對。

孩突然說道:“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我爹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高手和英雄,殺人不眨眼,你敢惹我,我回頭就讓他打死你!我看你不像是壞人,才跟你說

這個的!”

年笑問道:“你爹真有這麼厲害?高手?有多高?”

小黑妞整張小臉蛋都充滿了自豪,嘖嘖道:“十層樓那麼高!不對,是一百層樓!你怕不怕?”

年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可不信,你爹要是那麼高的高手,你還會待在這裡連隻都吃不上?”

沉默片刻,接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從牙裡迸出,“不,許,你,說,我,爹!”

年轉過頭,著那張極其嚴肅的稚臉龐,他有一剎那的恍惚失神。

跟他爭鋒相對。

年笑著認輸,站起,走到邊,想要的小腦袋,但被躲掉。

聲說道:“小丫頭片子,我要走啦,要去一趟石碑城,找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呢,肯定長得跟娘親一樣好看。”

老氣橫秋地擺擺手,笑瞇瞇說道:“去吧去吧,咱們有緣再聚。千萬記得,下次見面別那麼小氣了啊,要不然小家子氣的,小心找不著媳婦哦。”

年生怕嚇到這個小姑娘,便沒有一閃而逝直奔石碑城,而是輕輕跳院子,推開院門後,等到了巷弄暗拐角才驀然消影。

不知姓名的黑炭小姑娘可沒有什麼傷春悲秋的緒,等到徐年離去,反而松了口氣,慢悠悠蹲下撅起小屁藏好那把短小木刀,上碎碎念著:“刀斷水水更

流呀,拔刀砍頭更流呀……”

把紙鳶留在屋頂上,順著大樹溜回院子,開始新的一天了。

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想要活下去,總不是一件多輕松的事路跑去兩條街外的一棟院落,幫一對年邁夫婦收拾屋子和打掃院落,有些吃力地幫他們把水缸裝滿清水,夫婦的兒子兒媳是經常跑遠路的推車小販,每旬返家一次,到時候會結算給十幾顆銅錢,有些時候甚至還會跟賒帳。做完了活計,就要去滿大街逛了,聽到哪家什麼時候有紅白喜事都會記在心頭,能蹭一頓是一頓,月初月中的兩次集市,往往會有大收,運氣最好的一次,在初春的元宵燈市上還撿到過一隻鼓囊囊的棉布錢袋子,那是第一次見到銀子,碎銀子,很小小的一粒,還不如指甲蓋那麼大,可還是讓高興到今天。若是在城裡沒有收獲,就得往城外運氣,去河裡魚上樹掏鳥窩,記得去年年末,河水結冰,瞧見有人鑿冰釣出許多魚來,看上去又輕松愜意又一本萬利,只需要蹲在冰面上,於是也去試過一次,差點凍死,還是被一個好心路過的商販救下,那次刻骨銘心的教訓讓孩子知道一個道理,自己的運氣並不好,那就不要奢老天爺對有多大方。

一個骨瘦如柴的小黑妞,就這麼撒開腳丫子在胡笳城歡快飛奔。

中回到荒廢古寺,手裡多了些菜葉和一兜從樹上捕捉下來的知了,今天老天爺開眼,中午在城東給進去了一家婚宴,覺現在滿都是那小塊豬留下的油水滋味,只可惜飯的度已經很快了,但還是沒等吃完一整碗就給人拎著丟到門外。

中,徐年站在窗口,看到那個小丫頭對著一鍋炸知了,背對著他哼著一支小曲兒,“砍下頭顱來盛酒呀,挖出心肝來紅燒呀,筋剝皮來清蒸呀,滋味-的呀,但都不如炸知了的咯嘣脆呀……日子一天一天過,我在一天一天長大呀……”

年哭笑不得,只是當他看著小姑娘小心翼翼抓起一隻炸知了放中,看著的瘦弱背影,想象著此時大概是很滿足的神,對人對己都算不上心慈手的他開始覺得心酸。

人活一世,年後不論是苦是福,那都怨不得天地父母了。

才這個歲數啊。

年歎了口氣,在石碑城還是一無所獲,照理說他就該立即返回北涼軍,可歸途中鬼使神差想起了這塊小黑炭,又莫名其妙回到了胡笳城這座古寺。

那小丫頭猛然轉過頭,看見了窗外的徐年,愣了愣,接著繼續腮幫一,吃著味的炸知了。

饕餮清饞都講究一個非時令不食,可窮人家,是不得不時令而食。若擱在高門豪閥,油炸知了也算一道雖登不上臺面卻也頗為俗中求雅的偏門菜肴。

小姑娘好奇問道:“你沒去石碑城?”

年點了點頭。

猶豫了一下,明明很心疼卻又假裝大度說道:“了?吃過飯沒?沒吃過飯,我請你吃一頓?”

年笑著說道:“好啊。”

小姑娘顯然很希這個家夥回答一句吃過了,但又不好改口,隻好苦兮兮朝徐年招招手,鍋裡還有七隻炸知了,往自己這邊撥了四隻,眼角余瞥了眼那家夥,又撥還給他一隻。

年跟面對面蹲著,拎起一隻炸知了放中,寡淡無味不說,還有種沒有調料殺味的土腥氣息,但徐年沒來由想起了自己當初跟老黃走江湖的寒磣景,不知不覺滿臉浮現笑意。

自豪問道:“好吃吧?”

年點頭道:“好吃。”

一番天人戰,拍了拍肚子,故作豪邁道:“我吃飽了,剩下的都給你吃。”

年吃掉四隻炸知了後,搖頭笑道:“不用,我比你能挨。”

歪著腦袋問道:“真不吃?”

年嗯了一聲,趁著吃炸知了的時候,環視四周,而小姑娘則借著機會打量他。

拍拍手,問道:“想乘涼不?”

看徐年沒有反對,於是帶著這個心底不討厭也不害怕的家夥,一大一小爬樹爬上屋頂,一起躺著看著星空。

小聲問道:“你沒有家嗎?”

年後腦杓枕著胳膊,笑道:“有啊,而且比你的家,要大上一些。”

撇撇道:“喂喂喂,你別吹牛好不好,我家還小啊,這麼大地兒,全都是我的呦。”

一顆流星在天空劃過。

小姑娘趕閉眼許願。

聲道:“許願啦?什麼願?”

小姑娘白眼道:“你爹娘沒告訴過你嗎,願說出來就不靈了!”

著那無比絢爛的夏日星空,輕聲道:“告訴你啊,其實許願不管說不說出口,有沒有跟別人說,都不靈的。”

小姑娘趕呸呸呸了幾聲,轉頭一臉憤然瞪著這個烏的家夥。

年歉意一笑,“那是我自己的經驗之談,也許你不一樣。”

兩兩沉默許久。

突然開口問道:“你騎過馬嗎?”

年說道:“當然,很小很小就騎過馬了。怎麼,你想騎馬?”

放低聲音一臉神道:“我跟你說一個哦,我爹有很多很多馬,我爹有一萬匹馬,不,是十萬匹馬!”

年笑著調侃道:“小丫頭片子,知道十萬匹馬有多嗎?如果讓馬挨著馬奔跑,你從高看去,馬背就像大地了。”

呢喃道:“這樣啊。”

年側過躺著,看著說道:“你請我吃了四隻炸知了,我可以答應你四個願,比如你可以說讓我請你吃一隻,讓我給你一兩銀子什麼的,我會盡量滿足你,怎麼樣,我是不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客人?”

小姑娘搖搖頭,一本正經說道:“我娘說過要待人以誠,那炸知了是我送給你吃的,又不是賣給你的。再說了,真賣的話也賣不了一顆銅板。”

的臉頰。

小丫頭沒有拒絕,不過也沒好臉給徐年,突然歎了口氣,“我小時候……”

年忍俊不打斷的言語,“你現在也很小。”

瞪了眼,繼續說道:“小時候我娘親說過很南邊的南方,每到夏天,會有一種東西螢火蟲,飛來飛去,可漂亮了!”

年笑道:“對啊,那邊的詩人都喜歡它們宵燭、夜或者景天之類的。”

著眼睛,閃亮閃亮的,好奇問道:“它們真的會嗎?為什麼呢?我問娘親,不告訴我,說讓我問我爹去,可我爹……不告訴我啊。”

年很認真回答道:“那是因為螢火蟲尾囊,出黃綠的熒。”

年笑瞇瞇補充道:“你爹真夠小氣的,這也不告訴你。”

揚起拳頭,擺出一副再說我爹壞話我就打你啊的架勢。

小姑娘歎了口氣。

年沒來由也跟著歎了口氣。

兩人繼續不說話。

年翹起二郎這份難得的安寧。

自涼莽開戰以來,這四年中,看不完的戰火硝煙,聽不盡的戰鼓馬蹄,打不完的仗,殺不的人。

也許將來史書會用波瀾壯觀四個字來形容這場戰爭,但作為其中的當局者,沒有誰能夠真正口氣。

年一直覺得自己比徐驍差太多太多了。

領兵打仗是這樣。

當爹,更是這樣。

徐驍這個爹,留給他一個世襲罔替的北涼王,三十萬鐵騎,給了他徐年整整二十年時間的年輕狂,在北涼,他這個世子殿下曾經比當太子還要逍遙。

這是所謂的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到他當爹了,自己的孩子又在什麼地方?

這是不是積惡之家必有余殃?

耳畔傳來輕的嗓音,“想家啦?”

慨道:“是啊。”

小丫頭有樣學樣模仿徐年翹起二郎,一晃一晃,斷斷續續哼著一支臨時新編的曲子,“螢火蟲啊螢火蟲,乖乖跟著我回家……”

反正顛來倒去,就一句歌詞。

不知過了多久,聽不到歌聲的徐年現小姑娘已經沉沉睡去了。

著涼,徐下袍子,作輕,蓋在上。

年看著天空,一夜到天明。

一宿都在溫暖袍子裡的小姑娘打著哈欠醒來,看到那人盤而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年轉頭笑問道:“小丫頭片子,你要不要去我家玩,管吃穿睡哦?”

一臉不屑道:“不去。”

興許是怕這麼乾脆利落地拒絕別人好意有些傷人,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能胡瞎逛的。”

那小窩一般糟糟的頭,“沒關系,以後我再來找你玩。”

“下次你來,能帶不?”

“能。”

“拉鉤?”

“行啊。”

大人小孩很鄭重其事地拉鉤。

年的笑臉不變,但迅起向城門方向。

小黑妞先是順著的視線去,然後環視四周,頓時面無

百上千的黑點直接在屋頂上飛掠跳躍前進,直奔的這個小家。

年輕聲解釋道:“別怕,那些人都是找我來的。我事後肯定幫你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保管隔三岔五就有吃。”

先前他在南朝幾州境迅猛遊曳,神出鬼沒,北莽哪怕有練氣士盯梢,一時半會也抓不到機會調兵馬來堵截,可北庭腹地的寶瓶州就不一樣了。

形,不但蛛網算是傾巢出了,還加上數支銳鐵騎疾馳而來。

只是那小孩卻抖,聲道:“不是的,都是找我的。”

猛然一推徐年,尖聲喊道:“快逃,你快逃!別管我!”

年一臉錯愕,低頭看著不知為何倉皇失措的孩子,扯住他的袖口,抬頭紅著眼睛哽咽道:“娘親走了,徐叔叔走了,貫哥哥為了我也斷了一條胳膊,都是我害的……你走啊,快走啊……”

年如遭雷擊。

孩松開手,手忙腳從屋頂另一瓦片底下出一柄狹長木刀,趕塞給徐年,抬起手臂胡拭了一下淚水,出笑臉道:“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如果,

我是說如果,你哪一天能找到我爹,就跟他說這是我送給他的禮,還有,我的名字是徐念涼,還有還有,我的綽號小地瓜。”

燦爛一笑,“我爹年,是北涼王哦,很厲害對不對,我沒騙你吧?”

眼看著那些黑點越來越大,推了一把握著木刀紋的那個傻瓜,怒道:“還不走?!你真的會死的!”

年緩緩蹲下,額頭的額頭上。

那一刻,他抱著,他不僅淚流滿面,還嗚咽泣起來。

那些抱著必死心態進胡笳城的蛛網諜子在附近屋頂上紛紛落定,看到這一幕,這一大撥冷的死士,也有些目瞪口呆。

那個讓整座北莽王朝瑟瑟抖的北涼王,那個重傷武神拓拔菩薩至今還未痊愈的人間無敵手之人,在哭?

包圍圈一層層累加,愈厚重起來,但人多勢眾的蛛網死士每人都心知肚明,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們不過是用幾百條人命去略微拖延時間的小卒子而已。

徐念涼的小孩眼神堅毅,握手裡那把短小木刀。

年松開,沒有拭自己臉上的淚水,而是手幫拭髒兮兮的臉頰。

“對不起。”

兩人異口同聲。

小地瓜的意思是連累他這個不壞的陌生人了。

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也要說一聲對不起。

不過想不通就想不通,反正看樣子大小兩個倒霉蛋都要死在這裡啦。

可不想在那些北蠻子面前哭鼻子,凝視著他的臉龐,嘿嘿笑道:“沒事,放心啊,我不會笑話你的,誰都怕死,你看我剛才也哭了嘛。”

年站起,低下頭,仔細佩好那把按照涼刀形製被孩子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狹長木刀,懸在腰間。

聲道:“我找到你了,小地瓜。”

是蛛網死士。

城外四周各有一支人數都在萬人左右的騎軍。

旭日東升,東方霞水一線緩緩推進。

年一隻手放在小地瓜腦袋上,眺遠方,輕輕說道:“小地瓜,爹沒能保護好你娘親,但肯定會保護好你。今天,我們一起回家。”

孩子呆呆站在徐邊,然後哇一下哭出聲。

懂事起,這是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哪怕跟娘親分別離開敦煌城時,也很懂事地沒有哭出聲,哪怕眼睜睜看著貫哥哥被人砍掉手臂,也只是捂著沒敢哭出聲。

大聲哭喊道:“你沒有保護好娘親,我才不要喊你爹!”

“我想爺爺了,如果爺爺在的話,我一定讓他打你。”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壞蛋,把木刀還我,我不送給你了!”

“我才不要許願快快長大去找你!”

年眼神森寒看著那些蛛網死士,聽著傷心孩子的氣話,這位名天下的北涼王,微微抖,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他一手握拳,另外一隻手的手心抵在狹長木刀的糙刀柄上。

這一刻,就算十個位於巔峰時期的拓拔菩薩攔路,就算全天下所有的一品高手都出現此地與他為敵,就算北莽還能有百萬鐵騎擋在前方。

年都毫不畏懼!

年依然淚流不止,但是笑意越來越多。

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年長呼出一口氣,正要放開手腳大戰一場,突然被扯了扯袖口,他蹲下,滿眼疑

鼻子,抬起小手,幫他掉眼淚。

年凝視著他的閨,在他眼中黝黑黝黑卻比世上所有孩子都要漂亮的小地瓜,微笑道:“你沒有吹牛哦,你爹徐年真的是一個有一百層樓那麼高的高手。”

說完這句話後,天地異象驟起。

胡笳城。

除了這座寺廟。

便是一整座胡笳城。

一棟棟高樓撕裂飛升,一堵堵石牆被撕裂向上,一棵棵樹木拔破土上浮。

夾雜有城全部的兵

幾乎所有死都升天空。

然後在這個小屋頂上,他腰佩狹長木刀,小地瓜拎著短小木刀。

這一對父啊。

————

幽州邊境的倒馬關,已經不商賈通行。

有個趙右松的孩子,滿臉喜慶地一路小跑到集市上,他最近一年就喜歡跟夥伴們一起蹲在那堵小矮牆上,看著他們一支支北涼騎軍從此地進進出出,他們那位私塾那位外鄉教書先生原本最是嚴厲了,雖然年紀不大,可比以前那位洪老先生可要更有學問一些,據新先生說他來自中原江南道,先生總喜歡說那邊的風土人,說希他們這些學生能夠去家鄉那邊負笈遊學,說不管是哪裡的讀書種子,都應當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才算不負此生。今天那位嚴肅的村塾先生竟然喝酒了!滿酒氣,醉醺醺的,整座學堂都聞得到,今天的先生搖頭晃腦,有趣極了,好幾次都差點摔倒,不過最後跟他們說了一句,咱們北涼贏了,終於贏了,不但北

莽蠻子的南朝盡在我北涼鐵蹄之下,兩位大悉剔接連主歸降,哈哈,連那北庭草原也要保不住了!

趙右松今天跑得撒歡飛快,直接把那些同齡人夥伴們給撇在了遠遠後頭。

他一溜煙跑到那堵黃土矮牆上,蹲在一個早就等候在那裡的小姑娘邊,與竊竊私語,說著今日私塾裡的大小趣事。

那個小姑娘家裡,跟他家差不多況,雖然不是一個村子,但是兩人的娘親關系很好,經常相互走門串戶,私塾很多人都笑話他們是訂了娃娃親,趙右松每次都會滿臉漲紅,但也不願意否認。

他又不傻,他本來就很喜歡嘛,白白胖胖的,那雙眼睛還那麼漂亮,水汪汪的,不喜歡才怪呢,那些笑話他最兇最起勁的,其實一樣是喜歡的,只可惜隻喜歡自己!

安安靜靜聽趙右松說完後,小姑娘低著頭怯生生道:“我娘要嫁人了,那人剛剛上門提親。”

趙右松一臉驚訝,然後低聲問道:“是不是你們村的那個劉標長?”

小姑娘使勁點頭。

趙右松重重歎了口氣,然後老氣橫秋地安,“沒事,劉標長雖然比你娘親小五六歲,不過的確是英雄好漢,要不然哪能當上咱們北涼遊弩手的標長!我相信他肯定會對你娘親好的!”

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邊說道:“聽人說你們那位先生,喜歡你娘親呢。”

燈下黑的趙右齡這次是真給震驚到了,一屁坐在地上,“不會吧?”

小姑娘有些委屈道:“可我娘也是這麼說的啊。”

趙右松哭喪著臉,“咱們先生是很好,可我一點都不想他當我後爹啊!”

問道:“為啥啊,我娘親就覺得那位姓張的先生很不錯,相貌好,脾氣好,還有學問,上次你娘來我家,我娘還勸你娘答應呢。”

趙右松使勁搖頭,“不行不行!我娘親不能嫁給他的!”

皺了皺眉頭,然後撅起,有些生氣道:“你是不是覺得你娘親改嫁了,你這種讀書人就會丟臉?!”

其實啊,是怕他看不上自己,畢竟的娘親就是改嫁了啊。

娘親總跟自己說,趙右松那孩子啊,是天底下最金貴的讀書人呢,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的,可不能錯過。

趙右松趕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娘親要是真喜歡上了誰,我不得我娘親開開心心,可是我知道我娘不喜歡張先生!”

其實趙右松是說謊了。

他其實本不知道,自己娘親喜歡不喜歡私塾先生,而是這個孩子的心目中,希自己娘親如果真願意嫁人,就嫁給那個人好了。

不過如果娘親真喜歡張先生,他也就只能認命了。

唉,愁啊。

兩個各懷心事的孩子,肩並肩坐在牆頭上,一起著倒馬關城門口那邊呆。

突然趙右松眼前一亮,直接跳下牆頭,摔了個狗吃屎也渾不在意,一路狂奔而去,看得小姑娘目瞪口呆,回過神後,才幫忙拿著他的書袋小心跑下城頭。

趙右松跑向從北往南緩緩而行的那個人,大聲喊道:“徐叔叔!”

那個人等到趙右松跑到跟前後,才笑問道:“右松,怎麼這次不喊徐哥哥或是徐公子啦?”

趙右松咧一笑,眨眼道:“我娘親教我的,你自己去問唄?”

那人愣了愣,一笑置之,說了句我去買包子你等會兒。

在他去鋪子買包子的時候,趙右松才猛然現有個小黑炭,不遠不近跟在徐叔叔後,看到自己後,小黑炭朝自己狠狠瞪了眼,還揚起拳頭嚇唬人。

跟趙右松青梅竹馬的小姑娘來到他邊,氣籲籲,趙右松趕接過書袋,對笑臉歉意。

趙右松突然湊過腦袋在小姑娘耳邊低聲說話,有些迷糊,但最後還是一路小跑走了。

小黑炭正是徐念涼,而趙右松裡的徐叔叔,便是剛剛從北莽返回幽州的徐年了。

除非是徐年這個爹為了趕路,背著小地瓜一路長掠,否則只要是自己走路,就要故意跟他拉開十幾步距離,一副“我保證不跟丟,但我也不跟你親近”的架勢。

所以進這座倒馬關後,就又是這般景了,徐年無可奈何,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年買了四隻熱騰騰的大包,遞給邊的趙右松後笑問道:“你邊那位小姑娘呢?”

趙右松嘿嘿笑道:“可能是家裡有事吧。”

年笑著搖搖頭,轉走向那個倔強至極的閨,後者倒是沒有跑開,接過包子後,不等徐年“慢點吃,小心燙著”說完,就已經一口迅猛咬下,立即給燙得渾打了個激靈,看得徐年倒一口冷氣,沒

有廢話半點,只是忍住心疼,趕不看。

果不其然,只有等到他轉,小丫頭才握住大半包,吐出舌頭,用小手使勁扇風。

趙右松看得角直搐,心想這小黑炭是給的,還是有些缺心眼啊?

早就習慣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徐念涼,很快就瞪大眼眸,對趙右松怒目相向,朝他再次揚起小拳頭。

的小腦袋,“不許這麼無禮。”

孩狠狠撇過頭,歪著腦袋狠狠吹了吹包溢出的熱氣和香氣,稍等片刻後,雙手握住包子,一口兩口三口,瞬間就給啃完了。

真漢子!

趙右松翻了個白眼,我惹不起。

年又遞過去一隻包子,然後蹲下,幫抹去濺在服上的油

趙右松看到這一幕後,有些羨慕,突然又有些心酸,轉過頭,悄悄抹了抹臉。

徐念涼看到那個呆頭鵝莫名其妙的舉後,翻了個更大的白眼。

年雖然沒有轉頭,但是明白大致緣由,對自己閨聲道:“小地瓜,不許這樣。”

腰間懸佩有一柄狹長木刀的小黑炭,又一次狠狠轉頭。

年歎了口氣,站起

當他轉後,看到了那個善良溫子,許清。

有些氣,有些,也有些期待和歡喜。

沒有說話,但是那雙乾淨清澈的眼眸,仿佛在說話。

趙右松先是朝大功臣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然後打破沉默局面道:“徐叔叔,我娘剛剛在集市上開了家小布鋪子,去看看唄?”

年猶豫不決,轉頭向小地瓜,剛要打算婉拒。

曾經在金縷織造局親手繡過蟒袍的小娘許清,不知為何就直接來到小地瓜邊,蹲下一把抱起了小孩,站起來,然後安靜向徐年。

年看到手忙腳卻沒有太過掙扎的小地瓜,到有些好笑,點了點頭。

趙右松和他的青梅竹馬在前頭帶路。

許清聲問道:“小姑娘,你什麼名字呀?”

小黑炭一般的孩子一下子就哭起來,“我徐念涼!”

許清輕聲道:“嗯,長得像你爹。”

小地瓜一邊抹眼淚一邊搖頭道:“我才不像他!我隻像我娘!”

年有些奇怪小地瓜為何對許清這般親昵。

大概是許清那份自心底的獨有溫,讓這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到懷念吧。而這個敏至極的孩子,對於分辨外人的善意惡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天賦。

那一刻,徐年瞬間便紅了眼,側過頭,輕輕吐出一口氣。

往南走的這一路上,徐年可謂是吃足了苦頭。

若是有丁點兒聊天興趣的時候。

“姓徐的!你在北涼那邊有幾個人?”

“我……”

“哦,這麼猶豫,那就是很多了?!嘖嘖,厲害厲害,不愧是北涼王!”

“……”

如果格外不好的時候。

“姓徐的!”

“嗯?”

“信不信我一木刀,把你揍大豬頭?!”

“爹相信啊。”

“你本不信!”

劈裡啪啦,就是幾十記木刀。

他不躲。

假如稍稍好轉的時候。

“喂,你說的那座清涼山,有沒有我家兩個那麼大?”

“有,還要再大一些。”

“你騙人!”

又是一頓木刀伺候。

不過比生氣的時候要一些。

如果是難得心不錯的時候。

“喂,徐年。江南是比北涼還要南方的地方?”

“嗯。”

“那你見過大海不?就是很大很大的水。”

“見過啊,不過只見過東海,南海那邊沒去過,以後咱們一起去?”

“我一個人去!”

“那得等你大一些,否則爹不放心。”

然後徐年就又挨打了。

只有在最好最好的時候,小地瓜才會騎在爹的脖子上,把小下擱在爹的腦袋上,一言不,就是輕輕著鼻子,可是也不哭出聲。

偶爾兩人中途歇息,小地瓜也會獨自向北去,怔怔出神。

那個時候,男人或者站在邊,或者坐在後,默默無聲,不敢說話。

小地瓜唯一一次角翹起。

是在他們歸途在龍腰州邊境地帶,遇上一支向北而去的北涼邊軍,要長驅直北庭草原的六千徐家鐵騎!

背著的他停下腳步。

要求騎在他脖子上,張大眼睛,滿臉好奇,使勁著那支陌生騎軍。

六千邊軍鐵騎,同時翻下馬,在看到那位騎在年輕藩王脖子上的小孩後,人人神,為騎將正是戰功彪炳的右騎軍主帥李彥,他率先抱拳高聲道:“我北涼右騎軍!恭迎公主殿下回家!”

六千人,齊齊抱拳高聲道:“北涼右騎軍!恭迎公主殿下回家!”

按照離律例,所有藩王之,只是郡主。

可是北涼鐵騎縱橫天下,無敵二十年!何曾在意過中原朝廷的看法?!

在那之後,小地瓜就很說話了。

一直到進幽州邊境倒馬關。

到了位於集市角落的那間小布店,興許是許清走得急,連店門也沒關,已經等了好些客人,生意顯然不錯,涼莽大戰已經落下帷幕,許多邊軍士卒66續續返回關,人多了,加上軍餉更多,生意自然就好了。小店

有男有七八人,略顯擁,不過相信那些男人,多半買布是很其次的。

年對許清善解人意道:“你先忙,不礙事。”

許清把小地瓜放下後,彎腰的小腦袋,許清眉眼彎彎,輕聲道:“小涼,你能不能自己挑塊布,我回頭幫你做件好看的裳。曬得這麼黑,可不能挑太花的哦。”

孩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去挑選布料了,一點都不客氣,突然想起來,對正走向櫃臺的子說道:“我會讓姓徐的付錢的!”

年笑著點頭。

不過許清笑著搖頭道:“這回先送你,不過下次要,可就要給錢了。”

小地瓜用心想了想,瞥了眼坐在門檻上的徐年,孩子沒有拒絕。

大概是徐年橫空出世的緣故,男子顧客都很快離開了,倒是那些婦人小娘們,愈舍不得離開。期間小娘許清跟小地瓜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

當時小地瓜在去那些布料之前,兩隻小手不忘使勁袖子。

年獨自坐在門檻上,單手撐著下,始終看著孩子,神安詳,眼神溫暖。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客人都離去,小地瓜這才歎了口氣,雙手攤開,對許清滿臉無奈道:“我沒喜歡的呀。”

許清哦了一聲,然後走出櫃臺,去布架那邊自顧自挑挑揀揀,最後拿起一幅彩淡雅的碎花布料,轉對小孩笑道:“那我就隨隨便便送你這塊布了哦?”

小地瓜有些臉紅。

年站起,輕聲道:“銀子夠的。”

小地瓜大手一揮,“行吧!”

許清看了眼門外天,黃昏時分,向像是要付錢便離去的徐聲道:“吃飯再走吧?”

年搖了搖頭,“算了。”

小地瓜突然問道:“你那裡有炸知了不?嘎嘣脆的那種!”

許清搖搖頭。

小書生趙右松拍了拍額頭,原來是位俠啊!

小地瓜又問,“有米飯不?大碗大碗的!”

許清輕輕點頭。

小地瓜然後拍了拍肚子,“吃飽喝足再上路!”

關上店門後,趙右松要先送小姑娘回家,於是許清就牽著小地瓜回家,徐年只能老老實實站在許清另一側。

許清問道:“木刀是你爹送你的?”

小地瓜輕輕拍了拍那柄狹長木刀,冷哼道:“不是,我自己做的!”

孩子很快又補充一句,“給我自己做的!才不是送人的!”

到了那個小院子,許清帶著小孩一起去忙碌晚飯,大概是後者本就樂意跟爹待著的緣故。

年就坐在院子裡的小凳子上,抬頭看著天邊的夕,目不轉睛。

趙右松很快就跑回家,然後跟徐年一起呆。

喊他們一大一小吃飯的時候,趙右松現那個小黑炭好像哭過了,可憐兮兮的。

坐上菜肴盛的那張小桌子後,趙右松很快又現那丫頭大口飯,下筷如飛,死鬼投胎一般。

年也沒有說話,倒是許清時不時讓小閨吃慢些,不用急。

等小地瓜吃飽,徐年其實才了沒幾筷子。

不知為何,小孩好像繃的弦突然之間就松開了,然後就很明顯神不濟,幾乎才不不願地趴在徐年後背上,就閉眼睡去,出微微鼾聲。

許清一下子就捂住,不讓自己吵到那個世可憐的孩子。

剛才們一起準備晚飯,雖然名徐念涼的言語不多,可是說起那些孩子自以為很有趣的往事,都讓許清到無比悲傷。

雖沒有讀過書,可是天底下的道理是相通的,本就是熬日子熬過來的子,大抵知道世間男,長大人之後,如何苦吃苦挨苦,都沒辦法怨天尤人了,可一個這麼點大的孩子,怎麼能夠說起那些事,還會

覺得有趣,還能說得眉飛舞?

看著輕輕走出屋子的大小兩個背影,弱的破天荒對他有些怒氣:“你就不能讓孩子在床上睡一覺嗎?!”

那一刻,男人猛然停下腳步。

趙右松不知所措,有些害怕。

最後徐年轉回到屋子,作輕把小地瓜給許清。

把孩子抱去自己的屋子,給孩子蓋上被子後,站在門口輕聲道:“晚上你睡右松那間屋子。”

年搖頭道:“不用,我去院子裡。”

言又止,最後只是默默轉,去坐在床邊。

年坐在院子裡,趙右松放低聲音跟他聊了會兒,就說要去做私塾先生留下的功課了,徐年輕聲道:“好好讀書,以後考取功名,別讓你娘失。”

孩子使勁點頭,然後躡手躡腳離去。

年一言不。

一直坐到夕落盡,坐到明月掛空。

年想起了很多自己小時候的事,有些記憶模糊了,有些記憶依然深刻。

到了北涼清涼山以後,尤其是年時的往事,就要清晰很多了,只不過那時候,自己的娘親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了徐驍一個人。

年從頭到尾,一

只有等到自己當上了父親,才會明白自己的父親,當年對自己的那些付出,不管已經付出了多,永遠都不會覺得夠了,永遠隻恨太

我的小地瓜,爹對不起你,但爹真的很你。

也許以後,等到長大以後,會遇上了心的男子,但他這個當爹的,才會仍是不不願地把出去,希幸福一輩子。

自己死後,無法再照顧的時候,也一定要繼續幸福。

不知何時,許清走出屋子,坐在他邊。

年回過神後立即轉頭,胡潦草地了一把臉。

許清聲道:“睡得不安穩,渾渾噩噩醒過來好幾次,很快又睡過去,有兩次哭著問我你在哪裡,我跟說你就在院子裡,才願意繼續睡覺。”

年嗯了一聲。

許清低下頭,“前面……對不起。”

年搖頭道:“別多想,我得謝你才是,真的。”

年嗓音沙啞道:“我不知道怎麼照顧……我一直做不好。只要是不說話的時候,我就會很怕……”

許清前傾彎腰,雙手托住下向院門口那邊,“我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孩子越懂事,當爹娘的就會越覺得對不起他們,就越心裡虧欠。”

年安靜聽著。

下,說了很多,一直說到自己眼皮子打架。

年轉過頭,看到小地瓜走到屋門檻,看著他們,然後一屁坐下,對自己揮了揮手。

許清猛然驚醒過來,晃了晃腦袋,順著徐年的視線,現了小孩。

許清站起,走到小地瓜邊,聲問道:“怎麼不睡了?”

孩也站起來,咧燦爛笑道:“睡得飽飽的了!”

許清微笑道:“那以後記得來這裡玩。”

小地瓜出小拇指,“來,拉鉤!”

許清跟輕輕拉鉤。

年笑著蹲下,等孩子趴在自己背上。

小地瓜趴在他後背,在徐年站起後,轉頭對許清揚起手掌,晃了晃,嘿嘿笑道:“拉鉤了哦!”

年輕聲提醒道:“抱了。”

小地瓜冷哼一聲。

年轉頭笑了笑,“走了。”

許清站在門口,點點頭。

兩人影一閃而逝。

如同一抹長虹向幽州以南掠出近百裡後,徐年察覺到小地瓜的異樣,停下形,擔憂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小地瓜掙扎著離開他的溫暖後背,站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

年單膝跪地蹲在前,不知道怎麼辦。

雙手猛然捂住眼睛,好像是不敢看的爹,泣道:“對不起,我想娘親了……對不起……我沒有生你的氣……就算有,也是只有一點點!小地瓜只是怪自己沒用……爹,娘親讓我做的事,小地瓜很多都沒有做

到……”

那一刻,徐年使勁捂住自己的,緩緩低下頭。

這個在太安城欽天監外、在北涼拒北城外,始終不曾退半步的男人,怕自己的孩子,會覺得的爹,不是心目中的英雄。

小地瓜放下手,狠狠止住哭,深呼吸一口氣,突然雙手抱住爹的脖子,大聲說道:“爹!你不許哭!好男兒流不流淚!”

————

重新騎在他的脖子上,他這一次緩緩南行。

“爹,我爺爺是啥樣的?”

“你爺爺啊,脾氣最好,你呢,最好看。”

“那你小時候不聽話,爺爺打你不?”

“哈哈,那他可不舍得。”

“那我以後要是不聽話,你會打我不?”

“我也不舍得。”

“那以後有壞人欺負小地瓜,你怎辦?我是說有很多很多壞人哦,比上次咱們在北邊,還要多!多很多!”

“爹會打得十個拓拔菩薩的爹娘都不認識他們。”

“嗯?這是啥意思啊?”

“等你長大以後就懂了。”

“可我已經長大了啊!”

“在爹心裡,小地瓜一輩子都長不大的。”

“那如果有人不喜歡小地瓜,你會不會不要小地瓜?”

“肯定不會啊。因為爹最喜歡小地瓜。”

“唉,當年娘親肯定就是這麼被你騙到手的。”

“……”

“以後我生氣的時候,喊你徐年,爹你生氣不?”

“小地瓜,爹這輩子都不會生你的氣。”

“你以後說話不算話,怎辦?”

“你不是有一柄木刀嘛。”

“也對!以後你還能陪我去屋頂不?還有一起去找那種螢火蟲的東西不?我們家裡有不?家裡的被子夠厚不?”

“都行!都有!”

“爹……”

“嗯?”

“你不要死,好不好?”

“……”

“不要裝睡!”

“好嘞。”

“爹。”

“又怎了?”

“嘿,就是喊喊你呀。”

————

城外,硝煙四起。

象橫起。

要知道,這座城,做太安城啊!

整整兩百多年以來,從未有外敵大軍攻打過這座離京城!

最讓他到悲哀的是,對方之所以遲遲沒有攻破城池,只是因為想要讓涼莽戰事不至於太早落幕而已!

趙室天子趙篆,獨自坐在那間歷代君主都曾在此讀書識字的勤勉房,門口隻站著那位門下省左散騎常侍,陳保陳

年輕皇帝坐在自己年時求學所坐的位置上,抬頭向勤勉房師傅開課授業的地方。

沒人知道這位原本志存高遠的年輕君主,心深到底是怒火還是悔恨,或是悔恨。

很奇怪,這位皇帝陛下,從皇子到登基,都沒有任何不好的名聲,半點都沒有,事實上哪怕他不是先帝長子,他的登基稱帝,依然十分名正言順,顯得是那麼眾所歸。

而在他坐龍椅之後,明明並無半點不妥之,他有名士雅量,有明君氣度,有聲民心,可到最後,一統中原的離王朝,老皇帝趙禮,先帝趙惇,傳到趙篆手裡,又葬送在他手裡。

春秋之中,亡了國的皇帝,有些必須死,有些不用死,前者如昔年大楚薑氏皇帝,後者如舊南唐末代君主。

雖說這位年輕皇帝屬於前者,可趙篆其實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只是想在這裡想明白一件事,為什麼到最後自己會輸得無聲無息,好像是驟然倒塌的一座高樓,瞬間分崩離析,甚至讓人本來不及補救。

是雄才偉略的祖父就已經錯了?還是趙室基業在父皇手上變得搖搖墜?

背對陳的皇帝陛下,神安靜。

突然看到站在廊道盡頭的那位“年輕”宦

言又止,後者緩緩前行,沿著廊道一直向前,與陳肩而過,繼續前行,最終一個拐角,就那麼消失了。

從頭到尾,無聲無息。

閉上眼睛,滿臉痛苦。

不知何時,皇后娘娘嚴東吳姍姍而來,哪怕是到了這一刻,依然風姿如舊。

讓出門口,作揖行禮。

嚴東吳點頭還禮後,走勤勉房,坐在皇帝陛下的邊,沉默不語。

趙篆轉過頭,笑道:“你來了啊。”

嚴東吳微笑道:“陪陪你。”

趙篆輕聲道:“朕以為盧升象會如吳重軒宋笠那般,眼見形勢不妙便投降了之,不料他竟然死戰到了最後,麾下京畿大軍,十去七八!朕以為膠東王趙睢世子趙翼,會如顧劍棠那般按兵不,不料父子二人竟然揮師南下,麾下騎軍全軍戰死!朕又以為那位兩淮道節度使許拱,會如盧升象趙睢那般戰死殉國,不料他在今日讓人給了朕一封信,他大致是在信上這麼說的,‘當今天下,邊塞已經沒有徐驍,朝中也無張巨鹿。我許拱實在不願效死盡忠離趙室,我兩淮僅剩邊軍銳,與其在中原版圖同室戈而亡,不如像北涼邊軍那樣,人人向北背南而死。’”

趙篆竟然輕笑出聲,“這位國之砥柱的邊關大將,信上的最後一句話,是‘陛下若不答應,微臣亦無辦法’。”

嚴東吳眼神凌厲,“禍國賊子!”

趙篆搖頭自嘲道:“不太忠心而已,國還算不上,一開始許拱還是打了好些關鍵勝仗的,否則燕敕王他們都要沒臉皮這麼演戲下去。這封信,許拱不是給朕看的,其實是給趙炳趙鑄父子看的。咱們這位許大將軍,用心良苦啊。”

嚴東吳咬牙切齒道:“最可恨是陳芝豹!最可恥是顧劍棠!”

趙篆還是搖頭,“陳芝豹的六萬步卒和兩萬騎,戰力再厲害,這位白兵聖用兵再出神化,也不可能徹底阻斷隔絕兩遼邊軍的南下,這其中既有顧劍棠不願耗盡銳的關系,也有麾下諸多將領不得不藏私的原因。”

趙篆歎道:“不管怎麼說,陳芝豹確實無愧白兵聖的譽,難怪先帝對他那般推崇青睞。”

嚴東吳神落寞。

趙篆笑道:“朕應該慶幸陳芝豹沒有留在北涼輔佐那個人,否則這個天下不但不輸於朕了,還會不姓趙啊!”

嚴東吳低下頭,著自己的肚子。

趙篆的腦袋,這位年輕天子流著眼淚,嗓音卻無比溫道:“好好活下去,和孩子一起好好活著,只求平平安安的,一輩子都不要告訴他爹是誰。”

趙篆好像是在對不存在的人說道:“你與我趙家數百年香火恩誼,趙篆只求老神仙你帶著,安然離開太安城。”

不知何,似在耳畔,又似在天邊,響起一聲歎息,然後說出一個字,“好。”

————

這一天,離皇帝趙篆手捧玉璽,親自出城請降。

納降之人,不是剛剛稱帝一旬時的趙珣,甚至不是燕敕王趙炳,而是世子殿下趙鑄!

————

早年趙鑄與陳芝豹一行人離別之後,張高峽在山頂上最後對趙鑄說的那句話,果然說到做到了。

很多年後,在那個祥符年號改為嘉的冬天,已經是離新朝的皇后。

已經改為太平城的京城,在那座依舊沒有改名的武英殿,那名材修長的青衫男子腰佩涼刀,渾,緩緩走大殿。

後有一襲白腰佩春雷繡冬雙刀,幫前者守在大殿門口,殿外是黑的數千衛鐵甲。

已經貴為皇后的,在那一天仍是仗劍而立,就站在大殿之上,攔在兩個男人之間。

一個是世間份最尊貴的男人,一個是天下最無敵的男人。

曾是最要好的兄弟。

前者要殺後者,只是沒有功而已。

後者在步大殿的那一刻,就將那柄涼刀放刀鞘,這個作,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濃重嘲諷。

他的視線越過形,沒有說話。

穿龍袍的新帝趙鑄從龍椅上緩緩起,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擋在張高峽前,與那個男人面對面對視。

張高峽聲怒斥道:“徐年!你難道真要再次天下大?!你知道北涼和中原要枉死多將士百姓嗎?!”

那一襲青衫本沒有理睬這位母儀天下的子,只是安靜向那一襲龍袍,問道:“為什麼?”

趙鑄平靜道:“小乞兒想請你喝最好的酒,可皇帝趙鑄想永無後患,趙室子弟高枕無憂。就這麼簡單。”

那人笑了笑,又問道:“就不能坐下來,喝著酒,好好說?”

趙鑄搖頭道:“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我趙鑄能穿這件服的原因。”

看到那人手握住刀柄,趙鑄只是閉上眼睛,紋,束手待斃。

張高峽剛要想向前衝出,被趙鑄一把死死攥住手臂。

蒼白的五指松開,長劍頹然墜地。

是啊。

一座京城,數百位高手,整整三萬鐵甲,都不曾攔住他,張高峽又如何阻擋?

同樣閉上眼睛,只是雙手都握住了自己男人的手臂。

不知何時,仿佛察到皇帝陛下向後踉蹌了一下,好似被人一拳錘在口。

猛然睜眼,轉頭後只看到趙鑄一臉茫然,卻毫無損。

而那個人收起拳頭已經轉離去,輕聲道:“以後善待北涼,我會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看著你的,小乞兒。”

那個男人和那位白狐兒臉,一掠而逝。

趙鑄低下頭,哽咽道:“小乞兒錯了,真的錯了……”

除了,已經無人聽。

————

江湖從此去,一蓑煙雨任平生。

此生轉後,也無風雨也無晴。

金戈鐵馬。

寫意風流。

慷慨激昂。

波瀾壯闊。

浩然正氣。

書聲瑯瑯。

珠簾叮咚。

天下太平。

————

京城外,兩騎遠行。

一場鵝大雪紛紛落人間。

白狐兒臉問道:“不後悔?”

青衫徐年微笑道:“隻為北涼問心無愧。”

白狐兒臉滿臉怒意,“可是你讓我很失!”

年臉,轉頭笑問道:“那怎麼辦?”

白狐兒臉冷哼一聲,沒有看他,破天荒有些臉紅,用天經地義的語氣說道:“徐要飯的!你做我的媳婦!”

年朝出大拇指, “技活兒!本世子殿下,必須賞!”

白狐兒臉了個懶腰,翹起,氣乎乎道:“可是我的媳婦的媳婦,有點多啊。讓我數數看,薑泥,6丞燕,王初冬,紅薯,青鳥,裴南葦,呼延觀音……”

一直數下去,怎麼覺就沒有個盡頭?

某人抬頭天,“咦?好大的一場雪啊!好像跟當年咱們剛遇見的那次,差不多大小。”

忍住笑意,也跟著抬起頭,輕聲慨道:“是啊。”

大雪之中。

比起當年的一把繡冬,一把春雷。

如今多了一柄涼刀。

雪中的江湖,以他們而起,又以他們而終。

善始且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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