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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料到他來這麽一招，一時大驚。胡哥轉頭看看我，麵不解：“老秦，你什麽意思？我可不好這口兒。”秦二爺賠笑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他，而是他懷裏那件寶貝。我剛收來一尊青銅爵，價值不菲，特意給您送過來。”

“哦？拿來看看。”胡哥扳手一晃，就有人朝我走過來。我心裏大罵秦二爺，這家夥太無恥了，居然拿別人東西去償還他的債。這夥人一看來路就不正，估計也不會講什麽道理。

我急中生智，索把龍紋爵拿出來，雙手捧著往前麵一遞，直截了當：“胡爺，我跟老秦本不，他非要收我的爵，我一直沒答應。他這是想借花獻佛，把欠賬賴給我，明擺著是您是個不講道理巧取豪奪的人。這爵龍紋爵，商周貨，值錢得很。如果您看得起我，盡管拿去，當我送您的禮，但這話我得清楚。”

我這一番話連消帶打，不撇清了自己，還把麻煩扔回給秦二爺。人都有貪念，我主把青銅爵獻出去，還明不抵秦二爺的賬，這對胡哥來，是一筆錢變兩筆錢的好事，他幫哪邊不言而喻。

秦二爺聽出裏麵的利害，臉都憋紫了。胡哥斜著眼睛看著他：“老秦，這到底怎麽回事？”秦二爺嚇得兩發抖，拚命辯解我在胡。我也不客氣，拿起龍紋爵起它的特點來，得頭頭是道。秦二爺原以為我是個傻頭傻腦的當地年輕，卻沒想到，我一直在扮豬吃老虎，下差點掉到地上。

胡哥聽我完，扳手晃幾圈：“青銅我不大懂，但你確實是個行家，話倒直爽，有意思。”他使了個眼，幾個手下人把篩糠般的秦二爺像抓一樣拎了出去，鋪子裏隻剩我們兩個人。

“這龍紋爵，如果真如你的這麽珍貴，那豈不是算國家級的文？”胡哥問。我點頭稱是。胡哥閉上眼睛沉思片刻，複又睜開：“那豈不是，如果我收了它，回頭你或老秦去局子裏舉報，我就直接進去了？”

果然這世界上不缺聰明人，於是我也不忌諱：“我跟秦二爺真是今才認識，還沒談妥買賣呢。他要混賴我的東西，我也隻好借您的手對付一下。”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哀嚎，真不知道秦二爺在什麽刑罰。胡哥很地聽完以後，抬了抬下：“我已如你所願，把他收拾了。那你有什麽能回報我的？”

聽起來，胡哥是話裏有話。我心念電轉：“我別的不行，鑒古還算有些心得。您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胡哥把脖子上的玉拿下來：“你看看這玉是真是假？”我接過來，發現這是一塊桃形玉鎖，正麵有“吉祥滿門”四字刻，下配靈芝紋飾，兩邊雲紋開窗，還算致。

我道：“您這問題問得不對。”

胡哥眉一抬，我又解釋：“玉本無所謂真假，得看您以為它是什麽。”胡哥想了想，告訴我這是塊和田玉質地的玉鎖，別人送的，是清末一戶富紳家的傳家寶。我看了幾眼，又拿著玉往旁邊鐵架子上磕了磕，回頭笑了：“這玉，是別人結您送的禮吧？”

“怎麽？”

“這玉不是和田玉，估計是青海玉或者俄羅斯玉，磕上去聲音是脆的，不過也算是頂級貨——隻是若是清末老玉，我看實在是不見得。”

胡哥饒有興趣地湊過來，也拿起玉鎖來端詳：“你怎麽知道？”我這可得靠點眼力，你看雲紋那兩個開窗的部位，裏側有點磨痕對吧？胡哥對著燈看了半，又喊人拿來一把放大鏡端詳了一下，確實有。我繼續道：“您看這磨痕是和窗口平行的，還是垂直的？”

胡哥瞇著眼睛看了一陣，是平行的。我告訴他，老玉工理開窗時，多是先鑽個眼兒，然後用線鋸進去，圍著窗口的形轉一圈，再把窗芯敲掉，所以磨痕都與窗口垂直。這種工藝特別費力，所以現在的玉工，都是先鑽眼，再用磨一圈一圈旋著磨開窗戶，所以磨痕都是順著窗戶走。看磨痕走向，大抵就能判斷玉的新舊。

“也就是，這玉佩是假的嘍？”

我搖搖頭：“玉是好玉，隻不過被虛報了年份和。”

胡哥一拍掌：“好，夠專業。”

“金石玉，瞞不住我。”我淡淡回答。剛才和秦二爺周旋，需要我越裝孫子越好；現在跟胡哥這種人，就需要表現得很自信。

“不過，就這麽放你走了，也不合適。你要把東西送給我，我沒要，這算是個大人，是不是？”

我心裏暗罵一句，反正現在扳手在他手裏，人怎麽欠，隻能是他了算。

他忽然端詳我一番：“看你的談吐口音，不像是陝西人。懷巨寶，又懂這麽多道道，你來岐山到底有什麽目的？”我猶豫了一下，不知該怎麽，不料胡哥忽又擺了擺手：“算了，如果與我無關，就別出來。”

我心想他雖然這麽，我如果不主吐一點，還是會惹他生疑。這位胡哥看來在當地頗有勢力，如能借上他的力氣，好過我自己閉著眼睛撞，便開口道：“不瞞你，我來岐山，其實是來找一個人。”

“誰？”

“姬雲浮。”

胡哥聽到這名字，眼神出一道厲，旋即黯淡下去，慢悠悠地抱著胳膊道：“你找他，是報恩呢，還是尋仇呢？”我心裏“咯噔”一聲，這個問題可不好答。胡哥跟姬雲浮有什麽恩怨，我可不知道，萬一答擰了，他手裏那扳手可不饒人。

“都不是，我是找他問個事。”我回答。姬雲浮如果搜集味版書，那麽一定對味經書院刊書有很深的了解，不定能找出什麽東西，所以我不算撒謊。

胡哥對這個回答有些不滿意，放下扳手，忽然起另外一件無關的事：“兩之前，在岐山附近出土了一塊宋代石碑，明後應該會運到縣城。縣裏組織了一個部拍賣會。你跟我去，幫我鑒定看看，我打算把它買下來。”完他朝門那邊瞄了一眼：“我原來還想讓老秦去，可惜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可是，這是岐山縣組織的拍賣會吧？我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怎麽混進去？”

“這你不用擔心，你跟著我就行，縣委書記是我舅舅。”胡哥淡淡地。我明白秦二爺為什麽如此害怕他了，在這種地方，縣委書記就和子差不多。我聽在陝西的一些地方，當地政府為了解決財政問題，都紛紛尋找出路，默許有關係的文販子倒賣一些不太顯眼的文。胡哥應該就是這樣一個背景。

胡哥看我沉默不語，又道：“你幫了我，我也會幫你。你不幫我，那就得還我個人。你這公平不公平？”

我連忙拍了拍脯：“公平，公平。別的不，金石鑒定我不會輸給別人。”

胡哥給我找了個住的地方，條件比我找的旅館強多了，就是一點不方便：不讓出門。整整三，我都是在屋裏待著的。我也趁這個機會，把之前的線索都重新梳理了一遍。這期間，我還拜托胡哥打聽木戶加奈的向，胡哥告訴我，這人是打著文化流的旗號來的，縣裏不敢怠慢，帶著每在各寺院轉悠。

看來應該是在尋找則明堂玉佛頭的線索。岐山靠近武則的乾陵，不定會在寺廟有什麽發現吧——我估計的思路就是這樣想的。

其實我跟木戶加奈的目的，並沒有矛盾。希破解筆記，找出祖父在中國的行蹤；而我則需要盡快破解筆記，讓木戶拿回去服東北亞研究所的人，將佛頭歸還中國。我們殊途同歸。

可我始終還是不能夠信任，總覺得背後還藏著什麽東西。

更讓我有些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劉局接到木戶加奈歸還佛頭的消息以後，很快得到匿名信，聲稱佛頭有假；我介此事以後，也收到紙條，提醒木戶有詐；鄭國渠也曾接到過電話委托，要他去買那麵青銅鏡。種種詭難解之，不一而足——這讓我覺，有一道若若現的目，始終懸在我頭上。

我之所以從鄭別村逃出來，一方麵是為了擺黃煙煙、鄭國渠，另外一方麵也是希跳開這道視線的注視，取得行自由。

就這麽過了三，胡哥帶著我去了縣裏唯一的一座賓館。這座賓館裝潢新，藍玻璃，鋁合金窗框，大理石地麵，外麵還著一片片的白瓷磚。我們來到一樓的車庫，裏麵已經站了不人，見到胡哥來了，都紛紛過來打招呼。有一個大胖子對他不屑一顧，胡哥冷哼一聲，什麽都沒。

車庫裏現在明顯分了兩派，以那個大胖子和胡哥為兩個圓心。之前胡哥給我普及過，岐山縣的古董圈子有兩勢力，一是胡哥，嚴格來不屬於古董圈子，但借著縣委書記撐腰，有吃的時候也會一杠子；還有一勢力是那個大白胖子，他封雷，是當地玩古董的世家，據家裏從明清起，就是岐山的古董大戶。

這一個是外來勢力，一個是本土力量，兩方肯定是誰看誰都不順眼。胡哥有勢力，隻是苦於手裏全是修車的，沒什麽鑒古的專業人才，隻能用秦二爺這種級別的幫閑。所以當我了一手以後，立刻被他委以重任。沒辦法，人才匱乏嘛。

車庫裏除了這兩撥人以外，還停著一輛皮卡，皮卡後頭豎著一塊近兩米高的石碑，底座都用鋼索固定好，碑麵已經幹淨了，黑底白字刻著一排排楷，周圍還有雲龍紋飾。

嚴格來，這些都是二級以上文，不允許被買賣。但是岐山每年出土的東西太多了，一塊宋代石碑真不算什麽，有時候縣政府資金實在張，就默許人買走。

一個政府員模樣的人從皮卡上下來，看了一圈人群，掃視到我的時候，眉頭皺了皺，胡哥著他耳邊了一句，他點點頭，不再追究。

“喲，胡哥，你來了。正好這皮卡壞了，你給看看吧。”封雷的語氣裏滿是譏諷。胡哥不聲，點起一支煙來。封雷又道：“誰不知道，咱們胡哥在整個岐山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修車是這個。”他翹起大拇指，下往石碑那裏一擺。

周圍的人轟地笑了，胡哥的幾個手下衝過去要打人，卻被攔住了。封雷笑瞇瞇道：“看來胡哥您涵養多了不，是不是最近多讀了幾本書，修養了？讀書好，多讀書，就不會再吃沒文化的虧了。”

聽他的意思，估計胡哥之前在他手裏吃過暗虧。古董這行，對專業要求非常高，一個外行人，被打眼簡直是家常便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機修工人想倚仗著蠻力闖古董圈，很容易會引起那圈人的同仇敵愾。

麵對封雷的挑釁，胡哥沒什麽表示，那個政府幹部眉頭一皺，衝他喝道：“封胖子，想參加就廢話，再囉嗦就把你攆出去！”封雷哈哈一笑，衝幹部拱了拱手，退了下去。胡哥慢慢踱步到我旁，悄聲了一句：“看清楚了麽？一會兒你就往死了收拾他。”我點點頭。

除了封雷和胡哥，還有幾個外地與本地的商人，他們都低調得很，隻在一旁不。

幹部看看手表，咱們差不多開始吧。兩個人把車庫大門咣當一聲關上，整個屋子都瞬間暗了下來。“啪”的一聲，車庫裏的四盞大燈從四角亮起，空氣中的浮塵清晰可見，氣氛立刻變得不一樣了。

幹部跳到皮卡上，手扶著石碑，開始拍賣規則。別看是政府主辦，用的還是古董圈的老一套規矩，“撒豆兵”。參加拍賣的都“神仙”，每人手裏一把豆子，一個碗，事先約定好一粒豆子頂多錢。價的時候，數好豆子扣到碗裏，推到“判”跟前。“判”看過所有的碗中豆，把價的一個退回去，剩下的按照豆子多，依次還給“神仙”。再競一，可以加豆子，但不能減。周而複始，一直競價到隻剩一個碗為止。

這規矩的妙在於，全程隻有“判”知道“神仙”們的出價。“神仙”們隻知道自己的豆子數排在第幾，卻不知道上家與下家到底擱了多豆子。這樣一來，就沒人能像公開拍賣似的，一個價頂一個價，麵兒大家都不會傷和氣，都有臺階可下，和氣生財。

胡哥、封雷跟其他三個商人都分到了一隻青花大瓷碗，還有一把豆子。幹部：“你們先派人上來驗貨吧。”胡哥衝我使了個眼，我爬上皮卡，跟其他四個人一起圍著石碑看。

從形製來看，這塊石碑是典型的宋代風格，黑麵白字。碑額是雙龍搶珠，工雕鐫，下麵用楷寫著主人生平，洋洋灑灑千餘字，可惜落款時間日期已磨平難辨。

從容來看，碑主是岐山當地的富紳。當時陝西已為金兵所據，他懷念故國，抑鬱而死。碑文中他臨終前頌陸遊的《示兒》詩，那麽這石碑至是公元110年陸遊死後刻的。當時這首詩影響極大，被人廣為傳頌，傳到陝西民耳中也不足為奇。

這麽一塊有富曆史涵的石碑，價值可不低。我看了一圈，發現其他四個人眼神閃爍不定，知道他們也看出門道來了。接下來，才是最考驗人的時候。我們必須據驗看的結果，計算這東西值多錢，競爭對手會出多錢。用經濟學的語來，就是找到一個止損點，誰找對止損點，誰就能笑到最後。

我們跳下皮卡，走回到各自圈子。胡哥低聲問我：“你覺得如何？”我點點頭：“是好東西。”胡哥鬆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數了幾枚豆子，扣到碗下，推到“判”前。很快其他人也出好了價，“判”前麵一共擱了五個碗。“判”依次掀碗細看，然後扣回去，把其中一個碗推給一個商人。那商人有些沮喪地拍拍腦袋，把豆子扔裏嘎嘎給嚼了。

結果是封雷排名第一，其次是胡哥，剩下兩人分列三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