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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萬沒想到，在這個預計供奉著盧舍那佛的地方，居然不是寺廟，不是佛龕，而是一座關帝廟。

隻是這關帝廟，看上去不出的古怪。木戶加奈抓住我的胳膊，喃喃道：“這樣的建築風格，我好像在哪裏見過……”經一提示，我很快注意到，這座迷你關帝廟，在各種細節上都顯得與眾不同。比如它的紋飾與簷角龕前的曲度很大，牆沿裏都塞滿了斷麵齊整的菇莎草，看上去嵌了一條棕紅的飾帶——這很接近藏區的廟宇風格。

我湊近兩步，看到那尊關公銅像，雖然飾穿著還是漢地風格，但腳踩著的壇座，卻是一朵曼荼羅花。一看到這花，我心中一驚，連忙讓木戶加奈原地等著，然後繞到這半廟半龕的背後。果然，在廟龕的背後，我發現了一座已然倒塌的石刻經幢，不過幢頂、幢和基座三節還算分得清楚。

經幢這種東西，是唐代中期出現的。當時的人相信經幢裏蘊涵著無邊佛法，可以避邪消災，鎮伏惡鬼。這經幢有一個八角形須彌座，幢可見曼荼羅花的紋飾，顯然是宗的東西。

也就是，這是一座宗風格濃厚的廟宇，裏頭供著一位關公。

我忽然有一種電視換錯了臺的覺，《雕英雄傳》裏的黃蓉跑到《上海灘》，去跟許文強談。

我愣了愣，忽然想到，按道理經幢上應該都有立幢人的姓名，急忙蹲下子仔細去看，發現刻字已經沒了，隻能依稀看到一個“信”字和下麵“謹立”二字，其他信息都付之闕如。

上麵隻有漢文沒有藏文，這可以理解。如果這關帝廟是跟武則的玉佛頭屬同一時期產的話，在那個時候，藏文剛剛誕生沒多時間，還沒流行開來。

我觀看良久，回轉到廟前頭來。木戶加奈正在給那尊關羽像拍照，看到我走回來，問我有什麽發現。我搖搖頭，木戶加奈指著關公道：“這個應該就是蜀漢的武將關羽吧？”

“是的。”

“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關公？它和我們在勝嚴寺裏看到的那半截石像，有什麽聯係嗎？”

我否認了這個法。勝嚴寺那個關公像，最多是清代的東西，跟這個關帝廟年代差得遠著呢。再，自從神秀把關羽提升為佛教護法神以後，中土廟宇的關羽像隨可見，不能明什麽問題。

木戶加奈從口袋裏出一隻膠皮手套戴上，手去關公像，從頭到腳得相當仔細，還用一把尺子去量。過了十分鍾，回過頭來對我：“這尊青銅像差不多有一千多年曆史。”

“哦？數字能估得這麽確？”

“嗯，我是從銅像表麵的鏽蝕厚度推測的。你看，這鏽蝕麵層疊分明，分好幾個層次，蝕均有細微差別。有一個估算的公式。”木戶加奈回答，一涉及專業領域，的語氣就不再靦腆。

我笑道：“我倒忘了，你有篇論文就是討論這事兒的。”

我記得在木戶加奈的簡曆裏，曾經發表過一篇試圖把文包漿量化的論文，很有野心。既然能寫這種容的東西，對古董的鑒別肯定是有相當的自信。

木戶加奈道：“這並非全是我的果。我的祖父木戶有三才是這個理論的最早提出者。”

我看得非常自豪，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不知道，這尊關公像可不是真品，它應該是191年6月在岐山誕生的，製造者正是鄭虎。

我忽然想到，這銅像是民國產，上鏽蝕卻這麽厚，明擺著是故意做舊。許一城找鄭虎造這麽個東西，肯定是打算設局騙木戶有三。那些看似古舊的銅蝕，不僅騙過了當代的木戶加奈，恐怕還騙過了幾十年前的木戶有三。

如果這個推測立的話，那麽許一城和木戶有三的探險之旅，其意味就和公開曆史變得大不一樣了，變了一場騙局，許一城是設局者，而木戶有三是害人。

可是，為什麽是關羽呢？這個符號在佛頭案裏有什麽特定的意義？

木戶加奈看我發愣，雙眼充滿了疑：“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我不知道？”得非常委婉，但我能覺到語調裏淡淡的傷心。似乎覺察到我有事瞞著，人的直覺，還真可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青銅關羽的故事給聽了。既然已經向我坦誠，如果我還繼續藏著掖著，就太不爺們兒了。我完以後，木戶加奈臉變了三變，看來也意識到了，自己鑒定這青銅像的錯誤，祖父在幾十年前也犯過一次。

輕輕抓住我的胳膊，長長歎息道：“您怎麽……不早告訴我呢？我們不是好了嗎？夫妻之間，不需要再瞞什麽。”“呃……”我不知該什麽好，臉有些尷尬。木戶加奈出一臉傷的表，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失神，這讓我心生歉疚。我想去牽的手，卻躲開了：“您還有什麽事沒對我？”

“沒了，真沒了。”我連聲道。可惜這種解釋有些蒼白無力，木戶加奈的疑沒有因此而消退。鬆開我的胳膊，低聲道：“我去後麵看看。”然後走到廟龕後頭去看那倒塌的經幢。

麵對這無聲的抗議，我沒追上去解釋，我自己也不知道該解釋什麽。離開以後，我晃晃腦袋，繼續端詳那尊關公像。鄭氏的手藝確實湛，若非我事先知，也要以為這關羽銅像是唐代之了。這種偽造水準甚至比鄭國渠他們都強，不拿儀檢測，可真看不出來。

我手去它，忽然發現那尊關公像稍微晃了一下，再一掰，差點把它從壇座上掰下來。我仔細看了一眼連接，有微的焊接痕跡，還有不合的微空隙。也就是，這關公像和這壇座本非一，而是後加上去的。那麽原來擺在壇座上的，是什麽？是那尊與勝嚴寺對供的盧舍那石佛，還是則明堂的玉佛？

我盤坐在關公銅像之前，閉上眼睛，努力把自己化為爺爺許一城，想象他在這裏會看到些什麽，會做些什麽，會想些什麽。在同一個地點，祖孫兩代人發生了神奇的匯，我把自己置於幾十年前那場迷霧之中，努力撥開微塵顆粒，努力要看清中廓，找出我爺爺真正的用心。

也許還有我父親的。

不知過去多久，我“唰”地睜開眼睛，站起來繞到廟龕的後頭。在那裏，木戶加奈正用一個專業刷在刷著經幢表麵，試圖分辨出更多文字。

“不用看了，我剛才看過，上麵刻的是陀羅尼經的經文。”我走過去告訴。木戶加奈卻不肯抬頭，繼續默不作聲地刷著。我把手搭在肩膀上，扭子試圖掙。我歎了口氣，對：“你如果要恨我，可以先等一等，請讓我先把東西挖出來。”

木戶加奈抬起頭，先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原來您還有更多的事沒。”

“不是不是……”我意識到自己錯話了，趕往回找，“我是剛剛看到那關公像，才想起來的。我如果假話，就讓我下不去這海螺山！”木戶加奈將信將疑，但還是直起子閃開了。

這個石質經幢個頭不，好在已經摔斷了。它的經幢基座半埋在土裏，我掏出一柄鐵鏟，把周圍的土都挖開，一直挖下去大約三十公分深，終於看到了基座的部。我把整個基座連同部拔出來，放到一邊，繼續往下挖去。不過我挖掘的方式有些奇怪，先把坑壁都鏟上一圈，再往下挖深，然後再鏟再挖，很快出現一個頗為標準的圓柱形坑。

木戶加奈見我的行如此古怪，忍不住問道：“您到底在挖什麽？”我停住手，咧開：“你不生我的氣了，我就告訴你。”木戶加奈麵一紅：“我又沒有生氣。”我抬手拽住胳膊，沉聲道：“對不起，我忘了跟你青銅關羽的事，原諒我吧。”木戶加奈嗯了一聲，我問這算不算原諒，又嗯了一聲。我那你笑一笑就算原諒了。木戶加奈，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

膩味完了，我告訴：“我是在挖一個東西，和我們關係非常切的一樣東西。”完繼續揮舞著鏟子，木戶加奈被我的話勾起了好奇心，也來到坑邊觀看。我又挖了一會兒，一鏟到底，忽然發出鏗鏘的聲音。我把鏟子撥開虛土，出了大坑底部堅的花崗巖層。

“什麽都沒有。”木戶加奈失地。

“我看不見得。這沒有，其實就是有。有，其實就是沒有。”我咧開笑了。木戶加奈困不已。我用鏟子敲了敲圓坑的邊緣：“你看看這邊上是什麽？”我已經把坑裏的泥土都挖幹淨了，木戶加奈低頭看去，發現這坑壁一圈，也是和底部花崗巖同樣的質地，形一個很致的圓柱形巖壁坑。

我把鏟子到旁邊如山一樣的土堆中，道：“海螺山這種山，是由造山運而的，主是花崗巖。在這樣一座山頂，竟然能挖出這麽深的泥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泥土層的大，恰好是一個圓柱，周圍都是巖層，這明什麽？”

“……這個坑，是人為刻意鑿出來的？”木戶加奈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我點點頭：“不錯，很可能就是建造這座關帝廟的人幹的，目的是把經幢埋下去固定住。可是這就產生了另外一個問題。”

我拿起木戶加奈的尺子，丈量了一下：“經幢埋在土裏的部長度是三十厘米，而這個坑，卻有八十厘米高。這裏的花崗巖這麽，鑿起來費時費功，那些工匠為什麽要費這麽大周折多挖五十厘米深呢？”

“除非……”木戶加奈遲疑道。

“除非他們在經幢底下，還要放件東西。這件東西的高度，大約就是五十厘米。”

木戶加奈眼睛霎時睜大。從現存於世的玉佛頭可以推算出，則明堂玉佛的全高度，恰好就是五十厘米。的子微微抖，這個發現意義太大了。它證明我們一直苦苦追尋的則明堂玉佛，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靜靜地埋藏在這個經幢之下，沉睡在這秦嶺群山之中。

木戶加奈蹲下子，把手到裏去，試圖抓一把泥土上來，仿佛要一下那玉佛越千年殘留下來的一點點痕跡。沉默良久，開口問道：“你是怎麽想到的？”

“很簡單，經幢上刻的是陀羅尼經。陀羅尼是梵語‘總持’的意思，也就是法，正好代表了法佛的毗盧遮佛。而佛家喜歡在各類塔類建築底下埋下法祭——比如法門寺的地宮——所以我估計經幢下一定會有東西。”

“可是……與勝嚴寺對供而立的，難道不該是盧舍那佛嗎？”

我指了指前頭：“原本應該是有的，那尊盧舍那佛本該坐在廟壇座上——但不知為什麽，那壇座被人給換上了關公像，至於盧舍那佛像，恐怕已經被毀了吧。”

我們意識到，幾十年前，在這個山頂上，在那個關鍵的時間匯點，有著至今所有故事與因果的解釋。許一城、木戶有三和那個神的“姊路永德”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導致他們挖出了經幢下的玉佛，毀掉了廟裏的盧舍那佛，換了一尊關公像上去——那關公像，一定代表著非凡的意義。

就在我們的思路陷僵局之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們回頭一看，看到方震站在那裏。我問他怎麽進來了，方震不聲地：“棧道斷了。”

我們頓時大驚失，忙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方震回答他剛才聽到幾聲劈啪聲，棧道的繩子開始劇烈搖晃。他本來想走下去看看，可是棧道搖擺幅度太大了，本無法立足。搖持續了五分鍾左右，幾乎所有的木板塌落，隻留下幾截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