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第七章 發現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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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梔子、一包紅茶、十個橡子?

我莫名其妙,這是啥?中醫藥方還是什麽飲品配方?這三樣東西都不是什麽稀罕,靠這個就能打劉戰鬥?不會是誰的消息發錯了吧?

這時候第三條跳了出來催促:“時不我待。”

“死馬當活馬醫吧……”我把bp機放回腰上。

這三樣東西別看常見,湊齊了還麻煩的。我先在淮海路附近找了家中藥鋪,忍著人家鄙視的眼要了一兩梔子,然後去賣店買了一盒袋裝紅茶(人家不單賣),最後在一家幹果店著頭皮數了十粒橡子出來。

我把這三樣東西擱在一個塑料袋裏,再度登門拜訪劉戰鬥。劉戰鬥正在接電話,正得神采飛揚,一見我去而複返,上不停,手勢不耐煩地揮舞,讓我滾出去。

我沒吭聲,把塑料袋往他的桌子上一放,幾粒梔子和橡子滾落出來,還出半個茶包。

來也怪,劉戰鬥一見這三樣東西,麵頓時大變。他對電話裏敷衍了幾句,趕掛斷,看我的時候,兩眼幾乎要冒出火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問。

“你確定想要我在這兒出來?”我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故弄玄虛的意識還是有的。

劉戰鬥明顯坐不住了,好像他的盆景全跑到椅子和屁之間。我似笑非笑,從容淡定,保持直視。劉戰鬥無法承這種目,隻得低嗓子道:“你到底要怎麽樣?”

“我聽這個藥方能改善人的記憶力,所以特意給您送過來。”我斟字酌句地道,這麽一來顯得有底氣,二來我怕我多了餡兒。

劉戰鬥腮幫子,隔了一陣,白淨的臉上才勉強出一個笑容:“許啊,你走了以後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有點想起來了。既然劉老爺子讓你查,總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我心中暗暗稱奇。這藥方的效果,真是立竿見影,不會是什麽武俠的巫蠱吧?不然沒法解釋劉戰鬥前倨後恭的轉變。

“那您吧,我聽著。”

劉戰鬥掏出一塊布額頭的汗,然後才發現是眼鏡布。他晦氣地甩了甩手,告訴我道:“那家商鋪樊滬號,掌櫃的就姓樊。這家鋪子在上海算是個字號,規模不大,信用還不錯。”

“你為難的老掌櫃就是他?”

“當時我也不是故意為難他。那時候,越窮越榮,誰會惦記著拿古董賺錢啊。我是了……呃,你知道的,了那誰之托,才殺殺價。誰知道黃老爺子出差來這兒。”

我見他吞吞吐吐,心中疑雲大起,聽起來這個劉戰鬥似乎和什麽人有勾結,而且他認為我“應該”知道。我有心多問一句,又怕出破綻,隻得麵無表地點點頭:“那麽樊掌櫃人呢?”

“早就病死了,樊滬記的鋪子也關了。”

“當時不是有個後生陪他去的嗎?”

“哦,你樊波啊。那是他侄子,進了一家工廠當工人,現在還在上海。”

“你們還有聯係?”

劉戰鬥出一苦笑:“有啊。前幾年他來找過我一次,鬧著當初收購古董的價錢不公道,要求歸還或者賠償。我那是國家文商店的統一政策,跟我沒關係。他不服,就一封封申訴信往上寫,也不嫌煩。”

我問他信都在哪裏,劉戰鬥起從一個文件櫃裏翻出一摞信,給我的時候語氣還有點得意:“這些都是樊波的申訴信,上級部門一收到,就直接轉到我這兒來了。他還傻乎乎地一封封寫,能有什麽用?”

我很不喜歡劉戰鬥這種口氣,沒接他的茬兒,拿起一封申訴信來看。這信皮我太悉了,我給我父母寫申訴材料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封接著一封地寫,信皮格式簡直極而流。想到這裏,我心中微微一疼。

我發現所有的信都沒拆封,看來那個樊波一年年申訴的辛苦,算是全白費了。我拿著信看了一眼劉戰鬥,劉戰鬥趕:“隨你,反正都是扯淡的東西。”我把封口撕開,裏麵是三頁信紙,除了講述那次收購的過程以外,還有一張被強製收購的古董清單,缺角大齊通寶也赫然在。不過這個樊波顯然是個外行人,不僅把許多字寫錯了,而且還把大齊通寶當件不值錢的玩意,列在清單最後頭。

我心裏一沉,心想麻煩了,線索可千萬別在這裏斷了。這種事特別多,前一代明明留下許多好東西和故事,後一代不識貨,又不舍得傳給外人,傳承就斷了。從前有人專門收藏京城京劇名角兒的戲單,視若珍寶,可他兒子本對京劇沒興趣,他爹死後,就把收藏扔在一倉庫角落裏。等到有人想起這件事,想找他收購,一打開倉庫,戲單全都黴了。

這個樊波看起來也不太懂古玩,樊滬記和大齊通寶之間有什麽故事,他可未必知道。

我暗暗祈禱這個猜想不要真,繼續往下看,看到樊波在信的結尾留下自己的家庭地址,這是申訴信的標準格式。我拿筆把地址抄了下來,忽然轉念一想,我這麽貿然找過去,人家未必肯開口,便抬頭對劉戰鬥:“你陪我去看看吧。”

“我去幹嗎?他對我可一點好都沒有。”劉戰鬥一臉不願。

“解鈴還須係鈴人。正因為他屢次找你申訴不,現在你主去拜訪,他一定會升起解決的希,人一懷著希,就好話了。”

劉戰鬥跳起來大怒:“許願,你別得寸進尺!憑什麽讓我答應那種無理要求!”

“隻是你陪我去看看,別的也不用你做什麽。”完我朝著那裝著梔子、橡子和紅茶包的塑料袋瞟了一眼,劉戰鬥牙齒磨了磨,隻得勉強答應。

我越發好奇,藥不然這開的是什麽藥方,簡直跟金庸裏的三腦神丸似的,能夠把人像傀儡一樣控製。

樊波住的地方,位於閘北區一條弄堂裏。弄堂的路狹窄,兩側都是低矮破舊的二層樓,磚壁泛黑,木框剝落,抬頭去,仄的空被一排排枯黃桿切割無數細碎的形狀。兩三個老人坐在弄堂門口曬著太,目渾濁。和劉戰鬥一路打聽了一圈,才知道樊波一家住在一閣樓上。這樓本年歲就不,黑的樓梯搖搖墜,堆滿了雜。我們走到三樓,還要再順著一個沾著油漆星點的大竹梯爬上去,才抵達閣樓。

這閣樓沒有門,隻是用一個油漬斑斑的布簾擋著。我喊了一嗓子樊波在不在,裏麵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覺有好幾個人在。折騰了一陣,才有一個滿臉皺紋的男子掀簾出來:“我是樊波,你們是?”

這家夥年紀跟劉戰鬥應該差不多大,可兩人麵相真是差地別。他臉上的壑,寫滿了生活的愁苦,日子過得一定不很順心。

“我們是上海書畫鑒賞協會的,想找你了解點事。”我。樊波看到我後一臉不痛快的劉戰鬥,眼睛一亮,趕讓我們進來了。

我一進去,才知道剛才為什麽屋子裏要鬧騰那麽久。這閣樓高度也就一米七左右,進去以後沒法,總麵積二十多平米,裏麵卻塞了兩張疊在一起的木床、一張書桌、一個煤氣灶,甚至在屋角還用兩片白布單隔了一個廁所出來。就在這個鴿子籠裏,卻住著樊家五口人。床上躺著兩個老人,書桌上靠著一個半大子,廁所裏應該還有一個,估計是他老婆,聽到有外人來,不敢出來。屋子裏彌漫著一混雜著油煙、腥臭和腐朽的味道——看來樊波的日子,過得非常不好。

閣樓太低矮,樊波殷勤地從床底下拖出兩個板凳,拿袖子拂了拂讓我們坐。劉戰鬥皺著眉頭,用手帕捂住鼻子。我一看這種狀況,直接開門見山道:“我們這次來,是想問問你關於樊滬號的事。”

“申訴有回應了?”樊波大為激,一膛,差點撞到花板。

劉戰鬥趕:“你那些都是無理要求,國家沒有政策。”樊波大怒:“那你們來幹嗎!”我瞪了劉戰鬥一眼,溫言寬道:“我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況。”樊波“哦”了一聲,又坐了回去:“我的況,申訴信上都寫得很清楚了。”

“我們需要落實你申訴信附的古玩清單細節——比如這個缺角大齊通寶,我們想知道是什麽時候購的,從誰手裏購的。”我盡量和。我不想騙他,但也不能明白地出我的目的,隻好在言辭上盡量含糊。

不料樊波眼珠一轉,開口道:“除非國家給我一個準話,否則我是不的。”劉戰鬥不高興了:“樊波,你膽子不啊,還敢跟國家談條件?”樊波把屁挪了挪,嘿嘿一笑:“這麽多年,我見過不人打著各種旗號來問我樊滬記的事,還不是覬覦樊老掌櫃的東西?”

劉戰鬥靠近我,聲解釋了一下。我這才明白,樊滬記在上海也算是個有名氣的鋪子,老掌櫃雖折了兩大箱子寶貝給文商店,但他有沒有私藏一些件,藏在哪裏,誰都不知道。這幾年文市場複蘇,不人都跑到樊波這裏旁敲側擊,覬覦老掌櫃留下的東西。樊波就是被他們攛掇了幾次,才興起了申訴之心,想要國家把當年樊家的東西賠回來。

所以我一張,樊波就聽出來了,我們是有求於他,毫不猶豫地打算要談條件了。

“你要是不配合,申訴的事我可就不管了。”劉戰鬥虎著臉。樊波倒也氣:“得好像你從前管過似的。我叔叔積攢了一輩子的心,當年就是被你糟蹋了。我告訴你們,他的心不歸還,我是不會一個字的。”

場麵一下子變得很尷尬,樊波這麽多年申訴無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要挾的機會,就跟溺水之人撈到稻草似的,死死抓住不放。床上的老人微微發著,廁所裏的人不安地咳嗽了一聲,這些細節,讓樊波的眼神更加堅定。

我很悉這種眼神,這不是某種理想希得到實現,而是某種得到滿足。換句話,樊波對樊老掌櫃的心沒有太大興趣,他關心的是如何改變窘迫的現狀。

我正在飛快地思考怎樣勸他開口,劉戰鬥蹲在門口,了一個提議:“樊老掌櫃當年賣給文商店的那些東西,早就流散各地,不可能追回。不過如今在書畫鑒賞協會裏麵,收藏著一幅夏圭的《雲山煙樹圖》,也是從樊滬記裏收購來的。我可以以個人名義捐贈給你,但你要保證以後不會繼續申訴,而且要乖乖出你知道的事。”

劉戰鬥這個提議,大大地出乎了我和樊波的意料。他陪我來就很勉強了,現在居然主提出賠償,莫非是轉了?

“夏圭的《雲山煙樹圖》……”樊波猶豫地重複了一句,然後點點頭,這幅畫確實是在申訴信的清單裏。

“夏圭是南宋四大家之一,他的真跡,現在可以賣上一個非常好的價錢了。”以劉戰鬥的眼,自然一下就看穿樊波是求財不是求,索略過這畫的藝價值,直接點出價格。

“你隻還給我這一幅?”樊波顯得很矛盾。

劉戰鬥臉一冷:“不是還,是捐贈。我是看你可憐,所以捐一件個人收藏給你。當年是合法易,我和國家可從來沒虧欠你任何東西。”他到這裏,唯恐樊波還囉唆,又強調道,“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要麽拿畫走人,要麽乖乖在這個鴿子籠裏趴著,寫你的申訴信。”

手可及的利益,和遙遙無期的大目標,對於一個急於改變家境的人來,不難選擇。樊波長呼一口氣:“我要那幅畫。”然後他又警惕地補充道,“等你們送過來,我才告訴你們樊滬記的事。”

我和劉戰鬥離開閣樓,回到他的辦公室。劉戰鬥當著我的麵抓起電話,趕給我送一幅夏圭絹本《雲山煙樹圖》來。我眉頭一皺,聽他的口氣,好像這東西不止一幅似的。但我沒,坐在沙發上靜待。劉戰鬥也沒有跟我話的意思,拿起剪子繼續侍弄他的那幾盆盆景。中間不時有人來拜訪,的都是書畫方麵的話題,看來業務頗為繁忙。

半個時以後,一個書送來一卷畫。劉戰鬥拿到以後,把它攤在桌子上,招呼我去看。這是立軸裝裱的水墨紙本,畫卷上雲霧繚繞,山樹渾然一,頗有意境。雲山煙樹是國畫裏的一個大眾主題,許多人都畫過,這幅畫畫得很好,但我也不出個所以然。我對書畫懂得不多,對夏圭的筆法特點更是一竅不通,注意的隻是一些技細節,比如,畫心上下兩端的錦眉很新,明是新近裝裱的,而絹卻淡淡泛黃,有如秋葉,曆經年頭可真是不短。

“如何?”劉戰鬥問。

“還算不錯,不愧是紅字門的高手。”我模棱兩可地回答,這話怎麽理解都不能算錯。

劉戰鬥嘿嘿一笑:“也算是我的得意之作。”

“原來這是贗品?”我目一凜,又仔細去看。

劉戰鬥得意地掀起一角,用手指撚:“你看,這絹是雙絹,勻淨厚,最好的院絹。”

“什麽是院絹?”我不恥下問。沒錯,我就是想用這個語。

劉戰鬥以為我是不放心,他這方麵倒是一點不藏私,便給我講解:“宋代作畫用絹,質地分為兩種,一種是單絹,一種是雙絹。雙絹的經線兩一組,緯線為單錯時經線一在上一在下,比單要致湊,能夠曆久不壞不散。這種絹在當時製造難度很大,隻有用畫院才用得起。還有一種貢絹,質地更好,那就是皇家獨了。”

夏圭號稱院派,所以這幅仿他的贗品,自然就得用院絹來畫。

“一般贗品,可沒我考慮得這麽周到——隻可惜那樊波是個沒文化的土包子,分辨不出其中妙會不到我的匠心獨運。”劉戰鬥喋喋不休地,仿佛覺得這麽一幅雕細琢的贗品落到不識貨的人手裏,真是委屈了。

我聽他完,特意觀察了一下絹質,確實很好。我拿起放大鏡,仔細地審看絹結構,確實是雙。幸虧我之前曾經在紡織廠打過零工,知道點紡織原理,不然還真看不明白。劉戰鬥看我拿放大鏡的笨拙樣子,嗤笑道:“老手一撚就知道了,哪用這麽費勁。”

“確實很致。”我不得不承認。

劉戰鬥猶覺自己的巧妙心思沒有,他又指著畫道:“你看這絹黃。”

我低頭看過去,發現絹黃分布得很均勻,而且枯紋理。我見過其他贗品,紙黃絹黃是用煙熏或者茶垢咬出來的,深淺不一,泛黃線和紙麵紋理走向往往不一致。而且這種黃浮於表麵,一蹭就掉。我過指頭去,蹭了蹭,居然沒有掉

“做舊做得不錯。”

“那當然了。這就是梔子、紅茶加橡子殼這個配方的威力了。梔子水焦黃,茶水深紅,橡子殼煮出來的水是赭黃。有這三種配兌,就能調出想要的舊和香灰了。再加上紫外線照脆化,那真是,比單用茶垢效果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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