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第四章 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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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東陵位於直隸遵化州的一裏。據當年順治皇帝前往遵化打獵,最喜歡的一條獵犬突然發了狂一樣地向前狂奔,他與一幹侍衛策馬追不舍。那條獵犬翻過一道山梁,就地一滾,累死在山頂下,死時頭向南方,昂首不垂。順治皇帝追到獵犬旁,順著犬首方向登高一,驚訝地看到一龍氣蒸騰而上,在半空盤一圈,方圓幾十裏的山水全都籠罩其下。

順治皇帝下令安葬獵犬,並宣布“此山王氣蔥鬱,可為朕壽宮”。完把手中佩鞢擲出,佩鞢飄飄悠悠飛到山下。侍衛們下山去找,很快找到落地之,即桿標旗,定為吉

這山,就是東陵風水的核心——景瑞山,而佩鞢落地之,即是景瑞山下的順治皇帝的孝陵,東陵最核心的區域。此後安葬於此的皇帝、皇後、妃子的陵寢皆以孝陵為中心,分布左右,錯落有致,形一個氣勢宏大的陵墓群落。

乾隆時有一位風水大師盧麒祥,曾主持皇家園林有功,被皇帝賜建八字門樓風水堂。他前往東陵堪輿,進去以後手一抖,羅盤“啪”地掉在地上摔了個碎。弟子問他為何手抖,盧麒祥此地風水佳至極致,四麵環山而格局開闊,二河中流而不雍滯,砂水齊諧,朝案並臻,千巖萬壑,朝宗回拱,實在是一造地設的帝王陵寢。這麽好的風水,一便知,本不須羅盤勘測。

這些傳真偽不知,但以風水而論,東陵確實是一塊極品寶地。可惜風水再好,也保不住滿清的氣運。清帝遜位以來,原本守陵的八旗兵、綠營、禮工部、府等部因為無人發餉,跑了大半,隻剩下一個東陵承辦事務衙門駐在馬蘭峪的鎮子上,靠著民國政府的菲薄撥款和宗室捐助勉強度日。

這一日正是正午時分,大晴兒,五月的日頭已顯出幾分毒辣,整個東陵地勢開闊,被這無遮無阻的潑灑下來,好似是滾油鍋,地麵有蒸蒸的熱氣升騰。這麽熱的,偏偏有一個人站在最南端的石牌坊前,饒有興致地端詳著這清室先人的歸宿。

許一城著淡黃的哢嘰布短和短袖馬甲,頭戴遮扁帽,儼然一個考古學者的模樣。他時而瞇起眼睛,舉起一個三角板對準北方,時而在一塊隨圖板上勾畫著什麽。烈日當空,他的額頭上很快沁出了汗水,然而他並沒有去拭,隻是抿,全神貫注地塗畫,就像是一個專注沉浸在有趣遊戲中的孩子。

從他的視線向北去,一條筆直的寬闊神道,一直延至昌瑞山南麓,與孝陵相連。神道兩側諸陵、碑、殿排列嚴整,寬闊坦,彌漫著一莊嚴的氣勢。可惜神道上的青石被人撬走不,坑坑窪窪,像是康熙臉上的麻子。地麵滿是枯葉灰土,四周殘牆破殿,護陵樹木所剩無幾。偌大的一個東陵,看似宏大,細著無比的蕭索。

極宏偉的死宮闕前,站著這麽一個極渺的活人。一大一,一靜一,構了難以言喻的奇妙意象。

過不多時,一隊騎士也來到陵區。騎士們一到石牌坊前,紛紛下馬,先在牌坊前跪地叩拜一番。為首之人雙耳厚長如彌陀,正是毓方,跟其後的是富老公,還有一個渾貴氣的胖子,走起路來戰戰兢兢,好像地上撒滿了釘子似的。在胖子後是一名年輕漂亮的大姑娘,齊耳短發,穿著白衫黑的文明新裝,隊伍吊尾是一個瘦老頭,胡子花白,作卻悍得很。

這一行人走過石牌坊,聚到許一城後。毓方好奇地探過去看了一下,忍不住問道:“許先生,你這是在畫什麽?工筆不似工筆,白描不像白描。”許一城轉過頭一推扁帽,咧笑道:“難得來一趟東陵,我順便做一下考古素描。”

“哦……”毓方聽不懂這詞兒,又不願意怯,便一搖扇子笑道:“也就是在民國,這要擱到大清那會兒,窺探聖陵可是砍頭的罪過兒。”富老公冷哼一聲,顯然對許一城這種僭越十分不滿。許一城徑自收起畫板往後一背,把三角板與鉛筆回口袋:“放心好了,這跟堪輿沒半點關係,不了你們的龍脈風水。”

滿清滅亡十多年了,現在還談什麽龍脈風水,自然是在打臉。富老公雙目一瞪,就要發作,卻被毓方攔住,輕輕搖了搖頭。富老公氣哼哼地一甩手,站到了一旁。毓方掃視一圈:“藥先生果然沒來,這麽五脈是不打算手此事了?”

許一城淡淡答道:“東陵盜墓之事,一城一力承擔。”毓方盯著他看了一陣,嗬嗬一笑,不再追問,側讓過後幾人,一一介紹。

那個戰戰兢兢的男子,作毓彭。許一城一聽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東陵守陵大臣。一看他那兩個黑眼圈,就知道這子這些來沒挨罵,寢食難安。毓彭一躬到底:“毓彭戴罪之,見過許先生。”他穿的還是前清服,就是舊了點。一打千,許一城聞到一香甜味,再一看,兩個馬蹄袖邊都有火燎的焦黃痕跡。

毓方又指著隊尾那頭發花白的老者道:“這位是東陵左翼長阿和軒,鑲白旗的,姓瓜爾佳氏。”到這裏,又歎息著搖了搖頭,“當年駐守此的有兩千兵馬,如今護陵衙門裏能使得的,隻有他麾下的幾十名忠勇兵丁了。”

阿和軒雖然年紀不,頭發花白,整個人卻極有氣神兒,往那兒一立,如同淬火的鋼鐵條一般。許一城注意到,他穿的仍是八旗的軍服,腰間懸一把短刀,那隻骨節大的右手始終握在刀柄上。至於那個穿文明新裝的姑娘,毓方是阿和軒最的兒,海蘭珠,剛從英國留學回來。這一對父都不怎麽話,隻向許一城微微致意。

許一城看了看:“時辰不早了,咱們快點吧。”這一次他來東陵目的很簡單,就是做一次現場勘察。許一城的老師李濟曾經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凡事不可隻依賴文獻,一定要親自調查一下源發現場,綜合考量,才有意義。雖然他的是田野考古,但下萬事道理皆通,若要查清東陵盜墓一案,實地調查是必不可的。

毓方對此不太理解,覺得你隻要查文來源就足夠了。不過許一城再三堅持,他隻好答應,但終究有些不放心,於是也從京城趕來,是陪同,也有點監視的意思。

這一行六人穿過石牌坊,順著神道朝裏走。滿清規定陵區嚴馳馬,恐驚擾地下安寧。這些滿人不敢壞了規矩,於是大家都步行。

毓彭知道許一城是來調查盜墓的,一直在刻意討好。他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邊走邊給許一城講解陵區布局,那聲音嘎嘣立脆兒,煞是好聽:“從這兒往北,大紅門、大碑樓、石像生、龍門、七孔橋、碑樓、隆恩門、隆恩殿、方城明樓,這還隻是孝陵。西邊兒是裕陵、新太後和舊太後陵、定陵,東邊兒是孝東陵,景陵、惠陵,諸陵分別還有八圈九營,聽我數給您聽啊……”

“好家夥,您這是報菜名呢。”許一城嘖嘖讚歎。毓彭賠笑道:“嗨,總在這鬼地方待著,除了數墳頭還能幹啥?”毓方眉頭一皺,低聲喝道:“別胡!講正事!”毓彭一哆嗦,似乎很怕他這位大哥,連忙正正帽,把那盜墓的況講給許一城聽。

在事發前一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日,日本支那風土考察團來拜訪東陵。這些學者彬彬有禮,禮數周全,還捐了一大筆錢用於維護。毓彭帶著這個團在東陵溜溜兒地轉了一整,然後日本人就回北京了,團長堺大輔還送了毓彭幾瓶洋酒以示謝。

當晚上,阿和軒帶隊,去了陵區最東邊的定陵。隻剩下毓彭和其他幾個人在最西邊的惠陵圈營房裏待著。圈是指各陵府人員居住的營房,九陵共有八圈,雖已廢棄,但營房設施比較好,住得舒坦。

毓彭嗜酒如命,阿和軒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開了酒瓶暢飲,喝得五迷三道,很快就沉沉睡去。到了夜裏二更時分,毓彭突然沒來由地驚醒,聽到外頭有怪聲。他準備下地去看看,剛一趿拉上鞋,低頭一瞅,頓時嚇得一冷汗。他看到地板上竟冒出半截被拉長的人形黑影,頭正對著床邊。

毓彭惶然抬頭,才發現營房外頭正站著一個人,背對月立在窗玻璃前,影子正是他映進來的。毓彭忙問是誰,然後就聽“嘩啦”一聲,門玻璃給搗碎了一塊,進一隻黑漆漆的遼十三式長槍。外頭人自稱是義和團的後人,當初爺爺幫著老佛爺打洋人,現在討點餉銀,並不想傷及人命,隻要他不出屋,彼此相安無事,不然休怪槍下無

毓彭嚇得篩糠一樣,哪還敢出去,就待在屋裏。外頭那人影舉著槍,始終對著窗戶裏。過了好一陣,聽到外麵一聲炸,毓彭才意識到,他們不是來搶地上建築,而是要深陵寢地宮。可那槍始終架在那兒,他一都不敢。外麵那人沒再話,始終保持著一個舉槍的姿勢,雙肩僵,脖子反而有點歪。

一直到了阿和軒巡視回來,這才發現,外麵站著的竟是一不知哪個墳裏刨出來的幹,全斜靠在窗前,那長槍是掛在窗玻璃上,連扳機都沒有,不知是賊人從哪裏撿來的。阿和軒把毓彭從地上拽起來,急忙出去查看,找了一圈才發現被盜的墓是淑慎皇貴妃的。

“當時可把我給嚇壞了,幸虧盜的不是惠陵。這要是同治爺的墓被開,我爹還不剝了我的皮!”毓彭口無遮攔地拍著膛。

“那人什麽口音?”許一城問。

“像是關外的,跟奉軍口音差不多。”

“還有什麽特征?”

“隔著玻璃呢,又是背,哪看得清楚。再了,就算看清楚,那也是副死人骨頭,活人我一個都沒瞅見。”

許一城問:“你就沒想過衝出去?”

毓彭支支吾吾喝醉了站不起來。毓方恨鐵不鋼,堂堂護陵大臣,居然讓一把死人骨頭嚇得在屋子一宿不敢,實在太丟人了,又把他訓斥了一番。

許一城“哦”了一聲,沒再詢問,繼續趕路,一路上都在沉思。整個東陵陵區廣大,又是步行。一行人足足走了半個多時,才走到位於雙山峪的惠陵。氣太熱,大家累得滿頭大汗。隻有阿和軒大概是走慣了,毫不

惠陵在整個東陵的最東邊,同治皇帝生前未選擇陵址,駕崩以後兩宮皇太後才選定在了雙山峪,不過那時候清廷已經財政惡化,無法大興土木,連神道和石像生都沒有,倉促建,比其他諸陵都寒磣。

被盜墓的淑慎皇貴妃是同治的妃子,自然陪葬惠陵附近。妃園在東,惠陵在西,隔一條馬槽。相比起其他陵寢來,惠陵群孤懸整個陵區的東邊,盜墓賊選擇這一座,也是花過一番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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