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5章 微步轂紋生

一明,倒為解開了難題,反正逃不走的了,“這負心郎來也罷,不來也罷,我在這里等死便是。”正想到凄苦,忽聽得拍的一聲,數十丈外從空落下一,跌了草叢。木婉清心想:“那是什麼?”當即伏下,聽草叢中再無聲響發出,悄悄爬將過去,要瞧個究竟。

爬到草叢邊上,撥開長草向前看時,不由得全直豎。只見草叢中丟著六個嬰兒的尸,有的仰天,有的側臥,日前所見葉二娘手中所抱那個胖男嬰也在其,心下又驚又怒:“這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真每天要害死一個嬰兒。卻不知為了什麼?在峰上六天,已殺了六個嬰兒。”瞧六個死嬰兒上都無傷痕漬,也不知那惡婆葉二娘是用什麼法子弄死的,其中只一個死嬰鮮,其余五個都是穿的農家衫,想必便是從無量山中農家盜來的。木婉清此番隨師出山,殺人不,但所殺者盡是心懷不善的江湖豪客,這等全沒來由的殘害嬰兒,教親眼得見,不發抖。

忽然眼前青影閃,一個人影捷如飛鳥般向山下馳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無惡不作’葉二娘。木婉清見這等奔行神速,縱是師父也是遠遠不及,霎時間百叢生,千愁并至,雙,坐倒在地。

呆了一陣,將六尸并排放在一起,捧些石子泥沙,掩蓋在尸首之上。驀地里覺到背后微有涼氣侵襲,左足急點,向前竄出。只聽一陣忽尖忽的笑聲自后發出,一人說道:“小姑娘,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吧。”正是‘窮兇極惡’云中鶴。

他人隨聲到,手掌將要搭到木婉清肩膀,斜刺里一掌拍到,架開他手,卻是南海鱷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門下,決不容你欺侮。”云中鶴幾個起落,已避在十余丈外,笑道:“你徒兒收不,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門下。”木婉清見這人材極高,卻又極瘦,便似是竹桿,一張臉也是長得嚇人。

南海鱷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兒不來?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兒資質太好,將他捉拿了去,想要收他為徒。你壞我大事,先死了你再說。”這人也真橫蠻到了極,也不問云中鶴是否真的暗中作了手腳,便向他撲將過去。

云中鶴道:“你徒兒是方是圓,是尖是扁,我從來沒見過,怎說是我收了起來?”說著迅捷之極的連避南海鱷神兩下閃電似的撲擊。南海鱷神罵道:“放屁!誰信你的話?你定是打架輸了,一口冤氣出在我徒兒上。”云中鶴道:“你徒兒是男的還是的?”南海鱷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徒弟干麼?”云中鶴道:“照啊!我云中鶴只搶人,從來不要男人,難道你不知麼?”

南海鱷神本已撲在空中,聽他這話倒也有理,猛使個‘千斤墜’,落將下來,右足踏上一塊巖石,喝道:“那麼我徒兒那里去了?為什麼到這時候還不來拜師?”云中鶴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著麼?”南海鱷神苦候段譽,早已焦躁萬分,一腔怒火無發泄,喝道:“你膽敢譏笑我?”

木婉清心想:“若能挑撥這兩個惡人斗個兩敗俱傷,實有莫大的好。”當即大聲道:“不錯,你徒兒定是給這去中鶴害了,否則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夠下來?這云中鶴輕功了得,定是竄到崖上,將你徒兒帶到僻之殺了,以免南海派中出一個厲害人,否則怎麼連尸首也找不到?”

南海鱷神手一拍自己腦門,對云口鶴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婦兒也這麼說,難道還會冤枉你麼?”

木婉清道:“我丈夫言道,他能拜到你這般了不起的師父,真是三生有幸,定要用心習藝,大南海派的門楣,使你南海鱷神的名頭更加威震天下,讓什麼‘惡貫滿盈’、‘無惡不作’,都瞧著你羨慕的不得了。那知道云中鶴起了毒心,害死了你的好徒兒,從今以后,你再也找不到這般像你的人來做徒兒啦!”說一句,南海鱷神拍一下腦門。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后腦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天資又跟你一模一樣的聰明,像這樣十全十的南海派傳人,世間再也沒第二個了。這云中鶴偏偏跟你為難,你還不替你的乖徒兒報仇?”

南海鱷神聽到這里,目中兇大盛,呼的一聲,縱向云中鶴撲去。云中鶴明知他是了木婉清的挑撥,但一時說不明白,自知武功較他稍遜,見他撲到,拔足便逃。南海鱷神雙足在地下一點,又撲了過去。

木婉清道:“他逃走了,那便是心虛。若不是他殺了你徒兒,何必逃走?”南海鱷神吼道:“對,對!這話有理!還我徒兒的命來!”兩人一追一逃,轉眼間便繞到了山后。木婉清暗暗歡喜,片刻之間,只聽得南海鱷神吼聲自遠而近,兩人從山后追逐而來。

云中鶴的輕功比南海鱷神高明得多,他一個竹竿般的瘦長子搖搖擺擺,東一幌,西一飄,南海鱷神老是跟他相差了一大截。兩人剛過木婉清眼前,剎那間又已轉到了山后。待得第二次追逐過來,云中鶴猛地一個長,飄到木婉清前,手便往肩頭抓去。木婉清大吃一驚,右手急揮,嗤的一聲,一枝毒箭向他去。云中鶴向左挪移半尺,避開毒箭,也不知他形如何轉,長臂竟抓到了木婉清面門。木婉清急忙閃避,終于慢了一步,臉上斗然一涼,面幕已被他抓在手中。

云中鶴見到秀麗的面容,不一呆,笑道:“妙啊,這小娘兒好標致。只是不夠風,尚未十全十……”說話之間,南海鱷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后心拍去。云中鶴右掌運氣反擊,蓬的一聲大響,兩掌風相,木婉清只覺一陣窒息,氣也不過來,丈余方圓之,塵沙飛揚。云中鶴借著南海鱷神這一掌之力,向前縱出二丈有余。南海鱷神吼道:“再吃我三掌。”云中鶴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過。再斗一天一晚,也不過是如此。”

兩人追逐已遠,四周塵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須得設法攔住這云中鶴,否則兩人永遠不上手。”等兩人第三次繞山而來,木婉清縱而上,嗤嗤嗤響聲不絕,六七枝毒箭向云中鶴去,大聲道:“還我夫君的命來。”云中鶴聽著短箭破空之聲,知道厲害,竄高伏低,連連閃避。木婉清起長劍,刷刷兩劍向他刺去。云中鶴知心意,竟不抵敵,飄閃避。但這樣一阻,南海鱷神雙掌已左右拍到,掌風將他全圈住。

云中鶴獰笑道:“老三,我幾次讓你,只是為了免傷咱們四大惡人的和氣,難道我當真怕了你不?”雙手在腰間一掏,兩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鋼抓,這對鋼抓柄長三尺,抓頭各有一只人手,手指箕張,指頭發出藍汪汪的閃,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前,擺著個只守不攻之勢。

南海鱷神喜道:“妙極,七年不見,你練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兩件兵刃出來。

木婉清知自己倘若加戰團,徒勞無益,當即退開幾步。只見南海鱷神右手握著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剪口盡是鋸齒,宛然是一只鱷魚的,左手拿著一條鋸齒鞭,鱷魚尾之形。

云中鶴斜眼向這兩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鋼抓出,驀地向南海鱷神面門抓去。南海鱷神左手鱷尾鞭翻起,拍的一聲,將鋼抓開。云中鶴出手快極,右手鋼抓尚未回,左手鋼抓已然遞出。只聽得喀喇一聲響,鱷將上來,夾住他鋼抓一絞。這鋼抓是純鋼打就,但鱷剪的剪口不知是何,竟將鋼抓的五指剪斷了兩。總算云中鶴手得快,保住了鋼抓上另外的三指,但他所練抓法,十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了兩指,威力登時減弱,心下甚是懊喪。南海鱷神狂笑聲中,鱷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間一條青影從二人之間輕飄飄的,正是葉二娘到了。左掌橫掠,在鱷尾鞭上,斜向外推,云中鶴已乘機躍開。葉二娘道:“老三、老四,干什麼起家伙來啦?”一轉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臉登時一變。

木婉清見手中又抱著一個男嬰,約莫三四歲年紀,錦錦帽,紅面白,甚是可,才知適才下山,原來去尋覓嬰兒。木婉清見到眼中發出異樣芒,忙轉過頭不敢看,只聽得那嬰兒大聲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葉二娘聲道:“山山乖,爸爸待會兒就來啦。”木婉清想到草叢中那六尸的可怖狀,再聽到這般慈親切的言語,登時打個寒戰。

云中鶴笑道:“二姊,老三新練的鱷剪和鱷尾鞭可了不起啊。適才我跟他練了幾手玩玩,當真難以抵擋。這七年來你練了什麼功夫?能敵得過老三這兩件厲害家伙嗎?只怕你也不吧。”他不提南海鱷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門徒,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想引得葉二娘和南海鱷神手。

葉二娘上峰之時,早已看到二人實是命相捕,決非練武拆招,當下淡淡一笑,說道:“這七年來我勤修功,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

忽聽得山腰中一人長聲喝道:“兀那婦人,你搶去我兒子干麼?快還我兒子來!”聲音甫歇,人已竄到峰上,法甚是利落。這人四十來歲年紀,穿古銅緞袍,手提長劍。

南海鱷神喝道:“你這家伙是誰?到這里來大呼小。我的徒兒是不是你了去?”葉二娘笑道:“這位老師是‘無量劍’東宗掌門人左子穆先生。劍法倒也罷了,生個兒子卻白可。”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來葉二娘在無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兒,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

葉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來玩玩,明天就還給你。你不用著急。”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親,輕輕他頭發,顯得不勝憐。左山山見到父親,大聲喚:“爸爸,爸爸!”左子穆出左手,走近幾步,說道:“小兒頑劣不堪,沒什麼好玩的,請即賜還,在下激不盡。”他見到兒子,說話登時客氣了,只怕這子手上使勁,當下便死了他兒子。

南海鱷神笑道:“這位‘無惡不作’葉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手中,那也是決計不還的。”

左子穆子一,道:“你……你是葉三娘?那麼葉二娘……葉二娘是尊駕何人?”他曾聽說‘四大惡人’中有個排名第二的子葉二娘,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弄到傍晚便弄死了,只怕這‘葉三娘’和葉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屬,格一般,那可糟了。

葉二娘格格笑,說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的,我便是葉二娘,世上又有什麼葉三娘了?”左子穆一張臉霎時之間全無人。他一發覺兒被擒,便全力追趕而來,途中已覺察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初時還想這婦人素不相識,與自己無怨無仇,不見得會難為了兒子,一聽到竟然便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又想喝罵、又想求懇的言語塞在咽之中,竟然說不出口來。

葉二娘道:“你瞧這孩兒皮,養得多壯!紅潤,晶瑩明,畢竟是武學名家的子弟,跟尋常農家的孩兒大不相同。”一面說,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對著太,察看他,嘖嘖稱贊,便似常人在菜市購買鴨魚羊、揀一般。

左子穆見一副饞涎滴的模樣,似乎轉眼便要將自己的兒子吃了,如何不驚怒迸?明知不敵,也得拼命,當下使招‘白虹貫日’,劍尖向刺去。

葉二娘淺笑一聲,將山山的子輕輕移過,左子穆這一全倘若繼續刺去,首先便刺中了兒。幸好他劍湛,招數未老,陡然收勢,劍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個劍花,變招斜刺葉二娘右肩。葉二娘仍不閃避,將山山的子一移,擋在前。霎時之間,左子穆上下左右連刺四劍,葉二娘以逸待勞,只將山山略加移,這四下凌厲狠辣的劍招便都只使得半招而止。山山卻已嚇得放聲大哭。

云中鶴給南海鱷神追得繞山三匝,鋼抓又斷了二指,一口怒氣無發泄,突然間縱而上,左手鋼抓疾往左子穆頭頂抓落。左子穆長劍上,使招‘萬卉爭艷’,劍,牢牢將上盤封住。當的一聲輕響,兩件兵刃相,左子穆一招‘順水推舟’,劍鋒正要乘勢向敵人咽推去,驀地里鋼抓手指合攏,竟將劍刃抓住。

左子穆大吃一驚,卻不肯就此撒劍,急運力回奪,卟的一下,云中鶴右手鋼抓已他肩頭。幸好這柄鋼抓的五手指已被南海鱷神削去了兩,左子穆所創傷稍輕,但也已鮮迸流,三鋼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云中鶴上前補了一腳,將他踢倒,這幾下兔起鶻落,一個名門大派的掌門人竟無招架余地。

南海鱷神贊道:“老四,這兩下子不壞,還不算丟臉。”

葉二娘笑的道:“左大掌門,你見到我們老大沒有?”左子穆右肩骨被鋼指抓住,彈不得,強忍痛楚,說道:“你老大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也問:“你見過我徒兒沒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兒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兒是誰,怎能說沒有見過?放你媽的狗臭屁!三妹,快將他兒子吃了。”葉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兒的。左大掌門,你去吧,我們不要你的命。”

左子穆道:“既是如此。葉……葉二娘,請你還我兒子,我去另外給你找三四個小孩兒來。左某永大德。”葉二娘笑咪咪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個孩兒來換,我們這里一共四人,每人抱兩個,夠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云中鶴微微一笑,松了機括,鋼指張開。左子穆咬牙站起來,向葉二娘深深一揖,手去抱孩兒。葉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怎地不明規矩?沒八個孩兒來換,我隨隨便便就將你孩子還你?”

左子穆見兒子被摟在懷里,雖是萬分不愿,但格于勢,只得點頭道:“我去挑選八個最壯的孩子給你,你好好待我兒子。”葉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聲哼起兒歌來,只道:“乖孫子,你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就不肯孩子為‘孩兒’了。

左子穆聽這稱呼,竟是要做自己老娘,當真啼笑皆非,向兒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馬上就回來抱你。”山山大聲哭,掙扎著要撲到他的懷里。左子穆不舍的向兒子瞧了幾眼,左手按著肩頭傷,轉過頭來,慢慢向崖下走去。

突然間山峰后傳來一陣尖銳的鐵哨子聲,連綿不絕。南海鱷神和去中鶴同時喜道:“老大到了!”兩人縱而起,一溜煙般向鐵哨聲來奔去,片刻間便已沒在巖后。

葉二娘卻滿不在乎,仍是慢條斯理的逗弄孩兒,向木婉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這對眼珠子啊,生在你這張麗的臉上,更加不得了。左大掌門,你給我幫個忙,去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

左子穆兒子在人掌握,不得不聽從吩咐,說道:“木姑娘,你還是順從葉二娘的話吧,也免得多吃苦頭。”說著劍便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無恥小人!”仗劍反擊,劍尖直指左子穆的左肩,三招過去,子斜轉,突然間左手向后微揚,嗤嗤嗤,三枝毒箭向葉二娘去,要攻個出其不意。左子穆大:“別傷我孩兒。”

不料這三箭去得雖快,葉二娘左手衫袖一拂,已卷下三枝短箭,甩在一旁,隨手除下山山右腳的一只小鞋,向后心擲去。木婉清聽到風聲,回劍擋格,但重傷之余,出劍不準,鞋子順著劍鋒溜而前,卟的一聲,打在右腰。葉二娘在鞋上使了勁,木婉清急運力相抗,但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半酸麻,長劍嗆啷落地,便在此時,山山的第二只鞋子又已擲到,這一次正中口。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一坐倒。左子穆劍尖斜,已抵住口,左手便去挖右眼。

木婉清低一聲:“段郎!”子前撲,往劍尖上迎去,寧可死在他劍下,勝于這挖目之慘。

左子穆劍向后,猛地里手腕一,長劍把不住,手上飛,勢頭帶得他向后跌了兩步。三人都是一驚,不約而同抬頭向長劍瞧去。只見劍被一條細長索卷住,索盡頭是鐵桿,持在一個穿黃的軍手中。這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臉上英氣人,不住的嘿嘿冷笑。葉二娘認得他是七日前與云中鶴相斗之人,武功頗為不弱,然而比之自己尚差了一籌,也不去懼他,只不知他的同伴是否也到了,斜目瞧去,果見另一個黃站在左首,這人腰間著一對板斧。

葉二娘正要開言,忽聽得背后微有響,當即轉,只見東南和西南兩邊角上,各自站著一人,所穿服與先前兩人相同,黃著璞頭,武打扮。東南角上的手執一對判筆,西南角上的則手執銅齊眉,四人分作四角,合圍之勢。

左子穆朗聲道:“原來宮中褚、古、傅、朱四大護衛一齊到了,在下無量劍左子穆這廂有禮。”說著向四人團團一揖。那持判筆的衛護朱丹臣抱拳還禮,其余三人卻并不理會。

那最先趕到的衛護褚萬里抖鐵桿,索上所卷的長劍在空中不住幌照耀下閃閃發。他冷笑一聲,說道:“‘無量劍’在大理也算是個名門大派,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麼一個卑鄙之徒。段公子呢?他在那里?”

木婉清本已決意一死,忽來救星,自是喜出見外,聽他問到段公子,更是切關心。

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數日之前,曾見過段公子幾面……現今卻不知……卻不知到那里去了。”

木婉清道:“段公子已給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說著手指葉二娘,又道:“那人做什麼‘窮兇極惡’云中鶴,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樣……”

褚萬里大吃一驚,喝道:“當真?便是那人?”那手持的衛護傅思歸聽得段譽被人害死,悲怒集,道:“段公子,我給你報仇。”向葉二娘當頭砸落。

葉二娘閃避開,道:“啊喲,大理國褚古傅朱四大衛護我的兒啊,你們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傷心!你們四個短命的小心肝,黃泉路上,等一等你的親娘葉二娘啊。”褚、古、傅、朱四人年紀也小不了幾歲,卻自稱親娘,‘我的兒啊’、‘短命的小心肝啊’將起來。

傅思歸大怒,一使得呼呼風響,霎時間化一團黃霧,將裹在其中。

葉二娘雙手抱著左子穆的兒,在銅之間穿來去的閃避,銅始終打不著。那孩兒大聲驚哭喊。左子穆急:“兩位停手,兩位停手!”

另一個衛護從腰間出板斧,喝道:“‘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然名不虛傳,侍我古篤誠領教高招。”人隨聲到,著地卷去,出手便是‘盤錯節十八斧’絕招,左一斧,右一斧的砍下盤。葉二娘笑道:“這孩子礙手礙腳,你先將他砍死了吧。”將手中孩子往下一送,向斧頭上迎去。古篤誠吃了一驚,急忙收斧,不料葉二娘底一飛出,正中他肩頭,幸好他軀壯,挨了這一只略一踉蹌,并未傷,立即撲上又打。葉二娘以小孩為護符,古篤誠和傅思歸兵刃遞出去時便大牽制。

左子穆急:“小心孩子!這是我的小兒,小心,小心!傅兄,你這一打得偏高了。古兄,你的斧頭別……別往我孩兒上招呼。”

正混間,山背后突然飄來一陣笛聲,清亮激越,片刻間便響到近,山坡后轉出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綹長須,形貌高雅,雙手持著一枝鐵笛,兀自湊在邊吹著。朱丹臣快步上前,走到他邊,低聲說了幾句。那人吹笛不停,曲調悠閑,緩步向正自激斗的三人走去。猛地里笛聲急響,只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手指一齊按住笛孔,鼓氣疾吹,鐵笛尾端飛出一勁風,向葉二娘臉上撲去。葉二娘一驚之下轉臉相避,鐵笛一端已指向

這兩下快得驚人,饒是葉二娘應變神速,也不有些手足無措,百忙中腰肢微擺,上半生生的向后讓開尺許,將左山山往地下一拋,手便向鐵笛抓去。寬袍客不等嬰兒落地,大袖揮出,已卷起了嬰兒。葉二娘剛抓到鐵笛,只覺笛上燙如紅炭,吃了一驚:“笛上敷有毒藥?”急忙撒掌放笛,躍開幾步。寬袍客大袖揮出,將山山穩穩的擲向左子穆。

葉二娘一瞥眼間,見到寬袍客左掌心殷紅如,又是一驚:“原來笛上并非敷有毒藥,乃是他以上乘力,燙得鐵笛如同剛從熔爐中取出來一般。”不由自主的又退了數步,笑道:“閣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這樣的高人。請問尊姓大名?”

那寬袍客微微一笑,說道:“葉二娘駕臨敝境,幸會,幸會。大理國該當一盡地主之誼才是。”左子穆抱住了兒子,正自驚喜集,沖口而出:“尊駕是高……高君候麼?”那寬袍客微笑不答,問葉二娘道:“段公子在那里?還盼見告。”

葉二娘冷笑道:“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會說。”突然縱而起,向山峰飄落。寬袍客道:“且慢!”飛追去,驀地里眼前亮,七八件暗連珠般擲來,分打他頭臉數要害。寬袍客揮鐵笛,一一擊落。只見一飄一幌,去得已遠,再也追不上了。再瞧落在地下的暗時,每一件各不相同,均是懸在小兒上的金,或為長命牌,或為小鎖片,他猛地想起:“這都是被害死的眾小兒之。此害不除,大理國中不知更將有多小兒喪命。”

褚萬里一揮鐵桿,索上卷著的長劍托地飛出,倒轉劍柄,向左子穆飛去。左子穆手挽住,滿臉慚,無言可說。褚萬里轉向木婉清,問道:“到底段公子怎樣了?是真的為云中鶴所害麼?”

木婉清心想:“這些人看來都是段郎的朋友,我還是跟他們說了實話,好一齊去那邊山崖上仔細尋訪。”正待開言,忽聽得半山里有人氣急敗壞的大:“木姑娘……木姑娘……你還在這兒麼?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拜不拜師父,咱們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沒事吧?”

寬袍客等一聽,齊聲歡呼:“是公子爺!”

木婉清苦等他七日七夜,早已心力瘁,此刻居然聽到他的聲音,驚喜之下,只覺眼前一黑,便即暈了過去。

昏迷之中,耳邊只聽有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你快醒來!”神智漸復,覺得自己躺在一人懷中,被人抱著肩背,便跳將起來,但隨即想到:“是段郎來了。”心中又是甜,又是酸苦,緩緩睜開眼來,眼前一雙眼睛清凈如秋水,卻不是段譽是誰?只聽他喜道:“啊,你終于醒轉了。”木婉清淚水滾滾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個耳子卻仍躺在他懷里,一時無力掙扎躍起。

段譽著自己臉頰,笑道:“你的便打人,真夠橫蠻的了!”問道:“南海鱷神呢?他不在這里等我麼?”木婉清道:“人家已等了你七日七夜,還不夠麼?他走啦。”段譽登時神采煥發,喜道:“妙極,妙極!我正好生擔心。他若我拜他為師,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婉清道:“你既不愿做他徒兒,又到這兒來干麼?”段譽道:“咦!你落在他手中,我若不來,他定要難為你,那怎麼得了?”木婉清心頭一甜,道:“哼!你這人良心壞極,這七天七晚之中,你又不來尋我?”

段譽嘆了口氣,道:“我一直為人所制,彈不得,日夜牽掛著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立即趕來。”

那日南海鱷神擄了木婉清而去,段譽獨高崖,焦急萬狀:“我若不趕去求這惡人收我為徒,木姑娘命難保。可是要我拜這惡人為師,學那喀喇一聲、扭斷脖子的本事,終究是干不得的。他教我這套功夫之時,多半還要找些人來讓我試練,試了一個又一個,那可糟糕之極。好在這惡人雖然兇惡之至,倒也講理,我怎地跟他辯駁一場,他既放了木姑娘,又不必收我為徒。”

在崖邊徘徊彷徨,肚中又痛將起來,突然想到:“啊喲,不好,胡涂頂,我怎地忘了?我在那山之中,早已拜了神仙姊姊為師,已算是‘逍遙派’的門徒。‘逍遙派’的弟子,又怎能改投南海鱷神門下?對了,我這就跟這惡人說去,理直氣壯,諒他非連說‘這話倒也有理’不可。”

轉念又想:“這惡人勢必幾手‘逍遙派’的武功來瞧瞧,我一點也不會,他自然不信我是‘逍遙派’弟子。”跟著想起:“神仙姊姊吩咐,我每天進午晚三次,練那個卷軸中的神功,這幾天搞得七勞八素,可半次也沒練過,當真該死之至。”心下歉咎,正要懷去那卷軸,忽聽得后腳步聲響,他轉過來,吃了一驚,只見崖邊陸陸續續的上來數十人。

當先一人便是神農幫幫主司空玄,其后卻是無量劍東宗掌門左子穆、西宗掌門辛雙清,此外則是神農幫幫眾,無量劍東西宗的弟子,數十人混雜在一起。段譽心道:“怎地雙方不打架了?化敵為友,倒也很好。”只見這數十人分向兩旁站開,恭恭敬敬的躬,顯是靜候什麼大人上來。

片刻間綠影幌,崖邊竄上八個子,一的碧綠斗篷,斗篷上繡著黑鷲。段譽暗暗苦:“我命休矣!”這八個子四個一邊的站在兩旁,跟著又有一個穿綠斗篷的子走上崖來。這子二十來歲年紀,容貌清秀,眉目間卻含煞氣,向段譽瞪眼道:“你是什麼人?在這里干什麼?”

段譽一聽此言,心中大喜:“不知我和木姑娘殺過四個姊妹,又冒充過什麼靈鷲宮圣使。幸好我的斗篷已裹在那胖老太婆平婆婆上,木姑娘的斗篷又飄了瀾滄江。死無對證,跟推個一干二凈便了。”說道:“在下大理段譽,跟著朋友到這位左先生的無量宮中作客……”

左子穆口道:“段朋友,無量劍已歸附天山靈鷲宮麾下,無量宮改稱‘無量’,那無量宮三字,今后是不能的了。”

段譽心道:“原來你打不過人家,認輸投降了,這主意倒也高明。”說道:“恭喜,恭喜。左先生棄暗投明,好得很啊。”左子穆心想:“我本來有什麼‘暗’?現下又有什麼‘明’了?”但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惟有苦笑。

段譽續道:“在下見到司空幫主跟左先生有點誤會,一番好意想上前勸解,卻不料弄得一團糟。本是奉司空幫主之命去取解藥,豈知卻遇上一個大惡人,作南海鱷神岳老三,說我資質不錯,要收我為徒。我說我不學武功,可是這南海鱷神不講道理,將我抓到了這里,高高擱起,要我非拜他為師不可。在下手無縛之力。”說著雙手一攤,又道:“這般高峰險崖,那說什麼也下不去的。姑娘問我在這里干什麼?那便是等死了。”他這番話倒無半句虛言,前段屬實,后段也不假,只不過中間去了一大段,心想:“孔夫子筆削‘春秋’,述而不作。刪削刪削,不違圣人之道,撒謊便非君子了。”

子‘嗯’了一聲,說:“四大惡人果是到了大理。岳老三要收你為徒,你的資質有什麼好?”也不等段譽回答,眼向司空玄與左子穆兩人掃去,問道:“他的話不假吧?”

左子穆道:“是。”司空玄道:“啟稟圣使,這小子不會半點武功,卻老是七八糟的瞎搗。”

子道:“你們說見到那兩個冒充我姊妹的賤人逃到了這山峰上,卻又在那里?段相公,你可見到兩個穿綠斗篷、跟我們一樣打扮的子沒有?”

段譽道:“沒有啊,沒見到兩個跟姊姊一樣打扮的子。”心道:“穿了綠斗篷冒充你們的,是一個男子和一個子。我沒照鏡子,瞧不見自己;木姑娘是‘一個子’,不是‘兩個子’。”

子點點頭,轉頭問司空玄道:“你在靈鷲宮屬下,時候不了吧?”司空玄戰戰兢兢的道:“有……有八年啦。”那子道:“連我們姊妹也認不出,這麼胡涂,還能給老人家辦什麼事?今年生死符的解藥,不用指了吧。”司空玄臉如土,跪倒在地,不住磕頭,求道:“圣使開恩,圣使開恩。”

段譽心想:“這山羊胡子倒還沒死,難道木姑娘給他的假解藥管用,還是靈鷲宮給了他什麼靈丹妙藥?那‘生死符的解藥’,卻又是什麼東西?”

子對司空玄不加理睬,對辛雙清道:“帶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惡人若來羅唣,他們上縹緲峰靈鷲宮來找我。擒拿那兩個冒牌小賤人的事,著落在你們無量頭上。哼哼,好大的膽子!還有,干豪、葛佩兩個叛徒,務須抓回來殺了。見到我那四位姊妹,說我們逕行回靈鷲宮,我不等們了。”說一句,辛雙清答應一句,眼竟不敢和相接。那子說罷,再也不向眾人多瞧一眼,逕自下峰,屬下八名子跟隨在后。

司空玄一直跪在地下,見九下峰,忙躍進起來奔到崖邊,道:“符圣使,請你上覆姥,司空玄對不起老人家。”奔向高崖的另一邊,涌向瀾滄江中跳了下去。眾人齊聲驚呼。神農幫幫眾紛紛奔到崖邊,但見濁浪滾滾,洶涌而過,幫主早已不知去向,有的便捶哭出聲來。

無量劍眾人見司空玄落得如此下場,面面相覷,盡皆神黯然。

段譽心道:“這位司空玄幫主之死,跟我的干系可著實不小。”心下甚是歉咎。

辛雙清指著無量劍東宗的兩名男弟子道:“你們照料著段相公下去。”那兩人一個標,一個勝,一齊躬答應。

段譽在郁吳二人攜扶拖拉之下,好不辛苦的來到山腳,呈了一口長氣,向左子穆和辛雙清拱手道:“多承相救下山,這就別過。”眼南海鱷神先前所指的那座高峰,心想:“要上這座小峰,可比適才下峰加倍艱難,看來無量劍的人也不會這麼好心,又將我拉上峰去。為了相救木姑娘,那也只有拚命了。”

不料辛雙清道:“你不忙走,跟我一起去無量。”段譽忙道:“不,不。在下有要事在,不能奉陪。恕罪,恕罪。”辛雙清哼了一聲,做個手勢。郁吳兩人各一臂,挽住了段譽雙臂,逕自前行。段譽道:“喂,喂,辛掌門,左掌門,我段譽可沒得罪你們啊。剛才那位圣使姊姊吩咐你們帶我下山,現今山已下了,我也已謝過了你們,又待怎地?”

辛雙清和左子穆均不理會。段譽在郁吳兩人左右挾持之下,抗拒不得,只有跟著他們來到無量

郁吳兩人帶著他經過五進屋子,又穿過一座大花園,來到三間小屋之前。吳勝打開房門,郁標在他背上重重一推,推進門,隨即關上木門,只聽得喀喇一聲響,外面已上了鎖。

段譽大:“你們無量劍講理不講?這可不是把我當作了犯人了嗎?無量劍又不是府,怎能胡關人?”可是外面聲息遽然,任他大大嚷,沒一人理會。

段譽嘆了口長氣,心想:“既來之,則安之。那也只有聽天由命了。”適才下峰行路,實已疲累萬分,眼見房中有床有桌,躺在床上放頭便睡。

睡不多久,便有人送飯來,飯菜倒也不惡。段譽向送飯的仆役道:“你去稟告左辛兩位掌門,說我有話……”一句話沒說完,郁標在門外聲喝道:“姓段的,你給我安安靜靜的,坐著也罷,躺著也罷,再要吵吵嚷嚷,莫怪我們不客氣。你再開口說一句話,我就打你一個耳括子。兩句話,兩個耳,三句三個。你會不會計數?”

段譽當即住口,心想:“這些人說得出,做得到。給木姑娘打幾個耳,痛在臉上,甜在心里。給你老兄打上幾掌,滋味可大不相同。”吃了三大碗飯,倒在床上又睡,心想:“木姑娘這會兒不知怎麼樣了?最好是放毒箭死了那南海鱷神,逃走,再來救我出去。唉,我怎地盼殺人?”胡思想一會,便睡著了。

這一覺睡到次日清晨才醒。只見房中陳設簡陋,窗上鐵條縱列,看來竟然便是無量劍關人的所在,只是開間寬敞,倒無局促之,心想第一件事,須得遵照神仙姊姊囑咐,練的‘北冥神功’,于是從懷中出卷軸,放在桌上,一想到畫中的像,一顆心便怦怦跳,面紅耳赤,急忙正襟危坐,心中默告:“神仙姊姊,我是遵你吩咐,修習神功,可不是想看你的貴莫怪。”

緩緩展開,將第一圖后的小字看了幾遍。這等文字上的功夫,在他自是猶如家常便飯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記住,讀到第三遍后便有所會心。他不敢多看圖中像,記住了像上的經脈和位,便照著卷軸中所記的法門練了起來。

文中言道:本門功,適與各家各派之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習功之人,務須盡忘己學,專心修習新功,若有毫混雜岔,則兩功互沖,立時顛狂嘔,諸脈俱廢,最是兇險不過。文中反覆致意,說的都是這個重大關節。段譽從未練過功,于這最艱難的一關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只小半個時辰,便已依照圖中所示,將‘手太肺經’的經脈道存想無誤,只是息全無,自也無法運息通行經脈。跟著便練‘任脈’,此脈起于門與下之間的‘會’,自曲骨、中極、關元、石門諸直通而上,經腹、,而至口中下齒間的‘斷基’。任脈位甚多,紅脈走勢卻是筆直一條,十分簡易,段譽頃刻間便記住了諸的位置名稱,手在自己上一個道、一個道的過去。此脈仍是逆練,由斷基、承漿、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會而止。

圖中言道:“手太肺經暨任脈,乃北冥神功基,其中拇指之、及兩間之膻中,尤為要中之要,前者取后者。人有四海:胃者水轂之海,沖脈者十二經之海,膻中者氣之海,腦者髓之海是也。食水轂而儲于胃,嬰兒生而即能,不待練也。以商取人力而儲之于我氣海,惟逍遙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轂,不過一日,盡泄諸外。我取人力,則取一分,儲一分,不泄無盡,愈厚,猶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鯤。”

段譽掩卷凝思:“這門功夫純系損人利己,將別人辛辛苦苦練力,取來積儲于自,豈不是如同食人之?又如盤剝重利,搜刮旁人錢財而據為己有?我已答應了神仙姊姊,不練是不的了,但我此生決不取人力。”

轉令又想:“伯父常說,人生于世,不不食,無以為生,而一粥一飯,半半褸,盡皆取之于人。取人之,殆無可免,端在如何報答。取之者寡而報之者厚,那就是了。取于為富不仁之徒,用于貧困無依之輩,非但無愧于心,且是仁人義士的慈悲善舉,儒家佛家,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窮奢極,是為殘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于眾,則為萬家生佛。是以不在取與不取,而在用之為善為惡。”想明白了此節,倒也不覺修習這門功夫是如何不該了。

心下坦然之余,又想:“總而言之,我這一生要多做好事,不做壞事。巨象可負千斤,螻蟻僅曳一芥,力大則所做好事亦大,做起壞事來也厲害。以南海鱷神的本領,若是專做好事,豈非造福不淺?”想到這里,覺得就算拜了南海鱷神為師,只要專扭壞人的脖子,似乎‘這話倒也有理’。

卷軸中此外諸種經脈修習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力的法門,段譽雖然自語寬解,總覺習之有違本,單是貪多務得,便非好事,當下暫不理會。

卷到卷軸末端,又見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登時便想起‘神賦’中那些句子來:“凌波微步,羅生塵……轉盼流潤玉。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腦海中緩緩流過:“第禾農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腰如紅素,延頸秀項,皓質呈,芳澤無加,鉛華弗。云髻峨峨,修眉連娟。丹外朗,皓齒鮮。明眸善睞,輔薜承權。環姿艷逸,儀靜閑。綽態,于語言……”想到神仙姊姊的姿容態,“皎若太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綠波”但覺依的吩咐行事,實是人生至樂,當真百死不辭,萬劫無悔,心想:“我先來練這’凌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本領也,練之有百利而無一害。”

卷軸上既繪明步法,又詳注易經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習易經,學起來自不為難。但有時卷軸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無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須得憑空轉一個,這才極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時則須躍前縱后、左竄右閃,方合于卷上的步法。他書呆子的勁道一發,遇到難題便苦苦鉆研,一得悟解,樂趣之大,實是難以言宣,不覺得:“武學之中,原來也有這般無窮樂趣,實不下于讀書念經。”

如此一日過去,卷上的步法已學得了兩三,晚飯過后,再學了十幾步,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腦子中來來去去的不是商、膻中、關元、中極諸道,便是同人、大有、歸妹、未濟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巨吼,登時驚醒,過不多久,又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大吼,聲音似是牛哞,卻又多了幾分凄厲之意,不知是什麼猛。他知無量山中頗多毒蟲怪,聽得吼聲停歇,便也不以為意,著枕又睡。

卻聽得隔室有人說道:“這‘莽牯朱蛤’已好久沒出現了,今晚忽然鳴,不知主何吉兇?”另一人道:“咱們東宗落到這肯田地,吉是吉不起來的,只要不兇到家,就已謝天謝地了。”段譽知是那兩名男弟子郁標與吳勝,料來他們睡在隔壁,奉命監視,以防自己逃走。

只聽那吳勝道:“咱們無量劍歸屬了靈鷲宮,雖然從此制于人,不得自由,卻也得了個大靠山,可說好壞參半。我最氣不過的,西宗明明不及咱們東宗,干麼那位符圣使卻要辛師叔作無量之主,咱們師父反須聽號令。”郁標道:“誰教靈鷲宮中自天山姥以下個個都是人哪?們說天下男子沒一個靠得住。聽說這位符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師叔做了咱們頭兒,靈鷲宮對無量就會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對神農幫司空玄何等辣手,對辛師叔的臉就好得多。”吳勝道:“郁師哥,這個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對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氣氣?什麼‘段相公’、‘段相公’的,得好不親熱。”

段譽聽他們說到自己,更加凝神傾聽。

標笑道:“這幾句話哪,咱們可只能在這里悄悄的說。一個年輕姑娘,對一個小白臉客客氣氣,‘段相公’、‘段相公’的……”他說到‘段相公’三字時,了嗓子,學著那靈鷲宮姓符圣使的腔調,自行再添上幾分聲嗲氣,“……你猜是什麼意思?”吳勝道:“難道符圣使瞧中了這小白臉?”郁標道:“小聲些,別吵醒了小白臉。”接著笑道:“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蟲,又怎明白老人家的圣意?我猜辛師叔也是想到了這一著,因此咱們好好瞧著他,別讓他走了。”吳勝道:“那可要關他到幾時啊?”郁標道:“符圣使在山峰上說:‘辛雙清,帶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惡人若來羅唣,他們上縹緲峰靈鷲宮找我。’……”這幾句話又是學著那綠子的腔調,“……可是帶了段相公下山怎麼樣?老人家不說,別人也就不敢問。要是符圣使有一天忽然派人傳下話來:‘辛雙清,把段相公送上靈鷲宮來見我。’咱們卻已把這姓段的小白臉殺了,放了,豈不是糟天下之大糕?”吳勝道:“要是符圣使從此不提,咱們難道把這小白臉在這里關上一輩子,以便隨時恭候符圣使號令到來?”郁標笑道:“可不是嗎?”

段譽心里一連串的只:“苦也!苦也!”心道:“這位姓符的圣使姊姊尊稱我一聲‘段相公’,只不過見我是讀書人,客氣三分,你們歪七纏八,又想到那里去啦?你們就把我關到胡子發白,那位圣使姊姊也決不會再想到我這個老白臉。”

正煩惱間,只聽吳勝道:“咱二人豈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響,那‘莽牯朱蛤’又吼了起來。吳勝立即住口。隔了好一會,等莽牯朱蛤不再吼,他才又說道:“莽牯朱蛤一,我總是心驚驚,瘟神爺不知這次又要收多條人命。”郁標道:“大家說莽牯朱蛤是瘟神爺的坐騎,那也是說說罷了。文殊菩薩騎獅子,普賢菩薩騎白象,太上老君騎青牛,這莽牯朱蛤是萬毒之王,神通廣大,毒厲害,故老相傳,就說它是瘟菩薩的坐騎,其實也未必是真的。”

勝道:“郁師兄,你說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麼樣兒。”郁標笑道:“你想不想瞧瞧。”吳勝笑道:“那還是你瞧過之后跟我說吧。”郁標道:“我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立時沖瞎了眼睛,跟著毒質腦,只怕也沒功夫來跟你說這萬毒之王的模樣兒了。還是咱哥兒倆一起去瞧瞧吧。”說著只聽得腳步聲響,又是拔下門閂的聲音。

勝忙道:“別……別開這玩笑。”話聲發,搶過去上回門閂,郁標笑道:“哈哈哈,我難道真有這膽子去瞧?瞧你嚇了這副德。”吳勝道:“這種玩笑還是別開的為妙,莫要當真惹出什麼事來。太太平平的,這就睡吧!”

標轉過話題,說道:“你猜干豪跟葛佩這對狗男,是不是逃得掉?”吳勝道:“隔了這麼久還是不見影蹤,只怕當真給他們逃掉了。”郁標道:“干豪有多大本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人貪懶好,練劍又不用心,就只甜舌的騙人倒有幾下散手。大伙兒東南西北都找遍了,連靈鷲宮的圣使也親自出馬,居然仍是給他們溜了,老子就是不信。”吳勝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標道:“我猜這對狗男定是逃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吳勝“啊”的一聲,大有驚懼之意。郁標道:“這二人定是盡揀荒僻的地方逃去,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腦,全化為一灘膿,自然影蹤全無。”吳勝道:“你猜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郁標道:“什麼幾分道理?若不是遇上了莽牯朱蛤,那就豈有此理。”吳勝道:“說不定他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嶺里這個那個起來,昏天黑地之際,兩人來一招‘鯉魚翻’,啊喲,乖乖不得了,掉了萬丈深谷。”兩人都吃吃吃的笑起來。

段譽尋思:“木姑娘在那小飯鋪中死了干葛二人,無量劍的人不會查不到啊。嗯,是了,定是那飯鋪老板怕惹禍,快手快腳的將兩埋了。無量劍的人去查問,市集上的人見到他們手執兵,兇神惡煞的模樣,誰也不敢說出來。”

只聽吳勝道:“無量劍東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兩個弟子,也不是什麼大事。皇帝不急太監急,靈鷲宮的圣使又干麼這等著,非將這二人抓回來不可?”郁標道:“這你就得腦筋,想上一想了。”吳勝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的腦筋向來不靈,去,不出什麼名堂來。”

標道:“我先問你:靈鷲宮要占咱們的無量宮,那為發什麼?”吳勝道:“聽唐師哥說,多半是為了后山的無量玉壁。符圣使用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問無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劍法啦這些東西。對啦!咱們都遵照符圣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以后誰也不敢泄,可是干豪與葛佩呢,他們可沒立這個誓,既然叛離了本派,那還有不說出去的?”吳勝一拍大道:“對,對!靈鷲宮是要殺了這兩個家伙滅口。”

標低聲喝道:“別這麼嚷嚷的,隔壁屋里有人,你忘了嗎?”吳勝忙道:“是,是。”停了一會,說道:“干豪這家伙倒是艷福不淺,把葛佩這白白的小麻皮摟在懷里,這麼剝得白羊兒似的,嘖嘖嘖……*,就算后來化了一灘濃,那也……那也……嘿嘿。”

兩人此后說來說去,都是些猥俗的言語,段譽便不再聽,可是隔墻的猥笑話不絕傳來,不聽卻是不行,于是默想‘北冥神功’中的經脈道,過不多時,便潛心想,隔墻之言說得再響,卻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次日他又練那‘凌波微步’,照著卷中所繪步法,一步步的試演。這步法左歪右斜,沒一步筆直進退,雖在室中,只須挪開了桌椅,也盡能施展得開,又學得十來步,驀地心想:“待會送飯之人進來,我只須這麼斜走歪步,立時便繞過了他,搶出門去,他未必能抓得我著。豈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這屋里等到變老白臉了?”想到此,喜不自勝,心道:“我可要練得純無比,只要走錯了半步,便給他一把抓住。說不定從此在我腳上加一副鐵鐐,再用鐵鏈鎖住,那時凌波微步再妙,步來步去總是給鐵鏈拉住了,不為老白臉亦不可得矣。”說著腦袋擺了個圈子。

當下將已學會了的一百多步從頭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舉步便對。唉,我段譽這樣一個臭男子,卻去學那神宓妃婷婷娜娜的凌波微步,我又有什麼‘羅生塵’了?生塵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出,既踏‘中孚’,立轉‘既濟’。不料甫上‘泰’位,一個轉,右腳踏上‘蠱’位,突然間丹田中一熱氣沖將上來,全麻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彈不得。

他一驚之下,手撐桌,想站起來,不料四肢百骸沒一再聽使喚,便要移小指頭兒也是不能,就似夢魘之中,愈著急,愈使不出半點力道。

他可不知這‘凌波微步’乃是一門極上乘的武功,所以列于卷軸之末,原是要待人練‘北冥神功’,吸人力,自力已頗為深厚之后再練。‘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力息息相關,決非單是邁步行走而已。段譽全無基,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頓片刻,脈有緩息的余裕,自無阻礙。他想之后,突然一氣呵的走將起來,經脈錯,登時癱瘓,幾乎走火魔。幸好他沒得幾步,步子又不如何迅速,總算沒到絕經斷脈的危境。

他驚慌之中,出力掙扎,但越使力,腹間越難過,似嘔吐,卻又嘔吐不出。他長嘆一聲,只有不,這一任其自然,煩惡之反而漸消。當下便這麼一的伏在桌上,眼見那個卷軸兀自展在面前,百無聊賴之中,再看卷上未學過的步法,心中虛擬腳步,一步步的想下去。大半個時辰后,已想通了二十余步,口煩惡之竟然大減。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盡數想通。他心下默念,將卷軸上所繪的六十四卦步法,從‘明夷’起始,經‘賁’、‘既濟’、‘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個大圈而至‘無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學會,大喜之下,跳起來拍手道:“妙極,妙極!”這四個字一出口,才知自已能活。原來他息不知不覺的隨著思念運轉,也走了一個大圈,膠結的經脈便此解開。

他又驚又喜,將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來覆去的又記了幾遍,生怕重蹈覆轍,極緩慢的一步步跳出,踏一步,呼吸幾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腳步圓,只神清氣爽,全力彌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妙極,妙極,妙之極矣!”

標在門外聲喝道:“大小呼的干什麼?老子說過的話,沒有不算數的,你說一句話,吃一個耳。”說著開鎖進門,說道:“剛才你連三聲,該吃三個耳。姑念初犯,三折一,讓你吃一個耳算了。”說著踏上兩步,右掌便往段譽臉上打去。

這一掌并非什麼妙招數,但段譽仍無法擋格,腦袋微側,足下自然而然的自‘井’位斜行,踏到了‘訟’位,竟然便將這一掌躲開了。郁標大怒,左拳迅捷擊出。段譽步法未,待得要想該走那一步,砰的一聲,口早著,一拳正中‘膻中’。

那‘膻中’是人,郁標一拳既出,便覺后悔,生怕出手太重,闖出禍來,不料拳頭打在段譽上,手臂立時酸無力,心中更有空空,但微微一怔,便即無事,見段譽沒有傷,登即放心,說道:“你躲過耳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出門,又將門鎖上了。

段譽給他一拳打中,聲音甚響,口中拳卻全無所,不暗自奇怪。他自不知郁標這一拳所含的力,已盡數送了他的膻中氣海,積儲了起來。

那也是事有湊巧,這一拳倘若打在別,他縱不傷,也必疼痛非凡,膻中氣海卻正是積儲‘北冥真氣’的所在。他修習神功不過數次,可說全無基,要他以拇指的去吸人力,經‘手太肺經’送至任脈的天突,再轉而送至膻中儲藏,莫說他絕無這等能為,縱然修習已,也不肯如此吸他人力以為己有。但對方自行將力打他的膻中,他全無抗拒之能,一拳中力便,實是自天外飛到他袋中的橫財,他自己卻兀自渾渾噩噩,全不知,只想:“此人好生橫蠻,我說幾句‘妙極’,又礙著他什麼了?平白無端的便打我一拳。”

這一拳的力在他氣海中不住盤旋抖,段譽登覺口窒悶,試行存想任脈和手太肺經兩路經脈,只覺有一淡淡的暖氣在兩經脈中巡行一周,又再回膻中,窒悶之便消。他自不知只這麼短短一個小周天的運行,這力便已永存,再也不會消失了。段譽自全無力而至微有力,便自口給郁標這麼猛擊一拳而始。

也幸得郁力平平,又未曾當真全力以擊,倘若給南海鱷神這等好手一拳打在膻中要,段譽全無基,膻中氣海不能立時容納,非經脈震斷、嘔亡不可。郁力所失有限,也就未曾察覺。

午飯過后,段譽又練‘凌波微步’,走一步,吸一口氣,走第二步時將氣呼出,六十四卦走完,四肢全無麻痹之,料想吸呼順暢,便無害。第二次再走時連走兩步吸一口氣,再走兩步再行呼出。這‘凌波微步’是以功修習功,腳步踏遍六十四卦一個周天,息自然而然的也轉了下個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力便有一分進益。

他卻不知這是在修練功,只盼步子走得越來越,越走越快,心想:“先前那郁老兄打我臉孔,我從‘井’位到‘訟’位,這一步是不錯的,躲過了一記耳,踴著便該斜踏‘蠱’位,口那一拳也就可避過了。可是我只想上一想,沒來得及步,對方拳頭便已打到。這‘想上一想’,便是功夫未之故。要憑此步法,不讓他們抓住,務須練得純無比,出步時想也不想。‘想也不想’與‘想上一想’,兩字之差,便有生死之別。”

當下專心致志的練習步法,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飯睡覺,大便小便之外,竟是足不停步。有時想到:“我努力練這步法,只不過想逃走,去救木姑娘,并非遵照神仙姊姊的囑咐,練的‘北冥神功’。”想想過意不去,就練一練手太肺經和任脈,敷衍了事,以求心之所安,至于別的經脈,卻暫行擱在一邊了。

這般練了數日,‘凌波微步’已走得頗為純,不須再數呼吸,縱然疾行,氣息也已無所窒滯。心意既暢,步時漸漸想到‘神賦’中那些與‘凌波微步’有關的句子:“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忽焉縱,以遨以嬉”,“神離合,乍”,“辣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迅飛鳧,飄忽若神”,“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尤其最后這十六個字,似乎更是這套步法的要旨所在,只是心中雖然領悟,腳步中要做到‘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可不知要花多功夫的苦練,何年何月方能臻此境地了。以此刻的功夫,敵人手抓來,是否得能避過,卻半點也無把握,有心再練上十天半月,以策萬全,但屈指算來和木婉清相別已有七日,懸念陪著南海鱷神渡日如年的苦,決意今日闖將出去,心想那送飯的仆人無甚武功,要避過他料來也不甚難。

坐在床沿,心中默想步法,耐心待候。待聽得鎖啟門開,腳步聲響,那仆人托著飯盤進來,段譽慢慢走過去,突然在飯盤底下一掀,飯碗菜碗登時乒乒乓乓的向他頭上倒去。那仆人大:“啊喲!”段譽三腳兩步,搶出門去。

不料郁標正守在門外,聽到仆人聲,急奔進門。門口狹隘,兩人登時撞了個滿懷。段譽自‘豫’位踏‘觀’位,正待閃從他旁繞過,不料左足這一步卻踏在門檻之上。

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凌波微步’的注釋之中,可沒說明‘要是踏上門檻,腳下忽高忽低,那便如何?’一個踉蹌,第三步踏向‘比’位這一腳,竟然重重踹上了郁標的足背,’要是踏上別人足背,對方哇哇痛,沖沖大怒,那便如何?”這個法門,卷軸的步法訣中更無記載,料想那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在水之中凌波微步,多半也不會踏上門檻,踹人腳背。段譽慌張失措之際,只覺左腕一,已被郁標抓住,拖進門來。

數日計較,不料想事到臨頭,如意算盤竟打得碎。他心中連珠價苦,忙右手去扳郁標的手指,同時左手出力掙扎。但郁標五手指牢牢抓住了他左腕,又怎扳得開?

突然間郁標‘咦’的一聲,只覺手指一陣酸,忍不住便要松手,急忙運勁,再行握,但立時又即酸。他罵道:“*!”再加勁力,轉瞬之間,連手腕、手臂也酸起來。他自不知段譽手去扳他手指,恰好是以大拇指去扳他大拇指,以對準了他,他正用力抓住段譽左腕,這力卻源源不絕的給段譽右手大拇指吸了過去。他每催一次勁,力便消失一分。

段譽自也毫不知其中緣故,但覺對方手指一陣松、一陣,自己只須再加一把勁,似乎便可扳開他手指而逃走,當此急關頭,在他拇指與自己左腕之間的那大拇指,又如何肯將出來?

標那天打他一拳,拳上力送了他膻中氣海。單是這一拳,力自也無幾,但段譽以此為引,走順了手太肺經和任脈間的通道。此時郁上的力,便順著這條通道緩緩流他的氣海,那正是‘北冥神功’中百川匯海的道理。兩人倘若各不使勁,兩個大拇指輕輕相對,段譽不會‘北冥神功’,自也不能吸他力。但此時兩人各自拚命使勁,又已和郁標早幾日打他一拳的景相同,以自生生的對方中,有如酒壺斟酒,酒杯而不可得。

初時郁標的力尚遠勝于他,倘若明白其中關竅,立即松手退開,段譽也不過奪門而出、逃之夭夭而已。但郁標奉命看守,豈能讓這小白臉?手臂酸,便即催勁,漸覺一只手臂抓他不住,于是左臂也過去抓住了他左臂。這一來,力流出更加快了,不多時全力竟有一半轉到了段譽

僵持片刻,此消彼長,勁力便已及不上段譽,力越流越快,到后來更如江河決堤,一瀉如注,再也不可收拾起,只盼放手逃開,但拇指被服段譽五指抓住了,掙扎不。此時已反客為主之勢,段譽卻毫不知,還是在使勁抓他手指,慌之中,渾沒想到‘扳開他手指’早已變了‘抓住他手指’。

標全,駭極大:“吳師弟,吳勝!快來,快來!”吳勝正在上茅廁,聽得郁師兄聲惶急,雙手提著子趕來。郁道:“小子要逃。我……我按他不住。”吳勝放子,待要撲將上去幫同按住段譽。郁道:“你先拉開我!”聲幾乎有如號哭。

勝應道:“是!”手扳住他雙肩,要將他從段譽上拉起,同時問道:“你了傷嗎?”心想以郁師兄的武功,怎能奈何不了這文弱書生。他一句話出口,便覺雙臂一酸,好似沒了力氣,忙催勁上臂,立即又是一陣酸。原來此時段譽已吸干了郁標的力,跟著便吸吳勝的,郁標的子倒了傳遞力的通路。

段譽既見對方來了幫手,郁標抓住自己左腕的指力又忽然加強,心中大急,更加出力去扳他手指。吳勝只覺手酸腳,連:“奇怪,奇怪!”卻不放手。

那送飯的仆役見三人纏一團,郁吳二人臉大變,似乎勢將不支,忙從三人背上爬出門去,大:“快來人哪,那姓段的小白臉要逃走啦!”

無量劍弟子聽到聲,登時便有二人奔到,接著又有三人過來,紛紛呼喝:“怎麼啦?那小子呢?”段譽給郁吳二人底,新來者一時瞧他不見。

標這時已然上氣不接下氣,再也說不出話來。吳勝的力也已十中去了八,氣吁吁的道:“郁師兄給……給這小子抓住了,快……快來幫手。”

當下便有兩名弟子撲上,分別去拉吳勝的手臂,只一拉之下,手臂便即酸,兩人的力又自吳勝而郁標、再自郁標注段譽。其時段譽膻中已積儲了郁吳二人的力,再加上新來二人的部分力,已勝過那二人合力。那二人一覺手臂酸無力,自然而然的催勁,一催勁便送給段譽的禮。段譽積蓄力愈多,吸取對方力便愈快,力的傾注初時點點滴滴,漸而涓涓流。

余下三人大奇。一名弟子笑道:“你們鬧什麼把戲?疊羅漢嗎?”手拉扯,只拉得兩下,手臂也似黏住了一般,道:“邪門,邪門!”其余兩名弟子同時去拉他。三人一齊使力,剛拉得松了些,隨即臂腕俱乏力。

無量劍七名弟子重重疊疊的在一道窄門外,只得段譽氣也不過來,眼見難以逃,只有認輸再說,道:“放開我,我不走啦!”對方的力又源源涌來,只塞得他膻中郁悶難當,口如脹裂。他已不再去扳郁標的拇指,可是拇指給他的拇指住了,難以,大:“死我啦,死我啦!”

標和吳勝此時固已氣息奄奄,先后趕來的五名弟子也都倉惶失措,驚駭之下拚命使勁,但越是使勁,力涌出越快。

八個人疊一團,六個人大聲嚷,誰也聽不見旁人些什麼。過得一會,變四個人呼,接著只勝下三人。到后來只有段譽一人大:“死我啦,快放開我,我不逃了。”他每呼一聲,口郁悶便似稍減,當下不住口的呼,聲雖嘶而力不竭,越越響亮。

忽聽得有人大聲道:“那婆娘了我孩兒去啦,大家快追!你們四人截住大門,你們三人上屋守著,你們四人堵住東邊門,你們五個堵著住西邊門。別……別讓這婆娘抱我孩子走了!”雖是發號施令,語音中卻充滿著驚慌。

段譽依稀聽得似是左子穆的聲間,腦海中立時轉過一個念頭:“什麼了他的孩兒去啦?啊,是木姑娘救我來啦,了他兒子,要換的丈夫。來個走馬換將,這主意倒是不錯。”當即住口不。一定神間,便覺郁標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已然松了,用力抖了幾下,在他上的七人紛紛跌開。

他登時大喜:“他們師父兒子經木姑娘了去,大家心慌意,再也顧不得捉我了。”當即從人堆上爬了出來,心下詫異:“怎地這些人爬在地下不?是了,定是怕他們師父責罰,索假裝傷。”一時也無暇多想這番推想太也不合理,拔足便即飛奔,做夢也想不到,七名無量劍弟子的力已盡數注他的

段譽三腳兩步,便搶到了屋后,什麼‘既濟’、‘未濟’的方位固然盡皆拋到了腦后,‘輕云蔽月,流風回雪’的神姿更加只當是曹子建的滿口胡柴,當真是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網之魚,眼見無量劍群弟子手長劍,東奔西走,大:“別讓那婆娘走了!”“快奪回小師弟回來!”“你去那邊,我向這邊追!”心想:“木姑娘這‘走馬換將’之計變了‘調虎離山’,更加妙不可言。我自然要使那第三十六計了。”當下鉆草叢,爬出十余丈遠,心道:“我這般手腳同時落地,算是‘凌波微爬’,還是什麼?”

耳聽得喊聲漸遠,無人追來,于是站起來,向后山林中發足狂奔。奔行良久,竟毫不覺疲累,心下暗暗奇怪,尋思:“我可別怕得很了,跑了力。”于是坐在一棵樹下休息,可是全力充沛,惟覺力氣太多,又用得什麼休息?

心道:“人逢喜事神爽,到后來終究會支持不住的。‘震’卦六二:‘勿逐,七日和。’今天不正是我被困的第七日嗎?‘勿逐’兩字,須得小心在意。”當下將積在膻中力緩緩向手太肺經脈送去,但力實在太多,來來去去,始終不絕,運到后來,不害怕起來:“此事不妙,只怕大有兇險。”反正口窒悶已減,便停了運息,站起來又走,只想:“我怎地去和木姑娘相會,告知我已險?左子穆的孩兒可以還他了,也免得他掛念兒子,提心吊膽。”

行出里許,乍聽得吱吱兩聲,眼前灰影幌,一只小迅捷異常的從前掠過,依稀便是仲靈的那只閃電貂,只是它奔得實在太快,看不清楚,但這般奔行如電的小,定然非閃電貂不可。段譽大喜,心道:“鐘姑娘到找你不著,原來你這小家伙逃到了這里。我抱你去還給你主人,一定喜歡得不得了。”學著鐘靈吹口哨的聲音,噓溜溜的吹了幾下。

灰影一閃,一只小從高樹上急速躍落,蹲在他前丈許之外,一對亮晶晶的小眼骨碌碌地轉,盯視著他,正便是那只閃電貂。段譽又噓溜溜的吹了幾下,閃電貂上前兩步,伏在地下不

段譽道:“乖貂兒,好貂兒,我帶你去見你主人。”吹幾下口哨,走上幾步,閃電貂仍是不。段譽曾過它的背脊,知它雖然來去如風,齒有劇毒,但對主人卻十分順馴,見它靈活的小眼轉不休,甚是可,吹幾下口哨,又走上幾步,慢慢蹲下,說道:“貂兒真乖。”緩緩手去它背脊,閃電貂仍然伏著不。段譽輕貂背的皮聲道:“乖貂兒,咱們回家去啦!”左手過去將貂兒抱了起來。

突然之間,雙手一震,跟著左一下劇痛,灰影閃,閃電貂已躍在丈許之外,仍是蹲在地下,一雙小眼溜溜的瞪著他。段譽驚:“啊喲!你咬我。”只見左腳管破了一個小孔,急忙捋起筒,見左側給咬出了兩排齒印,鮮正自滲出。

他想起神農幫幫主司空玄自斷左臂的慘狀只嚇得魂不附,只:“你……你……怎麼不講道理?我是你主人的朋友啊!哎唷!”左一陣酸麻,跪倒在地,雙手忙牢牢按住傷口上側,想阻毒質上延,但跟著右酸麻,登時摔倒。他大驚之下,雙手撐地,想要站起可是手臂也已麻木無力。他向前爬了幾步,閃電貂仍一的瞧著他。

段譽暗暗苦,心想:“我可實在太也鹵莽,這貂兒是鐘姑娘養了的,只聽一人的話。我這口哨多半也吹得不對。這……這可如何是好?”明知給閃電貂一口咬中,該當立即學司空玄的榜樣,揮刀斬斷左,但手邊既無刀劍,也沒司空玄這般當機立斷的剛勇,再者剛學會了‘凌波微步’,了一,只能施展‘凌波獨腳跳’,那可無味得了。

只自怨自艾得片刻,四肢百骸都漸漸僵,知道劇毒已延及全,后來眼睛都合不攏來,神智卻仍然清明,心想:“我這般死法,模樣實在太不雅觀,這般張大了口,是白癡鬼還是饞鬼?不過百害之中也有一利,木姑娘見到我這個僵尸鬼,心中作嘔,悲戚思念之便可大減,于子頗有好。”

猛聽得江昂、江昂三聲大吼,跟著卟、卟、卟聲響,草叢中躍出一,段譽大驚:“啊喲,萬毒之王‘莽牯朱蛤’到了。那兩人說一見此,全便化為膿,那便如何是好?”跟著便想:“胡涂東西?一灘膿大口僵尸相比,那個模樣好看些?當然是寧為膿,毋為丑尸。”但聽江昂、江昂聲不絕,只是那在己之右,頭頸早已僵直,無法轉頭去看,卻是化膿而不可得。好在卟、卟、卟響聲又作,那向閃電貂躍去。

段譽一見,不詫異萬分,躍過來的只是一只小小蛤蟆,長不逾兩寸,全殷紅勝,眼睛卻閃閃發出金。它一張,頸下薄皮震,便是江昂一聲牛鳴般的吼,如此小小子,竟能發出偌大鳴,若非親見,說什麼也不能相信,心想:“這名字取得倒好,聲若牯牛,全朱紅,果然是莽牯朱蛤。但既然如此,一見之下化為膿的話便決計不對。‘莽牯朱蛤’這個名字,定是見過它的人給取的。一灘膿又怎能想出這個切的名字來?”

閃電貂見到朱蛤,似乎頗有畏之意,轉頭想逃,卻又不敢逃,突然間縱撲起。朱蛤一張,江昂一聲,一淡淡的紅霧向閃電貂噴去,閃電貂正躍在空中,給紅霧噴中,當即翻摔落,一撲而上咬住了朱蛤的背心。段譽心道:“畢竟還是貂兒厲害。”不料心中剛轉過這個念頭,閃電貂已仰翻倒,四了幾下,便即一了。

段譽心中聲“啊喲!”這閃電貂雖然咬‘死’了他,他卻知純系自己不會馴貂、鹵莽而為之故,倒也沒怨怪這可的貂兒,眼見它斃命,心下痛惜:“唉,鐘姑娘倘若知道了,可不知有多難過。”

只見朱蛤躍上閃電貂尸,在它頰上吮吸,吸了左頰,又吸右頰。段譽心道:“莽牯朱蛤號稱萬毒之王,倒是名不虛傳,貂兒齒有劇毒,咬在它上反而毒死了自己,現下這朱蛤又去吮吸貂兒毒囊中的毒質。閃電貂固然活潑可,莽牯朱蛤紅金眼,模樣也麗之極,誰又想得到外形絕麗,里卻劇毒。神仙姊姊,我可不是說你。”

那朱蛤從閃電貂上跳下,江昂、江昂的了兩聲。草叢中筱筱聲響,游出一條紅黑斑斕的大蜈蚣來,足有七八寸長。朱蛤撲將上去,那蜈蚣游極快,迅速逃命。朱蛤接連追撲幾下,竟沒撲中,它江昂一聲,正要噴毒霧,那蜈蚣忽地筆直對準了段譽的游來。

段譽大驚,苦于半點彈不得,連合攏也是不能,心中只:“喂,這是我,老兄可莫弄錯了,當作是蜈蚣……”筱筱細響,那蜈蚣竟然老實不客氣的爬上他舌頭。段譽嚇得幾暈去,但覺咽、食道自上向下的麻落去,蜈蚣已鉆了他肚中。

豈知禍不單行,莽牯朱蛤縱一跳,便也上了他舌頭,但覺頭一陣冰涼,朱蛤竟也鉆他肚中追逐蜈蚣去了,朱蛤皮,下去得更快。段譽聽得自己肚中發出江昂、江昂的聲,但聲音郁悶,只覺天下悲慘之事,無過于此,而稽之事,亦無過于此,只想放聲大哭,又想縱聲大笑,但,又怎發得出半點聲音?眼淚卻滾滾而下,落在土上。

頃刻之間,肚中便翻滾如沸,痛楚難當,也不知朱蛤捉住了蜈蚣沒有,心中只:“朱蛤仁兄,快快捉住蜈蚣,爬出來吧,在下這肚子里可沒什麼好玩。”過了一會,肚中居然不再翻滾,江昂、江昂的聲也不再聽到,疼痛卻更是厲害。又過半晌,他突然合攏,牙齒咬住了舌頭,一痛之下,舌頭便里。他又驚又喜,道:“朱蛤仁兄,快快出來。”張大了讓它出來,等了良久,全無靜。他張口大:“江昂、江昂、江昂!”想引朱蛤爬出。豈知那朱蛤不知是聽而不聞,還是聽得聲不對,下肯上當,竟然在他肚中全不理睬。段譽焦急萬狀,手到里去挖,又那里挖得著,但挖得幾下,便即醒覺:“咦,我的手能了。”一腰便即站起,全四肢麻木之不知已于何時失去。他大:“奇怪,奇怪!”心想:“這位萬毒之王在我肚里似有久居之計,這般安居樂業起來,如何了得?非請它來個喬遷之喜不可。”當下雙手撐地,頭下腳上的倒轉過來,兩只腳撐在一株樹上,張大了,猛力搖子,搖了半天,莽牯朱蛤全無靜,竟似在他肚中安土重遷,打定主意要老死是鄉了。

段譽無法可施,也已想到:“多半這位萬毒化之王和那條蜈蚣均已做到了我肚中的食,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我上的貂毒。我吃了這般劇毒之,居然此刻肚子不疼了,當真希奇古怪。”他可不知一般毒蛇毒蟲的毒質混中,立即致命,若是吃在肚里,只須口腔、頭、食道和腸胃并無傷,那便全然無礙,是以人被毒蛇咬中,可用口吮出毒質。只是天下毒質千變萬化,自不能一概而論。這莽牯朱蛤雖奇毒,胃也是無礙,反而自為段譽的胃所化。就這朱蛤而言,段譽的胃反是劇毒,竟將它化了一團膿

段譽站直子,走了幾步,忽覺肚中一團熱氣,有如炭火,不了聲:“啊喲!”這團熱氣東沖西突,無宣泄,他張口想嘔它出來,但說什麼也嘔它不出,深深吸一口氣,用力噴出,只盼莽牯朱蛤化的毒氣隨之而出,那知一噴之下,這團熱氣竟化一條熱繞,緩緩流了他的任脈,心想:“好吧,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朱蛤老兄你魂不散,纏上了區區在下,我的膻中氣海便作了你的葬之地罷。你想幾時毒死我,段譽隨時恭候便了。”依法呼納運息,暖氣果然順著他運了的經脈,流了膻中氣海,就此更無異

鬧了這半天,居然毫不疲累,當下捧些土石,蓋在閃電貂的尸之上,默默禱祝:“閃電貂小弟弟,下次我帶你主人鐘姑娘,來你墳前祭奠,捉幾條毒蛇給你上供。你剛才咬了我一口,出于無心,這事我不會跟你主人說,免得怪你,你放心好啦。”

出得林來,不多時見到左子穆仗劍急奔,心想:“他是在追木姑娘,我可不能置事外。”當下悄悄跟隨在后。此時他上已有七名無量劍弟子的力,毫不費力的便跟著他一路上峰。左子穆掛念兒子安危,也沒留神有人跟隨。段譽怕他轉蠻,又抓住自己來跟木婉清‘走馬換將’,和他相距甚遠,來到半山腰時,想到即可與木婉清相會,心中熱切,又怕南海鱷神久等不耐,傷害了,忍不住縱聲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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