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10章 劍氣碧煙橫

次日清晨,段正淳與妻、兒話別。聽段譽說木婉清昨晚已隨其母秦紅棉而去,段正淳呆了半晌,嘆了幾口氣,問起崔百泉、過彥之二人,卻說早已首途北上。隨即帶同三公、四護衛到宮中向保定帝辭別,與慧真、慧觀二僧向陸涼州而去。段譽送出東門十里方回。

這是午后,保定正在宮中裥房育讀佛經,一名太監進來稟報:“皇太弟府詹事啟奏,皇太弟世子突然中邪,已請了太醫前去診治。”保定帝本就擔心,段譽中了延廢太子的毒后,未必便能安然清除,當即差兩名太監前去探視。過了半個時辰,兩名太監回報:“皇太弟世子病勢不輕,似乎有點神智錯。”

保定帝暗暗心驚,當即出宮,到鎮南王府親去探病。剛到段譽臥室之外,便聽得砰嘭、乒乓、喀喇、嗆啷之聲不絕,盡是諸般碎裂之聲。門外侍仆跪下接駕,神甚是驚慌。

保定帝推門進去,只見段譽在房中手舞足蹈,將桌子、椅子,以及各種皿陳設、文房玩摔。兩名太醫東閃西避,十分狼狽。保定帝道:“譽兒,你怎麼了?”

段譽神智卻仍清醒,只是真氣力太盛,便似要迸破膛將出來一般,若是揮手足,擲破一些東西,便略略舒服一些。他見保定帝進來,道:“伯父,我要死了!”雙手在空中揮圈子。

刀白站在一旁,只是垂淚,說道:“大哥,譽兒今日早晨星還好端端地送他爹出城,不知如何,突然發起瘋來。”保定帝安道:“弟妹不必驚慌,定是在萬劫谷所中的毒未清,不難醫治。”向段譽道:“覺得怎樣?”

段譽不住的頓足,道:“侄兒全腫了起來,難之極。”保定帝瞧他臉面與手上皮,一無異狀,半點也不腫脹,這話顯是神智迷糊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原來段譽昨晚在萬劫谷中得了五個高手的一小半力,當時也還不覺得如何,關別你親后睡了一覺,睡夢中真氣失了導引,登時闖起來。他跳起來,展開‘凌波微步’走,越走越快,真氣鼓,更是不可抑制,當即大聲號,驚了旁人。

一名太醫道:“啟奏皇上,世子脈搏洪盛之極,似乎氣太旺,微臣愚見,給世子放一些,不知是否使得?”保定帝心想此法或許管用,點頭道:“好,你給他放放。”那太醫應道:“是!”打開藥箱,從一只磁盒中取出一條大的水蛭為。水蛭善于吸,用以吸去病人上的瘀,是為方便,且不疼痛。那太醫住段譽的手臂,將水蛭口對準他管。水蛭到段譽手臂后,不住扭,無論如何不肯咬上去。那太醫大奇,用力按著水蛭,過得半晌,水蛭一,竟然死了。那太醫在皇帝跟前出丑,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忙取過第二只水蛭來,仍是如此僵死。

另一名太醫臉有憂,說道:“啟奏皇上,世子上中有劇毒,連水蛭也毒死了。”他那知道段落吞食了萬毒之王的莽牯朱蛤后,任何蛇蟲聞到他上氣息,便即遠避,即令最厲害的毒蛇也都懾服,何況小小水蛭?

保定帝心中焦急,問道:“那是什麼毒藥,如此厲害?”一名太醫道:“以臣愚見,世子脈象燥,是中了一種罕見的熱毒,這名稱麼?這個……這個……微臣愚魯……”另一名太醫道:“不然,世子脈象虛,毒唯寒,當用熱毒中和。”段譽既有黃眉僧、南海鱷神、鐘萬仇剛的力,復有葉二娘、云中鶴力,兩名太醫各見一偏,都說不出個真正的所以然來。

保定帝聽他們爭論不休,這二人是大理國醫道最的名醫,見地卻竟如此大相枘鑿,可見侄兒的邪毒實是古怪之極,右手出食、中、無名三指,輕輕搭在段譽腕脈的‘列缺’上。他段家子孫的脈搏往往不行于寸口,而行于列缺,醫家稱為‘反關脈’。

兩名太醫見皇上一出手便顯得深明醫道,都是好生佩服。一人道:“醫書上言道:反關脈左手得之主貴,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貴。陛上、鎮南王、世子三位都是反關脈。”另一人道:“三位大富大貴,那也不用因反關脈而知。”先一人道:“不然。世子的脈象既然大富大貴,足證此病雖然兇險,卻無大礙。”另名太醫不以為然,心道:“大富大貴之人,難道就沒有夭折的?”但這句話卻不便出口了。

保定帝只沉侄兒脈搏跳既勁且快,這般跳將下心臟如何支持得住?手指上微一使勁,想查察他經絡中更有什麼異象,突然之間,自力急瀉而出,霎時便無影無蹤。他大吃一驚,急忙松手。他自不知段譽已練了‘北冥神功’中的手太肺經,而列缺正是這路經脈中的道。保定帝一運勁,便是將力灌段譽

段譽聲:“啊喲!”全劇震,攔難止。

保定帝退后兩步,說道:“譽兒,你遇到了星宿海的丁春秋嗎?”段譽道:“丁……丁春秋?侄兒不知他是誰。”保定帝道:“聽說是個仙風道骨、畫中社仙一般的老人。”段譽道:“侄兒從來沒見過他。”保定帝道:“這人有一邪門功夫,善消別人力,作‘化功’,能令人畢生武學修為廢于一旦,天下武林之士,無不深惡痛絕。你既沒見過他,怎……怎學到了這門邪功?”段譽忙道:“侄兒沒學……學過。丁春秋和化功,侄兒剛才還是首次聽伯父說到。”

保定帝料他不會撒謊,更不會來化自己的力,一轉念間已明其理:“是了,定是延慶太子學過這門邪功,不知使了什麼古怪法道,將此邪功渡譽兒,讓他不知不覺的便害了我和淳弟。嘿嘿,此人號稱‘天下第一惡人’,果真名不虛傳!”

但見段譽雙手在抓,將服扯得稀爛,皮上搔出條條痕,竭力忍住,才不號呼喊,口中不住。刀白不住安:“譽兒,你耐著些兒,過一會兒便好了。”保定帝尋思:“這個難題,只有向天龍寺去求教了。”說道:“譽兒,我帶你去拜見幾位長輩,料想他們定有法子給你治好邪毒。”段譽應道:“是!”刀白忙取過衫給兒子換上。保定帝帶同他出府,各乘一馬,向點蒼山馳去。

天龍寺在大理城外點蒼山中岳峰之北,正式寺名作崇圣寺,但大理百姓慣了,都稱之為天龍寺,背負蒼山,面臨洱水,極占形勝。寺有三塔,建于唐初,大者高二百余尺,十六級,塔頂有鐵鑄記云:“大唐貞觀尉遲敬德造。”相傳天龍寺有五寶,三塔為五寶之首。

段氏歷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為僧,都是在這天龍寺中出家,因此天龍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廟,于全國諸寺之中最是尊榮。每位皇帝出家后,子孫逢他生日,必到寺中朝拜,每朝拜一次,必有奉獻裝修。寺有三閣、七樓、九殿、百廈,規模宏大,構筑麗,即是中原如五臺、普陀、九華、峨嵋諸佛門勝地的名山大寺,亦有其比,只是僻南疆,其名不顯而已。

段譽一路在馬背之上,遵從伯你指點,鎮制沖突不休的息,煩惡稍減,這時隨著伯父來到寺前。這天龍寺乃保定帝常到之地,當下便去謁見方丈本因大師。

本因大師若以俗家輩份排列,是保定帝的叔你,出家人既不拘君臣之禮,也不敘家人輩行,兩人以平等禮法相見。保定帝將段譽如何為延慶太子所擒、如何中了邪毒、如何染邪功化人力,一一說了。

本因方丈沉片刻,道:“請隨我去牟尼堂,見見三位師兄弟。”保定帝道:“打擾眾位大和尚清修,罪過不小。”本因方丈道:“鎮南世子將來是我國嗣君,一系全國百姓的禍福。你的見識力只有在我之上,既來問我,自是大大的疑難。我一人難決,當與三位師兄弟共商。”

兩名小沙彌在前引路,其后是本因方丈,更后是保定帝叔侄,由左首瑞鶴門而,經幌天門、清都瑤臺、無無境、三元宮、兜率大士院、雨花院、般若臺,來到一條長廊之側。兩名小沙彌躬分站兩旁,停步不行。三人沿長廊更向西行,來到幾間屋前。段譽曾來天龍寺多次,此去從所未到,只見那幾間屋全以松木拾,板門木柱,木料均不去皮,天然質樸,和一路行來金碧輝煌的殿堂截然不同。

本因方丈雙手合什,說道:“阿彌陀佛,本因有一事疑難不決,打擾三位師兄弟的功課。”屋一人說道:“方丈請進!”本因手緩緩推門。板門支支格格的作響,顯是平時極有人啟閉。段譽隨著方丈和件你進門去,他聽方丈說的是‘三位師兄弟’,室中去有四個和尚分坐四個團。三僧進外,其中二僧容枯槁,另一個半大魁梧。東首的一個和尚臉朝里壁,一

保定帝認得兩個枯黃瘦的僧人法名本觀、本相,都是本因方丈的師兄,那魁梧的僧人法名本參是本因的師弟。他只知天龍寺牟尼堂共有‘觀、相、參’三位高僧,卻不知另有一位僧人,當下躬為禮。本觀等三人微笑還禮。那百壁僧人不知是在定,還是功課正到要關頭,不能分心,始終沒加理會。保定帝知道‘牟尼’兩字乃是寂靜、沉默之意,此既是牟尼堂,須當說話越越好,于是要言不煩,將段譽中邪毒之事說了,最后道:“祈懇四位大德指點明路。”

本觀沉半晌,又向段譽打量良久,說道:“兩位師弟意下若何?”本參道:“便是稍損力,也未必便練不六脈神劍。”

保定帝聽到‘六脈神劍’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震,尋思:“時曾聽爹爹說起,我段氏祖國上有一門‘六脈神劍’的武功,威力無窮。但爹爹言道,那也只是傳聞而已,沒聽說曾有那一位祖先會此功夫,而這功夫到底如何神奇,也是誰都不知。本參大師這麼說,原來確有這麼一門奇功。”轉念又想:“本參大師這話之意,是要以力為譽兒解毒,這樣一來,勢必累到他們修練‘六脈神劍’的進境地阻。但譽兒所中的邪毒、邪功,古怪之極,若不是咱們此間五人并力,如何能治?”心中雖歉仄,終究沒出言推辭。本相和尚一言不發,站起來,低頭垂眉,斜占東北角方位。本觀、本參也分立兩方位。本因方丈道:“善哉!善哉!”占了西南偏西的方位。

保定帝道:“譽兒,四位祖公長老,不惜損耗功力,為你驅治邪毒,快些叩謝。”段譽見了伯父的神和四僧舉止,知此事非同小可,當即拜倒,向四僧一一磕頭。四僧微笑點頭。保定帝道:“譽兒,你盤膝坐下,心中什麼也別想,全更不可使半分力氣,如有劇痛奇,皆是應有之象,不必驚怖。”段譽答應了,依言坐定。

本觀和沿豎起右手拇指,微一凝氣,便按在段譽后腦的風府上,一指力源源。那風府離發際一寸,屬于督脈。跟著本相和尚點他任脈紫宮,本參和沿點他維脈大橫,本因方丈點他沖脈幽門和帶脈章門,保定帝點他跤脈晴明。奇經八脈共有八個經脈,五人留下維、跤兩脈不點。五人使的都是一指功,以純之力,要將他所中邪毒、邪功,自維、跤兩脈的諸道中泄出。

這段氏五大高手一指上的造詣均在伯促之間,但聽得嗤嗤聲響,五力同時段譽。段譽全一震之下,登時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便如冬日在太下曝曬一般。五人手指連,只力進段譽后漸漸消融,再也收不回來。段譽普未練過奇經八脈的‘北冥神功’,但五大高手以一指手力強行注,段譽卻也無可奈何,力一至他膻中氣海,便即儲存。段氏五大高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驚疑不定。

猛聽得“嗚嘩--”一聲大喝,各人耳中均震得嗡嗡作響。保定帝知道這是佛門中一門極上乘的功夫,作‘獅子吼’,一聲斷喝中蘊蓄深厚力,大有懾敵警友之效。只聽那面壁而坐的僧人說道:“強敵日便至,天龍寺百年威名,搖搖墜,這黃口子中毒也罷,著邪也罷,這當口值得為他白損功力嗎?”這幾句話中充滿著威嚴。

本因方丈道:“師叔教訓得是!”左手一揮,五人同時退后。

保定帝聽本因方丈稱那人為師叔,忙道:“不知枯榮長老在此,晚輩未及禮敬,多有罪業。”原來枯榮長老在天龍寺中輩份最高,面壁已數十年,天龍寺諸僧眾,誰也沒見過他真面目。保定帝也是只聞其名,從來沒拜見過,一向聽說他在雙樹院中獨參枯禪,十多年沒聽人提起,只道他早已圓寂。

枯榮長老道:“事有輕重緩急,大雪山大明王之約,轉眼就到。正明,你也來參詳參詳。”保定帝道:“是。”心想:“大雪山大明王佛法淵深,跟咱們有何瓜葛?”

本因方丈從懷中取出一封金燦爛的住來,遞在保定帝手中。保定帝接了過來,著手重甸甸地,但見這信奇異之極,是用黃金打極薄的封皮,上用白金嵌出文字,乃是梵文。保定帝識得寫的是:“書呈崇圣寺住侍”,從金套中出信箋,也是一張極薄的金箋,上用梵文書寫,大意說:“當年與姑蘇慕容博先生相會,訂結友,談論當世武功。慕容先生言下對貴寺‘六脈神劍’備致推崇,深以未得拜觀為憾。近聞慕容先生仙逝,哀痛無已,為報知己,擬向貴寺討求該經,焚化于慕容先生墓前,日來取,勿卻為幸。貧僧自當以貴重禮還報,未敢空手妄取也。”信末署名‘大雪山大寺釋子鳩智合十百拜’。箋上梵文也以白金鑲嵌而,鑲工極盡細,顯是高手匠人花費了無數心方始制。單是一個信封、一張信箋,便是兩件彌足珍貴的寶,這大明王的豪奢,可想而知。

保定帝素知大明王鳩智是吐蕃國的護國法王,但只聽說他大智慧,通佛法,每隔五年,開壇講經說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云集大雪山大寺,執經問難,研討典,聞法既畢,無不歡喜贊嘆而去。保定帝也曾過前去聽經之念。這信中說與姑蘇慕容博談論武功,結為知己,然則也是一位武學高手。這等大智大慧之人,不學武則已,既為此道中人,定然非同小可。

本因方丈道:“‘六脈神劍經’乃本寺鎮寺之寶,大理段氏武學的至高法要。正明,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學是在天龍寺,你是世俗之人,雖是自己子侄,許多武學的奧,亦不能向你泄。”保定帝道:“是,此節我理會和。”本觀道:“本寺藏有六脈神劍經,連正明、正淳他們也不知曉,卻不知那姑蘇慕容氏如何得知。”

段譽聽到這里,忽地想起,在無量山石察的‘瑯環福地’中,一列列的空書架上,簽條注明‘大進段氏’之,有‘一指訣,缺’、‘六脈神劍經,缺’的字樣,心道:“神仙姊姊搜羅天下各家各派武譜拳經,但我家的‘一指訣’和‘六脈神劍經’,終究沒有得到。”心中有些得意,卻也有惆悵,料想神仙姊姊對此必憾。

只聽本參氣憤憤的道:“這大明王也算是舉世聞名的高僧了,怎能恁地不通理,膽敢向本寺強要此經?正明,方丈師兄知道善意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事后果非小,自己作不得主,請枯榮師叔出來主持大局。”

本因道:“本寺雖藏有此經,但說也慚愧,我們無一人能練經上所載神功,連稍突擊堂奧也說不上。枯榮師波所參枯禪,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也當再假時日,方克大。我們未練神功,外人自不得而知,難道大明王竟有恃無恐,不怕這六脈神劍的絕學嗎?”

枯榮冷冷的道:“諒來他對六脈神劍是不敢輕視的。他信中對那慕容先生何等欽敬,而這慕容先生又心儀此經,大明王自知輕重。只是他料到本寺并無出類拔萃的高人,寶經雖珍,但無人能夠練,那也枉然。”

本參大聲道:“他如自己仰慕,相求借閱一觀,咱們敬他是佛門高僧,最多不過婉言謝絕,也沒什麼大不了。最氣人的,他竟要拿去燒化給死人,豈不太也小覷了天龍寺麼?”

本相喟然嘆道:“師弟倒不必因此生嗔著惱,我瞧那大明王并非妄人,他是想效法吳季扎墓上掛劍的意,看來他對那位慕容易先生欽仰之極,唉,良友已逝,不見故人……”說著緩緩搖頭。保定帝道:“本相大師知道那慕容先生的為人麼?”本相道:“我不知道。但想大明王是何等樣人,能得他如此欽佩,慕容先生真非常人也。”說時悠然神往。

本因方丈道:“師叔估量敵勢,咱們若非趕六脈神劍,只怕寶經難免為人所奪,天龍寺一敗涂地。只是這神劍功夫以力為主,實非急切間一蹴可。正明,非是我們對譽所中邪毒袖手不理,就只怕大家力耗損過多,強敵猝然而至,那就難以抵擋。看來譽字所中邪毒雖深,數日間命無礙,這幾天就讓他在這里靜養,傷勢倘有急變,我們隨時設法救治,待退了大敵之后,我們全力以赴,給他驅毒如何?”

保定帝雖然擔心段譽病勢,但他究竟極識大,知道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本。每逢皇室有難,天龍寺傾力赴援,總是轉危為安。當年臣楊義貞殺上德帝篡位,全伏天龍寺會同忠臣高智升靖難平。大理段氏于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至今一百五十八年,中間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社稷始終不墜,實與天龍寺穩鎮京畿有莫大關連,今日天龍有警,與社稷遇危一般無二,當下說道:“方丈仁德,正明激無已,但不知對付大明王一中之中,正明亦能稍盡綿薄麼?”

本因沉道:“你是我段氏俗家第一高手,如能聯手共強敵,確能大增聲威。可是你乃世俗之人,臺參與佛門弟子的爭端,難免令大明王笑我天龍寺無人。”

枯榮忽道:“咱們倘若分別練那六脈神劍,不論是誰,終究力不足,都是練不的。我也曾想到一個取七的法子,各人修習一脈,六人一齊出手。雖然以六敵一,勝之不武,但我們并非和他單獨比武爭雄,而是保經護寺,就算一百人斗他一人,卻也說不得了。只是算來算去,天龍寺中再也尋不出第六個指力相當的好手來,自以為此躊躇難決。正明,你就來湊湊數罷。只不過你須得剃個頭,改穿僧裝才。”他越說越快,似乎頗為興,但語氣仍是冷冰冰地。

保定帝道:“扳依我佛,原是正明的素志,只是神劍奧,正明從未聽聞,倉促之際,只怕……”

本參道:“這路劍法的基本功夫,你早就已經會了,只須記一記劍法便。”保定帝不解,道:“請方丈指點。”本因方丈道:“你且坐下。”保定帝在一個團上盤膝坐下。

本因道:“六脈神劍,并非真劍,乃是以一指的指力化作劍氣,有質無形,可稱無形氣劍。所謂六脈,即手之六脈太肺經、厥心包經、心經、太小腸經、明胃經、三焦經。”說著從本觀的團后面取出一個卷軸。

本參接過,懸在壁上,卷軸舒開,帛面年深日久,已焦黃之,帛上繪著個男子的圖形,上注明位,以紅線黑線繪著六脈的運走徑道。保定帝是一指的大行家,這‘六脈神劍經’以一指指力為基,自是一看即明。

段譽躺在地下,見到帛軸和男子的圖開,登時想起了那個給自己撕爛了的帛軸,心想:“上的道經脈,男都是一般,神仙姊姊也真奇怪,為什麼要繪之形,而且這又繪上自己的相貌?”覺得不妥,似乎神仙姊姊有意以人,教人不得不練圖中的神功,自己神智迷糊中將帛軸撕了,說不定反而免卻了一場劫難。只是如此推想未免了神仙姊姊,這念頭只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再也不敢多想。

本因道:“正明,你是大理國一國之主,改裝易服,雖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但若給對方瞧出了破綻,頗損大理國威名。利害相參,盼你自決。”保定帝雙手合什,說道:“護法護寺,義無反顧。”本因道:“很好。只是這六脈神劍經不傳俗家子弟,你須得弟度了,我才傳你。等退了強敵,你再還俗。”保定帝站起來,雙膝跪地,道:“請大師慈悲。”

枯榮大師道:“你過來,我給你剃度。”

保定帝直上前去,跪在他后。段譽見伯父要剃度為僧,心下暗暗驚異,只見枯榮大師出右手,反過來按在保定帝頭上,手掌上似無半點,皮之下包著的便是骨頭。枯榮大師仍不轉,說偈道:“一微塵中三昧,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清真寺亦不增,于一普現難思剎。”手掌提起,保定帝滿頭烏發盡數落下,頭頂禿禿地更無一頭發,便是用剃刀來剃亦無這等干凈。段譽固然大為驚訝,保定帝、本觀、本因等也無不欽佩:“枯榮大師參修枯禪,功力竟已到如此高深境界。”

只聽枯榮大師說道:“我佛門,法名本塵。”保定帝合什道:“謝師父賜名。”佛門不敘世俗輩份,本因方丈雖是保定帝的叔父,但保定帝枯榮剃度,便了本因的師弟。當下保定帝去換上了僧袖僧鞋,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

枯榮大師道:“那大明王說不定仿晚便至,本因,你將六脈神劍的奧傳于本塵。”本因道:“是!”指著壁上的經脈圖,說道:“本塵師弟,這六脈之中,你便專攻‘手三焦經脈’,真氣自丹田而至肩臂諸,同清冷淵而到肘彎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三絡、會宗、外關、池、中渚、注門,凝聚真氣,自無名指的‘關沖’出。”

保定帝依言連起真氣,無名指點,嗤嗤聲響,真氣自‘關沖’中洶涌并發。

枯榮大師喜道:“你力修為不凡。這劍法雖然變化繁復,但劍氣既已形,自能隨意所之了。”

本因道:“依這六脈神劍的本意,該是一人同使六脈劍氣,但當此末世,武學衰微,已無人能修聚到如此強勁渾厚的力,咱們只好六人分使六脈劍氣。師叔專練拇指商劍,我專練食指商劍,本觀師史練中指中沖劍,本塵師弟練無名指關沖劍,本相師兄練小指沖劍,本參師弟練左手小指澤劍。事不宜遲,咱們這便起始練劍。”

他又取出六幅圖形,懸于四壁,商劍的圖形則懸在枯榮大師面前。每幅圖上都是縱橫叉的直線、圓圈和弧形。六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劃。

段譽緩緩坐起來,只覺真氣鼓,比先前更加難以忍。原來保定帝、本因等五人適才又以不力輸進了他。段譽見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用功,不敢出聲打擾,呆坐良久,甚無聊,無意中向懸在枯榮大師面前壁上的那張經脈道圖去。只看了一會,便覺自己右手小臂不住抖,似有什麼東西要突破皮而迸發出來。那小老鼠一般的東西所要沖出來之,正是道圖上所注明的‘孔最’。

這一路‘手太肺經’他倒是練過的,壁間圖形中道與圖相同,但線路卻截然大異。順著經脈圖上的工線一路看去,自也最而至大淵,隨即跳過來回到尺澤,再向下而至魚際,雖然盤旋往復,但左沖右突的真氣,居然順著心意,也迂回曲折的沿臂而上,升至肘彎,更升至上臂。真氣順著經脈運行,他全的煩惡立時減輕,當下專心凝志的將這真氣納膻中去。

但經脈運行既異,這真氣便不能如帛軸上所示那樣順利儲膻中,過不多時,便“啊喲,啊喲”的了出來。保定帝聽得他的喚,忙轉頭問道:“覺得怎樣?”段譽道:“我上有無數氣流奔突竄躍,難過之彬,我心里想著太師伯圖上的紅線,氣流便歸到了膻中,啊喲!嗯,可是膻中中越塞越滿,放不下了。我……我……我……我的膛要破了!”

這等力的應,只有者方自知覺,他只覺膛高高鼓起,立時便要脹破,在旁人看來卻無半點異狀。保定帝深知修習功都是的諸般幻象,本來膻中鼓脹破的景,至要練功至二十年后、力渾厚無比之時方會出現,段譽從未學過功,料來這幻象必是邪毒所致。保定帝暗暗驚異,知他若不導氣歸虛,全便會癱瘓,但將這些邪毒深藏而府,以后再要驅出便千難萬難。他平素理疑難大事,明斷果敢,往往一言而決,然眼前之事關系段譽一生禍福,稍有差池,立時便有命之憂,眼見段譽雙目神,已顯顛狂之態,更無猶豫的余地,心意已決:“這當口便是飲鳩止,也說不得了。”說道:“譽兒,我教你導氣歸虛的法門。”當下連比帶說,將法門傳授了他。

段譽不及等到聽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大理段氏的功法要,果是妙絕倫,他一經照做,四外流竄的真氣便即逐一收臟腑。中國醫書中稱人為‘五臟六腑’,‘臟’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有聚集積蓄之意。段譽先吸得了無量劍派七弟子的全部力,后來又吸得了段延慶、黃眉僧、葉二娘、南海鱷神、云中鶴、鐘萬仇、崔百泉竺高手的部分力,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本觀、本相、本因、本參段氏五大高手的一小部力,真氣之厚,力之強,幾已可說得上震古鑠今,并世無二。這時得伯父的指點,將這些真氣力逐步藏府,全越來越舒暢,只覺輕飄飄地,似乎要凌空飛起一般。

保定帝眼見他臉笑容,歡喜無已,還道他魔已深,只怕這邪毒從此和他一生糾纏固結,再難盡除,不免為終之累,不由得暗暗嘆息。

枯榮大師聽得保定帝的傳功已畢,便道:“本塵,諸業皆是自作自,休咎禍福,盡從心生。你不必太為旁人擔憂,趕練那劍吧!”保定帝應道:“是!”收攝心神,又去鉆研劍劍法。

段譽的真氣充沛之極,非一時三刻所能收藏得盡,只是那法門越行越,到后來也越收越快。僧舍中七人各自行功,不覺東方之既白。

但聽得報曉啼聲喔喔,段譽自覺四肢百骸間已無殘存真氣,站起來活一下肢,見伯你和五位高僧兀自在專心練劍。他不敢開門出去閑步,更不敢出聲打擾六人用功,無事可作,順便向伯父那張經脈圖,又向劍的劍法圖解瞧瞧,雖聽太師伯說過,六脈神劍不傳俗家子弟,但想這等高深度的武功我怎學得會,隨便瞧瞧,當亦無礙。看得心神專注之時,突覺察一真氣自行從丹田中涌出,沖至肩臂,順著紅線直至無名指的關沖。他不會運氣沖出,但覺無名指的指端腫脹難,心想:“還是讓這氣回去罷市。”心中這麼想,那氣流果真順著經脈回歸丹田。

段譽不知無意之間已窺上乘功的法要,只不過覺得一氣流在手臂中這麼流來流去,隨心所,甚是好玩。牟尼堂三僧之中,他覺以本相大師最是隨和可親,側頭去看他的‘手心經脈圖’。只見這路經脈起自腋下的極泉,循肘上三寸至青靈,至肘陷后的,經靈道、通里、神門、府諸,通至小指的。如此緩緩存想,一真氣果然便循著經脈路線運行,只是快慢洪纖,未能盡如意旨,有時甚靈,有時卻全然不行,料想是功力未到之故,卻也不在意下。

只半日工夫,段譽已將六張圖形上所繪的各道盡都通過。只覺神爽利,左右無事,又逐一去看商、商、中沖、關沖、沖、澤六路劍法的圖形。但見紅線黑線,縱橫錯,頭緒紛繁之極,心想:“這樣煩難的劍招,又如何記得住?何況太師伯說過,俗家子弟是不能學的。”當下便不再看,腹中覺得有些了,心想:“小沙彌怎地還不送素齋面食來?還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吧。”便在此時,鼻端忽然聞到一陣和的檀香,跟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梵唱遠遠飄來。

枯榮大師說道:“善哉,善哉!大明王駕到。你們練得怎麼樣了?”本參道:“雖不純,似乎也已足可迎敵。”枯榮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便請明王到牟尼堂來敘會吧。”本因方丈應道:“是!”走了出去。

本觀取過五個團,一排的放在東首,西首放了一個團。自己坐了東首第一個團,本相第二,本參第四,將第三個團空著留給本因方丈,保定帝坐了第五個團。段譽漢坐位,便站在保定帝后。枯榮、本觀等最后再溫一遍劍法圖解,才將帛圖卷攏收起,都放在枯榮大師前。

保定帝道:“譽兒,待會激戰一起,室中劍氣縱橫,大是兇險,伯父不能分心護你。你到外面走走去吧。”段譽心中一陣難過:“聽各人的口氣,這大明王武功厲害之極,伯父的關沖劍法乃是新練,不知是否敵得過他,若有疏虞,如何是好?”便道:“伯伯,我……我要跟著你,我不放心你與人家斗劍……”,說到最后幾個字時,聲音已哽咽了。保定帝心中也一:“這孩兒倒很有孝心。”

枯榮大師道:“譽兒,你坐在我前,那大明王再厲害,也不能傷了你一要毫。”他聲音仍是冷清冰冰的,但語意中頗有傲意。段譽道:“是。”彎腰走到枯榮大師前,不敢去看他臉,也是盤膝面壁而坐。枯榮大師的軀比段譽高大得多,將他子都遮住了,保定帝又是激,又是放心,適才枯榮大師以枯禪功替自己落發,這一手神功足以傲視當世,要保護段譽自是綽綽有余。

霎時間牟尼堂中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本因方丈道:“明王法駕,請移這邊牟尼堂。”另一個聲音道:“有勞方丈領路。”段譽聽這聲音甚是親切謙和,彬彬有禮,絕非強兇霸橫之人。聽腳步聲共有十來個人。聽得本因推開板門,說道:“明王請!”

明王道:“得罪!”舉步進了堂中,向枯榮大師合什為禮,說道:“吐蕃國晚輩鳩智,參見前輩大師。有常無常,雙樹枯榮,南北西東,非假非空!”

段譽尋思:“這四句偈言是什麼意思?”枯榮大師卻心中一驚:“大明王博學深,果然名不虛傳。他一見在面便道破了我所參枯禪的來歷。”

世尊釋迦牟尼當年在拘尸那城娑羅雙樹之間滅,東西南北,各有雙樹,每一面的兩株樹都是一榮一枯,稱之為‘四枯四榮’,據佛經中言道:東方雙樹意為‘常與無常’,南方雙樹意為‘樂與無樂’,西方雙樹意為‘我與無我’,北方雙樹意為‘凈與無凈’。茂盛榮華之樹意示涅般本相:常、樂、我、凈;枯萎凋殘之樹顯示世相:無常、無樂、無我、無凈。如來佛在這八境界之間滅,意為非枯非榮,非假非空。

枯榮大師數十年靜參枯禪,還只能修到半枯半榮的境界,無法修到更高一層的‘非枯非榮、亦枯亦榮’之境,是以一聽到大明王的話,便即凜然,說道:“明王遠來,老衲未克遠迎。明王慈悲。”

明王鳩智道:“天龍威名,小僧素所欽慕,今日得見莊嚴寶相,大是歡喜。”

本因方丈道:“明王請坐。”鳩智道謝坐下。

段譽心想:“這位大明王不知是何模樣?”悄悄側過頭來,從枯榮大師畔瞧了出去,只見西首團上坐著一個僧人,穿黃僧袍。不到五十歲年紀,布芒鞋,臉上神采飛揚,似有寶,便如是明珠寶玉,自然生輝。段譽向他只瞧得幾眼,便心生欽仰親近之意。再從板門中出去,只見門外站著個漢子,面貌大都猙獰可畏,不似中土人士,自是大明王從吐蕃國帶來的隨從了。

智雙手合什,說道:“佛曰:不生不滅,不垢不凈。小僧哭魯鈍,未能參憎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是大宋姑蘇人氏,復姓慕容易,單名一個‘博’字。昔年小僧與彼邂逅相逢,講武論劍。這位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學無所不窺,無所不,小僧得彼指點數日,生平疑義,頗有所解,又得慕容先生慨贈上乘武學笈,深恩厚德,無敢或忘。不意大英雄天不假年,慕容易先生西歸極樂。小僧有一不之請,還眾長老慈悲。”

本因方丈道:“明王與慕容先生相一場,即是因緣,緣分既盡,何必強求?慕容先生往生極樂,蓮池禮佛,于人間武學,豈再措意?明王此舉,不嫌蛇足麼?”

智道:“方丈指點,確為至理。只是小僧生癡頑,閉關四十日,始終難斷思念良友之。慕容先生當年論及天下劍法,深信大理天龍寺‘六脈神劍’為天下諸劍中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最大憾事。”

本因道:“敝寺僻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實榮寵。但不知當年慕容先生何不親來求借劍經一觀?”

智長嘆一聲,慘然變,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知此經是貴寺鎮剎之寶,坦然求觀,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貴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義氣,仁惠民,澤被蒼生,他也不便出之于盜強取。”本因謝道:“多承慕容先生夸獎。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段氏,明王是他好友,須當念慕容先生的意。”

智道:“只是那日小僧曾夸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國師,于大理段氏無親無故,吐蕃大理兩國,亦無親厚邦。慕容先生既不便親取,由小僧代勞便是。’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無悔。小僧對慕容先生既有此約,決計不能食言。”說著雙手輕輕擊了三掌。門外兩名漢子抬了一只檀木箱子進來,放在地下。鳩智袍袖一拂,箱蓋無風自開,只見里面是一只燦然生的黃金小箱。鳩智俯取出金箱,托在手中。

本因心道:“我等方外之人,難道還貪圖什麼奇珍異寶?再說,段氏為大理一國之主,一百五十余年的積蓄,還怕了金銀玩?”卻見鳩智揭開金箱箱蓋,取出來的竟是三本舊冊。他隨手翻,本因等瞥眼瞧去,見冊中有圖有文,都是原墨所書。鳩智凝視著這三本書,忽然間淚水滴滴而下,濺襟,神哀切,悲不自勝。本因等無不大為詫異。

枯榮大師道:“明王心念故友,塵緣不凈,豈不愧稱‘高僧’兩字?”

明王垂首道:“大師大智慧,大神通,非小僧所及。這三卷武功訣要,乃慕容先生手書,闡述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的要旨、練法,以及破解之道。”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林派七十二門絕技名震天下,據說林自創派以來,險了宋初曾有一位高僧兼二十三門絕技之外,從示有第二人曾練到二十門以上。這位慕容先生能知悉林七十二門絕反的要旨,已然令人難信,至于連破解之道也盡皆通曉,那更是不可思議了。”

只聽鳩智續道:“慕容先生將此三卷奇書賜贈,小僧披閱鉆研之下,獲益良多。現愿將這三卷奇書,與貴寺換六脈神劍寶經。若蒙眾位大師俯允,令小僧得完昔年信諾,實是激不盡。”

本因方丈默然不語,心想:“這三卷書中所記,倘若真是林寺七十二門絕技,那麼本寺得此書后,武學上不但可與林并駕齊驅,抑且更有勝過。蓋天龍寺通悉林絕技,本寺的絕技林卻無法知曉。”

智道:“貴寺賜予寶經之時,盡可自留副本,眾大師嘉惠小僧,澤及白骨,自并無所損,一也。小僧拜領寶紅后立即固封,決不私窺,親自送至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貴寺高藝決不致因此而流傳于外,二也。貴寺眾大師武學淵深,原已不假外求,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林寺七十二絕技確有獨到之,其中‘拈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與貴派一指頗有相互印證之功,三也。”

本因等最初見到他那通金葉書信之時,覺得他強索天龍寺的鎮寺之寶,太也強橫無理,但這時聽他娓娓道來,頗為理,似乎此舉于天龍寺利益甚大而絕無所損,反倒是他親送上一份厚禮。本相大師極愿與人方便,心下已有允意,只是論尊則有師叔,論位則有方丈,自己不便隨口說話。

智道:“小僧年輕識淺,所言未必能取信于眾位大師。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三門指法,不妨先在眾位之前獻丑。”說著站起來,說道:“小僧當年不過是興之所至,隨意涉獵,所習甚是疏,還眾位指點。這一路指法是拈花指。”只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鮮花一般,臉微笑,左手五指向右輕彈。

牟尼堂中除段譽之外,個個是畢生研習指法的大行家,但見他出指輕無比,左手每一次彈出,都像是要彈去右手鮮花上的面珠,卻又生怕震落了花瓣,臉上則始終慈和微笑,顯得深有會心。據禪宗歷來傳說,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說法,手拈金波羅花遍示諸眾,眾人默然不語,只迦葉尊者破微笑。釋迦牟尼知迦葉已領悟心法,便道:“吾有正法眼藏,涅般法門,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訶迦葉。”禪宗以心傳頓悟為第一大事,林寺屬于禪宗,對這‘拈花指’當是別有研。

可是鳩智彈指之間卻不見得何神通,他連彈數十下后,舉起右手袖,張口向袖子一吹,霎時間袖子上飄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圓布,袖上出數十個破孔。原來他這數十下拈花指,都凌空點在自己袖之上,力損,初看完好無損,一經風吹,功力才了出來。本因與本觀、本相、本參、保定帝等互見了幾眼,都是暗暗驚異:“憑咱們的功力,以一指虛點,破穿孔,原亦不難,但出指如此輕,溫微笑間神功已運,卻非咱們所能。這拈花指與一指全然不同,其力,確是頗有足以借鏡之。”

智微笑道:“獻丑了。小僧的拈花指指力,不及林寺的玄渡大師遠了。那‘多羅葉指’,只怕造詣更差。”當下形轉,繞著地下木箱快步而行,十指快速連點,但見木箱上木屑紛飛,不住跳,頃刻間一只木箱已為一片片碎片。

保定帝等見他指裂木箱,倒亦不奇,但見木箱的鉸鏈、銅片、鐵扣、搭鈕等金屬附件,俱在他指力下紛紛碎裂,這才不由得心驚。

智笑道:“小僧使這多羅葉指,一味霸道,功夫淺陋得。”說著將雙手攏在袖之中,突擊之間,那一堆碎木片忽然飛舞跳躍起來,便似有人以一要無形的細棒,不住去挑攪撥一般。看鳩智時,他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笑容,僧袖連下擺也不飄半分,原來他指力從袖中暗暗發出,全無形跡。本相忍不住口贊道:“無相劫指,名不虛傳,佩服,佩服!”鳩智躬道:“大師夸獎了。木片躍,便是有相。當真要名副其實,練至無形無相,縱窮畢生之功,也不易有。”本相大師道:“慕容先生所奇書之中,可有破解‘無相劫指’的法門?”鳩智道:“有的。破解之法,便從大師的法名上著想。”本相沉半晌,說道:“嗯,以本相破無相,高明之至。”

本因、本觀、本相、本參四僧見了鳩智獻演三種指力,都不怦然心,知道三卷奇書中所載,確是名聞天下的林七十二門絕技,是否要將‘六脈神劍’的圖譜另錄副本與之換,確是大費躊躇。

本因道:“師叔,明王遠來,其意甚誠。咱們該當如何應接,請師叔見示。”

枯榮大師道:“本因,咱們練功習藝,所為何來?”

本因沒料到師叔竟會如此詢問,微微一愕,答道:“為的是弘法護國。”枯榮大師道:“外魔來時,若是吾等道淺,難用佛法點化,非得出手降魔不可,該用何種功夫?”本因道:“若不得已而出手,當用一指。”枯榮大師部道:“你在一指上的修為,已到了第幾品境界?”本因額頭出汗,答道:“弟子鈍,又兼未能進,只修得到第四品。”枯榮大師再問:“以你所見,大理段氏的一指與林牛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相較,孰優孰劣?”本因道:“指法無優劣,功力有高下。”枯榮大師道:“不錯。咱們的一指若能練到第一品,那便如何?”本因道:“淵深難測,弟子不敢妄說。”枯榮道:“倘若你再活一百風,能練到第幾品?”本因額上汗水涔涔而下,聲道:“弟子不知。”枯榮道:“能修到第一品麼?”本因道:“決計不能。”枯榮大師就此不再說話。

本因道:“師叔指點甚是,咱們自己的一指尚自修習不得周全,要旁人的武學奇經作甚?明王遠來辛苦,待敝寺設齋接風。”這麼說,自是拒絕大明王的所求了。

智長嘆一聲,說道:"都是小偽當年多這一句的不好,否則慕容先生人都死了,這六脈神劍經求不求得到手,又有何分別?小僧今日狂妄,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語,這六脈神劍的劍法,要是真如慕容先生所說的那麼奧,只怕貴寺雖有圖譜,卻也無人得能練.倘若有人練,那麼這路劍法,未必便如慕容先生所猜想的神妙."

枯榮大師道:"老衲心有疑竇,要向明王請教."鳩智道:"不敢."枯榮大師道:“敝寺藏有六脈神劍經一事,縱是我段氏的俗家子弟亦不得知,慕容先生卻從何上聽來?”鳩智道:“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學,所知十分淵博,各門各派的技武功,往往連本派掌門人亦所不知的,慕容先生卻了如指掌。姑;蘇慕容那‘以彼之道,還施彼’八字,便由此而來。但慕容先生于大理段氏一指與六脈神劍的奧,卻始終未能得窺門徑,生平耿耿,恨而終。”

枯榮大師“嗯”了一聲,環再言語。保定帝等均想:“要是他得知了一指和六脈神劍的奧,只怕便要即以此道,來還施我段氏之了。”

本因方丈道:“我師叔十余年未見外客,明王是當世高僧,我師叔這才破例延見。明王請。”說著站起來,示意送客。

智卻不站起,緩緩的道:“六脈神劍經既只徒虛名,無裨實用,貴寺又何必如此重視?以致傷了天龍寺與大寺的和氣,傷了大理國和吐蕃國的邦。”

本因臉微變,森嚴問道:“明王之言,是不是說:天龍寺倘若不允經,大理、吐蕃兩國便要兵戎相見?”保定帝一向派遣重兵,駐扎西北邊疆,以防吐蕃國侵,聽鳩智如此說,自是全神貫注的傾聽。

智道:“我吐蕃國主久慕大理國風土人,早有與貴國國主會獵大理之念,只是小僧心想此舉勢必多傷人命,大違我佛慈悲本懷,數年來一直竭力勸止。”

本因等自都明白他言中所含的威肋之意。他是吐蕃國師,吐蕃國自國主而下,人人崇信佛法,便與大理國無異,鳩智向得國王信任,是和是戰,多半可憑他一言而決。倘若為了一部經書而致兩國生靈涂炭,委實大大的不值得。吐蕃強而大理弱,戰事一起,大局可慮。但他這般一出言威嚇,天龍寺便將鎮寺之寶雙手奉上,這可統?

枯榮大師道:“明王既堅要此經,老衲等又何敢吝惜?明王愿以林寺七十二門絕技換,敝寺不敢拜領。明王既已林七十二絕技,復又擅大雪山大寺武功,料來當世已無敵手。”

智雙手合什,道:“大師之意,是要小僧出手獻丑?”枯榮大師道:“明王言道,敝寺的六脈神劍經徒虛名,不切實用。我們便以六脈神劍,領教明王幾手高招。倘若確如明王所去,這路劍法徒虛名,不切實用,那又何足珍貴?明王盡管將劍經取去便了。”

智暗暗驚異,他當年與慕容博談論‘六脈神劍’之時,略知劍法之意,純系以力使無形劍氣,都沉不論劍法如何神奇高明,但以一人力而同時運使六脈劍氣,諒非人力所能企及,這時聽枯榮大師的口氣,不但他自己會使,而且其余諸僧也均會此劍法,天龍寺名百余年,確是不可小覷了。他神態一直恭謹,這時更微微躬,說道:“諸位高僧肯顯示神劍絕藝,令小僧大開眼界,幸何如之。”

本因方丈道:“明王用何兵刃,請取出來吧。”

智雙手一擊,門外走進一名高大漢子。鳩智說了幾句番話,那漢子點頭答應,到門外的箱子中取過一束藏香,了給鳩智,倒退著出門。

眾人都覺奇怪,心想這線香一即斷,難道竟能用作兵刃?只見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取過地下的一些木屑,輕輕,將藏香在木屑之中。如此一連了六枝藏香,并一列,每枝藏香間相距約一尺。鳩智盤膝坐在香后,隔著五尺左右,突擊雙掌板了幾,向外揮出,六香頭一亮,同時點燃了。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覺這催力之強,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各人隨即聞到微微的硝磺之氣,猜到這六枝藏香頭上都有火藥,鳩智并非以力點香,乃是以力磨火藥,使之燒著香頭。這事雖然亦甚難能,但保定帝等自忖勉力也可辦到。

藏香所生煙氣作碧綠之,六條筆直的綠線裊裊升起。鳩智雙掌如抱圓球,力運出,六道碧煙慢慢向外彎曲,分別指著枯榮、本觀、本相、本因、本參、保定帝六人。他這手掌力做‘火焰刀’,雖是虛無縹緲,不可捉,卻能殺人于無瑚,實是厲害不過。此番他只志在得經,不傷人,是以點了六枝線香,以展示掌柜力的去向形跡,一來顯得有恃無恐,二來意示慈悲為懷,只是較量武學修為,不求殺傷人命。

六條碧煙來到本因等前三尺之,便即停住不。本因等都吃了一驚,心想以送碧煙并砂為難,但將這飄無定的煙氣弟在半空,那可難上十倍了。本參左手小指一,一條氣流從中激線而出,指向前的碧煙。那條煙柱這道力一,迅速無比的向鳩智倒線過去,至他前二尺時,鳩智的‘火焰刀’力加盛,煙柱無法再向前行。鳩智點了點頭,道:“名不虛傳,六脈神劍中果然有‘澤劍’一路劍法。”兩人的力激數招,本參大師知道倘若若坐定不,難以發揮劍法中的威力,當即站起來,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力自左向右的斜攻過去。鳩智左掌一撥,登時擋住。

本觀中指一豎,‘中沖劍’向前刺出。鳩智喝道:“好,是中沖劍法!”揮掌擋住,以一敵二,毫不風怯。

段譽坐在枯榮大師前,斜側目,凝神觀看這場武林中千載難逢的大斗劍,他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這幾位高僧以力斗劍,其兇險和厲害之,更勝于手中真有兵刃。幸好鳩智點了六線香,他可從碧煙的飄來去之中,年年地到這三人的劍招刀法,看得十數招后,心念一支:“啊,是了!本觀大師的中沖劍法,便如圖上所繪的一般無二。”他輕輕找開中沖劍法圖譜,從碧煙的繚繞之中,對照圖譜上的劍招,一看即明,再無難解之。再看本參的澤劍法時,也是如此。只不過中沖劍大開大闔,氣勢雄邁,澤劍卻是忽來忽去,變化微。

本因方丈見師兄師弟聯手,占不到毫上風,心想我們練這劍法未,劍招易于用盡,六人越早出手越好,這大明王聰明絕頂,眼下他顯是在觀察本觀、本參二人的劍法,未以全力攻防,當即說道:“本相、本塵二位師弟,咱們都是出手吧。”食指,‘商劍法’展,跟著本相的‘和沖劍’,保定帝的‘關沖劍’,三路劍氣齊向三條碧煙上擊去。

段譽瞧瞧沖劍,瞧瞧關沖劍,又瞧瞧商劍,東看一招,西看一招,對照圖譜之后雖能明白,終究是凌無章。正自凝神瞧著‘衡劍’的圖譜時,忽見一枯唐的手指到圖上,寫道:“只學一圖,學完再換。”段譽心念一,知是枯榮大師指點,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謝。

這一看之下,他笑容登時僵住,原來眼前所出現的那張面容奇特之極,左邊的一半臉紅潤,皮,有如嬰兒,右邊的一半卻如枯骨,除了一張焦黃的面皮之外全無,骨頭突了出來,宛然便是半個骷髏骨頭。他一驚之下,立時轉過了頭,一顆心怦怦跳,明知這是枯榮大師修習枯榮禪功所致,但這張半枯半榮的臉孔,實在太過嚇人,一時無論如何不能定下心來。

只見枯榮大師的食指又在帛上寫道:“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觀自學,不違祖訓。”

段譽心下明白:“枯榮太師伯先前對我伯父言道,六脈神劍不傳段氏俗家子弟,是以我伯父須得剃度之后,方蒙傳授。但他寫道‘自觀自學,不違祖訓’,想來祖宗訓之中,卻不段氏俗家子弟無師自學。太師伯吩咐我‘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然是盼我自觀自學了。”當即點了點頭,仔細觀看伯父‘關沖劍法’,大致看明白后,依次再看沖、商兩路劍法。凡人五指之中,無名指最為笨拙,食指則最是靈活,因此關沖劍以拙滯古樸取勝,商劍法卻巧妙活潑,難以捉沖劍法與澤劍法同以小指運使,但一為右手小指,一為左手小指,劍法上便也有工、拙、捷、緩之分。但‘拙’并非不佳,‘緩’也并不減威力,只是奇正有別而已。

段譽本來只一念好奇,從碧煙的來去之中,對照圖譜上線路,不過像猜燈迷一般推詳一番,既得枯榮大師指示囑咐,這才專心一致的看了起來。到得這三路劍法大致看明,本參與本觀的劍法已是第二遍再使。段譽不必再參照圖譜,眼觀碧煙,與心中所記劍法一一印證,便覺圖上線路是死的,而碧煙來去,變化無窮,比之圖譜上所繪可富繁復得多了。

再觀看一會,本因、本相、和保定帝三人的劍法也已使完。本相小指一彈,使一招‘分花拂柳’,已是這咯劍招的第二次使出。鳩智微微點了點頭,跟著本因和保定帝的劍招也不得不從舊招中更求變化。突然之間,只聽得鳩前嗤嗤聲響,‘火焰刀’威勢大盛,將五人劍招上的力都將回來。

原來鳩智初時只取守勢,要看盡了閃脈神劍的招數,再行反擊,這一自守轉攻,五條碧煙回旋飛舞,靈無比。那第六條碧煙卻仍然停在枯榮大師后三尺之,穩穩不。枯榮大師有心要看他的底細,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持到多時候,因此始終不出手攻擊。果然鳩智要長久穩住這第六道碧煙,耗損力頗多,終于這道碧煙也一寸一寸的向枯榮大師后腦移近。

段譽驚道:“太師伯,碧煙攻過來了。”枯榮點了點頭,展開‘商劍’圖譜,放在段譽面前。段譽見這路商劍的劍法便如是一幅潑墨山水相似,縱橫倚斜,寥寥數筆,卻是劍路雄勁,頗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之勢。段譽眼看劍譜,心中記掛著枯榮后腦的那碧煙,一加頭間,只見碧煙離他后腦已不過三四寸遠。驚:“小心!”

枯榮大師反過手來,雙手拇指同時捺出,嗤嗤兩聲急響,分鳩智右左肩。他竟不擋敵人來侵,另遣兩路廳失急襲反攻。他料得鳩智的火焰刀力上蓄勢緩進,真要傷到自己,尚有片刻,倘若后發先至,當可打個措手不及。

智思慮周詳,早有一路掌力伏在前,但他料到的只是一著攻勢凌厲的商劍,卻沒料到枯榮大師雙劍齊出,分襲兩。鳩智手掌揚,擋住了刺向自己右而來的一劍,跟著右足一點,向后急而出,但他退得再快,總不及劍氣來如電閃,一聲輕響過去,肩頭僧已破,迸出鮮。枯榮雙指回轉,劍氣了回來,六藏香齊腰折斷。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劍。各人久戰無功,早在暗暗擔憂,這時方才放心。

步走進室,微笑道:“枯榮大師的禪功非同小可,小僧甚是佩服。那六脈神劍嘛,果然只是徒虛名而已。”本因方丈道:“如何徒虛名,倒要領教。”鳩智道:“當年慕容先生所欽仰的,是六脈神劍的劍法,并不是六脈神劍的劍陣。天龍寺這座劍陣固然威力甚大,但充其量,也只和林寺的羅漢劍陣、昆侖派的混沌劍陣不相伯仲而已,似乎算不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他說這是‘劍陣’而非‘劍法’,是指摘對方六人一齊手,排下陣勢,并不是一個人使六脈神劍,便如他使火焰刀一般。

本因方丈覺得他所說確然有理,無話可駁。本參卻冷笑道:“劍法也罷,劍陣也罷,適才比刀論劍,是明王贏了,還是我們天龍寺贏了?”

智不答,閉目默念,過得一盞茶時分,睜開眼來,說道:“第一仗貴寺稍占上風,第二仗小僧似乎已有勝算。”本因一驚,問道:“明王還要比拚第二仗?”鳩智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僧既已答允了慕容易先生,豈能畏難而退?”本因道:“然則明王如何已有勝算?”

智微微一笑,道:“眾位武學淵深,難道猜想不?請接招吧!”說著雙掌緩緩推出。枯榮、本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時到各有兩勁分從不同方向襲來。本因等均覺其勢不能以六脈神劍的劍法擋架,都是雙掌齊出,與這兩掌力一擋,只有枯榮大師仍是雙手拇指一捺,以劍法接了敵人的勁。

智推出了這掌力后便即收招,說道:“得罪!”

本因和本觀等相互了一眼,均已會意:“他一掌之上可同時生出數力道,枯榮師叔的商雙劍若再分進合擊,他出盡能抵得住。咱們卻必須舍劍用掌,這六脈神劍顯是不及他的火焰刀了。”便在此時,只見枯榮大師前煙霧升起,一條條黑煙分為因路,向鳩智攻了過去。鳩智對這位面壁而坐、始終不轉過頭來的老和尚心下本甚忌憚,突見黑煙來襲,一時猜不他用意,仍是使出‘火焰刀’法,分從四路擋架。他當下并不還擊,一面防備本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靜以觀變,看枯榮大師還有什麼厲害的后著。

只覺黑煙愈來愈濃,攻勢極其凌厲。鳩智暗暗奇怪:“如此全力出擊,所謂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又如何能夠持久?枯榮大師當世高僧,怎麼竟會以這般急躁剛猛的手段應敵?”料想他決計不會這般沒有見識,必是另有詭計,當下守門戶,一顆心靈活潑潑地,以便隨機應變。過不到片刻,四道黑煙突然一分二,二分四,四道黑煙分為一十六道,四面八方向鳩智推來。鳩智心想道:“強弩之末,何足道哉?”展開火焰刀法,一一封住。雙方力道一,十六道黑煙忽然四散,室中剎時間煙霧彌漫。鳩智毫不畏懼,鼓真力,護住了全

但見煙霧漸淡漸薄,蒙蒙煙氣之中,只見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莊嚴,而本觀與本參的眼中更是大顯悲憤。鳩智一怔之下,登時省悟,暗:“不好!枯榮這老僧知道不敵,竟然將六脈神劍的圖譜燒了。”

他所料不錯,枯榮大師以一指的得六張圖譜焚燒起火,生怕鳩止搶奪,于是推煙氣向他進擊,使他著力抵,待得煙氣散盡,圖譜已燒得干干凈凈。本因等均是研一指的高手,一見黑煙,便知緣由,心想師叔寧為玉碎,不肯瓦全,甘心將這鎮寺之寶毀去,決不讓之落敵手。好在六人心中分別記得一咯劍法,待強敵退去,再行默寫出來便是,只不過祖傳的圖譜卻終于就此毀了。

這麼一來,天龍寺和大明王已結下了深仇,再也不易善罷。

智又驚又怒,他素以智計自負,今日卻接連兩次敗在枯榮大師的手下,六脈神劍紅既已毀去,則此行徒然結下個強仇,卻是毫無收獲。他站起來,合什說道:“枯榮大師何必剛乃爾?寧折不曲,頗見高致。貴寺寶經因小僧而毀,心下大是過意不去,好在此經非一人之力所能練得,毀與不毀,原無多大分別。這就告辭。”

他微一轉,不待枯榮和本因對答,突然間手扣住了保定帝右手腕脈,說道:“敝國國主久仰保定帝風范,一見,便請聯合會下屈駕,赴吐蕃國一敘。”

這一下變出不意,人人都是大吃一驚。這番僧忽施突襲,以保定帝武功之強,竟也著了道兒,被他扣住了手腕上‘列缺’與‘偏歷’兩。保定帝急運力沖撞道,于霎息間連沖了七次,始終無法掙。本因等都覺鳩智這一手太過卑鄙,大失絕頂高手的份,但空自憤怒,卻無相救之策,因保定帝要被制,隨時隨刻可被他取了命。

枯榮大師哈哈一笑,說道:“他從前是保定帝,,現下已避位為僧,法名本塵。本塵,吐蕃國國主既要見你,你去去也好。”保定帝無可奈何,只得應道:“是!”他知道枯榮大師的用意,鳩智當自己是一國之主,擒住了自己是奇貨可居,但若信得自己已避位為僧,不過是擒拿了一個天龍寺的和尚,那就無足輕重,說不定便會放手。

自鳩智踏進牟尼堂后,保定帝始終不發一言,未任何異狀,可是要使得這六脈神劍,雖不過是六劍中的一劍,也須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力修為異常深湛之士。武林之中那幾位是第一流好手,各人相互均知。鳩智此番乃有備而來,于大理段氏及天龍寺僧俗名家的形貌年紀,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各人的脾習氣、武功造詣,也已琢磨了十之。他知天龍寺中除枯榮大師外,沿有四位高手,現下忽然多了一個‘本塵’出來,這人的名字從未聽過,而力之強,毫不遜于其余‘本’字輩四僧,但看他雍容威嚴,神間全是富貴尊榮之氣,便猜到他是保定帝了。待聽枯榮大師說他已‘避位為僧’,鳩智心中一:‘久聞大理段氏歷代帝皇,往往避位為僧,保定帝到天龍寺出家,原也不足為奇。但皇帝避位為僧,全國必有盛大儀典,飯僧禮佛,修塔造廟,定當轟一時,決不致如此默默無聞。我吐蕃國得知記息后,也當遣使來大理賀新君登位。此事其中有詐。’便道:“保定帝出家也好,沒出家也好,都請到吐蕃一游,朝見敝國國君。”說著拉了保定帝,便即步出門。

本因喝道:“且慢!”形幌,和本觀一齊攔在門口。鳩智道:“小僧并無加害保定帝皇爺之意,但若眾位相,可顧不得了。”右手虛擬,對準了保定帝的后心。他這‘火焰刀’的掌力無堅不摧,保定帝既脈門被服扣,已是聽由宰割,全無相抗之力。天龍眾僧若合力進攻,一來投鼠忌,二來也無取勝把握。但本因等兀自猶豫,保定帝是大理國一國之主,如何能讓敵人挾持而去?

智大聲道:“素聞天龍寺諸高僧的大名,不料便這一件小事,也是婆婆媽媽,效那兒之態。請讓路吧!”

段譽自見伯父被他挾持,心下便甚焦急,初時還想伯父武功何等高強,怕他何來,只不過暫且忍耐而已,時機一到,自會;不料越看越不對,鳩智的語氣與臉傲意大盛,而本因、本觀等人的神卻均焦慮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待見鳩智抓著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門口,段譽惶急之下,不及多想,大聲道:“喂,你放開我伯父!”跟著從枯榮大師前走了出來。

智早見到枯榮大師前藏有一人,一直猜想不是何等樣人,更不知坐在枯榮大師前有何用意,這時見他長走出,知就里,回頭問道:“尊駕是誰?”

段譽道:“你莫問我是誰,先放開我伯父再說。”出右手,抓住了保定帝的左手。

保定帝道:“譽兒,你別理我,急速請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寶。我是閑云野鶴一老僧,更何足道?”

段譽使勁拉扯保定帝手腕,道:“快放開我伯父!”他大拇指與保定帝手腕上道相,這麼一使力,保定帝全一震,登時便力外泄。

便在同時,鳩智也覺察到自真力急瀉而出,登時臉大變,心道:“大理段氏怎樣地學會了‘化功’?”當即凝氣運力,和這毒邪功相抗。

保定帝驀地里覺到雙手各有一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當即使出‘借力打力’心法,將這兩力道的來勢方向對在一起。雙力相拒之際,他其間,雙手便毫不力,一揮手便已卻鳩智的束縛,帶著段譽飄后退,暗:“慚愧!今日多虧譽兒相救。”

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心想:“中土武林中,居然又出了一位大高手,我怎地全然不知?這人年紀輕輕,只不過二十來歲所紀,怎能有如此修為?這人保定帝為伯父,那麼是大理段氏小一輩中的人了。”當下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小僧一直以為大理段氏藝專祖學,不暇旁鶩,殊不知后輩英賢,卻去結星宿老人,研習‘化功’的奇門武學,奇怪啊,奇怪!”他雖淵博多智,卻也誤以為段譽的‘北冥神功’乃是‘化功’,只是他自重份,不肯出口傷人,因此稱星宿將‘老怪’為‘老人’。武林人士都稱這‘化功’為妖功邪,他卻稱之為‘奇門武學’。適才這麼一手,他料想段譽的力修為當不在星突老怪丁春秋之下,不會是那老怪的弟子傳人,是以用了‘結’兩字。

保定帝冷笑道:“久仰大明王睿智圓通,識見非凡,卻也口出這等謬論。星宿老怪擅于暗算襲,卑鄙無恥,我段氏子弟豈能跟他有何關連?”

智一怔,臉上微微一紅,保定帝言中‘暗算襲,卑鄙無恥’這八個字,自是指斥他適才的舉

段譽道:“大明王遠來是客,天龍寺以禮相待到,你卻膽敢犯我伯父。咱們不過瞧著大家都是佛門弟子,這才容讓,你卻反而更加橫蠻起來。出家人中,那有如明王這般不守清規的?”

眾人聽段譽以大義相責,心下都暗暗稱快,同時嚴神戒備,只恐鳩智老怒,突然發難,向段譽加害。

不料鳩智神自若,說道:“今日結識高賢,幸何如之,尚請不吝賜教數招,俾小僧有所進益。”段譽道:“我不會武功,從來沒學過。”鳩智笑道:“高明,高明。小僧告辭了!”形微側,袍袖揮,手掌從袖底穿出,四招‘火焰刀’的招數同時向段譽砍來。

敵人最厲害的招數猝然攻至,段譽兀自懵然不;覺。保定帝和本參雙指齊出,將他這四招‘火焰刀’接下了,只是在鳩智極強勁的斗然沖擊之下,形都是是一幌。本相更“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

段譽見到本相吐,這才省悟,原來適才鳩智又暗施襲,心下大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蠻不講理的番僧!”他右手食指這麼用力一指,心與氣通,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商劍’的劍法來。他力之強,當世已極有人能及,適才在枯榮大師前觀看了六脈神劍的圖譜,以及七僧以無形刀劍相斗,一指之出,竟心不自知的與劍譜暗合。但聽得嗤的一聲響,一渾厚無比的勁疾向鳩智刺去。

智一驚,忙出掌以‘火焰刀’擋架。

段譽這一出手,不便鳩智大為驚奇,而枯榮、本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奇怪的,更是保定帝與段譽自己。段譽心想:“這可古怪之極了。我隨手這麼一指,這和尚為什麼要這般凝神擋拒?是了,是了,想是我出指的姿式很對,這和尚以為我會使六脈神劍。哈哈,既是如此,我且來嚇他一嚇。”大聲道:“這商劍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幾招中沖劍的劍法給你瞧瞧。”說著中指點出。但他手法雖然對了,這一次卻無勁相隨,只不過凌空空虛點,毫無實效。

智見他中指點出,立即蓄勢相迎,不料對方這一指竟然無半點勁力,還道他虛虛實實,另有后著,待見他又點一指,仍是空空,不心中一樂:“我原說世上豈能有人既會合商劍,又會使中沖劍?果然這小子虛張聲勢的唬人,倒給他嚇了一跳。”

他這次在天龍寺中連栽了幾個筋斗,心想若不顯一顯,大明王威名損不小,當下左掌分向左右連劈,以勁封住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著右掌斬出,直趨于段譽右肩。這一招‘白虹貫日’,是他‘火焰刀’刀法的妙之作,一刀便要將段譽的右肩卸了下來。保定帝、本因、本參等齊聲道:“小心!”各自指向鳩智點去。

他三人出招,自是上乘武功中攻敵之不得不救,那知鳩智先以勁封住周要害,這一刀毫不退,仍是筆直的砍將下來。段譽聽得保定帝等人的驚呼吸之聲,知道不妙,雙手同時出力揮出,他心下驚慌,真氣自然涌出,右手沖劍,左手澤劍,雙劍同時架開了火焰刀這一招,余勢未盡,嗤嗤聲響,向鳩智反擊過去。鳩智不暇多想,左手發勁擋擊。

段譽刺了這幾劍后,心中已想到,須得先行存念,然后鼓氣出指,勁真氣方能激發,但何以如此,自是莫名其妙。他中指輕彈,中沖劍法又使了出來。霎息之間,適才在圖譜上見到的那六路劍法一一涌向心頭,十指紛彈,此去彼來,連綿無盡。

智大驚,盡力催勁相抗,斗室中劍氣縱橫,刀勁飛舞,便似有無數迅雷疾風相互沖撞激。斗得一會,鳩智只覺得對方勁越來越強,劍法也是變化莫測,隨時自創新意,與適才本因、本相等人的拘泥劍招大不相同,令人實難捉。他自不知段譽記不明白六路劍法中這許多繁復的招式,不過危急中隨指刺,那里是什麼自創新招了?心下既驚且悔:“天龍寺中居然伏得有這樣一個青年高手,今日當真是自取其辱。”突然間嗤嗤嗤連砍三刀,道:“且住!”

段譽的真氣卻不能隨意收發,聽得對方喝“且住”,不知如何收回勁,只得手指一抬,向懷頂指去,心想:“我不該再發勁了,且聽他有何話說。”

智見段譽臉有迷惘之,收斂真氣時手忙腳,全然不知所云,心念微,便即縱而上,揮拳向他臉上擊去。

段譽以諸般機緣巧合,才學會了六肪神劍這門最高深的武學,尋常的拳腳兵刃功夫卻全然不會。鳩智這一拳伏七八招后著,原也是極高明的拳,然而比這‘火焰刀’以勁傷人,其間深淺難易,相去自不可以道里計。本來世上任何技藝學問,決無會深不會淺、會難不會易之理,段譽的武功卻是例外。他見鳩智揮拳打到,便即腳的臂去格。鳩智右掌翻過,已抓住了他口‘神封’。段譽立時全彈不得。

神封屬‘足腎經’,他沒練過。

智雖已瞧出段譽武學之中伏有大大的破綻,一時敵不過他的六脈神劍,便想以別項高深武功勝他,卻也決計料想不到,竟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手到擒來。他還生怕段譽故意裝模作樣,另有詭計,一拿住他‘神封’,立即指又點他‘極泉’、‘大椎’、‘京門’數。這些道所屬經脈,段譽也漢練過。

智倒退三步,說道:“這位小施主心中記得六脈神劍的圖譜。UU看書 www.uukanshu.com原來的圖譜已被枯榮大師焚去,小施主便是活圖譜,在慕容先生墓前將他活活的燒了,也是一樣。”左掌揚,向前急連砍出五刀,抓住段譽退出了牟尼堂門外。

保定帝、本因、本觀等縱前想要奪人,均被他這連環五刀封住,無法搶上。

智將段譽一拋,擲給了守在門外的九名漢子,喝道:“快走!”兩名漢子同時手過來,接過段譽,并不從原路出去,逕自穿牟尼堂外的樹林。鳩智運起‘火焰刀’,一刀刀的只是往牟尼堂的門口砍去。

保定帝等各以一指氣功向外急沖,一時之間卻攻不破他的無形刀網。

智聽得馬蹄聲響,知道九名部屬已擄著段譽北去,長笑說道:“燒了死圖譜,反得活圖譜。慕容先生地下有人相伴,可不覺寂寞了!”右掌斜劈,喀喇喇一聲響,將牟尼堂的兩柱子劈倒,形微幌,便如一溜輕煙般奔林中,剎那間不知去向。

保定帝和本參雙雙搶出,見鳩智已然走遠。保定帝道:“快追!”襟帶風,一飄數丈。本參大師和他并肩齊行,向北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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