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27章 金戈寇鏖兵

蕭峰正觀看間,忽聽得有大聲道:“那邊是蕭峰大爺罷?”蕭峰心想:“誰認得我了?”轉過頭來,只見青袍隊中馳出上騎,直奔而來,正是幾個月前耶律基派來送禮的那隊長室里。

他馳到蕭峰之前十余丈,便翻下馬,快步上前右膝下跪,說道:“我家主人便在前面不遠。主人常常說起蕭大爺,想念得。今日什麼好風吹得蕭大爺來?快請去和主人相會。”蕭峰聽說耶律基便在近,也甚歡喜,說道:“我只是隨意漫游,沒想到我義兄便在左近,那再好也沒有了。好,請你領路,我去和想會。”

室里撮作哨,兩名騎兵乘馬奔來。室里道:“快去稟報,說長白山的蕭大爺來啦!”兩名騎兵躬接令,飛馳而去。余人繼續鹿,室卻率領了一隊青袍騎兵,護衛在蕭峰和阿紫后,逕向西行。當耶律基送赤大批金銀牛羊之時,蕭峰便知他必是契丹的大貴人,比刻見了這等聲勢,料想這位兄多半還是遼國的什麼將軍還是大

草原中游騎來去,絡繹不絕,個個都甲鮮明。室里道:“蕭大爺今日來得真巧,明日一早,咱們這里有一場好熱鬧看。”蕭峰向阿紫瞧了一眼,見臉有喜,便問:“什麼熱鬧?”室里道明日是演武日。永昌、太和兩宮衛軍統領出缺。咱們契丹兵各顯武藝,且看哪一個運氣好,奪得統領。”

蕭峰一聽到比武,自然而然的眉飛舞,神采昂揚,笑道:“那真來巧了,正好見識契丹人的武藝。”阿紫笑道:“隊長,你明兒大顯手,恭喜你奪個統領做做。”室里一舌頭,道:“小人哪有這大膽子?”阿紫笑道:“奪個統領,又有什麼了不盧啦?只要我姊夫肯教你三兩手功夫,只怕你便能奪得了統領。”室里喜道:“蕭峰大爺肯指點小人,當真救之得。至于統領。”什麼的,小人沒這個福份,卻也不想。”

一行談談說說,行了十數里,只見前面一隊騎兵急馳而來。室里道:“是大帳皮室軍的飛熊隊到了。”好隊兵都穿熊皮帽,黑熊皮外袍,白熊皮高帽,模樣甚是威武。這隊兵行到近,齊聲吆喝,同時下馬,分立兩旁,說道:“恭迎蕭大爺!”蕭峰道:“不敢!不敢!”舉手行禮,縱以行前,飛熊軍跟隨其后。

行了十數里,又是一隊穿虎皮、虎皮帽的飛虎兵前來迎接。蕭峰心道:“我那耶律哥不知做什麼大大,竟有這等排場。”只是室里不說,而上次相遇之時耶律基又堅決不肯吐份,蕭峰也就不問。

行到傍晚,到來一大帳,一隊穿豹皮帽的飛豹隊迎接蕭峰和阿紫進了中央大帳。蕭峰只道一進帳中,便可與耶律基相見,豈知帳中氈毯甚是華麗,矮幾上放滿了菜肴果,帳中卻無主人。飛豹隊隊長道:”主人請蕭大爺,在此安宿一宵,來日相見。”蕭峰也不多問,坐到幾邊,端起酒碗便喝。四名軍士斟酒割,恭謹服侍。

次晨起又行,這一日向西走了二百余里,傍晚又在一大帳中宿歇。

到第三日中午,室里道:“過了前面那個山坡,咱們便到了。”蕭峰見這座大山氣象宏偉,一條大河嘩嘩水響,從山坡旁奔流而南。一行人轉過山坡,眼前旌旗招展,一片大草原上層層的到都是營帳,萬騎兵步卒,圍住了中間一大片空地。護送蕭峰的飛熊、飛虎、飛豹各隊兵取出號角,嗚嗚嗚的吹了起來。

突然間鼓聲大作,蓬蓬蓬號炮山響,空地上眾兵向左右分開,一匹高大神駿的黃馬馳向蕭峰,大:“蕭兄弟,想煞哥哥了!”蕭峰縱馬迎接上去,兩人同時躍下馬背,四手握,均是不勝之喜。

只聽得四周眾軍士齊聲吶喊:“萬歲!萬歲!萬歲!”

蕭峰大吃一驚:“怎地眾軍士竟呼萬歲!”游目四顧,但見軍士卒個個躬刀拄地,耶律基攜著他手站在中間,東西顧盼,神甚是得意。蕭峰愕然道:“哥哥,你……你是……”耶律基哈哈大笑,道:“倘若你早知我是大遼國當今皇帝,只怕便不肯和我結義為兄弟了。蕭兄弟,我真保字乃耶律洪基。我活命之恩,我永志不忘。”

蕭峰雖然豁達豪邁,但生平從未見過皇帝,今日見了這等排場,不有些窘迫,說道:“小人知陛下,多有冒犯,罪該萬死!”說著便跪下。他是契丹子民,見了本國皇帝,該當跪下拜。

耶律洪基忙手扶起,笑道:“不和者不罪,兄弟,你我是金蘭兄弟,今日只敘義氣,明日再行君臣之禮不遲。”他左手一揮,隊伍中奏起鼓樂,歡迎嘉賓。耶律洪基攜著蕭峰之手,同大帳。

遼國皇帝所居營帳乃數層牛皮所制,飛彩紛金,燦爛輝煌,稱為皮室大帳。耶律洪基居中坐了,命蕭峰坐在橫首,不多時隨駕文武百是來參見,北院大王、北院樞使、于越、南院知樞使事、皮室大將軍、小將軍、馬軍指揮使、步軍指揮使等等,蕭峰一時之間也記不清這許多。

當晚帳中大開筵席,契丹人尊重子,阿紫也得在皮室大,帳中與宴。酒如池、如山,阿紫瞧得興高采烈,眉花眼笑。

酒到酣,十余名契丹武士在皇帝面前撲擊為戲,各人了上,擒攀摔跌,激烈搏斗。蕭峰見這些契丹武士手矯健,膂力雄強,舉的投足之間另有一套武功,變化巧妙雖不不及中原武士,但直擊,如用之于戰陣群斗,似較中原武更勿見效。

遼國文武員一個個上來向蕭峰敬酒。蕭峰來得不拒,酒到杯干,喝到后來,已喝了三余杯,仍是神自若,眾人無不駭然。

耶律洪基向來自向勇力,這次為蕭峰所擒,通國皆知,他有意要蕭峰顯示人超人之能,以掩他被擒的辱,沒想到蕭峰不用在次日比武大會上大顯手,比刻一酒量,便倒群雄,人人敬服。耶律洪基大喜,說道:“兄弟,你是我遼國的第一位英雄好漢!”

阿紫忽然口道:“不他是第一!”耶律洪基笑道:“小姑娘,他怎麼是第二?那麼第一位英雄是誰?”阿紫道:“第一位英雄好漢,自然是陛下了。我姊夫本事雖大,卻要順從于,不敢違背,我不是第一嗎?”是星宿老人門人,通諂諛之,說這句話只是牛刀小試而已。

耶律洪基呵呵大笑,說道:“說得好,說得好。蕭兄弟,我要土封你一個大大的爵,讓我來想一想,封你什麼才好?”這時他酒已喝得有了,的指在額上彈了幾彈。蕭峰忙道:“不,不,小人疏,雄富貴,向來漫游四方,來臺去不定,確是不愿為。”耶律洪基筆道:“行啊,我封你一只須喝酒、不用做事的大……”一句話沒說完,忽聽得遠嗚嗚嗚的傳來一陣尖銳急促的號角之聲。

一眾遼人本來都席地而坐,飲酒吃同,一聽到這號角聲,驀然間轟的一聲,同站起來,臉上均有驚惶之。那號角聲來得好快,初聽到時還在十余里外,第二次響時已近了數里,第三次聲響又近了數里。蕭峰心道:“天下再快的快馬,第一等的輕功夫,決計不能如此迅捷。是了,想必是預先布置了傳遞軍急訊的傳信站,一聽到號角之聲,便傳到下一站來。”只聽得號角聲飛傳而來,一傳到皮室大帳之外,便倏然而止。數百座營帳中的兵本來歡呼縱飲,一團,這時突然間盡皆邪雀無聲。

耶律洪基神鎮定,慢慢舉起金杯,喝干了酒,說道:“上京有叛徒作,咱們這就回去,撥營”

行軍大將軍當即轉出營發令,但聽得一句“撥營”的號令變十句,十變百句,百句變千句,聲音越來越大,卻是嚴整有序,毫無驚以慌雜。蕭峰尋思:“我大遼立國垂二百年,國威震于天下,此刻雖有,卻無紛擾,可見歷世遼主統軍有方。”

但聽馬蹄聲響,前鋒斥堠兵首馳了出去,跟著左右先鋒隊啟行,前軍、左軍、右軍,一隊隊的向南開撥回京。

耶律洪其攜著蕭峰的手,道:“咱們瞧瞧去。”一人走出帳來,但見黑夜之中,每一面軍旗上都點著一盞燈籠,紅、黃、藍、白各閃爍照耀,下余萬大軍南行,惟聞馬嘶蹄聲,竟聽不到一句人聲。蕭峰大為嘆服,心道:“治軍如此,天下有誰能敵?那日皇上孤逞勇出獵,致為我所擒。倘若大軍繼來,真人雖然勇悍,終究寡不敵眾。”

他二人一離大帳,眾護衛立即發營,片刻間收拾得干干凈凈,行李;輜重裝上了駝馬大車。中軍元帥發出號令,中軍便即啟行。北院大王,于越、太師、太傅等隨侍在耶律洪基前后,眾人臉鄭重,卻是一聲作。京中訊雖已傳出,到底首是誰,況如何,一時卻也不易明白。

大隊人馬向南行了三日,晚上扎營之后,第一名報子馳馬奔到,向耶律洪基稟報:“南院大王作,占據皇宮,自皇太后、皇后以下,王子、公主以及百家屬,均已被捕。”

耶律洪基大吃一驚,不由得臉大變。

遼國重事,由南北兩院分理,比番北院大王隨侍皇帝出獵,南院大王留守上京。南院大王耶律涅魯古,爵封楚王,本人倒也罷了,他父親耶律重元,乃當今皇太叔,封天下兵馬大元帥,卻是非同小可。

耶律洪基的祖父耶律隆緒,遼史稱為圣宗。圣宗長子宗真,次子重元。宗真格慈和寬厚,重元則極為勇武頗有兵略。圣宗逝世時,命傳位于長子宗真,但圣宗的皇后卻喜次子,謀立重元為帝。遼國向例,皇太后權力極重,其時宗真的皇位固有不保之勢,命也已危殆,但重元反將母親的計謀告知兄長,使皇太后的圖無法得逞。宗真對這兄弟自是十激,立他為皇太弟,那是說日后位于他,以酬恩德。

耶律宗真遼吏稱為興宗,但他逝世之后,皇位卻并不傳給皇太弟重元,仍是傳給自己的兒子洪基。

耶律洪基接位后,心中過意下去,封重元為皇太叔,顯示他仍是大遼國皇儲,再加封天下兵馬大元帥,上朝免拜不名,賜金券誓書,四頂帽,二袍,尊寵之隆,當朝第一;又封他兒子涅魯古為楚王,執掌南院軍政要務,稱為南院大王。

當年耶律重元明明可做皇帝,卻讓給兄長,可見他既重義氣,又甚恬退。耶律洪基出外圍獵,將京中軍國重務都給了皇太叔,毫不加疑心。這時訊息傳來,謀反的居然是南院大王耶律涅魯古,耶洪基自是又驚又憂,素知涅魯古狠,事極為辣手,他既舉事謀反,他父親決無袖手之理。

北院大王奏道:“陛下且寬圣慮,想皇太叔見事明白,必不容他逆子造反犯上,說不定此刻已引兵平。”耶律洪基道:“但愿如此。”

眾人食過晚飯,第二批報子趕到稟報:“南院大王立皇太叔為帝,已詔告天下。”以下的話他不敢明言,將新皇帝的詔書雙手奉上。洪基接過一看,見詔書上直斥耶律洪基為篡位偽帝,說先皇太弟正位為君,并督率天下軍馬,討逆云云。耶律洪基大怒之下,將詔書擲火中,燒灰燼,心下甚是憂忽,尋思:“這道偽詔說得振振有詞,遼民看后,恐不免人心浮。皇太叔居天下兵馬大元帥,手綰兵符,可調兵馬八十余萬,何況尚有他兒子楚王南院所轄兵馬。我這里隨駕的只不過十余萬人,寡不敵眾,如何是好?”這晚翻來覆去,無法寢。

蕭峰聽說遼帝要封他為,本想帶了阿紫,黑夜中不辭而別,但此刻見義兄面臨危難,倒不便就此一走了之,好歹也要替他出番力氣,不枉了結義一場。當晚他在營外閑步,只聽得眾兵悄悄議論,均說父母妻子俱在上京,這一來都給皇太叔拘留了,只怕命不保。有的思及家人,突然號哭。哭聲染人心,營中其余境相同,紛紛哭了起來。統兵將雖極力喝阻,折了幾名哭得特別響亮的為徇,卻也無法阻止得住。

耶律洪基聽得哭聲震天,知是軍心渙散之兆,更是煩惱。

這日一早,探子來報,皇太叔與楚王率領兵馬五十余萬,北來犯駕。洪基尋思:“今日之事,有進無退,縱然兵敗,也只有決一死戰。”當即召集百商議。群臣對耶律洪基都極為忠心,愿決一死戰,但均以軍心為憂。

洪基傳下號令:“眾兵也力平逆討賊,靖難之后,升以外,再加重賞。”披起黃金甲胄,親率三軍,向皇太叔的軍馬迎去逆擊。眾兵出見皇上親臨前敵,登時勇氣大振,三呼萬歲,誓死效忠。十余萬兵馬分前軍、左軍、右軍、中軍四部,兵甲鏘鏘,向南進,另有小隊游騎,散在兩翼。

蕭峰挽弓提矛,隨在洪基后,作了他的親衛護。家里帶領一隊飛熊兵保阿紫,居于后軍。蕭峰見耶律洪基眉頭深鎖,知他對這場戰事殊無把握。

行到中午,忽聽得前面號角聲吹起。中惲將軍發令:“下馬!”眾騎兵跳下馬背,手牽馬韁而行,只有耶律洪基和各大臣仍騎在馬上。

蕭峰不解眾騎兵何以下馬,頗。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你久在中原,不懂契丹人行軍打仗的法子吧?”蕭峰道:“正要請陛下指點。”洪基笑道:“嘿嘿,我這個陛下,不知能不能做到今日太下山。你我兄弟相稱,何必又陛下?”蕭峰聽他笑聲中頗有苦之意,說道:“兩軍未,陛下不必憂心。”洪基道:“平原之上鋒,最要的是馬力,臨敵沖鋒陷陣,便可一往無前。契丹人東征西討,百戰百勝,這是一個很要訣。”

他說到這里,前面遠塵頭大起,揚起十余丈高,宛似黃云鋪地涌來。洪基馬鞭一指,說道:“皇太叔的楚王都久經戰陣,是我遼國的驍將,何以驅兵急來,不養馬力?嗯,他們有恃無恐,自信已必勝之算。”話猶未畢,只聽得左軍和右軍同時響起了號角。蕭峰極目遙,見敵方東面另有兩支軍馬,西亦另有兩支軍馬,那是以五敵一之勢。

耶律洪基臉上變,向中軍將軍道:“結陣立寨!”中軍將軍應道:“是!”縱馬出去,傳下號令,登時前軍和左軍、右軍都轉了回來,一眾軍士將皮室大帳的支柱用大鐵錘釘地下,張開皮帳,四周樹起鹿角,片刻間,便在草原上結了一個極大的木城,前后左右,各有騎兵駐守,數萬名弓箭手大木之后,弓弦都絞了,只待發箭。

蕭峰皺起了眉頭,心道:“這一場大戰打下來,不論誰勝誰敗,我契丹同族都非橫尸遍野不右,最好當然義得勝,倘若不幸敗了,我當沒法將義兄和阿紫救到安全之地。他這皇帝呢,做不做也就罷了。”

遼帝營寨結好不久,叛軍前鋒已到,卻不上前挑戰,遙遙站在強弓不到。但聽得鼓角之聲不絕,一隊隊叛軍圍上來,四面八方的結的陣勢。蕭峰一眼將出去,但遍野敵軍,不到盡頭,尋思:“義兄兵勢遠所不及,寡不敵眾,只怕非輸不可。白天不易突圍逃走,只順支持到黑夜,我便能設法救他。”但見營寨大木的影子短短的映在地下,烈日當空,正是過午不久。

只得呀呀呀數聲,一群大雁列隊飛過天空。耶律洪基仰首凝視半晌,苦筆道:“這當兒非化為雁,否則是翅難飛了。”北院大王和中軍將軍相顧變,知道皇帝見了叛軍軍容,已有怯意。

敵陣中鼓聲擂起,數百面皮鼓蓬蓬大響。中軍將軍大聲道:“擊鼓!”營中數百面皮鼓也蓬蓬響起。驀地里對面軍鼓聲一止數萬名騎兵喊聲震天地,矛直沖過來。

眼見敵軍前鋒沖近,中軍將軍令旗向下一揮,營中鼓聲立止,數萬枝羽箭同時了出去,敵軍前鋒紛紛倒地。但敵軍前仆后繼,蜂涌而上,前面跌倒的軍馬便為后軍的擋箭垛子。敵軍步兵弓箭手盾牌護,搶上前來,向營放箭。

耶律洪基初時頗為驚懼,一到接戰,登時勇氣倍增,站在高,手持長刀,發令指揮,營將士見皇上親督戰,大呼,“萬歲!萬歲!萬歲!”敵軍聽到“萬歲”之聲,抬頭見到耶律洪基黃袍金甲,站在營中的高臺之上,在他積威之下,不由得躍躕不前。洪基見良機,大呼:“左軍騎抱抄,沖啊!”

左軍由北院模樞使率領,聽到皇上號令,三萬騎兵便從側包抄過去。叛軍一猶豫間,營軍馬已然沖到。叛軍登時陣腳大,紛紛后退。營中鼓聲雷震,叛軍接戰片時,便即敗退。營軍馬向前追殺,氣勢鋒銳。

蕭峰大喜,道:“大哥,這一回咱們大勝了!”耶律洪基下得臺來上戰馬,領軍應援。忽聽得號角響起,叛軍主力開到,叛軍前鋒反又斗,霎時間羽箭長矛在天空中飛舞來去,殺聲震天,橫飛。蕭峰只看暗暗吃驚:“這般惡斗,我生平從未見過。一個人任你武功天下無敵,到了這千萬馬之中,卻也全無用,最多也不過自保命而已。這等大軍戰,武林中的群毆比武與之相較,那是不可同日語了。”

忽聽得叛軍陣后鑼聲大響,鳴金收兵。叛軍騎兵退了下去,箭如雨發,住了陣腳。中軍將和北院樞使率軍連沖三次,都沖對方陣勢,反而被死了數千軍士。耶律洪基道:“士卒死傷太多,暫且收兵。”當下營中也鳴金收兵。

叛軍派也兩隊騎兵沖來襲擊,中軍早已有備,佯作敗退兩翼一合圍,將兩隊叛軍的三千名兵盡數圍殲當地,余下數百人下馬投降。洪基左一揮,營軍士長矛揮去將這數百人都死了。這一場惡斗歷時不到一個時辰,卻殺得慘烈異常。

雙方主力各自退出數十丈,中間空地上鋪滿了尸首,傷者哀號,慘不忍聞。只見兩邊陣中各出一隊三百人的黑兵士,營的頭戴黃帽,敵軍的頭戴白帽,前往中間地帶檢視傷者。蕭峰只道這些人是將傷者抬回救治,哪知這些黑兵撥出長刀,將對的傷一一砍死。傷盡數砍死后,六百人齊聲吶喊,相互斗了起來。

六百名黑軍個個武功不弱,長刀閃爍,勇惡斗,過不多時,便有二百余人被砍倒在地。營的黃帽黑兵武功較強,被砍死只的有數十人,當即了兩三人合斗一人的局面,這一來,勝勝負之數更是分明。又斗片刻變三四人合斗一人。但雙方兵只吶喊助威,叛軍數十萬人袖手旁觀,并不增兵出來救援。終于叛軍三百名白帽黑兵一一就殲,營黑軍約有二百名回陣。蕭峰心道來遼人規矩如此。”這一番清理戰場的惡,規模雖大不如前,驚心魄之卻猶有過之。

洪基高舉長刀,大聲道:“叛軍雖眾,卻無斗志。再接一仗,他們便敗逃了!”

兵齊呼:“萬歲,萬歲,萬歲!”

忽聽得叛軍陣中起號角,五騎馬緩緩出來,居中一人雙手捧著一張羊皮,朗聲念了起來,念的正是皇太叔頒布的詔書:“耶律洪基篡位,乃是偽君,現下皇太叔正位,凡我遼國忠誠兵,須當即日回京歸服,一律升三級。”營中十余名箭手放箭,颼颼聲響,向那人去。那人旁四人舉起盾牌相護,那繼續念誦,突然間間五匹馬均被倒,五人躲在盾牌之后,終于念完皇太叔的“詔書”,轉退出。

北院大王見屬下聽到偽詔后意所,喝道:“出去回罵!”三十名乃是:“罵手”,聲大,口齒便給,第一名‘罵手”罵了起來,什麼。叛國賊,死葬之地”等等,跟第二名“罵手”又罵到后來,盡是諸般污言穢語。蕭峰對契丹語言所知有限,這些罵手的言辭他大都不懂,只見耶律洪基連連點頭,意甚嘉許,想來這些“罵手”得著實采。

蕭峰向敵陣中去,見遠黃蓋大纛掩映之下,有兩人各乘駿馬,手持馬鞭指指點點。一人全黃實袍,頭戴沖天冠,頦下灰白長須,另一人披黃金甲胄,面容瘦削,神剽悍。蕭峰尋思:“瞧這模樣,這兩人便是皇太主楚王父子了。”

忽然間十名“罵手”低聲商議了一會,一齊放大嚨,大揭皇太叔和楚王的事。那皇太叔似乎立甚正,無甚可罵之,十個人所罵的,主要都針對楚王,說他父親的妃子,會議著父親的權勢為非作歹。這些話顯是在接挑撥他父子,十個人齊聲而喊,罵的言語字字相同,聲傳數里,數十萬軍士中聽清楚的著實不

那楚王鞭子一揮,叛軍齊聲大噪,大都啊啊,喧喧嘩呼喊,登時便將十個人的罵聲淹沒了。

敵了一陣,敵軍忽然分開,推出數十輛車子來到營之前,車子一停,隨車的軍士從車拉出數十個子來有的白發婆娑,有的方當妙齡,飾都十分化貴。這些子一走出車子,雙方罵聲登時止歇。

耶律洪基大:“娘啊,娘啊!兒子捉住叛徒,碎尸萬段,替你老人家出氣。”

那白了老婦便是當今皇太后、耶律洪基的母親蕭太后,其余的是皇后蕭后、眾嬪妃和眾公主。皇太叔和楚王乘洪基也外圍獵時作,圍住宮,將皇太后等擒了來。

皇太后朗聲道:“陛下勿以老婦和妻兒為念,寇殺賊!”數十名軍士撥出長刀,架在眾后妃頸中。年輕的嬪妃登時驚惶哭喊。

耶律洪基大怒,喝道:“將哭喊的人都死了!”只聽得颼颼聲響,十余枝羽箭了出去,哭呼喊的妃子紛紛箭而死。

皇后道:“陛下得好!好!祖宗的基業,決計不能毀在賊手中。”

楚王見皇太主和皇后都如此倔強,此舉非但不能脅迫洪基,反而搖了已方軍心,發令:“押了這些人上車,退下。”眾軍士將皇太后、皇后等又押車中。推陣后。楚王下令:“押敵軍家屬上陣!”

猛聽得呼呼呼竹哨吹起,聲音蒼涼,軍馬向旁分開,鐵鏈聲啷啷不絕,一排排男從陣后牽了出來。霎時間兩中哭聲震天。原來這些人都是兵的家屬。兵是遼帝親軍,耶律洪基特加優遇,準許家屬在京居住,一來使親軍激,有事之時可出死力,二也是臨視之意,使這一銳之師出征時不敢稍起反心,那知道這次出獵,意然變起肘腑之間。兵的家屬不下二十余萬,解到陣前的不過兩三萬人,其中有許多是胡捉來而捉錯了的,一時也他辨不出,但見拖兒帶一團。

楚王麾下一名將軍縱馬出陣,高聲道:“營眾者:“爾等家小,都已被收,投降的和有屬團聚,升三級,另有賞金。若不投降,新皇有旨,所有這家屬一齊了。”契丹人向來殘忍好殺,說是“一齊殺了”,決非恐嚇之詞,當真是要一齊殺了的。營中有些兵已認出了自己親人,“爹爹,媽媽,孩子,夫君,妻啊!”兩陣中呼喚之聲,響一片。

叛軍中鼓聲響起,二千名斧手大步而出,卑手中大刀閃亮。鼓聲一停,二千柄大刀便舉了起來,對準眾家屬的頭。那將軍道:“向新皇投降,重重有賞,若不投降,眾家屬一齊殺了!”他左一揮,鼓聲又起。

營眾將士知道他左手再是一揮,鼓聲停止,這二千柄明晃晃的大刀便吹了下去。這些親軍對耶律洪基向來忠心,皇太叔和楚王以“升”和“重賞”相招,那是難以引,但這時眼見自己的父母子引頸待,如何不驚?

鼓聲隆隆不絕,營親軍的兵的心也是怦怦急跳。突然之間,營中有人道:“媽媽,媽媽,不能殺了我媽媽!”投下長矛,向敵軍陣前的一個老婦奔去。

跟著颼的一箭從出,正這人的后心。這人一時未死,兀向他母親爬去。只聽得“爹娘、孩兒”聲不絕,營中數百人紛紛奔出。耶律洪基的親信將軍撥劍斬,卻哪里止得住?這數百人一奔出,跟著便是數千。數千人之后,嘩啦啦一陣大,十五萬親軍之中,倒奔去了六七萬人。

耶律洪基長嘆一聲,知道大勢已去,乘著親軍和家屬抱頭相認,一團,將叛軍從中隔開了,便即下令:“向西北蒼茫山退軍。”中軍將軍悄悄傳下號令,余下未降的尚有八萬余人,后軍轉作前軍,向西北方馳去。

楚王急命騎兵追趕,但戰場上塞滿了老弱婦孺,騎兵不能奔馳,待得推開眾人,耶律洪基已率領營親軍去得遠了。八萬多名親軍趕到蒼茫山腳下,已是黃昏,眾軍士又又累,在已坡上趕造營寨,居高臨下,以作守之計。安營甫定,還未造飯,楚王已親率銳趕到出下,立即向山坡沖鋒。營軍士箭如雨,將叛軍擊退。楚軍見仰功不利,當即收兵,在山下安營。

這日晚間,耶律洪基站在山崖之旁,向南眺,但見叛軍營中營火有如繁星,遠有三條火龍蜿蜒而至,卻是叛軍的后續部隊前來參與圍功。洪基心下黯然,正待帳,北院樞使前來奏告:“臣屬下的一萬五千兵馬,沖下山去投了叛逆。臣治軍無方,罪該萬死。”耶律洪基揮了揮手,搖頭道:“這也怪你不得,下去休息吧!”

他轉頭來,見蕭峰著遠出神,說道:“一到天明,叛軍就會大舉功,我輩盡俘虜矣。我是國君,不能辱于叛,當自刎以報社稷。兄弟,你乘夜自行沖了出去吧。你武藝高強,叛軍須攔你不住。”說到這里,神凄然,又道:“我本想大賜你一場富貴,豈知做哥哥的自難保,反而累了你啦。”

蕭峰道:“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今日戰陣不利,我保你退了出去,招集舊部,徐圖再舉。”

洪基搖頭道:“我連老母妻子都不能保,哪里還說得上什麼大丈夫?契丹人眼中,勝者英難,敗者叛逆。我一敗涂地,豈能再興?你自己去吧!”

蕭峰知他所說的乃是實,慨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但陪著哥哥,明日與叛寇決一死戰。你我義結金蘭,你是皇帝也好,是百姓也好,蕭某都當你是義兄。兄長有難,做兄弟的自當和你同生共死,豈有自行逃走之理?”

耶律洪基熱淚盈眶,握住他雙手說道:“好兄弟,多謝你了。”

蕭峰回到帳中,見阿紫蜷臥在帳幕一角,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兀自未睡。阿紫道:“姊夫,你怪我不怪?”蕭峰奇道:“怪你什麼?”阿紫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定要到大草原中來游玩,也不會累得你困在這里。姊夫,咱們要死在這里了,是不是?”

帳外火把的紅映在臉上,蒼白之中泛起一片暈紅,更顯得小稚弱。蕭峰中大起憐意,聲道:“我怎會怪你?若不是我打傷了你咱們就不會到這種地方來。”阿紫微微一笑,說道:“若不是我向你毒針,你就不會打傷我。”

蕭峰出大手,頭發。阿紫重傷余,頭發落了大半,又黃又稀。蕭峰輕嘆一聲,說道:“你年紀輕輕,卻跟我著我苦。”阿紫道:“姊夫,我本來不明白,姊姊為什麼這樣喜歡你,后來我才懂了。”

蕭峰心想:“你姊姊待我深無限,人這小姑娘懂得什麼。其實,阿朱為什麼會上我這魯漢子,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又怎能知道?”想到此,凄然搖頭。

阿紫側過頭來,說道:“姊夫,你猜到了沒有,為什麼那天我向你發毒針?我不是要死你,我只是要你彈不得,讓我來服侍你。”蕭峰奇“那有什麼好?”阿紫微笑道:“你彈不得,就永遠不能離開我了。否則的話,你心中瞧不起我,隨時就會拋開我,不理睬我。”

蕭峰聽說的雖是孩子話,卻也知道不是隨口胡說,不暗暗心驚,尋思:“反正明天大家都死,安幾句也是了。”說道:“你真是孩子想法,你真的喜歡跟著我,盡管跟說就是,我也不會不允。”

阿紫眼中突然發出明亮采,喜道:“姊夫,我傷好了之后,仍要跟著你,永遠不回到星宿派父師那里去了。你可別拋開我不理。”

蕭峰知道在星宿派所闖禍實在不小,料想確是不敢回去,笑道:“人是星宿派的大師姊傳人,你不回去群龍無首,那便如何是好?”阿紫格格一笑,道:“讓他們去一團好了。我才不理呢。”

蕭峰拉上氈,蓋到頸下,替輕輕攏好了,展開氈,自行在營帳的另一角睡下。帳外火時明時滅,閃爍不定,但聽得哭聲,知是兵思念家人,大家均知明時這一會議命難保,只是各人忠于皇上,不肯背叛。

次時蕭峰一早便醒了,囑咐室里隊長備好馬匹,照料阿紫,自己結束停當,吃一斤羊喝了三斤酒,走到山邊。其時四下里尚一片黑暗,過不多時,東方曙初現,營中號角嗚嗚吹起,但聽得鏗鏗鏘鏘,兵甲軍刃相撞之聲不絕于耳。營中一隊隊兵馬開出,于各沖要之守擤。蕭峰居高臨下的將出去,只見東、南、東南方三面人頭涌涌,盡是叛軍。一陣白霧罩著遠,軍陣不見盡頭。

霎時間太于草原邊上出一弧,金萬道,白霧之中,濃漸消,顯出霧中也都是軍馬,驀地里鼓聲大起,敵陣中兩隊黃旗軍馳了出來,跟著皇太叔和楚王乘馬馳到山下,舉馬鞭,向山指點商議。

耶律洪基領著侍衛站在山邊,見到這等景,怒從心起,從侍衛手接過弓箭,彎弓搭箭,一向楚王去。從山上將下去,似乎相隔不遠,其實相距尚數箭之地,這一箭沒到半途,便力盡跌落。

楚王哈哈大笑,大聲道:“洪基,你篡了我爹爹之位做了許多時候的偽君,也刻讓位了。你快快投誠,我爹爹便饒你一死,還假仁義的封你為皇太侄如何?哈哈哈!”這幾句話,顯然諷剌洪基封耶律重元為皇太叔乃是假仁假義。

洪基大怒,罵道:“無恥叛賊,還在逞這口舌之利。”

北院樞使道:“主辱臣死!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我等報主之時。;率領了三千名親兵,齊聲發喊,從山上沖了下去。這三千人都是契丹部中的勇士,此番抱了必死之心,無不以一當十,大喊沖殺,登時將敵軍沖退里許。但楚王令旗揮,數萬軍馬圍了上來,刀矛齊施,只聽得喊聲震天地,橫飛。三千人越戰越,斗到后來,盡數死節。北院樞使力殺數人,自刎而死。洪基、眾將軍大臣和蕭峰等在山峰上看得明白,卻無力相救,心北院使的忠義,盡皆長垂淚。

楚王又馳到山邊,笑道:“洪基,到底降不降?你這一點兒軍馬,還濟得甚事?你手下這些人都是大遼勇士,又何必要他們陪你送命?是男兒漢大丈夫,爽爽快快,降就降,戰就戰,倘若自知氣數已盡,不如自刎以謝天下,也免得多傷士卒。”

耶律洪基長嘆一聲虎目含淚,擎力在手,說道:“這錦繡江山,便讓了你父吧。你說得不錯,咱們叔侄兄弟,骨相殘,何必多傷契丹勇的命。”說著舉起刀來,便往頸上勒去。

蕭峰猿臂出,將他刀子奪琿,說道:“大哥,是英雄好漢,便當死于戰場,如何能自盡而死?”

洪基嘆道:“兄弟,這許多將士跟隨我日久,我反正是死,不忍他們都跟著我送了命。”

楚王大道:“洪基,你還不自刎,更待何時?”手中馬鞭直指其面,囂張已極。

蕭峰見他越走越近,心念一,低聲道:“大哥,你跟他信口敷衍,我悄悄掩近去,他一箭。”

洪基知他了得,喜道:“如此甚好,若能先將他死,我死也瞑目。”當即提高噪子,道:“楚王,我待你父子不薄,你父親要做皇帝,也無不可何必殺傷本國這許多軍士百姓,害得遼國大傷元氣?”

蕭峰執了一張弓,士枝狠牙長箭,牽過一匹駿馬,慢慢拉到山邊,一矮,轉到馬腹之下,藏馬下,雙足鉤住馬背,足尖一踢,那馬便沖了去。山下叛軍見一匹空馬奔將下來,馬背上并無騎者,只道是軍馬斷韁奔逸,這是十分尋常之事,誰也沒加留神。但不久叛軍軍士便見馬腹之下有人,登時大呼起來。

蕭峰以足尖踢馬,縱馬向楚王直沖過去,眼見離他約有二百步之遙,在馬腹之下拉開強弓,颼的一箭,向他去。楚王旁衛士舉起盾牌,將箭擋開。蕭峰縱馬急馳,連珠箭發,一箭將那衛士倒,第二箭直楚王膛。

楚王眼明手快馬鞭揮出,往上擊來。這以鞭擊箭之,原是楚王拿手本領,卻不知這一箭之人不但膂力雄強,而且箭上附有勁,馬鞭雖擊到了箭桿,卻只將羽箭撥得稍歪,卟的一聲,他的左肩。楚王聲“啊喲!”痛得伏在鞍上。

蕭峰羽箭又到,這一次相距更近,一箭從他左脅穿進,而這。楚王子一晃,從馬背上溜了下來。

蕭峰一舉功,心想:“我何不程乘機更去死了皇太叔!”

楚王中箭墜馬,敵陣中人人大呼,幾百枝羽箭都向蕭峰所藏峰的馬匹剌到,霎時之間,那馬中了二百多權羽箭,變了一匹剌猬馬。

蕭峰在地下幾個打滾,溜到了一名軍的坐騎之下,展開小巧綿功夫,隨即,從這匹腹底下鉆到那一匹馬之下,一個打滾,又鉆到另一匹底下。眾兵無法放箭,紛紛以長矛來剌。但蕭峰東一鉆,西滾,盡是在馬肚子底下做功夫。敵軍數千馬你推我拼,自相踐踏,卻哪里剌得著他?

蕭峰所使的,只不過是中原武林中平平無奇的地堂功夫。不論是地堂拳、地堂刀,還是地堂劍,都是在地下翻滾騰挪,俟機攻敵下盤。這時他用于戰陣,眼明手快,躲這了千百只馬蹄的踐踏。分看誰皇太的所在,直滾過去,颼颼颼三箭,向皇太叔去。

皇太叔的衛士先前見楚五中箭,已然有備,三十余人各舉盾牌,層層的擋在皇太叔前,只聽得錚錚錚三響,三枝箭便在盾牌上撞了下來,蕭峰聽攜的十枝箭出了七枝,只剩下三枝,眼見敵人三十幾面盾牌相互掩護,這三枝箭便要死三死名衛士也難,更不用說皇太叔了。這時他已深敵陣,后數千軍士矛追來,面前更是千軍萬馬,實已陷了絕境。當日他獨斗中原群雄,對方只不過數百人,已然兇險之極,幸得有人相救,方能,今日困于數十萬人的重圍之中,卻如何逃命?

這當兒急拼命,驀地里一聲大吼,縱而起,呼的一聲,從那三十幾面盾牌之上縱躍而過,落在皇太叔馬前。皇太大吃一驚,舉馬鞭往他臉上擊落。蕭峰斜躍起,落上皇太叔的馬鞍,左手抓住他后心,將他高高舉起,道:“你要死還是要活?快眾人放下兵刃!”皇太叔嚇得呆了,對他的話一個字也沒聽見。

這時叛軍中的擾攘之聲更是震耳聾,萬的兵彎弓搭箭,對準蕭峰,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誰也不敢輕舉妄

蕭峰氣丹田,道:“皇在叔有令,眾三軍放下兵刃,聽宣圣旨。皇帝寬洪大量,赦免全兵,誰都加追究。”這幾句話蓋過了十余萬人的喧嘩紛擾,聲聞數里,令得山前后十余萬有半數聽得清清楚楚。

蕭峰有過丐幫幫眾背叛自己的經歷,明白叛眾心思,一過逆境之后,最要的是個圖,免罪,只須方保證不念舊惡,決不追究,叛軍自然斗志消失。此刻叛軍勢大,耶律洪基邊不過七八萬人馬,眾寡懸殊,決不是叛國之敵,其時局面急,不及向洪基請旨,便說了這幾句話,好令叛軍安心。

這幾句話朗朗傳出,眾叛軍的喧嘩聲登時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均是惶無主。

蕭峰知此刻局勢是危險,叛軍中只須有人呼不服,數十萬沒蒼蠅般的叛軍立時釀巨變,當真片也延緩不得,又大聲道:“皇帝有旨:眾叛軍兵中有論職大小,一概無罪,皇帝開恩,決不追究。軍士兵各就原職,大家快快放下兵刃!”

一片寂靜之中,忽然嗆啷啷!嗆啷啷幾聲響,有幾人擲下了手中長矛。這擲下刃的聲音互相染,霎時之間,嗆啷啷之聲大作,倒有一半人擲下兵刃,余下的兀自躊躇不決。

蕭峰左臂將皇太叔子高高舉起,緩緩上山,眾叛軍誰也敢攔阻,他馬頭到,前面便讓出一條路來。

蕭峰騎馬來到山腰,營中兩隊兵下來迎接,山峰上奏起鼓樂。

蕭峰道:“皇太叔,你快快下令,部屬放下兵刃投降,便可饒你命。”

皇太叔聲道:“你擔保饒我命?”

蕭峰向山下去,只見數叛軍手中還是執著弓箭長矛,軍心未定,危險未過,尋思:“眼下是安軍心為第一要務。皇太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只須派人嚴加臨守,諒他以后再也不能為非作歹。”便道:“你戴罪立功,眼睛是唯一的良機,陛下知道都是你兒子不好,定可赦你的命。”

皇太叔原無爭奪帝位的念頭,都是因他兒子楚王野心而起禍,這時他落人手,但求免于一死,便道:“好,我依你之言便了!”

蕭峰讓他安坐馬鞍,朗聲說道:“眾三軍聽者,皇太叔有言吩咐。”

皇太叔大聲道:“楚王挑,現已伏示。皇上寬洪大量,饒大家的罪過。各人快快放下兵刃,向皇請罪。”

皇太叔既這麼說,眾叛軍群龍無首,雖有兇鷙倔強之徒,也已不敢再行違抗,但聽得嗆啷啷之聲響一片,眾叛軍都投下兵刃。

蕭峰押著皇太叔上得蒼茫山來。耶律洪基喜不自勝,如在夢中,搶到蕭峰邊,握著他的雙手,說道:“兄弟,兄弟,哥哥這江山,以后和你共之。”說到這里心神激,不由得流下淚來。

皇太叔跪伏地,說道:“臣向陛下請罪,求陛下哀憐。”

耶律洪基此時心境好極,向蕭峰道:“兄弟,你說刻當如何?”蕭峰道:“叛軍人多勢眾,須當安定軍心,求陛下赦免皇太叔死罪,好讓大家放心。”

耶洪基笑道:“很好,很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轉頭向北院大王道:”你傳下圣旨,封蕭峰為楚王,居南院大王,督率叛軍,回歸上京。”

蕭峰吃一驚,他殺楚王,擒皇太叔,全是為要救義兄之命,決無貪圖爵祿之意,耶律洪基封他這樣的大,倒令他手足無措,一說不出話來。北院大王向蕭峰拱手道:“恭喜,恭喜!楚王爵位向來不外姓,蕭大王快向皇上謝恩。”蕭峰向洪基道:“哥哥,今日之事,全仗你洪福齊,眾兵對輸心歸誠,叛方得平定,做兄弟的只不過出一蠻力,實算不得什麼功勞。何況兄弟的不會做,也不愿做,請哥哥收回命。”耶律洪基哈哈大笑,右手攬著他肩頭,說道:“這楚王之封、南院大王的位,在我遼國已是最高的爵祿,兄弟倘若還嫌不夠,一定不肯臣服于我,做哥哥的除了以皇位相讓,更無別法了。”

蕭峰吃一驚,心想:“哥哥大喜之余,說話有些忘形了,眼下一團,一切事須當明快果決,不能有毫猶豫,以防更起禍變。”只得屈膝跪下,說道:“臣蕭峰領旨,多謝萬歲恩典。”耶律洪基笑著雙手扶起。蕭峰道:“臣不敢不違旨,只得領爵。只是草野鄙人,不明朝廷法度,若有差失,尚請原宥。”

耶律洪基手在他肩頭拍了幾下,笑道:“決無干系!”轉頭向左軍將軍耶律莫哥道:“我命你為南院樞使,佐輔蕭大王,勾當軍國重事。”耶律哥大喜,忙跪下謝恩,又向蕭峰參拜,道:“參見大王!”洪基道:“莫哥,你稟蕭大王號令,督率叛軍回歸上京。咱們皇太后請安去。”

當下山峰上奏起鼓樂,耶律洪基一行向山下走去。叛軍的領兵將軍已將皇太后、皇后等請出,恭恭敬敬的在營中安置。耶洪基進得帳去,母子夫妻相見,死里逃生,恍如隔世,自是人人稱贊蕭峰的大功。

耶律莫哥先行,引導蕭峰去和南院諸部屬相見。適才蕭峰在千萬馬中一進一出,勇不可當,眾人均是親見。南院諸屬軍雖然均是楚王的舊部,但一來蕭峰神威凜凜,各人盡中害怕,不敢不服,又都敬他英雄了得,二來楚王平素脾氣暴躁,無恩于人,三自己作犯上,心下都好生惶恐,是以蕭峰一到軍中,眾叛軍肅然敬服,齊聽號令。

蕭峰說道:“皇上已赦免各人從逆謀叛之罪,此后大伙兒應主該痛改前非,再也不可稍起貳心。”

一名白須將軍上前說道:“稟告大王,皇太叔的世子扣押我等家屬,脅迫我等附逆,我等若有不從,世子便將我等家屬斬首,事出無奈,還祈大王奏明萬歲。”

蕭峰點道:“既如此,以往之事,那也不用說了。”轉頭向律莫哥道:“眾軍就地休息,飽餐之后,撥營回京。”

當下南院中部屬一個個依著職大小,上來參見。蕭峰雖然從來沒做,但他久為丐幫幫主,統率群豪,自有一番威嚴。帶領丐幫豪杰和契丹大豪,其間也無甚差別。只是遼軍中另有一套規矩,蕭峰一面小心在意,一面由耶律莫哥分派理,一切均是井井有條。

蕭峰帶領大軍出發不久,皇太后和皇后分別派了使者,到軍中給袍帶金銀。蕭峰謝恩甫畢,室里護著阿紫到了。披錦,騎著駿馬,說道均是皇太后所賜。蕭峰見小小的裹在寬大的錦袍之中,一張小臉倒被領遮去了一半,不好笑。

阿紫峭親眼見到蕭峰王、生擒皇太叔,只是從室里等人口中轉述而知。大凡述說往事,總不免加油添醬,將蕭峰的功績,更是說得神乎其神,;加了三分。阿紫一見到他,便埋怨道:“姊夫,你立了這樣大的功,怎麼事先也跟我說一聲,否則我站在山邊,親眼瞧著你殺進殺出,豈不開心?倒讓我白擔了半天心。?蕭峰道:“這是僥幸立下的功勞,事先我怎知道?你一見面便說孩子話。”阿紫道:“姊夫你過來。”

蕭峰走近邊,見蒼白的臉上發著興的紅,經上的錦繡裳一襯,倒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又是骨稽,又是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阿紫臉有慍,嗔道:“我跟你說正經話,你卻哈哈大笑,有什麼好笑,?”蕭峰笑道:“我見你穿著這樣的大服,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很是有趣。”阿紫嗔道:“你老是把我小孩子,卻來取笑于我。”蕭峰笑道:“不是,不是!阿紫,這一次我只道咱二人都要死于非命了,那知間能死里逃生,我自然歡喜。什麼南院大王、楚王的封爵,我才放在心上能夠活著不死,那就好得很了。”

阿紫道:“姊夫,你也怕死麼?”蕭峰一怔點頭道:“是遇到危險之時,自然怕死,眾叛軍千千萬萬,你怎麼膽敢沖過去?”蕭峰道:“這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倘若不沖,就非死不可。那也說不上什麼勇敢不勇敢,只不過是困猶斗而已。咱們圍住了一頭大熊、一只老虎,它盜竊不出去,自然會拼命的撲。”阿紫嫣然一笑,道:“你將自己比作畜生了。”

這時兩人乘在馬上,并肩而行,一眼將出去,大草原上旌旗招展,長長的隊伍行列,一直展到天際,不見盡頭,前后左右,盡是衛士部屬。

阿紫很是歡喜,說道”“那日你幫我奪得了星宿派傳人之位,我想星宿派中二弟子、三代弟子數百人之眾除了師父一人之外,算我最大,心里十分得意。是比之你統率千軍萬馬,那是全比不上了。姊夫,丐幫不要你做幫主哼,小小一個丐幫,有什麼希罕?你帶領人馬,去將他們都殺了。”

蕭峰搖頭,道:“孩子話!我是契丹人,丐幫不要我做幫主,道理也是對的。丐幫中人都是我的舊部朋友,怎麼能將他們殺了?”

阿紫道:“他們逐你出幫,對你不好,自然將他們殺了。姊夫,難道他們還是你的朋友麼?”

蕭峰一時難以回答,只搖了搖頭,想起在聚賢莊上和眾舊友斷義絕,豪氣登消。

阿紫又問:“如他們聽說你做了遼國的南院在王,忽然懊起來,又接你去做丐幫幫主,你去不去?”蕭峰微微一笑,道:“天下焉家是理?大宋的英雄好漢,都當契丹人是邁萬惡不赦的徒,我在遼國越做得大,他們越恨我。”阿紫道:“呸!有什麼希罕?他們恨你,咱們也恨他們。”

蕭峰極目南,但見天地相接遠山重疊,心想:“過了這些山嶺,那便是中原了。”他雖是契丹人,但自在中原長大,心實是大宋極深而遼國極淺,如時果丐幫讓他做一名無職份、無名份的袋弟子,只怕比之在遼做什麼南院大王更為心安理得。

阿紫道:“姊夫,我說皇上真聰明,封你做南院大王。以后遼國跟人打仗,你領兵出征,那當然百戰勝。你只要沖進敵陣,將對方元帥一打死,敵軍大伙兒就拋下刀槍,跪下投降,這仗不就勝了麼?”

蕭峰笑道:“皇太叔部下都是遼國兵,向來聽皇上號令的,因此楚王一死,皇太叔被擒,大家便投降了。如果兩國兵,那便大大不同了。殺了元帥,有副元帥,殺了大將軍,有偏將軍,從死戰到底。我單槍匹馬,那自然的無能為力。”

阿紫點頭道:“恩,原來如此。姊夫,你說沖進敵陣,楚王,生擒皇太叔,還不算勇敢,那麼你一生真正最勇敢的事是什麼?說給我聽,好不好?”

蕭峰向來不喜述說自己得意的武勇事跡,從前在丐幫之時,馬誅殺大大惡,不論如何激戰惡斗,回到本幫后只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已將某某人殺了。”至于種種驚險艱難的經過,不論旁人如何探詢,他是決計不說的。這時聽阿紫問起,心想這一生經百戰,臨敵時從不退,勇敢之事,當真說不勝說,便道:“我和人相斗,大都是被迫而為,既不得不斗,也就說上什麼勇敢。”

阿紫:“我卻知道。你生平最勇敢的,是聚賢莊一場惡斗。”

蕭峰一怔,問道:“你怎知道?”

阿紫道:“那日在小鏡湖畔,你走了之后,爹爹、媽媽,還有爹爹手下那些人,大家談起你來,對你的武功都佩服得了不得,然而說你單赴聚賢莊英雄大會,獨斗群雄,只不過為了醫治一個之傷。這個,自然是我姊姊了。他們那時不知阿朱是爹爹媽媽的親生兒,說你對義父義母和業恩師十分狠毒,對人偏偏長;忘恩負義,殘忍好,是個不近人的壞蛋。”說到這里格格的笑了起來。

蕭峰喃喃的道:“嘿,‘忘恩負義!殘忍好!’中原英雄好漢,給蕭峰的是這八字評語。”

阿紫安他道:“你也不用氣惱。我媽媽去大大贊你呢,說一男人只要長,就是好人,別的干什麼都不打說我爹爹也是忘恩負義,殘忍好,只不過他是人好負義,兒殘忍無,說什麼也不及你。你在一旁拍手贊。”蕭峰笑笑搖頭。

大軍行了數日,來到上京。京中留守的百和百姓早已得到訊息,遠遠迎接出來,蕭峰帥字旗到,眾百姓燒香跪拜,稱頌不已。他一舉平這場大禍變,便無數遼士保全命,上京的百姓有一小半倒營親軍的家屬,自是對他激無盡。蕭峰按轡徐行,眾百姓大:“多謝南院王救命!”“老天爺保佑南院大王長命百歲,大富大貴!”

蕭峰聽著這一片稱頌之聲,見眾百姓大都眼中含淚,激之,確是出于至城,尋思:“一人居高位,一舉一便關連萬千百姓的禍福,我去殺楚王之時,只是逞一時剛勇,既救義兄,復救自己,想不到對眾百姓卻有這大的好。唉,在中原時我一意求好,偏偏怨謗叢集,為江湖上第一大殲大惡,也實在難說得很。”

又想:“此是我父母之邦,當年我爹爹、媽媽,必曾常在這條大路上來去。唉,我既不知爹娘的形貌,他們當年如何在此并騎馳馬,更加無法想像。”

上京是遼京國都。其時遼國是天下第一大國,比大宋強盛得多。但契丹人以游牧為生,居無定所,上京城中民居、店鋪,號鄙簡陋,比之中原去大為不如。

南院屬將蕭峰迎楚王府,府第宏大,屋陳設也異常富麗堂皇。蕭峰一生貧困,哪里住過這等府第?進去走了一遭,便覺十不慣,命部屬在軍營中豎立兩營帳,他與阿紫分居一個,起居簡樸,一如往昔。

第三日上,耶律洪基和皇太后、皇后、嬪妃、公主等回駕上京,蕭峰率領百的家屬。皇太叔自覺無,已在途中自盡而死。洪基也信守諾言,對附逆的一概不加追究,只誅殺了楚王屬下二十余名創議為叛的首惡皇宮中大開筵席,犒勞出力的將十,接連大宴三日。蕭峰自是的席上的第一位英雄。耶律洪、皇太后、皇后、眾嬪妃、公主的賞賜,以及文武百的饋贈,當真堆積如山。

犒賞已畢,蕭峰到南院視事。遼國數十個部族的族長一一前來參見,什麼烏隗部、伯德部、北●部、南●部、室韋部、梅古悉部、五國部、烏拉部,一時也記之不盡。跟著是皇后所部屬珊軍軍,弘寧宮、永興宮、積厭宮、延昌宮等各宮衛的軍紛紛前來參見。遼國的屬國洪五十九國,計有吐谷渾、突厥、黨項、沙陀、波斯、大食、回鶻、吐蕃、高昌、高麗、于闃、敦煌等等。各國有使臣在上京的,得知蕭峰用事,掌握軍國重權,都來贈送珍異玩,討好結納。蕭峰每日會晤賓客,接見部屬,眼中所見,盡是金銀珍寶,耳中所聞,無非謅諛稱頌,不由得甚是厭煩。

如此忙了一月有余,耶律洪基在便殿召見,說道:“兄弟,你的職份是南院大王,須當坐鎮南京,俟機進討中原。做哥哥雖不愿你分離,但為了建立千萬世的奇功,你還是早日領兵南下吧!”

蕭峰聽得皇上命他領兵南征,心中上驚,道:“陛下,南征乃是大事,非同小可。蕭峰一勇之夫,軍略實非所長。”

耶律洪基笑道:“我國新經禍變,須當休養土卒。大宋現下太后當朝,重用司馬朝政修明,無隙可乘,咱們原不是要在這時候南征。兄弟,你到得南京,時時刻刻將吞并南朝這件事放中心頭。咱們須得待釁而,看到南朝有什麼變,那就大兵南下。要是他部好好地,遼國派兵功打,這就用力大而收效了。”

蕭峰應道:“是,原該如此。”洪基道:“可是咱們息知南朝是否政修明,百姓是否人心歸附?”蕭峰道:“請陛下指點。”洪基哈哈大笑,道:“自以來,都是一般,多用金銀財帛去收買細間諜啊。南人貪財,卑鄙無恥之待甚多,你命南部樞使樂惜財寶,多多收買便是。”

蕭峰答應了,辭出宮來,心下煩惱。他自來所結的都是英雄豪杰,盡管江湖上暗中陷害、埋伏下毒等等詭計見過得多了,但均是爽爽快快殺人放火的勾當從未用過金銀去收買旁人。何況他雖是遼人,自在南朝長大,皇旁要他以吞滅宋朝為務,心下極不愿意,尋思:“哥哥封我為南院大王,總是一片好義氣。我倘若此刻便既辭,未免辜負他一番盛,有傷兄弟義氣。待我到得南京,做他一年半載,再行請辭便了。那時他如果不準,我掛冠封印,一溜了之,諒他也奈何我不得。”當下率領部屬,攜同阿紫來到南京。

遼時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當時稱為燕京,又稱幽都,為幽州之都。后晉石敬塘自立稱帝,得遼國全力扶持,石敬塘便割燕云十六州以為酬謝。燕云十六州為幽、薊、涿、順、檀、瀛、莫、新、媯、儒、武、蔚、云、應、后周、宋朝三朝歷年與之爭奪,始終無法收回。燕云十六州占據形勝,遼國駐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長驅而下,一片平之上,大宋無險可守。宋遼兵百余年,宋朝難得一勝,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遼國居高臨下以控制戰場,亦占到了極大的便宜。

蕭幾進得城來,見南京城街道寬闊,市肆繁華,遠勝上京,來來往往的都是南朝百姓,所聽到的也盡是中原言語,恍如回到了中土一般。蕭峰阿紫都很喜歡,次日輕簡從,在市街各游觀”

燕京城方三十六里,共有八門。東是安東門、迎春門;南是開門、丹門;西是顯西門、清晉門;北是通天門、拱振門。兩道北門所稱為通門、拱振,意思是說臣服于此,聽從來自面的皇帝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蕭峰的阿紫游得半日,但見坊市、廨舍、寺觀、衙,布四城,一時,觀之不盡。

這時蕭峰居南院大王,燕云十六州固然屬他管轄,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帶、中京道大定府一帶,也俱奉他號令。威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營帳中居住,只得搬進了王府。他視事數日,便覺頭昏腦脹,深以為苦,見南院樞使耶律莫哥明強干,習政務,便將一應事務都了給他。

然而做大究竟也有好,王府中貴重補品藥不計其數,阿紫直可拿來當飯吃。如此調補傷終于日痊一日,到得初冬,自己可以行走了。在燕京城游了多遍,跟著又由室里隨侍,城外十里之也都游遍了。

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貂裘,來到蕭峰所居的宣教殿,說道:“姊夫,我在城里悶死啦,你陪我打獵去。”

蕭峰久居宮殿,也自煩悶,聽這麼說,心下甚喜,當既命部屬備馬出獵。他不喜大舉打圍,只帶了數名隨從腹侍阿紫,又恐百姓大驚小怪,當下換了尋常軍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帶一張弓、一袋簡,了匹駿馬,便和阿紫出清晉門向西馳去。

一行人離城十余里,只打到幾只小兔子。蕭峰道:“咱們到南邊試試。”勒轉馬頭,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見一只獐子斜剌里奔出來。阿紫從手里接過弓箭,一拉弓弦,豈知臂上全無力氣,這張弓竟拉不開。蕭峰左手從后環過去抓住弓,右手握著小手拉開了弓弦,一放手,颼的一聲,羽箭出,獐子,應聲而倒。從隨從歡呼起來。

蕭峰放開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視,只見眼中淚水盈盈,奇道:“怎麼了?不喜歡我幫你麼?”阿紫淚水從而頰上流下,說道:“我……我了個廢人啦,連這樣一張輕弓也……也拉不開。”蕭峰道:“別這麼急,慢慢的自會回復力氣。”要是將來不好,我傳你修習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氣。”阿紫破涕為笑,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許不算,一定要教功。”蕭峰道L:“好好,一定教你。”

說話之間,忽賓得南邊馬蹄聲響,一大隊人馬從雪地中馳來。蕭峰向蹄聲來,見這隊人都是遼國兵,卻打旗幟。眾兵喧嘩歌號,甚是歡忭,馬后縛著許多俘虜,似是打了勝仗回來一般。蕭峰尋思:“咱們并沒有跟人打仗啊,這些人從哪里了鋒來?”見一行兵偏東回城,便向隨從道:“你去問問,是哪一隊人,干什麼來了?”

那隨從應道:“是!”跟著道:“是咱們兄弟打草谷回不啦”縱馬向兵隊奔去。

他馳到近,說了幾句話。眾兵聽南院大王在此,大聲歡呼,一齊躍下馬來,牽韁在手,快步走到蕭峰前躬行禮,齊聲道:“大王千歲!”

蕭峰舉手還禮,道:“罷了!”見這隊兵約有八百余人,馬背上放滿了,牽著的俘虎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輕子,也有些年男子,穿了都是宋人裝束,個個哭哭啼啼。

那隊長道:“今日到我們那黑拉篤隊出來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著實不錯。”回頭喝道。“大伙兒把最的貌的子,最好的金銀財寶,統通獻了出來,請大王千揀用。”眾兵齊聲應道:“是!”將二十多個推垤蕭峰馬前,又有許金銀飾之屬,紛紛堆在一張氈一。眾著蕭峰,目中流出崇敬企盼之,顯覺南院大王若肯收作他們奪來子玉帛,實是莫大榮耀。

當日蕭峰在雁門關外,曾見到大宋兵俘虜契丹人民,這次又見契丹兵俘虜大宋子民,被俘者的凄慘神,實一般無異。他在遼國多時,已約略知道遼國的軍。遼國朝廷對軍隊不供糧秣,也無餉銀,兵一應所需,都是向敵人搶而來,每日派出部隊去向大宋、西夏、真、高麗各鄰各國百姓搶劫,名之為“打草谷”,其實與強盜無異。宋朝兵便向遼人“打介谷”,以資報復。是以邊界百姓,困苦異常,每日里提心吊膽,朝不保歹。蕭峰一直覺得這種法子殘忍無道,只是自己并沒打算長久做,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陣,便要辭居,因此于任何軍國大事,均沒得出什麼主張,這時親眼見到眾俘虜的慘狀,不惻然,問隊長道:“在哪里打來的……打來的草谷?”

那隊長恭恭敬敬的道:“稟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自從大王來后,屬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糧草。”

蕭峰心道:“聽他的話,從前他們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馬前的一個用漢語問道:“你是哪里人?”那當既跪下,哭道:“小子是張家村人氏,求大王開恩,放小子回家,與父母團聚。”蕭峰抬頭向旁人瞧去。數百名俘虜都跪下來,人從中卻有一年直立不跪。

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臉型瘦長,下尖削,神閃爍不定,蕭峰便問:“年,你家住在那里?”那年道:“我有一件大事,要面稟于你。”蕭峰道:“好,你過來說。”那年雙手被繩縛著,道:“請你遠離部屬,此事不能讓旁人聽見。”蕭峰好奇心起,尋思:“這樣一個年,能知道什麼機大事?是了,他從南邊來,或許有什麼大宋的軍可說。”他是宋人,向契丹稟告機,便是無恥漢,心中瞧他不起,不過他既說有重在機,聽一聽是無妨,于是縱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過來!”

年跟了過去,舉起雙手,道:“請你割斷我手上繩索,我懷中有呈上。”蕭峰撥出腰刀,直劈下去,這一刀劈下去的勢道,直要將他子劈為兩半,但落刀部位準極,只割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子。那年吃了一驚,退出兩步,向蕭峰呆呆凝視。蕭峰微微一笑,還刀鞘,問道:“什麼東西?”

年探手懷,了一在手,說道:“你一看便知。”說著走向蕭峰馬前。蕭峰手去接。

突然之間,那年將手中之猛往蕭峰臉上擲來。蕭峰馬鞭一揮,將那擊落,白飛濺,卻是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濺在袋周,原來是個生石灰包。這是江湖上下三濫盜賊所用的卑鄙無恥之,若給擲在臉上,生灰末眼,雙目便瞎。

蕭峰哼了一聲,心想:“這年大膽,原來不是漢。”點頭道:“你什麼名字?為何起心害我?”那閉住,并不答話。蕭峰和的道;“你好好說來,我可饒你命。”那年道:“我為父母報仇不,還有什麼話說。”蕭峰道:“你父母是誰?難道是我害死的麼?

年走上兩步,滿臉悲憤之,指著蕭峰大聲道:“喬峰!你害我爹爹、媽媽,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食你之,將你筋剝皮,碎尸萬段!”

蕭峰聽他的是自己舊日名字“喬峰”,又說害死了他父母的伯父,定是從前在中原所結下仇的家,問道:“伯父是誰?父親是誰?”

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你知道,我聚賢莊游家的男兒,并非貪生怕死之輩。”

蕭峰:“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游氏雙雄的的子侄,令尊是游駒游二爺嗎?”頓了一頓,又道:“當日我在貴莊中原群雄圍攻,被迫應戰,事出無奈。令尊和令伯均是自刎而死。”說到這里,搖了搖頭,說道:“唉,刃以至得他們自刎。你什麼名字?”

子,大聲道:“我游坦之,不用你來殺,我會學伯父我爹爹好榜樣!”說著右手筒,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落。蕭峰馬鞭揮出,卷住短刀,奪了刀子。游坦之大怒,罵道:“我要自刎也不許嗎?你這該死的遼狗,忒也狠毒!”

這時阿紫已縱馬來到蕭峰邊,喝道:“你這小鬼,膽敢出口傷人?你想死麼?嘿嘿,可沒這麼容易!”游坦之突然見到這樣一個清秀麗的姑娘,一呆之下,說不出話來。阿紫道:“之鬼,做瞎子的滋味,待會你就知道了。”轉示向蕭峰道:“姊夫,這小子歹子毒得,想用石灰包害你,咱們便用這石灰包先廢了他一雙招子再說。”

蕭峰搖搖頭,向領兵的隊長道:“今日打草谷得來宋人,都給了我?”那隊長不勝之喜,道:“大王賞臉,多謝大王的恩典。”蕭峰道:“凡是獻了俘虜給的兵,回頭都到王府去領賞。”眾兵歡歡喜喜的道:“咱們誠心獻給大王,不用領賞了。”蕭峰道:“你們將俘虜留下,先回城吧,各人記著前來領賞。”眾兵躬道謝,那隊長道:“這野大多,大王要拿這些宋豬當活靶麼?從前楚王喜歡這一套。只可惜我們今日抓的多是娘們,逃不快。下次給大王抓些壯的宋豬來。”說著行了一禮,領兵去了。

“要拿這些宋豬當活靶”這幾句話鉆耳中,蕭峰心頭不一震,眼前似乎便見到了楚王當年的殘暴舉:幾百個宋人像野一般在雪地上號奔逃,契丹貴人哈哈大笑,彎弓搭箭,一個個的死。有些宋人逃提遠了,契丹人騎馬呼嘯,自后趕去,就像鹿狐一般,終于一一死。這種慘事,契丹人隨口說來,毫不以為異,過自必習以常。放眼向那群俘虜瞧去,只見人人臉如土,在寒風中不住抖。這些邊民有的懂得契丹人話,早就聽過“活靶”的事,這時更嚇得魂不附

蕭峰悠悠一聲長嘆,向南邊重重疊疊的云山去,尋思:“若不是有揭我的世之迷,我直至今日,還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這些說一樣的話,吃一樣的飯,又有什麼分別?這什麼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卻要強分為契丹、大宋、真、高麗?你到我境來打草谷,我到你境去殺人放火?你罵我遼狗?我罵你宋豬?”一時之間思涌如

眼見出來打草谷的兵已去得不見人影,向眾難民道:“今日放你們回去,大家快快吧!”從俘虜還道蕭峰要令他們逃遠走,然后發箭殺,都遲疑不。蕭峰又道:“你們回去之后最好遠離邊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來。我救得你一次不得第二次。”

眾難民這才信是真,歡聲雷,一齊跪下磕頭說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長生祿位。”他們早知宋民被遼兵打草谷俘去之后,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回,否則人人死于地,尸骨不得還鄉。宋遼連年鋒,有錢人家早就逃到了地。這些被俘的邊民皆是窮人,哪有什麼金帛前來取贖?早知自己命遠已牛馬不如,這位遼國大王竟肯放他們回家,當真喜出外。

蕭峰見眾難民滿臉喜,相互扶持南行,尋思:“我契丹人將他捉了來,再放他們回去,使們一路上擔驚怕,又吃了許多苦頭,于他們又有什麼恩德?”

眼見眾難民漸行漸遠,那游坦之仍是直的站著,便道:“你怎麼不走啊?你回歸中原,有盤纏沒有?”說著懷,想取些金銀給他,但邊沒帶錢財,不之下,隨手取了個油布小包出來。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經,當日阿朱從林寺中盜了出來,強要自己收著,如今人亡經在,如何不悲?隨手將小包放回懷中,說道:“我今日出來打獵,沒帶錢財,你若無錢使用,可跟我到城里去取。”

游坦之大聲道:“姓喬的,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必用這些詭計來戲辱于我?姓游的就是窮死,也豈能使你的一文錢?”

蕭峰一想不錯,自己是他的殺父仇人,這種不共戴天的深仇無化解,多說也是用,便道:“我不殺你!你要報仇,隨時來我便了。”

阿紫忙道:“姊夫,放他不得!這小子報仇不使正當功夫,盡使卑鄙下流手段。斬草除,免留后患。”

蕭峰搖頭道:“江湖上荊棘,步步兇險,我也這麼走著過來了。諒這年也傷不了我。我當日激得他伯父與父親自刎,實是出于無心,但這筆債總是我欠的,何必又害氏雙雄的子侄?”說到這里,只意興索然,又道:“咱們回去吧,今天沒什麼獵可打。”

阿紫嘟起小,道:“我心中想得好好的,要拿這小子來折磨一番,可多有趣!你偏要放走他,我回去城里,又有什麼可玩的?”但終于不敢違拗蕭峰的話,掉轉馬頭,和蕭峰并轡回去,行出數丈,回頭說:“小子,你去練一百年功夫,再來找我姊夫報仇!”說著嫣然一笑,揚鞭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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