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胞胎開始厭倦“暗殺”游戲，重回學堂讀書時，時季已是初夏，金鵬堡的石頭里長出茂的綠苔蘚，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不知名花香。

雪娘不知為什麼變得心急起來，總是著歡奴再努力討好上如，直到能跟著進宅，這是雪娘第一次提出一個明確的目標。

顧慎為只能盡力應承，為一名伴隨，想進宅難上加難，上如可能絕大多數時間里都帶著他玩，和一般的朋友沒有區別，但是等累了，就會坦然變回“九公子”，進那道分隔份的紅門：里面是金鵬堡的主人和他們的心腹，外面是可供驅策的奴才。

他現在每天最主要的職責就是打掃巨石崖。

巨石崖如今是雙胞胎的一個據點，各種小玩意兒日積月累，已經遍布石墻上的每一個空隙里和巨石下面的孔中，木制兵、小型靶垛、繩索、旗幟、書籍等扔得到都是，顧慎為要把它們收拾妥當，并且記住位置，以便兩位公子需要時馬上就能找到。

這件活本來是幾名伴隨一起干的，但是自從雙胞胎重回學堂，其他人就開始懶，只在臨近中午時過來亮亮相，以防小主人突然出現。

顧慎為倒也喜歡這樣，他每天早晨不用去學堂門口等候差遣了，清奴不喜歡他，連帶著那群伴隨也都排斥他，他于是直接來巨石崖，東堡的小門總是為他暢開，一個人收拾完雜之后，可以專心練武，不用擔心有人打擾。

午后，雙胞胎通常會來玩一陣子，除了形影不離的上雨時，偶爾也會帶上別的上家子弟，能此“殊榮”的人都很驕傲，事實上，堡的年們正是以來巨石崖的次數多來標榜地位的高低。

上如與顧慎為的比武總是保留節目，兩人現在不再比試拳腳，而是改用木刀，他們的刀法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大截，以至于再沒人敢向歡奴挑戰，連小公子上飛也總是以不屑的姿態拒絕對陣。

上雨時或許是唯一在實力上能與兩人比肩的人，但是也拒絕跟歡奴比武，沒有原因，對這個奴才的厭惡誰都能看得出來。

關于他們三個人，在年們中間免不了有些風言風語，顧慎為從來不把這些話當回事，但是他時刻保持著戒備，恐怕上雨時等得越久，出手時就會越狠。

那天早晨，顧慎為像往常一樣直接前往巨石崖，東堡也像往常一樣闃寂無人，有幾個路口，他能覺到躲在附近的守衛，臨近往生崖時，這種覺沒有了，崖邊總是金鵬堡防衛薄弱的地方。

但是剛一拐進巨石崖，顧慎為馬上就發現有人埋伏在左右，那人雖然盡力屏住呼吸，可是跟經驗老到的守衛還是沒法相提并論。

顧慎為以為是雙胞胎逃課來這里玩，想要跟他開個玩笑，因此也和此前那些“暗殺”目標一樣，佯作不知，照常收拾散一地的雜。

埋伏者顯然有點心急，顧慎為第一次俯，就發了襲。

為了討好這位襲者，顧慎為決定承一招，但是當兵到的一殺那，他突然改變主意，想要反擊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向前翻滾，堪堪躲過致命一擊，可是后背仍然一陣劇痛，他還是中招了。

顧慎為站起，看到的不是雙胞胎，而是神冷的上雨時，手中握著的也不是木刀，而是一柄寒冷閃閃的鋼匕首。

他一下子明白了，上雨時不是開玩笑，真的想要殺死他！

顧慎為早有準備，卻還是極度震驚，上雨時忍數月，最后的報復手段竟然是一次真正的暗殺，才十四歲，比他還小著一歲，而且在這之前也沒有任何事顯示出的仇恨已到了極限。

但他馬上就理解了，他在十四歲時候已經參與了兩起殺人事件，一個是遙奴，一個是韓世奇。

只是，獨占一個人的竟然與滅門之仇同樣強烈，顧慎為覺得一定已經瘋了。

上雨時沒有瘋，比任何時候都鎮定，歡奴以為自己已經了小圈子，將雙人世界變三人世界，就是要趁著他得意忘形的時候殺死他！

第一擊沒有功，上雨時立刻撲了上來，步步，不給對方息的機會。

顧慎為連連后退，直到懸崖邊緣，腳跟已經抵在防護鐵鏈上。

他一直在忍讓，卻突然間怒火中燒，為了報仇他付出了太多的代價，改名換姓、賣為奴、卑事人、曲意奉承，這些事他從前會以為自己死也做不出來，現在都做了，而且還要一直做下去。

對復仇路上的阻礙他絕不會手，上雨時想讓他死，他就要原樣奉還。

可是上雨時的武功不比他差多，手里還有一柄鋒利的匕首，雪娘說的話沒錯：拳腳難敵刀劍。

顧慎為唯一的優勢就是他有一顆真正的殺心，為了報仇，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上雨時想殺人，但是從不明白“殺心”是什麼，因此也沒有為殺人不惜一切的意志。

而且還缺一些殺手必不可的經驗，比如一旦占據上風，絕不可停止進攻，而停下了，因為相信自己已經將對手絕境，歡奴后背負傷，退一步即是萬丈深淵，已沒有回旋的余地。

和絕大多數復仇者一樣，想在仇人死前說幾句。

人們很意識到，語言和刀劍同是復仇的重要工，語言有時還要更重要些，功復仇的快常常現在傾瀉而出的痛斥上，顧慎為殺死韓世奇時，最大的憾就是沒能表明真實份，并追問出姐姐的下落。

“是我的。”

上雨時惡狠狠地說道，其中蘊含的惡毒令人不寒而栗，這一刻不再是十四歲的，邁過了一條微妙的細線，進了年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占有即一切。

顧慎為沒有回答，語言阻止不這個瘋人，他借此機會穩住形調整氣息，尋找自救之道。

“你是個臭奴才，憑什麼敢和我爭？”

顧慎為覺得上雨時的這句話應該問上如本人，而且他也從沒覺得自己對構了威脅，無論歡奴怎樣努力，他在九公子心目中仍只是奴才，九公子唯一的朋友只有堂姐。

歡奴頂多在上雨時劃定的小圈子邊緣晃悠了幾下，就像到挑戰的獅王，必殺之而后快。

“你去死吧！”

話音未落，匕首刺來，顧慎為沒有再后退，他只是稍微側，讓過要害，以左肩了這一擊，與此同時向前一躍，抱住了上雨時，著一起猛摔在地上。

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以兩敗俱傷的方式沖破死地。

這是雪娘教給他的擒拿，一招功，后續的就都是分筋錯骨的狠招，但是兩人相搏，招式大多不形，生死之斗最后變了純粹的比拼力氣。

顧慎為終于占得上風，雪娘重新幫助他提升功以來，“合和勁”進展頗快，已接近勁第三層的水平，本又是男孩，在勁力上占優勢，數招之后，他掐住了上雨時的脖子。

左肩上還著的匕首，前后鮮滴滴跌落，顧慎為卻覺不到疼痛，他心中充滿了殺人的沖，全部力量都傾注在雙手上。

上雨時力掙扎，臉憋得通紅，眼中出驚懼之意，害怕了，這個年像野一樣兇殘，全散發出無盡的殺氣，這殺氣把徹底擊敗了。

“快放手，你們干什麼？”

顧慎為抬起頭，看到驚慌失措的上如正在巨石旁邊，似乎嚇呆了，只是喊卻沒有上來阻止。

在那一瞬間，顧慎為甚至想干脆把上如也殺了，上如的武功與他差不多，可能在招式上還要強些，但是這個小孩也和上雨時一樣，缺一顆真正的“殺心”，那些游戲式的“暗殺”行鍛煉的只是技巧，而不是必殺的意志。

理智又在最后關頭出現，把他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

他的報仇大計才剛剛展開，此時手無異于半途而廢，無論如何，他事后也不可能掩飾住這次殺人事件，上如和上雨時不是普通的奴才和有污行的殺手，兩人要是死在巨石崖，他除了跟著一塊死，再沒有任何出路。

顧慎為松開上雨時的脖子，茫然地站起，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件事，是上雨時先手的，他肩上的匕首就是明證。

上雨時也跳起來，沒等歡奴開口，一手按著青紫的脖子，一手指著自己的敵人，“他想殺死我！”

“不是，我沒有……”

顧慎為急切地開口辯解，犯了和上雨時同樣的錯誤，在已占據上風的況下猶豫不決，而且還犯下更大的錯誤，忘了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

上雨時看上去已經耗盡力氣，但那只是假象，出乎意料地再次襲，就在上如的注視下倏地踢出一腳，正中他的小腹。

為了除掉對手，不顧一切了。

顧慎為沒法躲避，只能接，上雨時這一腳用上了十功力，就算是年人也經不起，他一個趔趄，向后退了一步，正絆在半人高的鐵鏈上。

即使這樣，他也能勉強站住，可是上雨時毫不留，不管后上如的驚呼，第二腳又來了。

顧慎為翻墜下，雙手徒勞地舞，卻夠不著那瞬間遠去的鐵鏈。

“真是諷刺”，顧慎為人在空中，腦子里的第一念頭竟然是自嘲，“金鵬堡一連串的‘暗殺’行中，自己竟然是唯一的死者。”

上如的驚呼約傳來，很快就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