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煉火院的頭半個月就是一場噩夢，尤其是三十余名“棄兒”大多數被殺手師父陸續帶走，還有幾個干脆放棄了殺手夢想，自愿去西堡為奴，顧慎為越發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唯一的安是他又有機會重返巨石崖，那里藏著無名劍譜。

東堡殺手學徒眾多，固定在同一天測試是不可能的，所以在煉火院里幾乎每天都有若干場比武。

比武的形式也與眾不同，學徒們都要蒙面，管事者隨機選一間屋子，里面擬巷道、荒野、臥室、旅店等各種環境，兩名學徒各從不同方向的門戶進去，立刻開始搏斗，沒有任何規則，直到其中一方倒下。

學徒進階的規則是這樣的：連續十二個月擊敗對手，可以為見習殺手，只有在連續六場測試中一刀殺死對手的人，才夠資格為真正的殺手。

這是一場永不結束的殘酷殺游戲，過關的人寥寥無幾。并非年們不夠心狠，如果允許補一刀的話，絕大多數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對手，不管這人是否曾經的朋友，但是一刀斃命卻是很難的事，那些懷著蓬殺機走進去的人，常常發現自己狠命砍下去一刀，卻總是離殺死對方差著一點。

負輕傷的人還可以繼續這個游戲，負重傷茍延殘者都被抬出東堡，送到西堡的“積薪院”，名義上是治療，許多學徒相信這個說法，這讓顧慎為極為震驚，他真想大聲對所有人說出實：“積薪院”不是醫館，純粹是一個等死的地方。

沒人會聽他說話，他還和在西堡時一樣，不到朋友。

個別被同學一刀殺死的人，不僅為他人殺手之路上的墊腳石，還獲得某種奇怪的榮譽，可以從往生崖直接拋下去的待遇。

這就是顧慎為在煉火院要做的事。

平時這活由黃腰帶管事們自己負責，有了“待選”的學徒，他們樂不得將重任出去。

他抬出去的第一個人還是個小孩子，不過十一二歲，如果再有幾年時間，或許也能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現在卻只是一尸，唯一的傷口從額角直貫肩膀，劈開了蒙面的黑布，深頭骨。

尸由兩個人抬送，快到往生崖的時候，顧慎為對后面的伙伴說，“我一個人去吧，兩個人不好走臺階，你把擔架帶回去就行了。”

那名臉發青的年連連點頭，甚至沒來得及說一聲謝，夾著擔架跑走了。

顧慎為抗起尸，沒有順著臺階去往生崖，而是拐進旁邊不遠的巨石崖。

這里曾經是雙胞胎的地盤，如今已遭拋棄，還保持著兩只大鵬鳥遇難時的模樣，骯臟的破網隨可見，與不要的書本和木刀混在一起。

顧慎為放下尸，找出那本他期待已久的無名劍譜。

劍譜里面的文字與圖畫他已經很悉了，卻還是貪婪地快速瀏覽一遍，然后將它塞懷中，準備回煉火院獨自一個人時再仔細研究，他覺得自己已經從中看出了某些東西。

他抱起尸，不打算去往生崖了，想從這里直接拋下去，就在這時，聽到崖下傳來一聲似有似無的鳴。

那只皮包骨頭貪吃啄人的雛鳥。

事發生快要一個月了，顧慎為竟然從來沒想起過這只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雛鳥，心中頓生愧疚，是他害死了大鵬鳥，讓一只尚無飛翔能力的雛鳥空守孤崖，它一定不會明白發生了什麼。

顧慎為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聽錯了，那聲音不可能來自雛鳥，大鵬鳥一世不鳴，一鳴即逝，“獨步王”說得清清楚楚，可能聲音本不存在，只是他的幻聽。

但是愧疚之心一生，顧慎為卻怎麼也擺不掉，他抱著尸找到自己當時落崖的地方，仔細辨認，然后將尸小心地扔下去，盡量讓它著崖壁下墜。

尸手的一剎那，他想起了那幾句“死人經”，于是小聲念了出來：

“魂生九天，魄落九淵。生者悲苦，死人平安。”

雛鳥是否還活著？他不知道。

尸能否準確掉在巢中？他不知道。

大鵬鳥能否以死人為食？他不知道。

他懷著恕罪的心理，希這點小小的舉，能夠彌補一點自己帶給大鵬鳥一家的傷害。

從這一天開始，顧慎為一有機會就將殺手學徒的尸從巨石崖拋下，有時連續幾天都有，有時卻要隔著七八天，他找不到一丁點雛鳥幸存的跡象，卻堅持不懈，那只生死未明的小東西，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所虧欠的對象。

隨著落選的學徒越來越，顧慎為盼來了獨居一室的生活，他第一件事就是按照速法門修練“合和勁”，結果卻差點害死了自己。

雪娘種在歡奴璇璣中的“八荒指力”極為強勁，不僅阻止他增強力，連合和的速法門也一并限制住了。

顧慎為練到一半就到息躥，沒一會就暈了過去，直到黎明時分才醒來，也虧得他及時暈了過去，否則的話，用不著等三年就會死于走火魔。

速法門的路子走不通，他又專心研究無名劍譜。

他找到了一部分解讀此書的決竅，那里面關于“死”的文字大部分說的不是如何讓別人死，而是讓自己“死”。

“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死，死而后能死。”

顧慎為盯著這句從《道德經》里面化用的文字，看了好久，也想了好久，他大概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有先讓自己死，才能令別人死。

道理是明白的，練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能擁有一顆“殺人”的心，已經千難萬難，何況“殺己”之心？

為了報仇，顧慎為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要自我解決，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那些文字或許只是一種比喻，顧慎為心想，不可能真有人能“殺己”之后再“殺人”。

于是他又練習劍譜中的劍式，一共二十九招，練過幾遍之后他更加迷了。

二十九招每一招都刺向敵人脖頸，角度卻是千奇百怪，甚至有從上面刺下來的，顧慎為輕功一般，試了幾回，愣是做不到。

劍式下面的歌訣一律是晦玄奧，旁邊的注解也難以索解，顧慎為只能明白其中很一部分。

出劍要快，越快越好，這是里面最清晰的容，如何提升速度卻語焉不詳。

出劍要準，關于這點提醒，顧慎為只看懂一部分，因為劍譜里的“準”不是指敵人的脖子，而是指對手的“氣”，至于這個“氣”是個什麼東西，與武林中人修練的息是否一回事，他都不敢確定。

最讓顧慎為無法接的是，這二十九招有攻無守，招招都是在拼命，不愧于那滿篇的死字。

顧慎為雖然小時候學武不用功，但父親是武大家，對各家各派的武學都有了解，據他所知，一切武功皆是攻守兼備，一套功夫當中或許有幾招是全攻，但是前后必有守招平衡，像無名劍譜這樣徹底放棄防守的做法，顧慎為從來沒有聽說過。

顧慎為學完這二十九式，自己都沒了信心，這套劍法的破綻實在太明顯了，只要第一招失手，力道用老，敵人馬上就能趁虛而，連招架的余地都沒有。

要不是最后三四頁的功心法效用頗大，顧慎為早就放棄鉆研劍譜了。

這幾頁總共寫著四千多字，字非常小，在上面才看得清，每次走火魔，或者雪娘以指力折磨他時，顧慎為就是靠著背誦這些文字才將指力轉為自的力。

他完全不懂這些文字的意思，純粹是死記背，因此，對它發生作用的方式也完全不明所以。

顧慎為試嘗試著平時背誦文字，卻一點效果也沒有，好像只有在“八荒指力”的迫下，它才會增強力。

顧慎為在無名劍譜上花費了十幾天的時間，除了將文字背得更純之外一無所得，反而將自的功夫耽擱了，最后只好痛下決心，將劍譜重又放回巨石崖妥善藏好。

就在顧慎為將無名劍譜藏好的第二天，煉火院來了一位將對他產生重要影響的人。

那人鐵寒鋒，卻一點不冷也不鋒利。

鐵寒峰瘸著一條腳，紅滿面，對煉金院里的每一位黃腰帶管事都要點頭哈腰，這讓他的走路姿勢越發奇特，活像一個打秋風的無賴。

所以，當一位管事說他也是一名殺手的時候，僅剩下的五名年學徒都不怎麼相信。

鐵寒鋒不僅是殺手，還是有收徒資格的師父，不過，今年是他第一次收徒，不知為什麼錯過了正式選徒的日子，過了半個月才來。

管事們不搭理他，騙他說學徒已經分了，鐵寒鋒卻徑直走到抬尸房，“這里不是還剩幾個嗎？我不貪心，只要一個就好。”

年們全都低著頭假裝忙碌，大家寧愿去西堡為奴，也不想跟隨一名無賴似的殺手師父，學不到東西倒是次要的，只怕師父一通教，徒弟第一次月試就會被殺死。

管事直搖頭，敷衍地說：“你看看吧，他們當中誰要是愿意，你就帶走。”

就是這樣，五人當中唯有顧慎為自愿當鐵寒鋒的徒弟，他甘冒所拜非人的風險，因為他在某一瞬間，從這個瘸男人上了駭人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