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為前往煉火院參加月度測試的那一天，早晨下了一陣小雨，雨過天晴之后，山風微涼，碧空如洗。

為了讓徒弟發揮得好，鐵寒鋒早飯時沒有喝酒，走出院子，吸了一口氣清新的空氣，“真是殺人分尸的好天氣，腥味一會就滾得遠遠的，徒弟，拿著刀，像殺豬似地干掉那群狗崽子。”

鐵寒鋒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帶路，顧慎為全黑，蒙面提刀，跟在后面，這裝扮是月試的要求，為的是避免學徒們太早出名，按照金鵬堡的規矩，一輩子默默無名的殺手才是最好的殺手。

想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年輕的殺手尚能嚴格遵守緘默原則，中年以后半退休的殺手們卻免不了在回憶往事時大肆吹噓，相的這十余天，鐵寒鋒已經向徒弟講過許多難以置信的殺人過程，按他的說法，他殺過的人連一串，足夠橫穿整個戈壁。

他唯一不敢隨便的就是被殺者的份，那是金鵬堡不容置疑的原則之一，即使殺手之名遍傳天下，“獨步王”也要像最早幾代殺手一樣，假裝一切都是。

一進“煉火院”，鐵寒鋒就滿臉堆笑，向每一位黃腰帶管事和殺手師父問好，紅膛膛的臉上滿是喜慶，好像是來參加婚宴的客人。

今天來了七八位殺手師父，他們大都與鐵寒鋒一樣，四五十歲年紀，剛剛度過殺手生涯中的巔峰狀態，獲得主人的恩準，不用再以殺人為業，而是靠傳授殺人的經驗與技巧生活。

這幾個人沉默寡言不聲，在院子里分散站開，相互間很談，總是有一只手牢牢握在刀柄上，目偶爾一掃直人心底，邊的弟子們只準站在三步以外，不管怎麼看，他們都像是真正的殺手。

鐵寒鋒是這院子里唯一熱洋溢的人，他把徒弟扔在一邊，自己躥來躥去，跟這個人閑聊兩句，跟那個人竊竊私語，奇怪的是，黃腰帶管事們對他很冷淡，那些不苛言笑的殺手師父卻不怎麼抗拒他，甚至允許他走進三步之說話。

藏份的措施對歡奴沒有用，鐵寒鋒就他一個徒弟，誰都知道，負責抬尸的管事走過來，搖搖頭：

“唉，有用的一個奴才。歡奴，你要是能把自己抬到往生崖就好了。”說完哈哈地笑起來。

顧慎為按照約定每三天來這里一次幫助抬尸，與這位管事算是比較絡了，所以也陪著笑了一聲，“不管誰死了，我都會把他順利地送到往生崖。”

隔著黑布，他的話沉悶不清，黃腰帶管事又搖搖頭，連說幾遍“可惜”走開了，顯然認定歡奴會是死去的那一個。

正是從這名管事上，顧慎為發現事有點不對勁，學徒月試雖然殘酷異常，但是戰敗者只是傷，十次當中未必有一次是當場出人命，管事似乎沒有理由這麼早就把他當“死人”對待。

鐵寒鋒拖著右回來了，神還是那麼興高采烈，隔著老遠向一位削瘦的殺手師父擺擺手，然后低頭問自己的徒弟，“你在堡里得罪什麼人了？”

“沒有。”顧慎為撒謊了，他得罪的人不，其中頗有幾個想要他的腦袋。

“今天你的對手可是鐵了心要殺死你。”

“我也想殺死他。”

顧慎為這回說的是實話，而且有點懷疑師父是想刺激起他的斗志才如此說辭，其實這招完全多余，他已經準備好了，上橫七豎八的刀傷就是明證。

“嘿嘿，小王八蛋，師父你也敢騙，膽子大起來了啊。瞧，那邊長得跟條母狗似的家伙，他就是你的對手。他師父說了，你倆有私人恩怨，一刀定生死，誰也不干涉。”

遠削瘦的殺手師父三步以外，站著一名敦實的年，同樣黑蒙面，顧慎為可以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名學徒，他在雕木院總共待了五六天，本沒機會結識什麼人。

“都一樣，反正我會殺了他。”

顧慎為握了刀柄，心無雜念，毫不為即將殺死一名陌生人而張。

鐵寒鋒哂笑一聲，“私人恩怨，去TMD，好久沒聽到這個詞兒了。好吧，去殺了他，記住，多過幾招沒關系，但是必須一刀殺人，絕不能補刀。”

一名黃腰帶管事揮手示意，測試開始了。

顧慎為推開指定給自己的門戶，里面是一條僅容兩人并行的窄巷，頭頂上懸著一盞昏黃的小燈，十余步以外，站著那名敦實的黑年。

門戶關閉，“小巷”里只剩下兩名殺氣騰騰的殺手學徒，唯一的蔽與防護就是上那套漆黑的裳。

兩人步步靠近，顧慎為很想問對面的人，有什麼“私人恩怨”非要殺死他，但又覺得多此一舉，他沒有私人恩怨也照樣要殺死對方，或許那只是年為增加殺心而編造的故事。

只剩五步之遙，顧慎為準備出刀，對面的年已搶先出手，縱一躍，刀刺口，不等招式變老，就已踩著墻壁從他頭上躍過。

這是一名典型的金鵬堡殺手學徒，不管環境多麼仄，仍然力求從敵人背后下手。

年像猴子似地上躥下跳，顧慎為則穩住下盤，依靠及時的轉封住破綻，一連五六招兩人都沒有真正手。

年第十次準備縱躍，作比前幾次稍慢了一點，雙肩已經下沉，腳步卻沒有跳起，這是勁力不足的跡象，同時也過早地暴了意圖。

顧慎為一刀砍下。

年拋掉狹刀，雙手徒勞地捂著心口，鮮順著指汩汩流出，他不服氣的想穩住軀，卻只能步步后退，終于摔倒在地上，雙了幾下，死了。

這是顧慎為第一次在面對面的比武中殺死一個人，腸胃最深傳來難以抑制的嘔吐，那是他曾經有過多次、但是自從把著雪娘的尸扔下懸崖以后，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產生的覺。

鮮在向他的腳下漫延，顧慎為也步步后退，直到撞上門戶才猛醒一般，立刻轉重重敲了三下，這是比武結束的意思。

顧慎為走出房間，面無表，嘔吐的覺已被他生生下，守在外面的管事顯然吃了一驚，附近的幾名殺手師父也忍不住將目投過來。

這是當天唯一的一刀斃命，還有幾個人了重傷，懷著不切實際的期，被送去西堡“積薪院”。

顧慎為遵守諾言，一個人抗著尸去巨石崖，念誦了三遍“死人經”，將鮮枯竭的尸推下懸崖，送給那只不知死活的雛鳥。

死者的師父對這件事毫不在意，這是金鵬堡司空見慣、殺手生涯中必不可的一幕，他甚至沒再看徒弟一眼。

對這次測試極為不滿的人是鐵寒鋒，他仔細察看了傷口，當時什麼也沒說，等到顧慎為拋完尸回到小院時，看到的是沒有笑臉的師父。

“小王八蛋，你也算是殺過人了，有資格當吃的狗了，有人說過你不像殺手嗎？”

顧慎為想起雕木院的傳功教師胡士寧說過，他的武功有“致命缺陷”，于是回答說“有”

“第一次測試就一刀斃命，你得意，是吧？”

“沒有。”

顧慎為不明白師父為什麼生氣，他完了任務，而且自認為完得很不錯。

“你TMD不知道殺人要從背后下手嗎？你那一刀砍在上，算怎麼回事？你就沒從那群爛人上學點東西嗎？”

“我沒在雕木院待過。”

顧慎為握著刀，語氣生。

鐵寒鋒愣了一下，他知道歡奴的經歷，他聽了胡士寧的推薦，前往煉火院收徒就是奔著這名年去的，但是他對歡奴缺失殺手基本訓練的嚴重一直估計不足，這也不能怪他，多年來，歡奴是唯一未曾在雕木院訓的殺手學徒。

“你十八代祖宗再加七大姑八大姨，你來算計我的？啥都不懂，你干嘛要當殺手？我被你害慘了，我這就把你殺了，剁泥喂狗，再把狗殺了喂豬，豬殺了喂老鼠，再山上扔幾只，河里扔幾只，讓你生生世世缺幾塊。”

鐵寒鋒里咒罵，手中拎著狹刀沖過來，他雖然將徒弟只會正面進攻視為不可接的缺陷，自己手時卻也是直奔腹，在他看來，兩人實力相差太大，側背進攻這種高級手法本用不上。

顧慎為對自己的師父一直就存有戒心，看著他那兇神惡煞似的面孔，心想這回是來真的。

鐵寒鋒沒有舉刀，他出手向來快如閃電，招數瞬間即逝，破綻極，即使被發現也難以破解。

顧慎為也沒有舉刀，他的刀法跟師父相比差得太遠，貿然出手只會死得更快。

顧慎為后退一步，里泛出一淡淡的酸味，心里充滿了對師父的憎惡，即使知道這個老頭子并沒有特別針對某個人，他仍然忍不了那些污言穢語，過去的生活留下的痕跡已經之又，但卻深固，他寧可與險狡詐周旋，也不愿與傷人的直率相。

顧氏刀法、鐵山刀法、金鵬堡刀法，瞬間在顧慎為的腦子里過了一遍，立刻又被放棄，然后靈一閃，他出手了，一刀，不，一劍刺中師父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