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遲多日的第七次月試中，顧慎為一敗涂地。

野馬與歡奴是本屆學徒當中公認的佼佼者，誰也不明白將這兩名年安排對手有何用意，但大家都非常期待這場月試的結果。

木刀巷廢墟里整整持續一日一夜的決斗，學徒們記憶猶新，最后時刻被王主停更讓年們懸念不已，如鯁在。

顧慎為的功止步不前已經很長時間了，他苦練刀法，總結每一次實戰的經驗，希以此彌補不足，進東堡的最初幾個月，這個目的達到了，他現在的武功較之從前強了幾個層次。

現在，功越來越為他的短板，到了刀法與經驗也彌補不了的地步。

顧慎為在模擬屋中與野馬對抗了三十幾招，如果有外人旁觀，很難看出歡奴于弱勢，兩人似乎勢均力敵，任何一方都有獲勝的可能。

最后贏的人是野馬，顧慎為在對過第一招之后就明白自己必輸無疑。

野馬的手一直在穩步增強，他沒有短板，刀法、輕功、功齊頭并進，早已不是廢墟決斗時的水平。

顧慎為左中了一刀，挨著心口，這是他上最深的傷疤之一，差點要了他的命。

傳言說野馬最后時刻手下留，為的是報答歡奴在南城暗殺行中的救命之恩，兩人從此互不虧欠。

這不是實，顧慎為心里再清楚不過，野馬或許心存激，但他是未來的殺手，絕不會以“手下留”這種手段報恩。

野馬全力以赴，只差一點就能一刀斃敵，完全是因為實力尚且不足，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歡奴擋不住十刀就得喪命。

傷的學徒有幾個選擇，被拋下往生崖，戰死的待遇，從前這是榮耀，如今毫無意義；被送去“積薪院”，顧慎為寧愿跳崖，也不想再回那個等死之地。

他用僅存的氣力，要求識的學徒將他送回師父的住所，一路上，他甚至不敢閉眼，生怕被人認為無法挽救，轉頭抬到往生崖。

剛被放到床上，他就暈了過去，次日黃昏時分才睜開雙眼。

傷口纏著厚厚的繃帶，鼻子里盡是濃重的藥味，顧慎為暗自愧，恍如隔世，前一刻，他還在構思扳倒金鵬堡的宏圖偉計，后一刻，險些保不住自己的生命。

中有謀略，手里也得有刀。

最讓他愧的是師父鐵寒鋒的目，如同刀子在絞五臟六腑。

“你醒啦。”

“是，師父。”

“你這樣子可沒辦法效忠八主。”

“是，師父。”

“也沒辦法報答我。”

“是……師父。”

鐵寒鋒在強忍怒氣，冷冷地盯著徒弟，突然間發了，“去TMD，你是怎麼搞的？我讓你在‘白院’學點東西，難道你學會的就是怎麼挨刀？殺氣呢？恨意呢？我要是你，早就拿刀自裁了，被個啞砍得沒有還手之力，還活個什麼勁兒？”

顧慎為無言以對，臉紅得幾乎能與師父媲。

鐵寒鋒大步地來回踱，肩膀忽高忽低，像一只飛得不穩的鳥，“傻瓜，你在堡里搞了不小謀，在城里惹了一堆事，還能活到現在，為什麼？你TMD藏大荒門種下的傷，我不殺你，為什麼？”

顧慎為還是無言以對。

“因為你在五次月試中都殺死了對面的蠢貨，因為你能組建一個狗屁的‘臂奴幫’，能在大殘殺中僥幸活下來，讓大家以為你是出類拔萃的殺手學徒。我TMD，就因為這個，八主才一直在暗中保護你，老子才允許你胡攪蠻纏。早知道你是廢，就不該浪費老子那麼多錢！”

顧慎為越發無地自容，原來自己被雪娘種下指力的事，師父已經告知八主了，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坦白，但那時他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奴才，主人未必愿意忍這個麻煩。

在石國大王子被暗殺一案中，為他爭取三天時間的也不是鐵寒鋒，而是仇人上怒。

這真是從頭貫穿到腳的諷刺，也是一冬天的雪融化也洗不去的恥辱。

“記住了，小子。”鐵寒鋒似乎打算徹底出真面目，“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最好讓它有點價值，金鵬堡雖大，只養最兇狠的狗，我這里地方更小，沒有廢的容之。”

顧慎為能說什麼呢？他什麼也沒說，多躺了一天就下地，翻出那本無名劍譜，整日苦讀，將全部希都寄托在它的上。

鐵寒鋒讓徒弟自生自滅，又下山忙自己的事去了，顧慎為有充足的時間研讀那些深奧晦的文字與圖畫。

最后幾頁不知所云的文字已經證明有一定的作用，前面二十九招劍式似乎也有奇特的效果，只是其中破綻太大，從前他覺得這是劍譜本的問題，現在卻寧愿相信是自己沒有開悟。

想解開這本書的奧義實在太難了，顧慎為需要他人的幫助。

當天晚上是前“臂奴幫”員的例行聚會，參加者了好幾個，只剩不到十名學徒，分別向各自的主人宣誓效忠已經令團分崩離析，歡奴的慘敗更是對士氣的重大打擊。

聚會草草結束，學徒們刻意不提前兩天的月試，令氣氛更顯尷尬。

顧慎為留住了荷，荷跟他有一樣的問題，全都困于雪娘的“八荒指力”，功止步不前。

“那本書肯定不是開玩笑。”

荷第一句話就說中了顧慎為的心事，兩人想法完全一致，沒有聽從歡奴的建議，也在學習劍法，同樣不得其法。

從此之后，兩人尋找一切機會，共同研讀無名劍譜，尤其是最后幾頁令人費解的文字，希從中找出破解走火魔的法門。

幾天過后，仍毫無進展，兩人只得承認此路暫時不通，轉而學習前面的二十九招劍式。

開始三天，兩人互相啟發，助益不小，可是很快就發生了分歧，而且分歧越來越大，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殺生者不死’，這是提綱挈領之句，‘殺生’又是其中關鍵，使這套劍法必須心狠手辣出手無才行。”

這是荷的觀點，爭論了幾次之后，越發堅持。

“你說的沒錯，可是‘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死，死而后能死’，分明在說‘殺生’的目標是自己，‘殺己’方能‘殺人’。”

顧慎為覺得自己理解得更澈些，卻不能說服荷。

兩名年將全部賭注在這本來歷不明的奇書上，無論吃飯睡覺都想著其中的文字，一有心得就迫不及待找對方流。

兩人會面過于頻繁，引起不流言蜚語，顧慎為與荷本無暇顧及，直到有一天，顧慎為被幾名學徒堵在路上，他才明白，即使是在殺手的石堡里，也流淌著一條的暗河。

那幾名學徒都是原“臂奴幫”的員，平時對歡奴畢恭畢敬，這時卻都臉沉，語氣生，憋著一氣。

“歡奴，找個地方，我們要問你一句話。”

顧慎為右手微微抬起，隨時都能拔刀出鞘，他的武功被野馬超越了，但這幾個人離他還差得遠呢，“有話直說好了。”

幾名學徒互相看了看，前后沒有雜人，帶頭的年說，“你……你跟荷……是怎麼回事？”

顧慎為差點笑出聲來，沒想到自己竟然為此惹來麻煩，“是我的朋友、我的幫手，我們有一些重要問題需要通，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顧慎為淡然的神，還有那只準備握刀的右手，比他口中的話更有說服力，幾名學徒道歉之后離去。

很快就有傳言說，歡奴與荷正在策劃謀對付野馬，對此有人相信，有人不以為然。

提升武功在金鵬堡乃是命攸關的大事，顧慎為與荷不理會傳言，繼續研習劍法，但進展越來越慢，書里有太多詞匯他們只認得字卻不明白其中含義。

顧慎為想出了辦法，他向學堂的教書先生張楫尋求解釋。

殺手學徒不能隨便離開東堡，顧慎為就將心中疑一條條寫下，委托進出的奴仆代為傳信，為了防止被人窺泄，每次都是長篇大論，提出上百條疑問，容涵蓋武功、歷史、經書等諸多領域，小心地將真正的問題藏在其中。

張楫不會武功，但他有書必讀，看過金鵬堡眾多武功笈，手是不行的，筆卻是信手拈來，有問必答，有時甚至讓人捎來整本的書籍，指導“編外弟子”閱讀。

顧慎為初時擔心自己的行為會惹來懷疑，結果證明多慮了，張楫在金鵬堡乃是無權無勢的清客，與他往毫無危險。

最大的阻礙來自師父鐵寒鋒，他對徒弟“不務正業”十分不解，每次見面都要威脅他小命難保，要求他刻苦練刀，別再關心什麼是“莊子本意”、什麼是“老子真奧”。

顧慎為盡量敷衍，他現在非常了解瘸子，無論口上說得如何兇狠刻薄，鐵寒鋒絕不會對徒弟下死手。

荷在第八次月試中也戰敗了，只了傷輕，隨后，顧慎為也沒能打贏，對手不是很強，所以也沒重傷。

但這兩次失利卻讓他們領悟了一個重要道理。

與普通劍法刀法不一樣，無名劍譜里的二十九招劍式無法練習，不能自己練，也不能兩人對練，缺非死即生的戰斗氛圍，僅是練劍式毫無用，反而會更加背離“殺生”、“求死”的本意。

兩人在這件事上獲得了共識，想要習得劍法髓，他們必須得去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