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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林覺得龍王有點小題大做了，方殊義的遇刺很可能只是一場私人恩怨，與城主比武并無關系，但他仍然歡迎龍王的到來。

“我曾經跟獨步王過一次手。”莫林在督城府前院中間擺下兩張椅子，與龍王各坐一張，如果真有刺客上門，他希視野能夠開闊一些。

“哦？”顧慎為有些意外，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甚至不知道莫林曾經來過璧玉城，他記得老汗王翼衛早年間是在草原東南部闖的。

“很多年以前，我和幾名兄弟雇護送一批貨來璧玉城，想必是因為我們沒有金鵬旗的緣故，路上到過幾撥強盜，都被我們打發了。總之，貨安全送達，我們領了銀子，你知道，年輕的時候大家都喜歡花天酒地，于是就留在璧玉城待了幾天。”

顧慎為看著莫林那張嚴峻的臉孔，想象不出年輕的他是什麼樣子。

“有一天晚上，我們包了一家院，喝得正興起，來了一伙強盜，說是要替死去的同伴報仇，約我們到郊外比武。那伙強盜當中頗有幾位好手，可都是我們的手下敗將，而且沒聽說過強盜劫財不還要報仇的事，大家當然義憤填膺，當場就家伙，跟他們一塊去找地兒比武，路上打了四五架，死了一個人，他們的人。”

莫林說得極平淡，顧慎為卻聽得津津有味，他有足夠的經驗，能將當時的場景在眼前重現，這種事在璧玉城并不罕見，“如果是我，就不會跟強盜去郊外。”

“呵呵。”莫林笑了。“龍王年老，大概從來不知道什麼沖、面子、熱，酒、人、銀子，哪一樣都能讓年輕時的我拔刀一戰，何況當時三樣俱在，十幾名跟我們一塊去的。更多的奴仆挑著酒壇，一路上替我們倒酒，不分敵我，誰喝都行，喝完了就摔碗決斗。”

沖、面子、熱，這些東西顧慎為都有，只是一直在努力控制著它們，從不讓它們占據主導地位。

莫林咂咂，好像還在回味當年的酒味。“再往南有座回山，龍王知道嗎？”

顧慎為點點頭，回山是璧玉城無主尸的歸宿，龍軍的紅旗就是他在那里得到的靈。

“我們就在那比武，圍一圈，更外面是一群群的烏，還有遍地的白骨，誰也不怕。就連那些不會武功的與奴仆也不怕，甚至有人拿著骨頭追逐嬉鬧。”

顧慎為的想象力不夠用了。聽上去那是一場愚蠢的狂歡，而不是嚴肅的比武。

“比武開始了，我們一直在贏，被殺的人就直接扔給外面的烏，強盜們的臉都變了。這時候他們當中出來一個人，臉蠟黃。穿著破舊的皮襖，手里拿著強盜們常用的寬刀，從里到外都著其貌不揚，結果第一場他就殺死我的一名兄弟。”

莫林的聲音還是那麼平淡，沒有一點憤怒與仇恨。他將江湖拋棄得如此徹底，連曾經刻骨銘心的記憶好像都給了別人，與他毫無關系，“你知道嗎，有時候事就這麼奇怪，殺死強盜的時候我們從不手，可到自己兄弟被殺，我們全都火冒三丈，當時的我真心認為那個兄弟不該死，強盜即使勝了也該手下留。”

殺與被殺，幾乎一樣的事，但沒有幾個人能將它們平等對待，顧慎為不會因為自己的 人被殺而憤怒，可也會發起復仇。

“我上場。”莫林站起，居然演示起當時的招數，只是放慢速度，讓龍王在月中能看得更清楚，“我當時的套路跟現在不太一樣，更快更狠，從第一刀開始就要占據優勢，我向他頭頂連砍三刀，等他適應了來自上方的攻勢，我突然變招，改劈為劃，接連進攻他的左肋、右大和口，中間還加了一招挑式，想要擊傷他的手腕，他撒刀。”

莫林刀停止演示，看著龍王。

“挑式才是你真正的絕招，你當時已經覺到那名強盜與眾不同。”顧慎為說，雖然強盜肯定就是獨步王，莫林不提姓名，他也不提。

“嗯，他的武功很獨特，右手持刀，凌厲迅猛，很是奪人耳目，但他真正的殺招是左手掌，右手刀將對方陷阱，左手突襲，招式非常蔽，尤其是最后他仍然用刀殺人，更讓以為他是以刀法取勝。”

莫林眼準，即使年輕狂放的時候就已顯示出來，他看破對手的套路，因此七招之后，他明智地后撤，選擇和局。

江湖上的決斗是一場你來我往的表演，火并也好，一笑泯恩仇也罷，都需要彼此各退一小步，然后像商販討價還價一樣一寸一寸地退讓。

莫林退出戰團，上伐則止步不追，這表明他也有罷手的意思，于是莫林稱贊對方的武功不錯，上伐還以“哪里哪里”，一步步下來，雙方化干戈為玉帛，兄弟們當然都知道誰是老大，更悉這套不可言說的規則，因此紛紛幫腔，讓結局顯得更灑一些。

至于遍地的尸，只能說他們運氣不好。

“稍作打聽，當天晚上我們就離開了璧玉城。”莫林說，因為理得當，那場退卻沒有顯得太狼狽，“獨步王是地頭蛇，按規矩我們得讓一步，其實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他現在不用刀了。”顧慎為說，他只跟獨步王過一次手，很久以前還見過一次出招，這兩次上伐用的都是右掌，而不是莫林所忌憚的左手。

“這說明他將破綻藏得更好了。”莫林收起刀，“有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第一，獨步王的武功一點也不像金鵬殺手，我見過那些拿狹刀的人，龍王的刀法跟他們更像一些。第二，獨步王易容替一群普通強盜出頭，卻沒有趕盡殺絕。”

顧慎為猛然發現，自己其實對仇人沒有多了解，一直以來，他都將上伐看武功更高的殺手，其實許多跡象都顯示，他的對手本不是殺手，只是都被忽略了。

“謝謝。”顧慎為說，莫林的故事給他很多啟發。

“我要的不是謝。”莫林的話才說到一半，突然躍起，撲向東廂的房頂。

顧慎為跟他同時起跳，落腳地點更偏南一些。

狹刀與彎刀都已出鞘，目標卻沒了。

“他很謹慎。”莫林站在屋頂上說，“潛藏了半個時辰，才前進了三步。”

“但他不是殺手。”顧慎為也已經觀察多時，“殺手不會知難而進。”

明知目標有所防備，還要跑來尋找機會，這的確不是殺手做派。

莫林跳回庭院，收起彎刀，“看來真的有人想破壞城主比武。”

“可是為什麼？”顧慎為隨后跳下，兩人都沒想過要追趕刺客，嚴格來說這是一次失敗，他們準備甚久，卻連刺客的影子都沒看到，“我想不出誰能從中得到利益。”

“獨步王當年替一群強盜出頭，能得到什麼利益？”

“他大概是聽說你的武功很高，想見識一下。”

“嗯，這就是江湖的一部分真相，利益當然最重要，可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因素摻雜進來，比如不知多年前的恩怨，比如你從來沒聽說過的野心，這算是我退出江湖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結果老汗王卻死于最莫名其妙的一群人手里，莫林對此無法接，因此他死心塌地要報仇，讓整件事變得更合理一些。

“你的意思是說這名刺客可能不是替某方勢力做事？”

“我不知道，江湖中的意外比朝堂、比戰場都要多得多，有一些是單純的利益無法解釋的。”

顧慎為沒再說下去，ＵＵ看書 www.uukansｈu．cｏm而是接著“謝”的話題，“我會要求中原人安排你與荷一戰。”

北庭已然衰落，督城只是一個擺設，莫林想要報仇，必須繞過幾道關卡，其中一個就是龍王，“請龍王安排好其它事。”

“不著急。”

莫林角翹了一下，龍王不相信他能殺死荷，這種事只能以事實說話，爭辯純屬多余，“我相信刺客今晚不會再來了。”

莫林委婉地送客，顧慎為告辭，先是到府外的龍軍據點查問，衛兵們沒發現任何異常，刺客雖然不是殺手，輕功卻極佳。

顧慎為回到南城護軍府時，天已經快要亮了，還沒進府，就覺到氣氛不對。

護軍府的戒備明顯提高，連他也只能從大門走進去。

木老頭與屠狗一塊迎出來，同時看著龍王，當著衛兵的面，誰也沒說話，而是示意龍王跟他們走。

三人走向龍翻云的臥室，顧慎為心中一震，在邊所有人當中，他最不希出事的就是這名大雪山族長。

紅蝠開門，看的臉，顧慎為知道龍翻云本人沒事。

龍翻云坐在椅子上，努力欠向龍王致意，離他不遠的桌子上，橫放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尸。

顧慎為走過去看了一眼，認得這是獨步王的一個兒子。

“尸是屠狗在后院房頂上發現的。”龍翻云說。

木老頭嘆了口氣，“上鴻這小子真是太倒霉了，好不容易練厲害的武功，居然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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