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夢境依舊是夢境，現實依舊是現實，涇渭卻不是特別分明，上連做好幾個混不堪的夢，因此睜開雙眼，看到去而復返的韓無仙時，一點也不意外，在他的記憶中，長發人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你殺死了母親，騙走了父親。”上跪在羅寧茶邊，直直地盯著大仇人。

韓無仙盤坐在炕邊，瀑布似的長發垂在前，潔白的長袍，溫的笑容，與簡陋骯臟的房間形鮮明對比，“人們對死人的印象通常更為強烈，你若是想記住母親的樣子，就最后看一眼。”

上扭過頭，看到一張鐵青的臉，半截舌頭垂在邊，最特別的是那雙眼睛，出奇地大，好像隨時都會從眼眶里掉出來。

這不是母親，他對自己說，心中充滿怕駭，無法開口否認，也無法挪開目不看。

韓無仙仔細觀察孩子的反應，笑著說：“嗯，人小，膽子不小，韓芬把你教你不錯，唉，真是可惜，聰明伶俐的小家伙，居然沒人要。”

上閉上眼睛，拼命回憶母親從前的樣子。

韓無仙咯咯笑出聲來，對這個小孩并無惡意，只是像一只百無聊賴的貓，為了一點點樂趣折磨爪邊的小老鼠，“不用擔心，要不了幾天就會變一堆腐，蟲子爬進爬出，最后只剩一副骨架，我以多年經驗向你保證，那時的跟任何人都不會有區別。你要是開口求我，我可以加快這個過程。”

“不。”上睜開雙眼，雙手握住母親冰涼的右手，“父親能把母親救活。”

“呵呵，小可憐兒，獨步王可沒有這個本事，而且他不要你啦。”

上忍了又忍，眼淚還是撲簌涌出，“父親明明來接我……”

“唉。”韓無仙的嘆息仿佛蕭瑟的秋風，上的淚水更多了，“小心肝兒，讓我告訴你一個道理：離得越近真相越模糊。我自己就是被騙的人，在我面前表現得既忠誠又乖巧，誰知牙齒剛一長全就反咬我一口。直到失去一切，我才明白，那是我的錯，我讓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眼里的謀，很多弟子提醒過我，我竟然沒有在意。”

長發人的笑容漸弱，好像也跟他一樣，剛剛從噩夢中驚醒，上聽得似懂非懂，迷之余眼淚卻止住了，“后來呢？”

“哈哈，你以為我在講故事呢，后來我就失去一切了唄。不過我要說的是獨步王，從前你就待在他邊，朝夕相，離得太近，他怎麼看你都像是自己的兒子，他說不在乎傳言，其實是不相信。結果你被搶走了，這些天的分離終于讓他看清真相，一見到你，就知道傳言不虛，只是不愿馬上承認，可他心里已經不喜歡你了。”

“騙子！”上仍然聽得暈暈乎乎，可他能聽懂最后一句話，“父親最喜歡我，他才不會……他才不會……”

“他才不會將最喜歡的兒子留在一尸和一個瘋人邊。”韓無仙探過子，隔著尸與孩子四目相對，“可獨步王走了，所以他不再喜歡你，也不當你是兒子。”

上哭了，他想表現得堅強一點，結果卻只是哭得更厲害。

韓無仙坐回原，滿意地說：“這就對了，哭吧，把你的委屈、不滿、仇恨都哭出來，獨步王不要你，龍王和韓芬也不要你，接殘酷的真相，你就不會心存幻想，也不會被邊最親近的人所欺騙；哭吧，世上的人都是哭著長大的，你沒有權利與眾不同；哭吧，如果你還有機會長大，今天才是你為人的開端……”

撲通一聲，上哭暈過去，倒在了尸上。

貓鼠游戲戛然而止，韓無仙繼續用十指梳理長發，垂目含笑，好像剛才被邪魔附，此刻已獲得解，并忘記了一切。

梆梆，外面居然響起敲門聲。

韓無仙雙手停止作，深吸一口氣，然后長長地嗯了一聲，“不是韓芬的味道，是你這個老東西。”

木老頭推門進來，核桃似的臉上也堆滿了笑容，看到炕上的景，嚇得跳了起來，“嚯，婆娘，你的手夠快的。”

“來裝模作樣，說吧，是誰派你來的？”韓無仙的笑容變得很淡。

“沒人派我來。”木老頭笑嘻嘻地跳上炕，像走獨木橋一樣在炕沿上邁出三步，離韓無仙非常近了，“我聽說婆娘擅自離開軍營，擔心你的安全，所以地趕來保護你。”

“聽說？聽誰說？”

木老頭尋思了一會才回答，“韓芬。”

“我就知道是那個丫頭。這麼說你還是要當龍王的走狗，在他面前立功嘍？人嘛，已經涼了，小孩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嘻嘻，在龍王手下當走狗其實舒服的，可惜我這條走狗當到頭啦。”

韓無仙出甜膩的笑容，“你傷了？”

木老頭在腰上了一把，“謝謝婆娘的關心，一點小傷而已，要不是我跳得太高，那一刀也擊不中我。”

“你跟龍王手了？”韓無仙眼睛發亮，語氣里卻不怎麼相信。

“嘿嘿，不是龍王，我現在躲著他走。”

韓無仙冷下臉，這是在別人面前從未展示過的表，“那你跑到我這里干嘛？給我惹禍上嗎？”

“你連韓芬都瞞不住，還怕我泄行蹤？”木老頭瞪大眼睛，一臉夸張的驚奇，“你是怕我搶在龍王前面踩破陷阱吧？放心，我從來不做這種事。”

兩人突然進沉默，誰也不說話，互相打量著，猜測對方的真實想法，韓無仙的目移到木老頭的腰間，那里懸著一柄帶鞘長劍，末端差一點就要拖到炕沿上。

同時大笑，同時出手，兩人都已看破對方的殺機。

韓無仙剛剛起就坐了回去，低頭看了一眼前桃花瓣大小的跡，“你什麼時候學會龍王跟荷的死人經劍法了？”

“最近，時間不長，還在學習過程中。”木老頭謙遜地說，慢慢收劍鞘，“你發現沒有，我加了一點自己的東西，不，嚴格來說，是咱們的東西。”

“七轉七竅定心指。”韓無仙像是滿懷崇敬的，驚訝地說。

定心指是木老頭據曉月堂發明的指法，的確是他與韓無仙的“東西”。

“可不就是。”木老頭樂顛顛地走到韓無仙面前，不太放心，又點了幾指，然后手在懷里一通，掏出四五只小木盒，挨個打開嗅來嗅去，揀選三粒藥丸吞下去，剩下的隨手扔掉，“婆娘，你使毒的本事可是一點也沒下降。”

韓無仙臉上笑容有些僵，木老頭的劍快，的迷藥也不慢，木老頭已然中招，可他對曉月堂太悉，自己找到了解藥，這都是十幾年前拉攏木老頭時留下的患，“老東西，顧著自己，我的傷怎麼辦？”

韓無仙起飽滿的脯，白上的那一點跡霎時充滿了。

木老頭兩眼有點發直，，反而后退一步，“唉，婆娘，本來我對你還是有的。”

“不會說沒就沒吧？”

“你跟男人上床我都不在，因為咱們都是自由的人，可你干嘛非要嫁給獨步王呢？他有哪點比我強？”

“這又是誰嚼舌子？韓芬嗎？”

“韓芬的消息哪有這麼靈通。”木老頭笑著否認。

“獨步王，他親口對你說的？原來你早就背叛了龍王。”

“算不上背叛，我只不過是跟獨步王做了一筆小小的生意，過后還是各走各路，你知道我的脾氣，就喜歡自由自在，忠誠啊、背叛啊、投靠啊，這些事都與我無關。”

韓無仙知道自己正于極度危險之中，忍不住向窗口了一眼，外面的天已經非常明亮。

“死心吧，婆娘，除非龍王現，獨步王是不會出來的。”

韓無仙大笑，沒錯，獨步王怎麼可能為了救而破壞陷阱？換是也不會做這種事，“啊，木老頭，都一把年紀了，還是這麼能吃醋。”

“人啊，還是得有點緒。”木老頭慢慢走近，“要說我從龍王上學到什麼，那就是懷著仇恨的報復比單純的折磨更有趣，想想還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快樂就是殺死師父，因為我恨他，所以我想在你上試一試，嫉妒是不是能帶來更多快樂。”

“拿什麼試，你的小東西還能找著嗎？已經小得跟豆子一樣了吧？”

“嘿嘿，想激怒我是沒有用的。”木老頭扭頭看了一眼羅寧茶猙獰的面容，“待會，你們兩個可以比比誰更。”

韓無仙笑得開心至極，臉頰紅暈，眼如，歪頭看著木老頭，“告訴我，以后你會殺死荷嗎？”

“我想殺誰就殺誰。”木老頭的臉也有點紅，他忍了這麼久，終于可以恢復為所為的生活，“荷、龍王、獨步王、西域人、中原人、北庭人，我向你保證，在我余下的一生中，我會盡可能地多殺人，憾的是，荷武功太高，我只能殺死，大概沒機會折磨。”

“別等太久。”韓無仙用的語氣哀求，“我會在地獄里等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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