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就是我。”木老頭站在山坡草地上，張開雙臂，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仰頭天，間一團暢快，就連剛才差點死在胭脂林的事也沒有破壞他的好心。

“任何人想收買我都行，龍王、獨王步、荷、鞠王后，只要出價合適，我沒有不接的。”木老頭瞪大雙眼，樣子頗為認真，好像生怕對方不相信，指著心口說：“為什麼呢？因為我心只忠于自己，從未搖，所謂向他人效忠、所謂卑躬屈膝，對我來說好似清風明月、泡沫幻影，一念而已，不留痕跡。”

看著木老頭夸夸其談，上如到既可恨又好笑，“三心二意維持不了太久的，很快大家就會看穿你的真面目。”

好姑娘的語氣居然沒有特別憤怒，木老頭的興勁兒又高漲一截，“年輕，好姑娘真是太年輕了，等你像我這麼經驗富的時候就會明白，這世上永遠不缺自以為聰明的人，總以為能將別人玩弄于掌之間，你越三心二意，他們還越愿意用你。哈哈，這就是世態人，聰明人會想：木老頭騙過了龍王，說明他還有點本事，可我比龍王更厲害，肯定能讓木老頭為我所用。等到人人都看清我的‘真面目’，老頭就去中原玩啦，一切重新開始。玩得差不多，估計我也死了，一生足矣。”

木老頭像得道高人一樣嚴肅，微微點頭，對自己的一生頗為滿意。

“那你打算怎麼辦？獨步王要你把我牽制到明天，這才過去半天而已。”上如并不著急，天還大亮，有時間趕回璧玉城。

“不是我打算怎麼辦，是你。”木老頭指著上如，神真誠得像是孩，“你若是肯放開手腳，就想大開殺戒，我陪你回城，殺個痛快。如果你非要管東管西，那就抱歉了，你管得別人，我就管得你。想從我手下逃跑，可沒那麼容易，別說留你到明天早晨，就算十年二十年也不在話下。”

上如笑了幾聲，“你干嘛非要改變我？一劍把我殺了豈不省事？”

“因為我覺得你有做大惡人的潛質，沒準可以繼承老頭的缽，我說‘缽’不是真有什麼東西留給你，就是把我這些真知灼見傳承下去。”

上如愕然，可仔細想想又沒什麼錯，“真知灼見？不就是如何變得更無恥嗎？”

“嘿嘿，好姑娘不喜歡‘無恥’這個詞，那我暫且換種說法，嗯——‘復歸于嬰兒’這句話聽過沒有？”

“好像聽過。”上如有點愧，本來讀書就，又不是特別用功，學過的東西沒記住多。

“這是老子的名言啊。”木老頭反而更得意了，甚至有點激昂的意思，背負雙手，說：“那你知道這句話的大概意思吧？”

“就是要像嬰兒一樣自然單純，有返璞歸真的意思。”

“差不多，你見過真正的嬰兒嗎？”

“見過，八嫂的兒子。”

“可嗎？”

“當然。”

“無恥嗎？”

“嬰兒怎麼會……無恥？”

“哈哈，嬰兒可不只是自然單純，簡直就是無恥的表率，瞧他們，誰有水就膩在誰上，寧要母不要親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拉就拉想吐就吐，香臭不分，是非不問，何曾在乎他人的看法？再大一點，只要你手里有食引，讓嬰兒做什麼他就做什麼，跟老頭的三心二意有何區別？”

“你的歪理就是多。”上如辯不過木老頭，只得如此說道。

“哈哈，同樣一句話，老子寫的就是至理名言，從我里說出來就是歪理？好姑娘，是你的小姐脾氣又犯了，我問你，老頭苦口婆心地勸說你、想方設法地改變你，你心里是不是有一點點驕傲？你肯定想：木老頭是天下第一大魔頭，竟然也紆尊降貴看重我這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我一定非常特別。”

木老頭最后幾句話模仿上如的聲音，竟然有六七份相似，上如忍不住笑了，“看來我在你面前休想耍小姐脾氣了。”

木老頭在上如上花過不心思，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功的希，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了，“咦，你、你沒生氣？這是什麼意思，想玩花招？想襲我？想引我進陷阱？”

“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覺得你的某些話有點道理。”

“某些話？我說每一個字都有大道理——不過你先說說，你領悟了哪一部分？”

“你說我從小養尊優，喜歡干涉別人的事，因惡手和因善手其實都一樣，所以應該‘慎為善’。”

“哦。”這些話是木老頭一個時辰以前說的，他有點記不清了，含糊道：“那只是門而已，我后面的話更有道理，你暫時沒有領悟，以后會想通的。”

“慢慢來，總之，我決定不去干涉今晚的比武了。”

“真的？”木老頭滿臉驚訝，“我有這麼厲害嗎？還以為得跟你打幾架呢，你這樣就放棄了，讓我……很不舒服啊。”

上如解下腰間的木刀，雙手用力折為兩截，遠遠拋出，看著它們落在草叢中，說：“我想明白了，龍王跟金鵬堡的仇恨不是我起的頭，也不應該由我結束，是我癡心妄想，非要強迫人所難，一切自有定數，龍王有他的定數，我也有我的。有一天他能醒悟是他的本事，我就算死上十回百回，也沒有用。”

“對啊。”木老頭一下子跳起三丈，翻了幾個跟頭落地，“你已經走到自由的邊兒了，再邁一步，就是為所為之境。牽什麼腸掛什麼肚？你不管天下人，天下人也休想管你。”

“可是你。”上如平靜地看著木老頭，目比往常更加堅定，“是我心慈手幾次給你生路，結果導致今天的結果，你殺的人都要算我一份，我認，這是我造的禍端，理應由我解決。”

前后反差太大，木老頭有點糊涂了，“等等，你的意思是還要殺我？”

“殺你、捉你、廢你，都行。”

“哈哈哈！”木老頭一愣之后縱聲大笑，最后捂著肚子在草地上打滾，好一會才站起，去笑出來的眼淚，“我沒看錯，好姑娘真有做大惡人的潛質，不過你給自己找的理由太多了，想殺我，手就是，用不著思前想后。”

上如剛剛探，木老頭向后跳出三步，手阻止，“再等等，你是被我說，才決定放棄干涉比武的，對吧？”

“對，為這件事，我會永遠謝你。”

“謝對我如臭屁，不僅味道很差，還會隨風而散，所以別謝我。我就想問，你接了我前面的道理，那我后來說的這些話呢？全白費了？”

“嗯，我當它們全是胡說八道。”

“可你以后要是頓悟了呢？那時豈不要后悔今日？”

上如心中已有想法，說：“咱們打個賭吧。”

“我喜歡打賭，說來聽聽。”

“我讀書見識淺，辯不過你，可是有一個人，號稱辯才無礙，你若是能說得他啞口無言，那我今天就‘頓悟’好了，若是你敗了——”

“怎樣？”

“自廢武功，出家為僧、為道皆可。”

“哈哈。”木老頭拍著肚皮，“要說武功，老頭自認不是天下無敵，要說辯論，佛祖降世也休想讓我認輸。”

“這人不是佛祖，是四諦伽藍的高僧，名法沖，你愿意跟我去見他嗎？”

一說四諦伽藍，木老頭有點警惕了，右手向劍柄，猶豫片刻又放下手，“繞來繞去，你是想誑我進四諦伽藍，讓一群禿驢圍攻我吧？”

“我不是這種人，伽藍里的高僧更不是。”

“吁——”木老頭晃手指，發出口哨似的怪聲，“和尚最虛偽，和尚不可信，他說錢財乃外之，最后你的金銀土地全都歸他；他說萬法皆空，最后就他有理，你是邪魔外道；他說慈悲為懷，最后死的是你，他老人家活得快快樂樂，死后還要燒出點舍利子繼續騙人。嗯，我信你，不信和尚。你被我說服了，自然也會被和尚說服，沒準已經上當騙自己還不知道呢。”

“和尚才不是……那你說怎麼辦？你想知難而退，我也沒意見。”

“嘿嘿，對我使激將法？好姑娘，你可太狂了，這樣好了，你讓和尚出來，咱們頂天席地較量一番，日后說起來，這場比試也不輸于龍王與獨步王的比武。”

上如想了想，“好，你在這里等我，還是跟我一塊去？”

“當然一塊去，可我不進伽藍，只要有一點風吹草——你知道我比追兔子的狼跑得還快，以后我就專殺禿驢，挨個開瓢……”

上如帶路，走出山坳，向西邊的璧玉城去，仿佛見到刀影，心中不由一，又向胭脂林，心想曉月堂弟子找到失憶的荷，不知是福是禍，正如木老頭所說，自己從小驕橫慣了，想得太多，其實在哪一件事上都無能為力。

你救不了雨公子，也救不了龍王和金鵬堡，想，暴雨將至，人人都會被淋，自己手里連傘都沒有，遑論替人遮雨？

又向東去，幾支萬人軍約可見，遠遠就能覺到相互間的張氣氛，藏在山中的四諦伽藍好像本不存在，那里卻是的希所在，世界崩塌，總得有一點信念留存。

木老頭看著上如，這是他的希所在，關于死人經與眾不同的一套練法，好姑娘只是簡單說了幾句，早晚會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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