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王府的一名員與數名家丁將客人送出城，臨別之前很客氣地說：“兩位其實可以住在王府，用不著來回奔波。”

蘇藹應酬了幾句，看著騎馬漸漸遠去的諸人，不由得嘆道：“何者為真，何者為假，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將近三更，懷西館悄無聲息，顧慎為與蘇藹又一次錯過了所有人。

“你覺得蕭王不真？”顧慎為這時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蘇藹殷勤地端來洗腳水，手試過水溫，放在床邊地上。

“本來還好，可他暈過去那一招……有點做過頭了，他不是擔心皇帝遇刺，而是不想與顧公子談論此事。”

顧慎為明白這名年青人為何會為上如的得力干將了，他既單純又聰明，能夠迅速接新鮮事，這才兩天工夫，已經學會察言觀sè自己做判斷了。

“他功了，別人都以為蕭王跟我是朋友，可他今晚說的話還沒有公主一多，讓我白白浪費了許多時間。還好，他沒像公主一樣讓咱們肚子。”

蘇藹面微笑，然后顯出一疑，“難道蕭王真的參與了yīn謀，所以要刻意瞞？”

顧慎為搖搖頭，“也有可能就像他自己說的，他想置事外躲避禍端。”

蘇藹又一次慨，“真真假假，簡直無從判斷。范大哥這幾天肯定很難熬，到向人賠罪。”

“嗯，他應對得不錯。”

顧慎為抬起雙腳，蘇藹立刻拿出手巾揩拭干凈，隨后端著水盆退出房間。

“真真假假。”顧慎為小聲自語，他想六年是多麼漫長的時間，自己從逃出金鵬堡到擊敗金鵬堡恰好也是六年時間，它長到足以改變一切。

他重新穿上鞋，就在屋子里練了一會功，然后吹熄油燈，坐在桌邊默默等待，約三更過半，悄悄離開房間，逾墻而出，沒走多遠，爬上另一座宅院的墻壁。

他沒有立刻跳進去，甚至沒有伏在墻頭，就用手指與足尖攀附在墻外，像一只大大的壁虎，歪著頭，只出一只眼睛向里面窺探。

沒多久，顧慎為回到地面，繞著墻腳兜了個半個圈子，又一次墻攀爬，這回作更慢也更謹慎，稍遠一點幾乎看不到他在移。

這是山墻，上面就是屋頂，一直小心的顧慎為這時卻做出不小心的舉——輕輕咳了一聲。

原本正常的屋脊，突然有一段竟然了起來，一個人抬起頭，著顧慎為所在的方向，卻沒有沖過來手，而是轉跳進院，落地無聲，是名輕功很好的高手。

顧慎為跟在這人后跳了進去。

那人正在敲門，聲音不大，短短長長很有規律。

屋的人好像沒有睡，聽到聲音立刻開門。

尚遼親自點燈，住在這座院子里的人都值得他信任，與在山谷中居的顧慎為相比，他顯得蒼老，神卻越發堅毅，從前的文弱氣質半分也沒留下，這是多年戰爭鍛煉的結果。

站在門口的是初南屏，容貌仍跟從前一樣俊，只是比較冷漠，好像本不認識今晚的客人。

“龍王請坐。”尚遼里著“龍王”，卻沒有像當年那樣行以臣子之禮。

顧慎為坐在對面，沒有說話，他是被鐵玲瓏邀請來的，若非如此，他本無意與更多的西域人聯系。

“西域的戰爭還沒有結束。”尚遼也不客套，他從來就不是龍王的忠誠屬下，更不是朋友，“大家都跑來中原稱臣納貢，就是為了回去之后再大戰一場。”

“這正合中原的心意。”顧慎為說。

“卻是西域的災難。”

“我離開西域已經六年了。”顧慎為提醒道，當年他撇下一堆戰事，現在當然不可能再回去平息戰事。

“沒錯，西域已經天翻地覆，所以——龍王最好永遠不要回去。”這就是尚遼想說的話，他拋下尚未穩定的國家，千里迢迢來到中原，最大的目的不是朝見皇帝，而是阻止龍王。

“我沒想過要回去。”

“龍王不想，另有人想；龍王現在不想，以后會想。”

顧慎為已經明白對方的真實意圖，“你擔心璧玉國的人會把我請回去？”

“那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尚遼的神過于嚴肅了，好像正在揭穿一件大yīn謀，“龍王不會以為上如還是六年前的小姑娘吧？是西域最聰明、最有心機的人，不是這樣的人，也保不住璧玉城。”

“那又怎樣？”顧慎為當然理解想要在世中生存壯大需要付出多代價與努力，上如的轉變自然而然，在顧慎為看來，其實一直就有這份潛質，只是沒機會展示。

尚遼沉默片刻，然后開始講述一個故事：

三年前，鐘衡、尚遼、獨孤羨同時圍攻璧玉城，最后以獨孤羨出人意料的投降而告終，以至于有人懷疑龍王暗中發揮了影響。

這當然不是事實，崆峒山山谷里本得不到西域的消息，偶爾傳來只言片語，至也已滯后一年半載，時機早過。

尚遼十分確信，上如用了殺手力量。

戰初期，上如曾公開承諾，即使城毀人亡也絕不用金鵬堡里的殺手與青面，功取得各方勢力的信任與忽視，其實早在暗地里排兵布陣，三支大軍當中都有潛伏的殺手。

鐘衡實力最弱，沒有刺殺價值。

尚遼邊有初南屏與鐵玲瓏保護，令刺客無從接近，甚至抓出三名殺手，他們供認自己是上如親自派來的。

只有獨孤羨過于大意，被殺手挾持，接著方聞是上場，曉以利害，指出獨孤羨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不屈而死，大軍流散，令尚遼獨大；要麼宣布投降，與璧玉城聯手，雖然再無稱王的機會，卻能當一名安穩將軍。

獨孤羨只能選擇后者。

“就是現在，獨孤將軍邊也有殺手監督，他徹底怕了，可還是得不到信任。”尚遼很替對手憾。

顧慎為靜靜地聽完尚遼的講述，說：“換是我，也會使用這樣的手段，誰也沒資格給戰爭定規則。”

“我沒有指責或是貶損上如的意思。”尚遼上微微前探，顯得有些急迫，“只是要告訴龍王現在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了達目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停頓一會，他補充道：“就跟你我一樣，龍王對我心存戒備，對上如也不可大意。”

“想讓我回西域做什麼？六年，大家即使記得我，也會恨我，因為是我引起了所有戰爭。”

“龍王太自謙了，是有人恨你，但那是數，實際上，你現在是西域人的神。眾口相傳，老汗王是火神，你是他帳前主殺神，乘著紅頂大鵬直飛天庭，替老汗王開疆拓土去了，至于這些年在戰爭中死去的將士，都是被老汗王與你召走的部屬。”

顧慎為啞然，這樣的傳說十分可笑，但不是沒有可能，他自己若干次利用裝神弄鬼度過危機，普通人還是很吃這一套的，“我居然要替老汗王打仗。”

尚遼笑了，“沒辦法，老汗王活得久，即使是西域人，對他也看得比較重。總之，龍王對西域的影響仍存，上如要的就是這一點，會想方設法將龍王帶回璧玉城，利用你的名號從小宛國手里搶走通天關，然后西侵疏勒、南并逍遙海，建立一個大大的帝國。”

這正是顧慎為當年與方聞是制定的計劃，也是西域每一位國王的夢想。

“我不會再回西域。”顧慎為站起，他聽得已經夠多了，上如當然會有自己的想法，可尚遼似乎有些偏執，將他的野心自然而然推到上如頭上。

“龍王保證？”尚遼也站起，子前傾得更明顯了，“上如會使用一切手段勸龍王。”

“我不會向你做出任何保證。”顧慎為的聲音稍顯嚴厲，“你也不要再我龍王，而且我相信，無論有沒有我的幫助，你都不是上教頭的對手。”

尚遼僵住了，臉上還殘留著一些疑，覺得龍王還沒有完全領會自己的意思，要不就是他已經被上如迷住了。

顧直為走向門口，對一直沉默的初南屏說：“可還好？”

那張冷漠到有些失神的俊面孔突然出一微笑，帶有三分孩子氣和七分忍俊不，好像他一直在觀看有趣的事卻憋著不笑，“還好。”他的聲音比他的神態熱多了，顯然，他已經徹底放棄了無劍法，“你可有點老了。”

“我還年輕著呢，下回別讓我發現你。”

“我從來就不擅長這個，鐵玲瓏做得比我好。”

“嗯。”

“嗯。”

顧慎為推門離去，尚遼站在桌子后面，茫然失措，那個對上如執迷不悟的龍王反而容易理解，與初南屏談的龍王卻像是謎團。

這兩個人都是謎團，尚遼心想，原來還打算借助初南屏說服龍王，現在看來本不可能了。

顧慎為潛行返回，尚遼的話對他沒有多影響，反倒是蘇藹的慨再一次在他腦中回，“真真假假。”

四更已過，星月黯淡，正是最黑的時刻，墻而行的顧慎為，抬頭看見數道人影跳進了璧玉國使團居住的院子，他想，喜歡夜晚的不只是自己一個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