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云從門口走回來，離帥位十五步左右的時候停步，他能到對方的警惕，知道這里就是界限，“紫鶴真人搶回了璽，他要親手還。”

“不愧是老神仙，反應還真是快。”皇帝端坐在帥位上，神平靜，沒有顯出毫驚慌，好像站在他邊的人只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護衛。

“請他進來，一個人。”顧慎為說，眼下，他是這帳篷里唯一能做出決定的人。

紫鶴真人走進帳篷，掃了一眼，臉上浮現苦笑，“我以為我知道得最多，原來我知道得最，這里空的，還能給我剩一個位置吧？”

“當然。”皇帝親切地說，“真人乃是當世活神仙，我正需要這樣的人，至于從前的事……”

“從前的事還說它做什麼？重要的是現在。”真人打斷皇帝的話，顯得有點不太客氣，不過卻避免了尷尬，“重要的是崆峒派對朝廷仍然忠心。”

紫鶴真人與上云并肩而站，沒有行以臣子之禮，也沒有口稱陛下，雙手捧著那條綢帶，“完璧歸趙，十方教教主被我擊中一掌，跑不了多遠。”

“真人神功蓋世。”皇帝說。

“還得謝蕭王的幫助，他下令的那通箭恰到好，全都對準了慈最勝，從我邊肩而過，這才神技。”

這番話可以當玩笑，也可以當譏諷與指控，皇帝笑了幾聲，選擇前者。

紫鶴真人與上云也一塊笑了，然后氣氛驟然尷尬，兩人不能走過去，皇帝不能起。璽無人接收。

安靜了一會，其他三人都在等顧慎為開口，發現他不肯開口，皇帝只好說：“云王，給老神仙看座。”

“是。”上云搬來一張椅子，紫鶴真人不客氣地坐下。綢帶放在膝上，嘆道：“老啦，不中用啦，打了一仗就覺得手腳酸麻，唉。這位云王是西域來的吧？”

“小宛國之王上云。”

“哦。”紫鶴真人點點頭，“久聞閣下大名，早年間你來中原游歷時，我就聽說你的名字，可惜。你更愿意在南方行走，與青城派往，在我崆峒派沒有人吧？”

“在下對鶴老神仙敬仰已久，機緣不巧，當年未得拜見，乃是在下中原之行的一大憾事。”

“呵呵，也難怪，我年紀太大。肯定不合年輕人的脾氣。”

兩人互相寒暄客套，好像對面的皇帝與顧慎為都不存在。

一會之后。紫鶴真人終于轉向顧慎為，以好奇的目打量著他，仿佛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咱們的聯手還算數嗎？”

“算。”顧慎為說，他剛剛救了皇帝一命，要不是他及時出現。慈最勝很可能順手殺死不明份的年輕人。

“噓，那我就放心了，崆峒派好歹沒有一敗涂地。那咱們開誠布公地談談吧。”

“好。”

氣氛再一次尷尬，可談的事有許多，誰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上云首先開口。“先說說這個十方教吧，他們是哪位請來的？”

紫鶴真人第一個搖頭，“顯然不是我，據說是小閼氏，專門來殺顧慎為的，可慈最勝對璽好像更興趣，所以小閼氏只是幌子了。”

“十方教乃是邪教反賊，我更不可能請他們幫忙。”皇帝說，他才從慈最勝手中死里逃生，對十方教仍然持有蔑視的態度。

上云的目落在顧慎為上。

顧慎為拒絕開口，上云只得道：“更不會是我，來中原之前，我甚至沒聽說過十方教的名字。”

顧慎為似乎不太滿意，上云微笑著繼續說道：“長話短說吧，蕭王派使者找到我，小宛國孱弱，正需要援助，我覺得他開出的條件實在無法拒絕，于是替他召集金鵬殺手，后來又拉上了鐘衡，因為他比我更能讓大家聯想到龍王，就是這麼回事。”

“龐寧。”顧慎為說，回答上云之前的疑問，“收買十方教的是大將軍龐寧，他從某些渠道得知京城有大事要發生，而他的軍隊沒有借口無法調，于是讓慈最勝打前陣。”

皇帝微微垂頭，臉沉，“肯定是太后，向舅舅求助……怪不得慈最勝會追到羽林軍搶奪璽。”

“太后自愿將璽送還陛下，怎麼可能又讓慈最勝搶走？”紫鶴真人仍然要維護太后的形象，想了一會繼續道：“大將軍龐寧在太后邊安了細，所以慈最勝只知道有璽，不知道有陛下。”

皇帝勉強點點頭，承認真人的推測更有道理。

這是一個好開頭，四個人共同分析同一個問題，紫鶴真人甚至說出了“陛下”兩個字，氣氛大為緩和。

“接下來陛下要怎麼做，能否稍稍一點呢？”真人問道。

上云得到暗示，由他開口回答，“其實一切倒也簡單，蕭王正在收攏羽林軍，待會陛下現，親率大軍進城鎮定暴，清除逆黨，然后……”

“等等，這逆堂是指哪些人？”真人沒有放過這句至關重要的話。

“聽信讒言的江湖人，當然，像崆峒派、龍虎山這樣置事外的門派不會到牽連，還有太后與公主、們收買的金鵬殺手，以及死不悔改的大臣。”

“我敢保證，太后絕不會收買金鵬殺手。”

上云早已承認殺手是他聚集起來的，紫鶴真人的“保證”另有所指，那是上云決定不了，于是看向皇帝。

皇帝的好心被邊的顧慎為破壞了一多半，尤其是那柄狹刀，無論他表面上多麼鎮定，心中還是有點恐懼，因此希能夠快刀斬麻，“真人的保證可以實現，收買殺手暗殺蕭王世子的人只有公主。”

真人的笑容更真誠了。“還有顧慎為，殺手與他還有關系嗎？”

皇帝不再假口他人，自己說：“公主與顧氏有仇，栽贓陷害顧慎為，殺手與他當然無關。”

“還有林小山和陳錦克。”顧慎為第一次提出自己關切的事。

“他們也是冤枉的。”皇帝的語氣正在變得冷淡，既然對方肯提出條件。那就是緩和的跡象了，猛然間他明白過來，紫鶴真人其實是真心實意地想幫他離困境。

老家伙有點用，怪不得太后這麼信任他，皇帝暗想，對紫鶴真人的印象稍微好了一點。

“其實我很納悶，整個計劃本不需要龍王，沒他一樣能，為何要將他牽扯進來呢？”紫鶴真人問道。好像是在替顧慎為抱屈。

“是我的主意。”上云攬下責任，臉上笑容坦率，讓他的話平增數分可信，“本來我的計劃是用殺手，直接除掉太后與公主等人，可蕭王提醒我說，中原以孝治國，暗殺為天下所不恥。于是我說，暗殺別人不行。暗殺自己總可以吧。可是暗殺得有理由，龍王正合適，他來自西域，會讓朝中各派彼此猜疑。”

上云沒有完全說謊，是他提出了計劃的框架，蕭王并不當真。皇帝聽說之后卻了心，尤其是“暗殺自己”這個想法，出人意料而且順理章，正合他的脾氣。

皇帝“駕崩”有多個好，最關鍵的是能讓皇帝離太后的掌控。皇帝年齡日長，在母親眼里卻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需要的監督，沒有“駕崩”做掩護，他休想離開皇宮。

另一個好是能點燃對方各派的斗爭，讓皇帝從中漁利。

“山東諸王與蕭王好，只要陛下能駕親臨，諸王立刻就能建起一支義軍，反攻京城、問罪龐寧，第一步很順利，可太后不好騙，立刻派封鎖了前往山東的關卡。”上云繼續解釋。

皇帝被困在杖局里，決定鋌而走險，用江湖豪杰掀起一場大，效果比他預料得還要好，太后與公主的勢力基不如想象得深厚，大臣們持中觀，令皇帝的境大為改善，最后太后竟然親自送來了璽。

當時皇帝已經轉移出杖局，接到消息之后立刻與母親見了一面，收下璽，卻沒有完全原諒過去的專橫控制。

上云想將龍王的仇恨吸引過來，顯然是失敗了，顧慎為對此本沒有恨意，他現在弄清了幾乎所有事實，除了顧氏滅門的真相。

皇帝離他最近，到了那種隔閡與警惕，于是說：“其實我也一直想見見龍王，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沒有讓我失。”

顧慎為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于是拔出狹刀，將刀鞘放在案上。

帳篷里一片寂靜，好像一聲咳嗽也會打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令一切無可挽回。

“你對這些都不興趣？”唯有紫鶴真人的笑容仍然不破綻。

“不興趣。”顧慎為說，指指帳篷頂，“有勞兩位，幫我將上面清理一下，過后咱們可以接著談談我興趣的事。”

紫鶴真人與上云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像競爭似地同時拔地而起，從慈最勝沖破的窟窿里躥出去，兩三聲吆喝，四五聲拳掌，上面清靜了。

“你還是想報仇？”皇帝問。

“我想知道真相。”顧慎為知道，這是比復仇更難的事，可他已經走完一多半的路，只想將最后幾步走完。

“知道嗎，你本不姓顧，也不是父皇之子，傳言可笑，其實只要看到你的相貌，就能知道真相。”

還沒有詢問原因，顧慎為就已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

皇帝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心中的重終于消散。

“可我還是想要殺你。”

“殺了我，你沒有報仇，卻會失去一切，尤其是你在意的那些人，都要到連累，這不是無人知曉的暗殺，這是當眾弒君。”皇帝更加鎮定了，他想，能夠就此談判，形勢就不會變得更壞，這個顧慎為，像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