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調》第14章

十三 太初宮雪(2)

我被他一噎,沒說出話來。

待他提筆時,我卻仍有些心悸,翻來覆去想了半天,才道:“此時尚醫局可有閒人?”他斷然下筆,行雲流水地寫了方子,道:“細想想,似乎不大方便。”他說完,放了筆拿起紙吹了吹,用硯臺在了桌上。

我默了片刻,也覺自己唐突,便了張白紙,想提筆寫什麼卻腦中空空一片。

他見我如此,也不告退,轉就走。我住他,道:“沈太醫可否為我帶話?”他回頭看我,笑道:“方才忘了說,陛下有旨意,今日郡王要伴駕同遊奉先寺。縣主若有什麼話,還是親自說的痛快。”

我驚看他,道:“今日?”

雪地徹夜長跪,今日竟還伴駕到奉先寺?我雖是初次來禮佛上香,卻知道奉先寺建於龍門山半山腰,山道崎嶇不平,雖為了陛下上香而做過收整,但遇陡峭之卻仍要步行,難以通轎。

他點頭,道:“縣主若有話,多等一個時辰見面再說吧,小人先要去為郡王施針,以保今日周全,否則這一折騰難保不落下病。”我忙點點頭,沒再攔他,他也沒再客氣,掀了珠簾疾步而去。

山道上正有人潑著滾燙的水化雪,一行人都侯在山下,待雪化登山。

武承嗣在皇姑祖母邊,低聲笑說龍威懾天,今陛下禮佛,晨起雪便已小了,如今到了山下竟是停了。太子及子嗣就隨在一側,我遠看太子後的李,依舊是神平淡,偶在皇祖母回頭問話時,頷首回話,似乎祖孫依舊其樂融融,昨夜之事早已煙消雲散。

約莫過了片刻,眾人皆向山上而去。前有清道的宮婢,因山道過窄,除卻陛下其餘人都未帶的宮婢侍,盡數留在了山下。

我拉著仙蕙走在最後頭賞景,將實在不安分,便把讓到裡:“當心些。”眨了眨眼,看我道:“姐姐今日做我的宮婢了?”我刮了下的鼻子,笑道:“你是嫡皇孫,我怎麼敢不護著你?”聽這話,難得不笑了,嘆了口氣道:“什麼嫡皇孫,做了錯事還不如一個下人。”

我默了片刻,認真道:“這話日後不許再說了。”這孩子定是看了昨日的事才如此想,可禍從口出的道理,卻還沒明白。

仙蕙應了一聲,道:“我昨夜就在想,若是我和姐姐一樣姓武就好了,既能過得自在些,又能無上尊榮,爹娘也可康健安樂。”我聽這話,心中滋味難辨,也不曉得如何去說,只能玩笑道:“那還不簡單,日後我為你尋個武家的小郡王嫁了。”

仙蕙隨手抓了一把崖壁上的殘雪,瞇瞇笑道:“不用姐姐尋,我哥哥早說了,李家的兒十有八九要嫁武家,武家的兒也如此,”將雪了個團,扔到我上,笑道,“皇祖母這麼喜歡姐姐,姐姐說不定還能好好挑一挑。”

我被砸了半雪,哭笑不得看,道:“你哪個哥哥說的?”

仙蕙道:“我親大哥。”

我拍掉上雪,隨口道:“難得聽你說他,我還以為你把永平郡王當作親哥哥,眼裡再沒他人了。”難得聽說自己親哥哥,細想想才記起是那日殿嚷著他才是仙蕙親哥哥的年。後來才知道那是李重潤,廬陵王的長子,亦是一個被立過也被廢過的太子。

“他昨夜喝醉時說的,”仙蕙神,道,“他還說,指不定皇祖母再生幾個別姓的,日後皇室就有三姓四姓了,絕對是亙古未有的奇談。”

我愣了一下,待琢磨過來卻倒吸口氣,忙拉站住,低聲道:“他說時,側除了你還有誰?”他這話明顯說的是皇姑祖母的那些面首,此等宮中大忌,竟然隨便和一個七歲的孩子說,若是被外人聽見……想到此上已陣陣發寒,不敢再繼續。

仙蕙嚇了一跳,忙道:“沒有了。”

我靜了一下,攥的手,道:“記住,這句話徹底忘掉,任何人也不許說,他再說你也當做沒聽見!以後你私下裡不能說任何關於李家武家,還有皇族的話,任何相關的都不許再說!”仙蕙本就心思單純,又上個口無遮攔的皇兄,今日不讓記牢日後必是大禍。

仙蕙傻看我,我盯著又重複了一遍,才點點頭,雖不大明白卻不敢再說話了。

我被這幾句話攪的,也沒了什麼賞景的心也被我訓的怕了,默默隨著我走著,沒有再說一個字。

約莫過了片刻,天竟又開始飄雪,風也漸了。前邊走得人都緩了步子,我正琢磨是不是停片刻待雪停再走時,已有人錯過眾人走來,竟是李和李義。我不解看著他二人,李義忙開口解釋道:“陛下讓人護著你們走,大哥怕下人們手腳笨,為免出什麼差錯就親自來了。”

他邊說著,邊走到我前拉起仙蕙,道:“一個接一個走吧。”

我點點頭,為李讓了路,卻在錯而過時,不經意看了他一眼。他沒有看我,只快步走到了我後。

約莫走了一會兒,仙蕙似乎是被我訓斥的心中有氣,忽然對李義道:“義哥哥,前面不是有亭子嗎?我累了,快點走吧。”說邊說邊急走了幾步,李義見如此只無奈一笑,跟了上去。

我見兩個人漸離得遠了,卻聽著後的腳步越發清晰,只能無措地盯著臺階上的雪,有意放慢了速度。即便沈秋醫再高明,也不可能單憑幾銀針就去了昨日長跪的寒,走得慢些,或許他也不會那麼痛。

山道邊的鐵索還留著殘雪,轉眼就覆了厚厚一層,這雪還真是去的快,來的也急。

忽然,半山腰上傳來人喊聲,約莫是雪太大了,讓走著的郡王公主們停一停,宮婢們會先拿熱水除雪,待雪化道清了再走。

我眼見仙蕙和李義已進了亭子,估著再走上一會兒也能亭,正是猶豫時,卻覺手腕一,還未待反應,就被後人拉到了石壁側。半山上的喊聲還在繼續,我卻再聽不分明,只背脊著崖壁,暮然撞了那漆黑的眼眸中。

石壁正有凹陷,看不到山下,亦看不到半山腰的任何人。

他靜看了我片刻,才道:“冷嗎?”我反應了片刻,才點點頭,又忙搖了搖頭。他看我如此,不溫和一笑,忽然道:“聽說你生辰是正月初八?”我被他沒頭沒腦問得又是一呆,過了片刻才“嗯”了一聲。他笑意深了三分,又問道:“到明年就十二歲了?”我又點點頭,越發糊塗看他。

他輕嘆了一聲,道:“是小了些,不過文德皇后出嫁也才十二歲。”我聽到此才漸猜到些意思,不過短短一句話,卻字字敲在心底最的地方,一時似怕似窘不敢挪分毫。

“待到明年,我尋個好時機請皇祖母賜婚。”他鬆開手笑看我,似乎並不需要我的答覆。

我眼前發懵地看著他,張口想說什麼卻哽在間,發不出半點聲音。

此時,他卻已略退後了一步,道:“走吧。”

待聽到這句,我才察覺遠已來了人,忙整了整袍帔,隨著他繼續向山上而行。約莫走出十幾步,就有兩個侍提著銅壺走來,其中個年長的見我們忙行禮道:“小的還以為後頭沒人了,好在長了個心眼尋了來,郡王快請吧,前邊兒的路都清了。”

頷首,道:“去後頭再看看,免得了。”

兩個侍應了是,忙錯順著山路跑了下去。我心知後邊沒人了,卻曉得他是有意如此,也沒說什麼,只低頭隨他一路走到了亭中。此時大半人早到了半山腰,唯有仙蕙和李義有意等著我二人,正在亭中對著新上的火盆烤手。

“姐姐,”仙蕙見我來了,立刻撲了過來,“我還以為你們滾下山了。”抓我的手,似乎還真是很擔心。

我笑道:“你都好好的,我哪兒有那麼沒出息?”還真是孩子氣,先前被罵了就不理我,如今才不過一會兒就好了。

“姐姐,”仙蕙忽然湊得近了些,拉著我手輕聲道,“我還是沒忍住,說了些話。”我驚看,卻見笑瞇瞇看著我道:“我和義哥哥說,既然武家縣主注定嫁給我哥哥,那就讓他娶了你,總好過嫁給別人。”我愕然看,又去看李義,李義立刻急道:“縣主別當真,仙蕙就是說著玩兒的。”

我看他急的跳腳,自然曉得是被仙蕙捉弄了,笑道:“我當然不會當真。”

義長出口氣,道:“我算是怕了了,上趟我吹笛,這趟我娶親,下一趟總不能得我去上吊吧?”他說完,亦是無奈看了看李,道,“早知道剛才將給大哥了。”

仙蕙輕哼了一聲,道:“你要娶,我還不樂意呢,能配上我姐姐的,自然要是哥哥這樣風流倜儻的皇子,詩作詞,吹笛箭無一不能才行。”

這一句話,將我方才下的心慌又挑了起來,我下意識去看李,卻見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亦是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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