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調》第17章

十六 如意年(3)

“永安,”陛下舉杯,細聞瓊花香,“你叔父千里運瓊花,你想出這雅緻的瓊花茶,倒是相得益彰,”邊說邊頷首示意我落座,道,“怎麼宮裡都讓你送遍了,就獨忘了蓬萊殿?”

我起,笑道:“本是想采來瓶觀賞,正遇上了諸位郡王,”我掃了一眼正經端坐的李隆基道,“是臨淄郡王的提議,將採摘的瓊花送到各宮泡茶,也算是如意年的一些小禮。獨有這茶飲嚴苛,永安怕拿來被皇姑祖母嫌棄。”

皇姑祖母笑笑,喝了口茶,道:“尚醫局也說這瓊花可清肺解毒,正合春日。”說完,讚許地看了一眼李隆基,李隆基忙起道:“皇祖母喜歡就好。”

陛下點點頭,又去與一側坐著的狄仁傑和武承嗣閒話。

我落了座,才接了李隆基的目,對他眨了眨眼,算是便宜他了。李隆基抿笑了笑,低頭嗅著茶香,喝了一大口,立刻燙得呲牙裂的。李正在一側靜坐,見此狀也不搖頭一笑,卻正被陛下喚了一聲。

陛下慈祥看他,隨意道:“,你自就喜食魚,今日宴席上無魚蝦,可會不習慣?”李搖頭,神如常道:“皇祖母既已止屠殺牲畜及捕撈魚蝦。皇室子嗣自然要先做表率,早在月前就不食魚了。”陛下點點頭,道:“朕已食素多年,常覺心神越發像二三十歲的清明靈,你們年紀尚輕,日後總會明白皇祖母的苦心。”李忙起應了。

“陛下,”狄仁傑忽然開口,道,“為這令,臣有一事不得不稟。”

陛下側頭看他,笑道:“說吧。”

“江淮天旱荒,百姓臨河又不能捕撈魚蝦果腹,死者甚多,”狄仁傑斂容,道,“臣斗膽奏請陛下對此地放寬令,讓百姓得以捕撈過冬食材。”他說的從容,陛下卻神漸沉,沒有立刻答話。

今日本是陛下為瓊花隨設宴,並不宜論朝政。我端著茶杯,只覺燙手,卻不敢去看座上人的臉。陛下信佛禮佛,才會下此令,方才推行不過月餘就有了諸多弊端,卻無人敢說無人敢奏,想必狄仁傑已忍了不日子,才看準了這個時機。

若是平日倒也無妨,可一想起上元燈節那句話,我就心頭髮寒。

“朕知道此事,”陛下放下茶杯,道,“朕已令各地運糧,不日就會緩解江淮災。”婉兒要上前添茶,卻被陛下揮手止住。

狄仁傑沉片刻,又道:“江淮本就是產糧大區,如今逢旱災,各地也因此屢屢上表告冬日存糧已不足。此時舉措雖能一時緩解災荒,到冬日卻再無餘糧可供給,百姓必難過冬。”陛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令方才頒布月餘,怎可輕易言廢?”

狄仁傑沉著臉要再說,武承嗣卻輕咳了一聲,笑道:“狄相,今日是瓊花茶宴,切莫因江淮之事敗了興,此事留待明日上朝再議吧。”一側武三思亦是挑了挑眼睛,附和道:“正是正是,陛下日理萬機,難得與我們這些侄兒和孫兒飲茶,不要壞了興致。”

狄仁傑見此也沒再說,只嘆了口氣,緩緩喝了口茶。

皇姑祖母信佛,所以頒殺生的旨意,卻害得江淮兩岸的平民死眾多,亦是殺生。狄仁傑說的不假,為民之心也是赤誠可見,只可惜……我盯著杯中玉白的瓊花,聽著眾人陪陛下大談佛教,方才那數句的爭議早已被淡化,卻仍盤旋在殿中揮之不去。

陛下本是興致滿滿,卻因此事早早散了茶宴。

我和婉兒說了兩句話就離了蓬萊殿,走下石階才見李獨自立著,正要垂頭避開,卻聽見他出聲道:“永安縣主。”我愣了下,看四周走的宮人,不解他為何喚我。他目平淡卻帶著三分確認,我猶豫了下走過去,行禮,道:“郡王。”

他淡淡一笑,道:“多謝縣主的瓊花。”我忙回道:“郡王客氣了,臨淄郡王採摘的,永安不過挑揀了一番便接花獻佛了。”他語氣疏離,我亦是回應的客氣,心裡卻不住翻騰著,不解他此舉的目的。

他又道:“縣主對瓊花瞭解頗深,不知可否為本王講解一二?”我理了理心神,開始從藥理講起,方才說了兩句就見狄仁傑自殿而出,見我二人抬袖道:“郡王,縣主。”

頷首,道:“狄相。”狄仁傑走上前兩步,立在我二人側,笑道:“兩位怎麼還不回宮?”李回笑道:“本王見縣主對瓊花知之甚深,一時心奇,便留縣主多問了兩句。”狄仁傑點頭看我,道:“說起來本相也是託了縣主的福,才能喝到瓊花茶。”

我忙笑著說不敢,李卻溫和一笑,忽而輕聲道:“狄相可已察覺來俊臣的異?”狄仁傑笑容僵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此時李又輕聲道:“縣主只與本王講解瓊花,狄相大可放心。”狄仁傑頗意外地又看了我一眼,輕聲簡短道:“即便有一日酷吏刑,本相亦無懼。”李點頭,道:“若遭刑,即刻認罪可免去一死,留得人命才可證清白。”狄仁傑笑道:“多謝郡王。”

兩人依舊笑容不減,若非此對話,誰也料不到竟說的是生死大事。

我聽這幾句,立刻明白了李住我的用意。他被足宮中,自然隨時被人暗中盯著,即便是見了狄仁傑也無機會說話。若非此事急,他也不會拿我做幌子,佯裝與狄仁傑偶遇閒聊……我瞄了下不遠侍宮婢,心中七上八下的,背上不覺已起了層汗。

笑著看我,道:“縣主請繼續說。”

我輕點頭,又講了一大套,有意眉飛舞的,不時與狄仁傑和李言語流,儘量讓自己自然,卻仍不住心慌意,最後終是講完,又補充道:“其實這些藥理都是自尚醫局而來,郡王若興趣可請太醫細細講解才是。”

頷首,道:“多謝縣主,”他側頭對狄仁傑道:“狄相,本王告辭了。”狄仁傑頷首,道:“郡王保重。”

頷首向我二人示意,轉離去,真像是隨所至一般。

我又陪著狄仁傑走了數十步,狄仁傑笑意滿滿看我,道:“縣主好眼。”我呆了一呆才明白他話的意思,不想起在他拜相宴席上的玩笑話,臉立刻燙起來:“永安就送到此了,告辭。”我說完不等他答話,就忙轉路而行。

一個人閒走在太池邊,才覺有些後怕。李雖是隨意住我,但難保不被有心人看到想些別的,何況又與狄仁傑暢談了片刻。不過,左右權衡下,也僅有此時機最好,借瓊花茶宴與我請教,即便有人說給皇姑祖母聽,也不會有太大偏差。

待到楓葉漸紅時,狄仁傑依舊在朝中雷厲風行,卻是叔父武承嗣被罷了宰相。

我始終惴惴不安了數月,因這消息竟萌生了一。叔父在如日中天時被罷了宰相,或許陛下真的要將心思放在李家了,只是這一個或許,便讓大明宮的秋多了幾分

九月九日這一天,明宮中到歡聲笑語,均在準備著曲江飲宴。

因我宮後那三年的九月九日,皇姑祖母都在太初宮,所以大明宮從未如今日一般熱鬧。今年皇姑祖母留在了長安,自然要按舊俗,帶皇室子嗣及朝中眾臣在曲江江畔,臨登紫雲樓飲宴。

去的途中婉兒與我湊了個伴兒,坐在馬車裡亦是面上帶笑:“過去每逢三節都有曲江飲宴,尤其是這九月的重節最為熱鬧。長安城萬人空巷,曲江這邊兒是陛下及眾皇嗣大臣,那邊兒是平民百姓,隔江相,無數文人百姓共渡佳節,才是盛世繁華。”

我聽如此說,心中也是激:“終於有機會看看曲江了。”

婉兒啊了一聲,才搖頭,道:“我都忘了,你還是初次去芙蓉園,這趟可要好好玩一玩。重節不拘皇嗣朝臣之禮,雖不及上元節可徹夜狂歡,但都是無醉無歸。”我眨了眨眼,悶悶道:“花酒我是沒得喝了,只能吃兩口重糕聊以藉。”

正說著歡快時,馬車已停了下來。

我下了馬車,就已見各位縣主郡王在一側說話,面上難得都帶著輕鬆愜意。遠車馬上亦不停走下不朝中大臣,有青年才俊,亦有老持重者,不停拱手互道如意吉祥。

恍惚間,那雙清潤的眸子越過紛擾眾人,靜靜地看著我。

我亦是回著他,忽然記起一年前,我與他也是在花開時,於狄仁傑的宴席上相識。正是怔忡時駕已至,我收了視線與眾人跪地迎駕,皇姑祖母一明黃龍袍,下了龍輦,面上喜氣異常,笑道:“平吧,與朕一同登樓。”

眾人起謝恩,婉兒忙先一步隨了上去。

待到宴開時,陛下忽然朗聲道:“朕今日晨起竟覺生了新齒,恰逢九九重節,便在今日改年號為長壽吧。”眾人忙起恭賀,齊跪高呼萬歲。

皇姑祖母年邁生新齒黑髮,自然歡喜異常。

不過五個月的如意年,就在這一喜事來時改為了長壽年。

酒過三巡,已是君臣詩而對,和樂融融。

我見婉兒醉笑著陪幾個叔父說話,便順著樓閣而出,沿著樓梯而下,挑了個僻靜扶欄遠曲江對岸。當真如婉兒所說,人頭攢好不熱鬧,遠見簇黃滿目,不人臨江而坐,皆是舉杯對酌。

“長壽元年了,”後人淡聲道,“如意年已過去了。”我沒有回頭,仍舊著江對岸,此時此刻樓上歌舞正盛,歡笑,無人會留心到這裡。

說話人走上前兩步,手搭在欄桿上,輕握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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