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初生劫（3）

到嘉豫殿前時，正遇上太子妃和德妃，我忙躬行禮。太子妃笑著對德妃，道：“這是永安縣主，我正想哪日尋個機會和母皇討來做兒媳。”德妃瞇起漂亮的眸子，笑道：“姐姐好福氣，隆基還小，若要賜婚還要等上一兩年呢。”

我尷尬起，太子妃才溫和道：“殿吧，別讓母皇等太久。”

我隨二人了殿，卻覺四下安靜的有些怪異。論理我來得並不晚，卻僅有太子妃和德妃在，並未有其它宮中的人來賀年。行禮問安後，皇姑祖母招手示意我到前，我忙上前立在了婉兒一側。

皇姑祖母有意看了我一眼，才轉頭去看太子妃和德妃，道：“都起來吧。”

太子妃和德妃起，卻並未被賜座。

陛下深深打量二人片刻，才道：“團兒昨日給朕看了些事，朕頗覺有趣，”邊說著，韋團兒已托著個玉盤上前幾步，給二人細看。

玉盤上放了個製作極巧的木頭人偶，太子妃沒敢拿起，只細看了一眼便臉瞬間慘白，與德妃對視一眼，沒敢說話。

陛下見二人神，道：“此是東宮的宮婢發現，給團兒的。上邊的生辰倒真是朕的，只是不知東宮是何人如此恨朕，要作蠱行法才能消去心頭怨氣？”的聲音淡漠平緩，卻著冷。

我本在猜測此是何，聽這話才猛地明白過來，韋團兒，韋團兒還是下手了！即便是太子妃親自示好，還是布下了局！

太子妃和德妃砰然下跪，頭抵地面聲道：“母皇明鑑，東宮絕無人有如此惡毒之心。”

陛下看著二人，神出乎意料的平靜。

我不敢想像皇姑祖母會如何說，如何做，只低下頭不敢再看。就憑著韋團兒的話，皇姑祖母難道真會相信？沒有半點懷疑？東宮住著的不只是太子，還有諸位郡王和縣主，不只是太子妃和德妃，還有諸多眷。但無論是哪個，都會牽連到整個東宮！

韋團兒布下的局，絕對不是針對一兩個下人，只要此事查起，便是整個東宮，無人能開干係……我如被人拿刀一下下剜著心口，痛的難以自已，卻不敢上分毫。

“婉兒，此事當如何？”陛下忽然道。

婉兒忙回話，道：“遣人徹查東宮，尋出作蠱的真兇，嚴加考訊。”

陛下點點頭，道：“若是詛咒的是朕，當以何刑裁製？”

婉兒頓了一下，道：“以前例來說，主謀當以剮刑論，從犯以車裂、腰斬為佳，凡涉案者皆應株連。”一板一眼，回答的極恭謹。

陛下淡淡，道：“東宮乃是太子居所，株連就免了，去查吧。”婉兒忙躬道：“是。”接了旨，只看了我一眼就要出殿。

“等等！”

此時，早已在地上的太子妃忽然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枯死：“母皇無需查了，臣媳認罪，此事與他人無關，是臣媳一人所做。”說完，頭重重叩地，一聲聲迴在殿中，不消數下就已額間滲，自眼上下。

此時此刻，只有認罪才能喚回東宮的生機，沒的選，只能認罪。不管是剮刑還是狄仁傑獄中那些讓人徹骨懼怕的刑罰，都只能去。素來不出東宮的太子妃，與太子朝暮多年，自皇后位退讓到太子妃，仍舊沒有換來皇姑祖母分毫的憐憫，最後還是一死，死在最嚴酷的刑罰下。

陛下冷眼看著，道：“你與德妃平日總在一，此事可與有關？”

太子妃抬頭，白皙臉頰上劃過淒絕的痕，聲音已如飲毒：“全部都是臣媳一人所做，與德妃沒有關係！”說完又一重叩頭，直背脊跪立在殿中，那目與永平郡王一般無二，如同看了自己的命運，坦然平靜。

德妃跪在一側，從未抬過頭，單薄的背脊深彎著，雙手扣著地面，十指泛白。

皇姑祖母冷冷道：“你既已認罪，就是不想牽連太子及朕的皇孫，”看德妃，道，“德妃，抬起頭。”德妃抬起頭，看著皇姑祖母。

皇姑祖母，道：“朕不想太子知曉今日之事，你可明白。”

德妃手又扣了些，極其重地磕了個頭：“請母皇賜臣媳一死。”說完，並不像太子妃一般坦然，而是目灼灼地盯著皇姑祖母，眼中有怨有恨，有不甘亦有諷刺。

陛下靜默了片刻，對婉兒道：“婉兒，命人太子妃與德妃帶走，今日之事不許有任何人再提起，否則一律以剮刑論。”婉兒忙跪下領命。

二人又同一叩頭，起隨著婉兒而去。

方才站在嘉豫殿前的溫言語還在，此時卻已經是生命最後一程。太子妃眼中異常沉靜，倒像前方等著的不是剮刑，而是在東宮久候的太子殿下，和那個被眾人稱頌的兒子。

陛下目視著二人的離去，才深嘆了口氣，道：“既為朕之兒媳，又何必想要致朕於死地。”眼中冷意漸散，倒多了幾分蕭瑟，按著太，接過韋團兒手中的熱茶，道：“永安，你既有心嫁李家人，朕不希將來你也有如此怨恨。”

我強忍著心中悲痛，低頭回道：“無論將來婚配何人，永安始終是武家人。”

皇姑祖母靜了會兒，才淡淡地道：“是，你和們不同，你是武家的人。”

說完，便放了茶杯默然而去，我跪地目送離開後，才發覺子早已癱，沒有了半分力氣。

在今夜之前，我從未如此看著人從生到死。我無法想像那如水墨暈染的太子妃，如何能經歷剮刑的痛苦，被人綁在竹槎之上磨掉皮，只剩下淋淋白骨後再杖斃致死，只如此想著，我就已經不過氣，手扶著地面屢次想起，卻沒有半分作用。

那是他的母妃。是我親眼見的母妃被認罪，卻連一句話也不能說。

殿中的宮婢見我如此，想上前扶卻被我一把推開，終於撐起子站了起來。待回到宮中時，宜平本是笑著迎上來，見我卻瞬間變了臉，道：“縣主怎麼了？怎麼臉慘白慘白的？”

我攥的手，汲取著上的溫暖，過了很久才緩緩鬆開：“沒什麼，太冷了。”

宜平沒敢多說，扶著我坐到床上。我僅剩了些鎮定，揮手讓放下幃帳，自己哆嗦著手放了床帳上了床，抱著膝蓋了一團。這裡再沒有外人，只有我一個，可外邊的宮婢還在來回走，低聲談著明日早膳。

我咬著，眼前已一片模糊，卻不敢發出聲音。誰也不能知道，哪怕是宜平，知道只有死路一條。可東宮兩位妃子自大明宮中消失無蹤，又怎麼瞞得住，難道就像太子妃和德妃甘願死，他們也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就任由自己親生母親憑空消失？

我將錦被拉起來，裹在上，就這樣腦中白茫一片，怔忡著坐到了天亮。

宜平在外輕喚時，我才出聲道：“很累，讓我再睡會兒。”聲音沙啞的不樣子，宜平顯是已聽出什麼，猶豫了一下，道：“縣主可要喚太醫，聽聲音怕是昨夜凍著了。”我也覺得嚨生痛，可不想見任何人，只道：“是太累了，睡會兒就好。”

帳外人影走開，我才漸覺得困，迷迷糊糊趴在了床上。大片濃郁的黑暗中，只有太子妃溫和的笑容和平靜的目，漸漸地，這目添了幾分暖意，遠永平郡王站在雪地裡看著我，只靜靜地笑著，張口對我說了句話，我卻半句也聽不清，只急著往前邁了一步，問他在說什麼，他卻搖了搖頭沒再繼續。他越不說我越急，就這樣一步步想走近他，腳底冰涼涼的，像是被雪浸了鞋，如那夜殿前一樣，倉皇地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

我忙手想扶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猛地了一聲就摔在了地上。

“縣主，”宜平在邊我，“縣主，縣主。”

我終於抓住了什麼，睜開眼，從一片模糊到清楚，才見坐在我面前，被我攥著手腕，出了一片紫紅。我深了幾口氣，鬆開手扶著床坐起來：“沒什麼，是噩夢。”

點點頭，拿了熱巾替我臉，低聲道：“三位郡王在外頭。”我心大力一，又了幾口氣，才鎮定下來：“什麼時候來的？”輕聲道：“剛來半個時辰，縣主睡了一天，已經過了晚膳時辰了。”

已經一天了？

我又呆了良久，才猛地清醒過來。他們從不曾到我這裡來過，今日今時，肯定是為了昨日的事，已經三十多個時辰了，他們一定知道我昨晚也在嘉豫殿，推測我見過太子妃和德妃，終是顧不得避嫌來問了。

我恍惚著起，本就是和而睡，只是髮髻有些，宜平替我理了理，拉開了幃帳，我走出去，明知道他們就在外間，卻不敢走出一步，直到宜平收整完出來，見我還愣著才低聲喚我，我茫然看，恍惚一笑向外間走去。

剛才邁出門，就有個人影衝上來，攥住了我的手臂，李隆基赤紅著雙眼盯著我，過了很久才說：“告訴我，太子妃和我母妃去哪兒了！”我被他得生疼，卻恍惚笑著，說：“郡王怎麼看著這麼憔悴？出了什麼事了？”

他愣了一下，咬著牙看我，竟怒火燒心的說不出話來。

我抬頭看李義著臉坐著，李本是在宮門口背對著我，此時也回了頭，他右手扣著宮門，像是要深深嵌進去一樣，那雙眼中佈著蝕骨的悲痛，濃郁的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