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再生難（2）

太初宮，東宮早已是地，除皇姑祖母召喚，閒雜人等一概不能接近。

可即便如此，宮仍有掌管掖廷、宮闈的宦私見了太子，此事被韋團兒告知皇姑祖母后，那兩個人立刻被扔到了鬧市腰斬示眾。皇姑祖母在殿直接傳口諭，太子及其子嗣不得再見公卿以下員，自此後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任何作。

晚膳時，宜平總是心不在焉的，時而將菜落在桌上，時而歪了茶杯，我手穩穩按住茶杯看眼底慌張，道：“出什麼事了？”

咬半晌，搖了搖頭，閃爍的躲過我的視線，道：“沒什麼。”我越發覺得不對，拉住的手腕道：“你下午才去了教坊，回來就心神不寧的，到底怎麼回事？”

自來了太初宮，倒是勤快了不，從前在長安時每每逃掉課業，如今倒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如今太子及諸子嗣被足，也就僅有些宮婢可在教坊出現，或許偶爾閒話能聽些李義的飲食起居，便能讓安心了。

猶豫了片刻，才輕聲道：“東宮中的人，已經好幾日沒去教坊了。”

果真與東宮有關。我勉強笑笑，道：“莫非真是那一杯茶，將你的心都潑給東宮人了？”我雖知道一切，卻是初次提及此事，慌地看了我一眼，垂頭良久才道：“請縣主恕罪。”我認真看，道：“沒什麼恕罪不恕罪的，只是怕你擔不起這個心。”

自他被足，那日日不能見的焦灼，我刻骨銘心，對的心思也自然同。

低頭又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想求縣主一件事。”我瞭然看，道：“我知道是什麼，你不用說了，今晚我去婉兒房中討杯茶喝。”忙要跪下叩謝，我手拉起，道：“好了，快些收拾一下。”

應了聲去喚人收拾，我卻坐在案幾後，心一下下地揪著，越來越慌。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各宮遇到事多的時候，經常有宮婢會逃了教坊的課業，可一與東宮有關，我就覺得不踏實，這一次覺更加強烈。

宮婢在側收整著，我聽著玉撞的聲響，只覺得手心漸漸發涼，再也坐不住，起接過宜平遞來的袍帔披上，立刻出了門。

臨近婉兒住時，我忽然停了步子，對宜平道：“去看看，韋團兒在不在屋裡。”

宜平應了聲，匆匆自黑暗中跑走，我站在石階一側靠著牆壁，努力將心思沉澱下來。還能有什麼事呢？如今已經是最壞的境地了，足東宮，連兩個亡妻都不能弔唁，凡是見面輒腰斬棄。到了如今，還能有什麼比這再辱再難堪的？

我正想著，就見石階上下來個白人影，剛想要避開卻發現竟是婉兒。

“婉兒。”我忙輕聲。

停了步，回頭看我，眼中難得有幾分驚異：“你來找我？”我點點頭，看了下四周忙走到牆壁這一側，在黑暗中盯著我看了半天，道：“找我做什麼？我現在急著出宮。”我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道：“是不是東宮出事了？”

搖頭，說：“你別多想，快回宮去。”

我盯著，越說的鎮定，我越覺得不安。

此時，宜平恰好跑了回來，見了婉兒忙躬行禮，退了幾步替我們顧看著四周。我見婉兒轉要走忙拉住，道：“姐姐，告訴我實話，是不是東宮出了事。”婉兒回過頭，定定看著我，道：“是。你立刻回宮，不要打聽任何有關東宮的事。”

說完，出手轉就走，我想拉住卻慢了一步，只覺得手有些發麻，用不上力氣。

豈料，還沒走出十步就猛地轉了，又走到我前，盯著我看了很久，才深嘆了口氣：“跟我一起走吧，我不想讓你見不到他最後一面。”

我傻看著，待暮然反應過來，心大力一，徹骨刺痛已滿佈全。

見我如此也不再多說，只看了一眼宜平，道，“你回去吧，任何人問起，不要說縣主去哪了。”說完就拉起我的手向宮門走去，直到走出了數十步，我才尋回了稍許心神，看道：“他在宮外？”

婉兒攥我的手，道：“是，在來俊臣那裡。兩日前你叔父和韋團兒一唱一和，說太子雖表面不說兩個妃子的事，其實背地早已懷恨在心，暗中部署謀逆帝位。月前太子私見侍奉已讓陛下起了疑心，如今兩個人這麼說，自然忌憚。”

我被一路拽著走，聽了這話已心神大，轉而拉著往外走，步子越邁越快：“為什麼皇姑祖母會信？為什麼每次都會信別人說的話，不相信自己的兒子！”

兩日，已經兩日了，來俊臣那裡呆了兩日，不死也已去了半條命。

婉兒掃了我一眼，道，“再告訴你，如今太子宮中下人都已認罪畫押，你再做什麼也是徒勞無功的，我只想讓你見他最後一面，若陛下日後問下罪，你只說你要去看看臨淄郡王，記住了？”

我深吸口氣，點點頭，視線已有些模糊。

認了，都認了，難道這一次真是最後一面？……

自這句話後，婉兒沒再說什麼，直到將我帶出宮，對早已在宮門外候著的侍衛點點頭，便將我拉上了馬車。我坐在馬車，隨著車搖晃著，只麻木著盯著漆黑的街路，此時已是宵，除了淒冷的月，再無任何人行走。

原來還有最壞的境地，只是我不敢想，也不願想。

婉兒陪我沉默了良久，才低聲道：“此次我出來，是陛下怕來俊臣刑訊供的太厲害，讓我去看看實，你只需隨我進去，我會給你尋個時機見見永平郡王。”

我點頭，始終沒有鬆開我的手，我也反手握著的，待到馬車停下才輕聲道：“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堅定看我，低聲道：“沒有，來俊臣已將所有供狀都給了陛下，如果有半分轉圜餘地，我都不會冒死帶你來。”

我又將手攥得更了，深了口氣才隨下了馬車。

夜下，面前的獄房燃著巨大的火把，像是要將所有寒都驅散，十幾個帶刀侍衛肅穆立在一側，來俊臣正袖手而立，目沉沉地自我上掃過，才看向婉兒，道：“上姑娘怎麼來了，這等地方怕會嚇壞了姑娘和縣主。”

婉兒冷冷看著他，肅聲道：“陛下遣我來看看殿下和諸位郡王，大人既然知道我兩個不適合在此多呆，就請快些帶路吧。”

來俊臣笑了一聲，說：“姑娘別急，多添件兒裳，下邊有些冷。”他說完不等婉兒說話，就對側人使了個眼，那人忙抱著兩件厚實的袍帔給我和婉兒，婉兒也沒說什麼，替我穿好，自己收整完才又看了他一眼。

待我們隨他走木門，才知道他所言不假。

裡不僅冷，四還瀰漫著一腐的臭氣。我抑著口湧上的痠痛和噁心，跟著婉兒的腳步，走在泛黑的石板路上。四周牢房都有一叢叢的黑影，卻都也不地蜷在黑暗中，安靜的只聽見瑟瑟的草聲響。

“姑娘想先見見誰？”來俊臣微微笑著，道，“太子殿下和幾位郡王在裡，並未用過重刑，前邊牢房是東宮的幾個認罪的活口。”

幾個認罪的活口，我拉著上的袍帔，咬著下，控制自己不去看四周。

婉兒沉片刻，道：“認罪的我就不看了，太腥，怕做噩夢。”言語的諷刺極骨，來俊臣卻仍舊邊掛笑，道：“姑娘放心，能讓姑娘見的，都是已經收整乾淨的。”

婉兒哼了一聲，道：“帶我看看太子殿下，還有永平郡王。”

來俊臣聽後也沒猶豫，將我們拐過幾條暗路，停在了一個石室前，示意人開了門才躬道：“姑娘請，永平郡王在裡，若有任何需要喚一聲就行。”婉兒點點，道：“既然陛下吩咐我來問話，就請大人不要守在門外了，以免你我日後都難做。”

來俊臣笑著躬，道：“這是自然，姑娘請放心，此人還沒有那個膽子敢聽。”

婉兒點點頭，帶我走了進去。

我竟有那麼一瞬的猶豫，不敢邁出步子，卻被婉兒握住手，攥的手指生疼。我一步步跟著走了進去，石門在後悄然關上，只有輕微上鎖的聲響。

石室燃著一盞燈燭，還有簡單的木桌上擺著未的飯菜。

暗有一張木板床，李正斜靠在牆上，靜靜地看著我們。他上是簡單的棉布衫，雖單薄卻還算乾淨，只是手指能看到些細微的傷口，已被去了，留下了鮮紅的痕跡。

從那日宴上，到今日，我和他已有數十天未見，卻未料到竟是在此見面。我深看著他，再挪不開視線。婉兒放開我的手，輕聲道：“此無窗，我在門口等著你，過去吧。”

我聽在耳中，卻邁不出一步，只盯著他，連呼吸都不敢。

過了一會兒，他才微微笑了起來，對我道：“過來吧。”他的笑意自邊蔓延到眼中，終於牽起了我心中的刺痛，我走上前兩步，蹲下握住他的手，盯著深紅和深紫的傷口，努力了很久才道：“來俊臣用刑了？”他反握住我的手，道：“坐到我邊來。”

我忍著眼中的水霧，點點頭坐在了他邊。

他半靠著牆壁靜靜看了我片刻，才道：“忘了賜婚的事吧。”我心中一下下痛著，卻仍恍惚笑了笑，說：“好。”他笑了一下，說：“外邊人都已經認罪了？”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手替我系好袍帔，低聲道：“找個機會離開皇祖母邊。”我又點點頭，覺他冰冷的手過我的下顎，頓了一下才上我的臉頰，接著道：“不要再和李家有任何關係。”我大力點著頭，卻再不住鼻中的酸，眼前模糊了一片。

我本不知道和他說什麼，我們之間除了那賜婚的承諾，本沒發生過任何事，明知道再沒有迴旋的餘地，明知道這是最後一面，可卻沒有話說。

他嘆了口氣，手將我攬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