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天奪日（3）

縱眼中尚存半分僥倖，卻在我端起杯的一瞬，盡數消散。

腦中忽然閃現那日晨起，將我裹在錦被中，低聲說著那個斷臂的雪夜，他眼見醫師臉慘白，明白自己已在生死關頭時，卻只是在想著我在做什麼，是在讀書，臨帖，還是已經睡了？而此時此刻，我竟和他是一樣的覺，只是想知道他在做什麼。

多兇險挨過，只要再過這一劫，便是他想要的太平盛世。

我閉上眼，仰頭喝下那杯茶，將茶杯放在了玉石檯面：“請姑姑放心，無論今日是何結局，都不會左右到邊關戰事。”不知太平用的是何種□□，不過一念間我的視線已模糊，似是有萬蟻鑽心，直達手足……太平似乎是起了，聲音亦已模糊不堪：“永安，念你為李家這麼多年，我會留給你一個清靜之地。”

我攥著拳頭，看太平的影遠去，卻不敢鬆了那一口氣。

不能，不敢，只能生生忍著劇痛。

直到眼前一陣陣泛白時，我已急得發慌。太平自皇姑祖母在時就寵，至今時今日早已基穩固，若非是子，李隆基早無任何翻機會。可就因為是子，所以才要趁今日韋后弒君時衝大明宮，斬獲一眾罪臣，贏取聲。

隆基，你若不來，便再無機會……

“永安？！”忽然一個大力將我扯下石凳，始終下的腥猛地湧上，一口腥甜猛地噴出來。單這兩字，就已震得耳中嗡嗡作響。

巨大的眩暈，充斥著每一寸神經，我只知道被人抱住，卻再也說不出話。

“永安……”李隆基的聲音就在耳邊，“永安……永安……”

只要一句話，只要一句話。

可越是急越心跳的極速，手腕被攥的生疼，像是要生生掐斷一樣的疼。他還是這麼不知輕重呵，當初我為他跪在王寰殿前，也是被他生生拽到膝蓋盡傷……很多很多念頭，斷斷續續地略過，再也連不到一起，就在手腕上的力道盡去時，終是沒了知覺。

朦朧中，我彷彿看到了。

他上已被下，儘是縱橫的經年舊傷，還有不很深的新傷。我只這麼掃了一眼，就不敢再繼續看下去，只將視線移到他臉上，太悉的臉，從微蹙的眉心，到鼻樑，再到泛白的……這個場景太過悉，可卻記不起是在那裡。

我只知道是他，就覺得渾都不痛了，很快走過去，握住他在一側的手。

他微微了下手臂，並沒有睜眼，緩緩反手，輕握住我的手。

這麼個細微的作，我已哽咽出聲，痛的發抖。

如果十年前我沒有擅自將手放在他手上，又哪來這麼多牽絆，這麼多的無能為力。

……

不對不對，我和已經親了，絕非是現在這個景況。

我有嗣恭和念安，會甜甜喚我的娘親的嗣恭和念安……

“永安。”很清淡的聲音在喚我，如同在證實我的念頭，眼前的一切早已過去……像是要掙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我猛地用力手，終於看到了一線。朦朧中刺目，這是大明宮？不對，是太平的公主府。

一雙含笑的眼睛著我，竟是襟沾的沈秋：“你這口，噴了我一一臉，當年救下那個剖心的壯士，都還沒這麼狼狽。”我聽他的話語輕巧，可是那眼底的哀傷卻難掩，他應該是用盡了法子才喚醒我，可太平賜毒，又豈會如此簡單？

我下心中紛雜，不敢再耽擱，只是用眼睛到找著李隆基。

到最後，才發現自己仍在他懷裡，那雙眸已通紅，竟沒了往昔神采。

“陛下……”我啞著聲音開口，他立刻接了話，“我知道，韋后和裹兒毒殺三叔，我早就知道，永安你不要再說話了……”他哽住聲音，猛地扭過頭去。

我看他了眼角，不取笑他：“一個哭的男人，如何，能做皇帝。”

他回過頭來看我，眼中竟是寸寸悲涼，說不出一句話。

我了下手指，覺他仍握著我的腕子，不心中亦是酸楚：“隆基，我的香囊。”

他怔怔看我，我蹙眉，又了下手腕。

他這才恍然，忙從我腰上解下香囊，看我盯著他的手，馬上又心領神會地打開香囊，出一張折好的字箋，又回頭看我。

我頷首，示意他打開。

來之前早已提筆圈下的令，就在這張字箋上，我早已做了準備，若是實在挨不住了一定要攥住這香囊，讓他在看到我首時也看到這個香囊。

以李隆基的才智，看到兄長的字跡，又看到我用硃筆圈下的字，怎會猜不到？

幸甚，他當真是來了。

他慢慢打開那張字箋，看著那行子字，竟是猛地僵住。

“這是，你大哥親筆字跡，”我慢慢地緩著口的氣息，努力讓自己說完這番話，“中間圈了一個‘念’字，這就是兵符令，宮中的心腹見令如見人。隆基，”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速去奪宮，你父王這一脈家命，武家人的命，我都給你了。”

韋后既敢弒君，又怎會在宮中沒有安排。

太平年出嫁，勢力大多在大明宮外，口中所說的三變數即是宮中應。李隆基只要有這應，就有機會搶在太平之前宮，斬殺妖後！

而這之後，李隆基是否能放過我們，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李隆基呆呆看著那字條，過了許久才小心折好，將我放在一側太平的臥榻上，輕用手背了下我的臉，聲道：“大哥的字我認得，在來俊臣冤獄案的前後，他筆鋒細微已有改變。永安，”他的神出奇的傷，“我只知他你至深，卻未料他在那時，就已給了你如此承諾。我比他，差的太遠。”

聽他提起，我心中一，微微笑起來，沒有說話。

這麼多年，無論是在何，我都始終帶著這張字箋。那早已刻骨中的字跡，筆的力道卻極重，只有短短十六個字：

不怕念起，唯恐覺遲，既已執手，此生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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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宗暴崩，韋后臨朝稱制。

韋后不發喪，次日始召諸宰相中，征諸府兵五萬人駐京城。李隆基以令越重兵開啟宮門，搶在太平之前宮，卻未斬殺韋后，反倒暢談整日，只笑言願擁立中宗子為帝。

韋后既怕又喜，欣然應承。

不日，中宗子重茂即皇帝位，尊韋后為皇太后，攝理政事。

我百般疑，卻不知那日究竟又發生何事，讓李隆基做此決定。夏至替我喂水時，沈秋負手立於床邊，笑道：“若安心待在後宮便罷了，竟想學什麼臨朝聽政。如今朝中怨聲不斷，民間卻早已有了什麼毒殺先帝的傳聞，當真是人神共憤了。”

我躺在床上，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卻聽沈秋說到這些時，終於恍若夢醒。他手握能殺人的令，卻僅是使韋后做出了臨朝聽政的蠢事……我微微笑了笑，對沈秋道：“快了，他的刀就架在韋氏脖頸間，只消一手，便是不世之功。”

如今大明宮完全在他手中。

只消在最適合的時，做場誅殺妖後的戲，贏取天下民心。

數日後，在這滔天的流言中，臨淄王李隆基與薛崇簡以萬騎兵攻玄武門，誅殺韋氏。

二十四日，相王李旦即皇帝位，是為睿宗，改元景雲。

父皇登基後，三日自宮中來了數道旨意，均要立為皇太子。

卻因府中無人接旨而一再耽擱。

我始終在生死邊沿，時而清醒，時而又沉沉睡去。每每睜眼看到的都是沈秋著銀針，到最後都覺得好笑，輕聲道：“你如今並非醫，這般不解帶侍奉左右，又遠在千里之外，當真不怕傳出什麼閒言碎語？”沈秋哭笑不得，道：“當年我為尚局的妙手神醫，卻每每深夜你寢房，若有閒言碎語早該有了，此時老了，皮糙厚，早已不怕了。”

我抿笑著，剛想說什麼，他又添了一句：“陛下登基後，李大軍連戰連捷，如今已班師回朝，似乎已不是千里之外了。”我心頭一跳，欣喜看他，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喜訊攪得又是一陣心悸，漸不上氣來。

他蹙眉，猛地刺向我幾個道，輕捻針道：“勿喜勿悲，否則就是我師父從墳裡出來，也救不下你了。”我順著他的話，閉了會兒眼，才悠悠一嘆：“我是否還能等到他回來？”四下里安靜的出奇，他竟沒有答我這句話。

連沈秋都不敢開口，怕真是無了。

我暗嘆口氣，若非那日李隆基將沈秋帶去，我早已是黃泉路上一孤魂，何必如此貪心？我睜眼看他，道：“我可能下地走走？提筆寫幾個字？”沈秋搖頭一笑：“你要假冒李的字，去舍掉這個太子位？”

我也笑，輕點了下頭。

他立刻吩咐一側的夏至準備墨筆，親自和冬將我扶到書案邊。

雖然這是李的決定，可當筆到紙上時，心頭卻襲上了一陣酸楚。猶豫良久，方才落筆：“儲副者，天下之公也，時平則先嫡長，國難則歸有功。若失其時，海失，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請。三郎誅韋氏，平禍，弘不世之功，當為儲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