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第7章

(頭骨、勞倫·克爾、圖書館)

我是乘計程車回到住的。走到外面時天已黑盡,街上到滿下班的男男。加之細雨霏霏,好半天才攔住一輛計程車。

即便不遇上這種況,我攔計程車也頗費時間。為了避開危險,我要至放過兩輛空車才行。據說符號士們往往開出幾輛偽裝的出車,把剛剛結束工作的計算士撿上車去,直接拉去什麼地方。這當然不過是傳聞,無論我還是邊任何人都未有過如此遭遇、不過還是小心行事為妙。

因此,平時我儘可能利用地鐵或公井汽車。但此時實在人困馬乏,況且天又下雨,一想到要傍晚正值下班高峰時的電車或公共汽車,便覺不寒而慄,於是花時間攔了一輛計程車。坐車當中好幾次險些昏睡過去,勉強咬牙住。心想車上萬萬睡不得,在車上睡過於危險,要睡等回到住睡個夠好了。

這樣,我把神集中在車收音機中的棒球賽轉播上。職業棒球我不大懂行,姑且決定聲援正在進攻的一方,而怨恨防守的球隊。可惜我聲援的隊以一比三落後。從二出局二壘倒擊中兩球,但由於奔胞的人在二三壘間失足跌倒,以致為三出局,未能得分。解說員大為惋惜,我也。誰都可能忙中跌倒,但不該在棒球比賽當中跌倒在二三壘之間。或許士氣此影響,投手竟對對方的一號擊球員投出自討苦吃的直球,結果被對手往左打本壘,以一比四失利。

車開到我公寓跟前時,比分仍是4:1。我付了車費,抱著帽盒和昏昏沉沉的腦袋推門下車。雨差不多已經停了。

信箱里什麼郵件也沒有,錄音電話也沒留下口信。看來沒有一個人有求於我。也好,我也無求於任何人。我從電冰箱取出冰塊,做了一大杯加冰威士忌,又放了許蘇打。然後上床,靠在床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酒來。雖說現在昏昏睡,但這一天中最後的好節目卻是省略不得的。我最喜歡的就是上床到睡前的這短暫時刻。一定要拿飲料上床。聽聽音樂或看看書。我分外鍾這一片刻,如同鍾麗的黃昏時分的清新空氣。

威士忌剛喝到一半,電話鈴響了。電話機放在離床頭兩米多遠的圓形茶幾上。好容易才鑽上床,我實在懶得特意起走過去,因此只是獃獃注視那電話機不,任憑它響個不停。鈴響了十三四遍。我滿不在乎。過去的畫片上,曾有過電話機隨著鈴響而瑟瑟發抖的場面,其實本沒那回事,電話機穩穩噹噹地伏在茶幾上,任由鈴響不止,我則邊喝威士忌邊看著它。

電話機旁邊放著錢夾、小刀和作為禮拿回來的帽盒。我驀地想道:此刻是不是該打開看看裡面是何貨。說不定應放進電冰箱,也有可能是活,或者是稀世珍品也未可知。問題是我實在累得一塌糊塗。況且,若果真如此,對方也該向我負責地待一句才合理。等電話鈴響完,我一口唱干剩下的威士忌,熄掉床頭燈,閉起雙眼,旋即,睡意如同一張早已張口以待的黑巨網自天而降。我昏昏沉夢鄉,管它三七二十一。

睜眼醒來,四下若明若暗,時針指在6點15分。我弄不清是早晨還是傍晚,便穿上子走到門外,往隔壁房間門上看了看:門上著一份晨報,由此知道現在是早上。訂報在這種時候大有好,看來我也該訂份報紙才是。

就是說,我幾乎睡了10個鐘頭,本來還在要求休息,加上反正今天整日無事,再睡一覺其實也無所謂。但我還是決心起床。同嶄新的纖塵不染的太一同醒來時的愜意之是任憑什麼都無法替代的。我用淋浴心洗罷,颳了鬍鬚,又一如往常地做了大約20分鐘,開始吃現的早餐。電冰箱里已空空如也,需要補充食品。我坐在廚房餐桌前,一邊喝橘,一邊用鉛筆在便箋上開列購清單,一頁寫不下,又寫了一頁。反正超級商場尚未開門,外出吃飯時順便採購即可。

我把衛生間簍里的臟扔進洗機,擰開水龍頭嘩嘩啦啦洗網球鞋。這當兒,我陡然想起老人送的那件謎一樣的禮。於是把右腳那隻尚未洗完的網球鞋扔在一邊,用廚房手,折回寢室拿起帽盒。較之積,盒子依然那麼輕,輕得令人不無生厭,委實輕得出格。有東西了我頭腦中的那弦。這並非有什麼據,不妨說只是一種職業

我轉環視房間。房間靜得出奇。彷彿聲音已被消除殆盡。我試著咳嗽一聲,咳嗽聲倒還真真切切。我掏出小刀,用刀背敲敲茶幾,同樣囊囊有聲,一旦驗過消音事件之後,一段時間裡總是難免對寂靜疑神疑鬼。打開臺窗扇,車聲鳥鳴隨即傳來,我這才一陣釋然。

進化也罷什麼也罷,世界還是充滿各種音響才對頭。

接著,我用小刀劃開包裝膠帶,劃得很小心,以防損傷裡面的東西。盒的最上邊塞滿一團團的報紙。我展開兩三張看了看,全是三周前的《每日新聞》,不見任何特徵。便從廚房裡拿來塑料垃圾袋,將報紙一古腦兒扔了進去。報紙著實塞了不,足有兩個星期的份數。無不是《每日新聞》。除掉報紙,下面是小孩小指大小的綿綿的東西,不知是聚乙烯還是泡沫塑料。我用雙手捧起,一捧接一捧放進垃圾袋,裡面到底裝的什麼雖不曉得,麻煩事卻是添了不。去掉一半聚乙烯或泡沫塑料之後,從中又落出一個報紙包。我不由有些厭煩,折回廚房從冰箱里拿來一罐可口可樂,坐在床沿不不慢地喝著,用小刀尖不經意地削著指甲。臺飛來一隻黑脯小鳥,像往常一樣咚咚有聲地啄食茶幾上散落的麵包屑。一個祥和的清晨。

不久,我又鼓起神面對茶幾,從盒中輕輕掏出報紙包裹的。報紙上左一圈右一圈纏著膠帶,使人聯想起一件現代派作品。形狀如同長得細長的西瓜,仍無重量可言。我把盒子和小刀從茶幾撤去,在寬大的茶幾上小心翼翼地剝去報紙,裡面出現的竟是一塊頭骨。

莫名其妙!老人怎麼居然想到我會為接一塊頭骨而興高采烈呢?何況以頭骨送人一事本就已相當荒唐,天論怎麼看都斷非神經地道者所為。

頭骨的形狀與馬頭相似,但尺寸比馬小得多。總之,據我掌握的生學知識判斷,這頭骨應當存在於生有蹄甲、面部狹長、食草而又個頭不很大的哺的肩上,這點大致不會有誤。我在腦海中推出幾種此類:鹿、羊、羚羊、馴鹿、驢……此外也許還有一些,但我已無從想起。

我決定暫且把頭骨放在電視機上。雖然不大雅觀,可又想不出其他位置。若是海明威,必定把它同壁爐上的大鹿頭並放在一起,而我這房間當然沒有什麼壁爐。別說壁爐,連地櫃也沒有,鞋櫃也沒有。因此除了電視機,再沒有可放這莫名其妙的頭骨的位置。

我把帽盒底所剩的填充統統倒進垃圾袋,發現最下面有個同樣用報紙包著的細細長長的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老人用來敲頭骨的不鏽鋼火筷。我拿在手裡端詳了半天,火筷與頭骨相反,沉甸甸的,且頗威嚴,恰如威廉·富特文格勒指揮柏林樂樂團用的象牙指揮棒。

不自地拿著火筷站在電視機前,輕輕敲了敲頭骨的額頭部位。「咕」——一聲類似巨犬鼻音的聲響。我本來預想的是「通」或「砰」那樣相撞之聲,因此可以說頗意外,但畢竟不便因此而說三道四。既然作為現實問題發出的是如此聲響,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一來聲音不至於因說三道四而出現變化,二來縱使出現變化也不會帶來整個況的轉變。

頭骨看得厭了敲得煩了,我便離開電視機在床沿坐下,把電話機放在膝頭,撥「組織」正式代理人的電話號碼,以確認工作日程。負責我的人接起電話,說四天後有一項任務,問我有無問題。我說沒有。為確保日後萬無一失,我很想向他強碉使用「模糊」的正當。但考慮到說來話長,只好作罷。反正文件正確無誤,報酬也夠可觀。而且老人說過未曾通過代理人,沒有必要弄出節外生枝的事來。

況且從個人角度我不大喜歡負責我的這個人,此君30景,瘦瘦高高,總以為自己無所不知。我可不願意使自己陷必須同這等人涉棘手事兒的境地,除非萬不得己。

三言兩語商談完事務工作,我放下電話,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開一罐啤酒,放錄像帶看漢弗里·格特的《基·拉戈》。我非常喜歡裡邊的勞倫·克爾。《數點一二三》里的克爾固然不壞,但我覺得《基·拉戈》中的似乎多了一種其他作品所見不到的特殊氣質。為了弄清到底是怎樣的氣質,我不知看了多遍,但終究未得出正確答案。或許類似一種為將人這一存在簡單化所需要的寓言。我無法斷言。

老實看錄像的時間裡,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電視機上的頭骨上面。這麼著,我再也不能如平時那樣聚會神地盯視畫面,在哈里肯出場時關掉錄像,轉而邊喝啤酒邊愣愣地看電視機上的頭骨。凝眸之間,我發覺對那頭骨似乎有點印象。可又全然想不出究竟是怎樣一種印象。我從屜掏出T恤,把頭骨整個罩起,繼續看《基·拉戈》。這才總算得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勞倫·克爾上。

11點,我走出公寓,在車站附近的超級商場隨手買了些食品,又去酒店買了紅葡萄酒、汽水和橘。接著在洗店取了一件上和兩件襯衫,在文店買了圓珠筆、信封和信箋,在雜貨店買了紋路最細的磨石。還到書店買了兩本雜誌,在電氣品店買了燈泡和盒式磁帶,在照相帽買了立拍立現式照相機用的膠捲,順路進唱片店買了幾張唱片。結果我這輛小型車的後座給購袋堆得滿滿的。大概我天生喜歡購吧。偶爾上街一次,每次都像11月的松鼠買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品。

就拿我這輛車來說,也是百分之百的購車。所以買車,就是因為購太多拿不過來。當時我抱著購袋,走進剛好撞見的舊車出售場,發現車的種類實在令人眼花繚。我不大喜歡車,加之不懂行,便說什麼樣的無所謂,只想要一輛不是很大的。

接待我的中年男子為便於決定車種,拿出了很多樣本給我看。我告訴他自己沒心思看什麼樣本,我需要的純屬購車,既不跑高速公路,又不拉孩子兜風,更不為全家旅行之用。既不需要高效引擎,又無需空調無需隨車音響無需天窗。要的只是轉彎靈活、排廢氣、噪音不大、故障不多、足可信賴、能良好的小型車。以深藍為最佳。

他推薦的是一輛黃小型國產車。誠然不甚理想,但坐上一試能不壞,轉彎也相當敏捷。設計簡練毫無多餘設備這點也適合我的口味,而且由於車型舊,價格也便宜。

「車這東西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中年推銷員說道,「不客氣地說,人們頭腦都有點神經兮兮。」

我說我也有同

這樣,搞到手一輛購專用車。很用於購以外的目的。

採購完畢,我把車開進附近一家餐館停車場,要了啤酒、鮮蝦拉和洋蔥片,一個人悶頭吃著。蝦太涼,洋蔥片水分過大。我環顧一圈餐廳,沒有發現哪個食客抓住侍發牢或往地板上摔碟摔碗,便也不聲不響地一掃而。有期才有失

從飯店窗口可以看見高速公路。路上各種和型號的汽車奔流不息。我一邊看車,一邊回想昨天打道的奇妙老人和他的胖孫。無論怎樣善意看待,我覺得兩人都是遠遠超越我想象的另一個異常世界的居民。那傻裡傻氣的電梯,那壁櫥後面巨大的,那夜鬼那消音作業,沒有一樣不異乎尋常。不僅如此,還居然把頭骨作為我歸家禮送給我。

飯後等咖啡的時間裡,由於閑得無聊,我逐一回想了胖上的有關部位——方耳環、西服、高跟鞋,以及大和脖頸的脂肪附著狀況、面部神態等等。我可以使以上每個細節歷歷浮現在眼前,然而當把這些歸納為一個整時,其印象卻意外依稀起來。我猜想這恐怕是最近我未同胖睡過覺的緣故。惟其這樣,我才無法完整地想象出胖段。我最後一次同胖睡覺,已是差不多兩年前的事了。

但正如老人所說,同樣是胖,而胖法卻千差萬別。往日——大約是發生聯合赤軍事件那年——我曾同一個腰和大胖得堪稱離譜的孩睡過。是銀行職員,我們經常在窗口面面相覷,一來二去便親切地搭起話來,一道出去喝啤酒,順便睡了。直到同睡覺時我才發覺的下半委實胖得超乎常規。因為,平時總是坐在櫃檯裡面,本瞧不見其下半解釋說是學生時代一直打乒乓球造的,我卻不明了二者間的因果關係,從未聽人說過打乒乓球只胖下半

不過胖得極富魅力。把耳朵骨上,竟覺得像在天晴氣清的午後睡在春日原野一般。大綿得如乾爽的棉絮,順勢劃一個輕盈盈的弧形靜靜通往。我一讚的胖法——我每次遇到開心事都馬上出聲讚賞——則只說一句「真的嗎」,看樣子不大信以為真。

自然也同渾胖得不統的睡過。同全長滿結結實實也睡過。前一個是電子琴教師,后一個是天馬行空的文評論家。的確,胖法林林總總,各有千秋。在同如此眾多子睡覺過程中,人似乎越來越有學傾向。的歡愉隨之一

點點減退。當然,慾本無所謂學。然而慾若沿著特定水路而上,前頭勢必出現這一瀑布,作為其結果而抵達充滿某種學的瀑布淵源。不久,將像夫的狗那樣生出由慾直達瀑布淵源的意識線路。但歸結底,或許不過是我日益年老衰而己。

我不再圍繞胖郎的非非,付罷款離開餐館。然後走到附近的圖書館。參考文獻室的桌旁坐著一個苗條的長發孩,我問有沒有關於哺頭蓋骨的資料。孩正專心看一本袖珍讀。此時揚起臉來看著我:

「什麼?」

「關於哺、頭蓋骨的、資料。」我一字一板地重複一遍。

「哺頭蓋骨。」孩兒唱歌一般鸚鵡學舌。經如此一說,聽起來絕對像一首詩的標題——儼然詩人在朗讀詩之前向聽眾宣布標題。我暗自思忖:莫非誰來詢問都如此重複一句不

木偶劇發展史

太極拳

——我想,倘若真有如此標題的詩,倒也令人饒有興味。

孩咬著下片刻,說道「請等一下,查查看」。便迅速向後一轉,在電腦鍵盤打下「哺類」三字,於是屏幕上出現20多個書名。筆消去其中的三分之二,爾後儲存下來,這回打出「骨骼」一詞。隨即現出七八個書名。只留下其中兩個,排列在所儲書名的下面。圖書館也不同以往了。借閱卡裝在紙袋裡於書後頁的時代竟如一場夢。我曾特別喜歡在小時候用過的借閱卡上尋找借書日期來著。

作嫻作鍵盤的時間裡,我一直打量著苗條的背和修長的黑髮。我相當困,不知是否該對懷以好意。容貌俊俏,態度熱,頭腦也似不笨,而且講話像朗誦詩歌的標題。我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可以對懷有好意。

孩按下複印鍵,將電腦顯示屏上的容列印下來遞給我,說:

「請從這9冊中挑選。」

1、《哺類概論》

2、《圖解哺類》

3、《哺類的骨骼》

4、《哺史》

5、《作為哺類的我》

6、《哺類的解剖》

7、《哺類的腦》

8、《骨髂》

9、《談骨骼》

我的借書卡最多可借3冊,我挑選了2、3、8三冊。《作為哺類的我》和《談骨骼》等估計也很有趣,但同眼下的問題似無直接關係,留待日後再借不遲。

「十分抱歉,《圖解哺類》止帶出,不能外借。」孩邊說邊用圓珠筆搔太

「喂喂,」我說,「此書事關重大,就請借我一天好嗎?保證明天上午歸還,不會給你添麻煩。」

「可圖解系列人歡迎,再說事一旦暴,上邊的人肯定狠狠訓我。」

「只一天,沒那麼快暴。」

孩左右為難,躊躇了好一會,把舌尖在下齒側,舌尖紅,極為人。

「OK,就借你一次,下不為例。明天上午9點半前務必帶來!」

「謝謝。」

「不客氣。」說。

「我想作為私人對你表示一點謝意,你喜歡什麼?」

「對面有『三十一種冰淇淋』,能買來一支?雙頭圓筒形,下邊是義大利酪,上邊是咖啡——可記得住?」

「雙頭圓筒形,上邊是咖啡,下邊是義大利酪。」我確認一遍。

之後,我走出圖書館,朝「三十一種冰淇淋」那裡走去,則到裡面為我取書。我買好冰淇淋回來時,孩尚未轉出,我只得手拿冰淇淋在桌前乖乖等候。不巧的是,凳子上正有幾個看報紙的老人,好奇地番看著我的臉和我手上的冰淇淋。好在冰淇淋十分堅,不至於馬上溶化。問題是不吃冰淇淋而僅僅拿著不,看起來未免如一尊銅像,令人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桌面上已開讀的袖珍書活像一隻睡的小兔趴著。書是H·G·威爾斯的傳記《時間旅人》下冊。看來不是圖書館的,是自己的書。書旁排列著三支削得整整齊齊的鉛筆。此外還散放著七八個回形針。為什麼到都有回形針呢?實在不得其解。

或許是某種緣故致使回形針滿世界流行。也可能純屬偶然,而自己卻過於耿耿於懷。不過,我總覺得這有欠自然,有些不合常理:這回形針簡直就像早有預謀似的,散落在我所到之的最顯眼位置。是有什麼上了我頭腦中的弦。近來上那弦的東西實在太多——野頭骨、回形針,不一而足。其中似乎有某種關聯。但若回野頭骨同回形針之間有何關聯,卻又渾然不覺。

一會,長發孩捧著三本書轉來。把書遞給我,反過來從我手中接過冰淇淋。為了不使外人瞧見,在櫃檯裡面低頭吃著。從上面俯視,其脖頸一覽無餘,十分好看。

「太謝謝了。」

「該謝你才是。」我說,「對了,這回形針是幹什麼用的?」

「回形針?」唱歌似的重複道,「回形針就是固定紙張用的呀,你不知道?哪裡都有,誰都在用。」

確系如此。我道過謝,夾起書走到圖書館外面。回形針哪裡都有,花一千元足可買到一輩子的用量。我進文店,買了一千元的回形針,返回住

一進房間我就把食品收電冰箱。和魚用保鮮紙嚴實包好,該冷凍的送進去冷凍。麵包和咖啡豆也冷凍起來。豆腐放進充水的大碗。啤酒也放進電冰箱,蔬菜把舊的擺在前面。西服掛在立櫃里,洗潔擺在廚房木架上面。最後,把回形針撒在電視機上的頭骨旁邊。奇妙的搭配。奇妙得猶如羽絨枕和攪冰勺、墨水瓶和萵苣一類組合。我走上臺,從遠一點的地方,得到的仍是同樣印象,找不見任何共通點。然而,應該在某有著我所不知道或想不起來的通道相連。

我坐在床沿,久久地盯視電視機。但什麼都無從想起,惟覺時間倏忽逝去。一輛救護車和一輛右翼宣傳車從附近駛過。我很想唱威士忌。但還是忍了。眼下必須開完全清醒的頭腦。不一會,右翼宣傳車又轉回原路,大概跑錯路了。這一帶的路彎彎曲曲,不易辨認。

我泄氣地站起,坐在廚房桌前翻了翻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我決定首先查閱食草中型哺的種類,再逐一確認其骨骼。食草的數量之多遠遠出乎我的預料。是鹿就不下幾十種。

我從電視機上面拿來那塊頭骨,置於餐桌面,對照書上的每一幅畫加以比較。花了1小時20分鐘,對照看了93種的頭蓋骨,但沒有任何一種同桌面上的相吻合。在這方面我也陷了困境。我合上三本書,疊放在桌面,揚起雙臂個懶腰,一籌莫展。

我索歪倒在床,看約翰·福特的錄像帶《安靜的男子》。正看著,門鈴響了。過門上的貓兒眼一瞧,見外面站著一個穿東京煤氣公司制服的中年男子,我打開門(沒解防盜鏈),問有何事。

「煤氣定期檢查,看有無泄。」男子道。

「等等。」我應了一聲,返回臥室把桌上的小刀揣袋,這才打開門。定期檢查煤氣的人上個月剛剛來過。此人的神態總有些不大自然。

但我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繼續看《安靜的男子》。那男子先用計樣的儀測試一下衛生間里的煤氣,之後拐進廚房。廚房餐桌上依然擺著那塊骨頭。我開大電視音量,躡手躡腳走到廚房門口一看,不出所料,男子正要把頭骨塞進黑塑料包。我打開刀刃,飛廚房,繞到男子後面一把掐住他脖子,把刀刃對準其鼻下。男子趕把塑料包扔在桌上。

「沒別的意思。」男子聲音抖地辯解,「一看就恨不能馬上搞到手,就裝到包里去了。純屬心。請饒了我吧!」

「不饒!」我說。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個煤氣檢測員看見人家廚房餐桌上的骨頭就心得想據為己有。「要是不從實招來,看我割斷你的嚨。」在我聽來,這話無疑是百分之百的謊言,但男子卻無此覺。

「對不起,我老實待,請高抬責手。」男子說,「其實是有人告訴我來這東西可以得到一大筆錢。當時我正走路,突然上來兩條漢子,問我想不想打工,隨手給了我5萬元。又說如果功再給5萬。作為我也不想干這勾當,但見其中一個長得牛高馬大,若說個『不字』難保不倒大霉,所以才無可奈何地幹了。求你別殺死我,我有兩個上高中的兒。」

「兩個都上高中?」我覺得不大對頭,問道。

「是的,一年級和三年級。」

「噢,哪所高中?」

「大的在都立志村高中,小的在四谷雙葉。」男子回答。

搭配倒不自然,但惟其如此,才有真實。於是我決定相信男子的話。

為慎重起見,我依然把刀刃著他的脖頸,從其后口袋裡掏出錢夾看裡面裝的什麼:現金6萬7千元,其中5萬元是頂呱呱的新鈔;此外有東京煤氣公司的職員證和全家彩照。彩照上兩個兒穿的都是新年盛裝,長相都不算特別漂亮,而且個頭不相上下,分不清哪個在志村哪個在雙葉。還有巢鴨至倍濃町區間的電車月票。由此看來,此人不像為非作歹之徒,便收起刀,將他放開。

「可以走了。」我把錢夾還給他。

「謝謝!」男子說,「可往下怎麼辦呢?拿了人家錢卻空手而歸。」

我說我也不知怎麼辦。符號士們——想必對方是符號士——往往隨機應變地採取荒唐行,他們故意如此,以免被人出其行規律。他們或許用小刀剜去這男子的雙眼,也可能再犒勞5萬元。天曉得他們的鬼把戲!

「一個長得牛高馬大對吧?」我問。

「對對,格十分了得,另一個瘦瘦小小,個頭頂多1米50。小個子穿著倒像模像樣。不過哪個一看都不地道。」

我指點他如何從停車場走往後門。公寓後門連接的是條狹窄的衚衕,從外面很難發現。弄得好,有可能瞞過那兩人直接回家。

「真是太謝了。」男子得救似的說,「請別把此事告訴公司好麼?」

我告訴他絕不聲張就是。說罷放他出門,扣好鎖,加上鐵鏈,然後坐在廚房椅子上,把收回刀刃的小刀放在桌面,從塑料包取出頭骨。有一點顯而易見:符號士們正在對這頭骨虎視眈眈。這就是說,頭骨對他們有非同小可的意義。

眼下,我同他們於僵持階段。我擁有頭骨卻不知其含義,他們知其含義——或猜其大概——卻不擁有頭骨。勢均力敵,彼此彼此。我現在可以選擇兩種行。一是同「組織」取得聯繫,說明況,請其保護我不符號士威脅或將頭骨轉移到其他地方;二是同那個胖郎取得聯繫,求解釋頭骨的含義。但我不大願現在就把「組織」拖同一境地,如若那樣,我很可能到惱人的盤問。我實在不善於應付龐大的組織。那裡刻板守舊,蠢貨甚多,格外讓人費時費力。

同胖郎聯繫實際上也難以辦到。我不知道事務所的電話號碼。直接去辦公樓倒不失為一策,問題是現在出門有危險,況且那辦公樓戒備森嚴,在沒有預約的況下不可能輕易讓我進去。

終歸,我決定不採取任何行

我拿起不鏽鋼火筷,再次輕輕叩擊頭骨的頂部。「咕」,聲音一如前次。且出一凄楚意味,宛如一頭不出名字的的悲鳴。何以發出如此奇妙的聲響呢?我將頭骨拿在手上細細觀察,並再一次用火筷輕敲,結果還是那聲「咕」。細看之下,聲音似乎發自頭骨的某個部位。

一連敲了幾次,終於找出其準確位置——那「咕」的一聲,原來是從頭骨前額那個直徑約兩厘米的淺坑中傳出的。我用指肚往坑輕輕一,覺得多有點糙,不同於普通骨頭,好像被人強行擰掉什麼之後形的。什麼呢?譬如角……

角?

果真是角,那麼我手中的便是獨角的頭骨。我重新翻開《圖解哺類》,試圖找出一角僅存的哺。然而一無所獲。惟有犀牛勉強類似,但從大小和形狀來看,不可能是犀牛頭骨。

無奈,我只好從電冰箱拿出冰塊,對在國產O牌威士忌里喝著。天已暮沉沉,喝酒似也未嘗不可。接著,又吃了盒龍鬚菜罐頭。我最喜歡白龍鬚菜,很快一掃而。又把熏牡蠣夾在麵包里吃了。最後喝了第二杯威士忌。

我決定姑且把這頭骨的昔日持有者視為獨角。否則事很難進展。

我得到了獨角頭骨

我心裡暗暗苦。為什麼屢屢發生此等莫名其妙的事呢?我難道做了什麼壞事不?自己不過是個極為講究現實而獨善其的計算士而已。既無甚狼子野心,又不貪得無厭。既無妻室,又沒有朋友沒有人。我只是想攢錢,多多益善,等從計算士任上退下之後學學大提琴或希臘語,悠哉游哉地打發餘生。而眼下偏偏同獨角和聲音消除之類不倫不類的東西糾纏不清,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喝乾第二杯加冰威士忌,我走進臥室翻閱電話號碼簿,給圖書館打電話,說要找參考文獻室負責借閱的人。10秒鐘后,那個長頭髮孩出來接起。

「《圖解哺類》。」我說。

「謝謝你的冰淇淋。」孩道。

「不用謝。」我說,「對了,現有一事相求,可以麼?」

「相求?」反問,「那要看求的是哪一類事。」

「求你查閱一下獨角。」

「獨角?」重複一遍。

「求不得的?」

沉默持續片刻。估計在咬著下沉思。

「查獨角的什麼呢?」

「全部。」

「跟你說,現在已經4點50了,閉館前忙得團團轉,哪裡查得過來。為什麼不能明天一開館就來?獨角也好,三角也好,明天來隨便你怎麼查,是吧?」

「十萬火急,事關重大。」

「呃——重大到什麼地步?」

「涉及進化。」我說。

「進化?」孩複述一次,聽起來畢竟不無吃驚。我猜測在眼裡,我恐怕不是純粹的狂人便是發狂的純粹人。但願選擇後者,那樣,或許多可以對我懷有富於人味的興趣。猶如無聲鐘擺的沉默又持續了一會。

「進化?你指的是長達幾萬年的那種進化吧?我是不大明白,不過那玩藝兒果真急得刻不容緩?連一天都等不得的?」

「進化既有長達數萬年的進化,又有隻需3小時的進化,很難在電話中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希你相信:這的確事關重大,關係到人類新的進化!」

「就像《2001年太空旅行》那樣?」

「一點不錯。」我說。《2001年太空旅行》我已在錄像機中看了好多次。

「噯,你可知道我是怎麼看待你的?」

「或是品質好的神經病或是品質壞的神經病,究竟算哪個你恐怕還在猶豫不決吧?我是有這個覺。」

「基本正確。」

「從自己口中說出是不大好——其實我人品沒那麼糟糕。」我說,「說實話,我甚至算不上神經病。我固然多偏激多固執多過於自信,但並非神經病。這以前被人討厭倒有可能,但從未給人說神經病。」

「或許。」說,「不管怎樣,說起話來還算條理清晰。人看上去也不那麼壞,再說又吃了你的冰淇淋。也罷,今天6點半在圖書館附近的酒吧里見面好了,在那裡把書給你。這樣可以吧?」

「可問題沒那麼簡單。一句話,事複雜得很,現在沒辦法離家走開。實在抱歉。」

「那麼就是說,」孩用指尖通通叩擊前齒,至聲音如此。「你是要求我把書送你家裡去啰?人難以理解。」

「坦率說來有這個意思。」我說,「當然不是要求,是請求。」

「利用人家的好意?」

「是的。」我說,「事的確千頭萬緒。」

長久沉默。但我知道這並非消音造的——通知閉館的《安尼·羅莉》旋律正在圖書館——是孩在沉默。

「我在圖書館工作了5年,很見像你這樣厚臉皮的人。」說,「居然人把書送上門去,何況才一面之。你不覺得自己夠厚臉皮?」

「的確覺得,但現在束手無策,走投無路。總之只能利用你的好意。」

「好了好了,」孩說,「把去你家的路線告訴我可以吧?」

我一陣欣喜,趕把路線告訴給

    人正在閲讀<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