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師》第75章 漢廣第十七 2
三人旋即朝葬崗方向風馳電掣而去。待那座黑的山峰破雲而出時,魏無羨心頭愈。
遠遠的便從黑山林中傳來兇的嚎,而且不是一兩隻,而是羣。藍忘機扣了個訣,避塵霎時又快上了幾分,然而依舊極穩。
甫一落地,二人便見一道黑影地從林中躥出,尖著撲向一人,避塵一劍將之劈爲兩半。地上那人臉蒼白,見了魏無羨,忙大道:“魏公子!”
魏無羨甩手一道符咒飛出,道:“四叔,怎麼回事?!”
四叔道:“伏魔……伏魔裡的兇都跑出來了!”
魏無羨道:“我不是設了制嗎?誰了?!”
四叔道:“沒人!是……是……”
這時,前方傳來一聲清叱,一個聲道:“阿寧!”
黑樹林中,十幾名溫家修士正與一個影對峙著。那道影正是翻著一對眼白、猙獰至極的溫寧,原先在他上得麻麻的符咒所剩無幾,手中還拖著兩兇,已被他徒手撕得稀爛,黑淋漓,幾乎只剩兩骨架,而溫寧還在暴躁地摔打它們,似乎不把它們挫骨揚灰便不罷休。持劍在最前的正是溫,魏無羨道:“我不是說過不要他上的符咒嗎?!”
溫連藍忘機爲何會出現在此也顧不上驚訝了,道:“沒人過!本就沒人進伏魔!是他發狂自己扯下來的,不撕了自己上的,他還把池和伏魔的制都搗毀了,池裡面的兇全爬出來了,魏無羨你快去救婆婆他們,那邊頂不住了!!!”
正說著,高傳來嘶嘶怪,幾人擡頭一看,幾隻兇竟是爬上了樹梢,蛇一般盤在樹頂,往下齜牙,齒間流出惡人的不明粘。溫寧也擡頭看到了它們,把手裡已碎泥的殘肢一扔,一躍而上,直接騰空跳到了樹梢!
這棵樹說也有五丈之高,一躍之下竟能直接到達如此高度,發力驚人至極。而溫寧上樹之後,兩掌便把那幾句兇撕得肢飛,空中灑落一陣雨。而他還不滿足,朝另一邊落下。魏無羨拔出陳,道:“藍……!”他本想拜託藍忘機先去救其他人,他來對付溫寧,回頭一看人已不見,正心焦如焚,卻聽瑯瑯琴音震天響,驚起黑樹林中狂飛。原來不消他開口拜託,藍忘機已經先行去了。魏無羨心下一鬆,陳送到脣邊便是一聲長鳴。溫寧落地的形微微一滯。魏無羨趁機道:“溫寧!認得我麼?”
那邊琴音響了三聲便不再有聲息,說明藍忘機在三響之便將失控的兇們盡數定住了。溫寧微微沉下,底發出低低的嘶鳴,那模樣彷彿一隻警惕不安、蓄勢待發的野。魏無羨正再吹,忽然覺察溫苑還抱著他的,大氣也不敢出,方纔居然一直把他給忘了!
他連忙提起溫苑,往溫那邊一扔,道:“帶他躲遠!”
正在此時,溫寧卻猛地撲了上來。
彷彿巨石頂,魏無羨被撞得整個人向後飛去,重重摔在一棵樹上,中一熱,罵了一聲。藍忘機剛折回來就看到這一幕,神劇變,奪到他前。溫剛把溫苑推到旁人懷裡,本想去查看魏無羨的傷勢,卻被他搶在前,登時一怔。藍忘機幾乎是把魏無羨抱在懷中,握著他的手直接輸靈力。溫忙道:“你先放開他,不用!讓我來!我是溫!”
岐山溫乃是第一流的醫師,藍忘機這才止住了輸送靈力,讓溫察看魏無羨況,可握著的手仍不鬆開。魏無羨卻一把撥開了他,道:“別讓他過去!”
溫寧打傷他之後,垂著手臂朝山下走去。那邊正是其他溫家修士躲藏兇之地。溫衝下邊喊道:“跑!都快跑!他朝你們那邊過去了!”
魏無羨掙開藍忘機,提著一口氣追上去,藍忘機又趕上來,道:“你的劍呢?”
魏無羨一把揮出十二道符咒,道:“早不知扔哪兒去了!”
十二道黃符在空中排一列燃燒起來,打在溫寧上,彷彿一道火鏈,瞬間將他鎖住。藍忘機反手在琴上一撥,溫寧的腳步彷彿被無形的線牽絆住,定了一定,略爲艱難地繼續前行。魏無羨將陳送到脣邊,因剛遭過一擊,吹出了些沫,眉宇蹙,卻仍是強忍著腔裡翻騰的腥和痛楚一不地吹了下去。
二人合力之下,溫寧跪地,仰天長嘯,黑樹林中樹葉陣陣震。魏無羨終於忍不住,嗆出一口鮮。
忘機琴音陡然厲嘯起來,溫寧抱頭狂吼,蜷在地。溫悽聲道:“阿寧!阿寧!”要奔上前去,魏無羨卻道:“當心!”
溫見弟弟被琴音所擾,痛苦萬分,雖然心知他這個狀態若是不下重手,恐有危險,卻仍忍不住心疼溫寧,道:“含君,手下留啊!”
魏無羨道:“藍湛!你輕……”
“……公……子……”
魏無羨忽的一怔,道:“等等?”
他道:“藍湛你先停手?!”
這聲音,是從溫寧那邊傳來的。
藍忘機五指在琴絃上一,止住了餘音的震。魏無羨道:“溫寧?!”
溫寧艱難地擡起了頭。
在他眼眶中的,竟然不再是猙獰的死白,而是……一對黑的瞳仁!
溫寧張了張,繼續道:“……魏……公子……?”
彷彿一個字一個字出來的,似乎就快咬到舌頭了。可是,的確是人話,而不是無意義的咆哮。
溫整個人都呆住了。
半晌,突然一聲大,連滾帶爬撲上去,吼道:“阿寧!”
兩人被這一撲撲得齊齊倒在地上,溫寧道:“姐……姐……”
溫一把摟住弟弟,又哭又笑,埋在他口,道:“是我!是姐姐,是姐姐!阿寧啊!”
不停地著溫寧的名字,其他的修士看樣子也想撲到一起,然而不敢,只是相互大大笑著胡擁抱了一,四叔狂呼著朝山下奔去,道:“沒事了!了!了!阿寧醒了!……”
魏無羨走過去,蹲到溫寧旁邊,道:“你現在覺如何?”
溫寧仰躺在地上,四肢和脖子還有些僵,道:“我……我……”
他卡了半天,終於道:“……我好想哭,可是我哭不出來,怎麼回事……”
沉默片刻,魏無羨拍拍他的肩,道:“記得的吧,你已經死了。”
確定溫寧當真清醒了之後,魏無羨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功了。
當初,因爲他一時的衝憤怒,把溫寧催了低階兇。雖然讓溫寧親手指認並撕碎了殺他那幾名督工,可是溫甦醒之後,面對著這個完全不認得,只會像瘋狗一樣低聲咆哮、四撕咬,想吃喝的弟弟,更加痛苦。
冷靜下來的魏無羨信誓旦旦對許諾,他有辦法讓溫寧恢復神智。可誰知道,他本只是誇下海口、想讓溫先安心而已。實際上他本也沒什麼把握,只能著頭皮上。
數日的絞盡腦、廢寢忘食,竟然真的讓他完了自己的承諾。
溫捧著溫寧蒼白的臉,淚珠大顆大顆落,最終,仍是忍不住,像看到溫寧那天晚上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溫寧手腳僵地在背上,越來越多的溫家人從山下走上來,不是撲過來加一起哭的行列,就是用敬畏而激的眼神看著魏無羨和藍忘機這邊。
魏無羨知道他們姐弟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溫也必定不會願意讓外人看到哭哭啼啼的模樣,道:“藍湛。”
藍忘機向他,魏無羨道:“來都來了,要不要進去坐坐?”
二人走到山上一風陣陣的口前。
藍忘機道:“伏魔?”
魏無羨道:“沒錯。這名字我取的,怎麼樣?”
藍忘機默然。
魏無羨道:“我知道,你心裡肯定在說,‘不怎麼樣’。傳出去後我也聽有到些人議論了,說我一個修鬼道的,本就是大魔頭,怎好意思給自己老巢取名伏魔?”
藍忘機不置可否。二人已步中,魏無羨的笑聲在空曠的迴盪不止:“不過其實他們都錯了。我取這個名字,本不是他們理解的那個意思。”
藍忘機道:“何解。”
魏無羨道:“簡單。只因爲我經常在這兒睡覺。有魔頭趴在地上睡覺的,可不就是伏魔?”
藍忘機:“……”
二人進主,藍忘機道:“那池呢。”
魏無羨指著的一潭幽水,道:“池就是這個。”
中線黯淡,那潭水不知是黑是紅,散發著一不輕不重的腥氣味。
原本潭邊拉起了一圈制線,已被溫寧毀壞,魏無羨將之重新拉起,打結加固。
藍忘機道:“氣重重。”
魏無羨道:“對,氣很重,適合養邪。這兒是我用來‘養’一些沒煉完的兇的。你猜底下沉著多?”
他笑了笑,道:“說實話,到底有多,我也不知道。不過,池裡的水聞起來越來越像了。”
不知是不是線緣故,魏無羨的臉格外蒼白,那笑容看上去也有森然之意。藍忘機靜靜看著他,道:“魏嬰。”
魏無羨道:“什麼?”
藍忘機道:“你當真,控制得住嗎。”
魏無羨道:“控制什麼?你說溫寧嗎?當然沒問題。你看,他都已經恢復神智了。”魏無羨得意地道:“史無前例的兇。”
藍忘機道:“萬一他再發狂,該當如何。”
魏無羨道:“對付他發狂,我已經有經驗了。他是我控制的,只要我沒問題,他就不會出問題。”
靜默片刻,藍忘機道:“那若是你出問題了呢。”
魏無羨道:“不會的。”
藍忘機道:“如何保證。”
魏無羨語氣堅定地道:“不會。也不能。”
藍忘機道:“你打算從今以後一直如此嗎。”
魏無羨道:“一直如此怎麼了,瞧不起我這片地盤嗎。這座山頭可比你們雲深不知還大,伙食也比你們那兒好多了。”
“魏嬰。”藍忘機道:“你明白我是何意。”
“……”
魏無羨無奈地道:“藍湛你這個人……真是絕了。本來我都調轉話頭了,你又拉回來。”
這時,間微微發,一陣突如其來的氣上翻,魏無羨忍地咳了兩聲。見藍忘機要來握他的手,魏無羨一閃,道:“幹什麼?”
藍忘機道:“你的傷。”
魏無羨道:“免了。這點小傷浪費靈力做什麼。坐會兒就自己好了。”
藍忘機不跟他廢話,又去捉他的手,正在這時,外走來兩人。溫的聲音道:“坐會兒自己就好了?你當我是死的嗎?”
後跟著的,便是託著一隻茶盤的溫寧。溫寧的皮一片死白,脖子上還能看到未拭乾淨的咒文。而抱著溫寧小的便是溫苑。他一進來,踏踏踏衝到魏無羨邊,改掛到他上。見魏無羨和藍忘機不約而同向他,溫寧的角了,似乎想笑,然而他臉上的是僵死的,牽不起來,只得招呼道:“魏公子……藍公子。”
魏無羨擡起一條,把溫苑提到空中晃了晃,道:“你們怎麼進來了?這麼快就哭完了?”
溫惡狠狠地道:“你看我待會兒怎麼讓你哭!”雖是這麼說,聲音裡卻還帶著濃濃的鼻音。魏無羨道:“笑話,你能怎麼讓我……啊!!!”
溫走過來就是啪的一掌拍在他背上,生生把魏無羨拍出了一口,滿面不可置信,道:“你……你好毒……”
說著便兩眼一閉,暈了過去。藍忘機面一白,接住了他,道:“魏嬰!”
溫卻亮出了三明晃晃的銀針,叱道:“我還有更毒的你沒見識到。起來!”
魏無羨又若無其事地從藍忘機懷裡起來,抹了把邊鮮,道:“免了,最毒婦人心,我可不想見識。”
原來方纔溫那一掌不過是拍出了卡在他口的鬱結廢。聞名百家、岐山第一的醫師,下手又怎麼真的會不知輕重?藍忘機見又是惡作劇,狠狠拂袖,轉過去,似乎是本不想再理這種無聊的人了。溫寧剛剛醒來,整個人反應都慢一拍,方纔見魏無羨吐也是一呆,此刻又記起魏無羨是自己神智不清時打傷的,疚道:“公子,對不起……”
魏無羨擺手道:“行了行了,就你那一拳,還真以爲我會被你怎麼樣嗎?”
溫烏黑的眼睛瞅著那邊藍忘機的神,道:“含君,你請坐吧?”
魏無羨恍然大悟,心說怪不得覺得像是忘記了什麼東西,原來藍湛進來後這麼久還沒坐下。可能坐的地方只有幾張石牀,而每一張上都鋪滿了奇怪的東西,旗子刀子盒子,還有過的繃帶,沒吃完的水果,慘不忍睹。
魏無羨道:“不過這沒地方坐吧。”
溫漠然道:“當然有。”說完,便一把將一張石牀上的東西全都毫不留地掃到地上,道:“看,這不就有了。”
魏無羨震驚了:“喂!”
溫寧也道:“是啊,藍公子,坐、喝茶……”說著,將手裡的托盤往藍忘機那邊湊了湊。托盤裡放著兩隻茶杯,洗得極乾淨,然而魏無羨看了一眼,道:“這麼寒酸,給客人喝清水,連茶葉都沒有!”
溫寧道:“我剛纔問過有沒有了,四叔說沒有儲備茶葉……”
魏無羨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道:“太不應該了。下次客人來要準備點啊。”說完才自覺稽。哪裡來的下次,又是哪裡來的客人呢?
溫則道:“你有臉說,幾次讓你下山採購,你都買了些什麼七八糟的東西。我今天讓你買的蘿蔔種子呢?”
魏無羨道:“我哪裡買了七八糟的東西!我都是給阿苑買好玩兒的去了,是吧阿苑。”
溫苑卻毫不配合地道:“羨哥哥撒謊。是這個哥哥給我買的。”
魏無羨大怒:“豈有此理!”
伏魔正一片笑語,誰知,藍忘機忽然一語不發地轉朝外走去。
溫溫寧皆是一怔,魏無羨道:“藍湛?”
藍忘機腳步頓了頓,聲音裡聽不出什麼緒,道:“我該回去了。”
他頭也不回地出了伏魔。溫寧又惶恐起來,彷彿以爲是自己的過錯。溫苑急道:“哥哥!”
他拖著兩條小短便想追上去,魏無羨一把將他抓起夾進胳膊底下,道:“你們在這裡等我。”
他三步並作兩步,趕上藍忘機,道:“你走了?我送你。”
藍忘機沉默不語。
溫苑在魏無羨胳膊底下,仰臉他,道:“哥哥不在我們這裡吃飯嗎?”
藍忘機看他一眼,出一手,緩緩了他的頭。
溫苑以爲他要留,臉現喜,小聲道:“阿苑聽到一個,他們說,今天有很多好吃的……”
魏無羨道:“這個哥哥家裡有飯吃,不留啦。”
溫苑“哦”了一聲,失之溢於言表,耷拉下腦袋,不再說話。
二人夾著一個孩子安靜地走了一路,至葬崗腳下,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也沒有說話。
半晌,魏無羨道:“藍湛,你剛纔問我,難道就打算一直這樣?其實我也想問人。如果不這樣,我還能怎樣。”
他道:“棄鬼道不修嗎?那這山上的人該怎麼辦。
“放棄他們嗎?我做不到。我相信換了是你,你也做不到。“
他道:“有沒有人能給我一條好走的關道。一條就算不用修鬼道,也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的路。”
藍忘機著他,沒有回答,但他們心中都清楚答案。
沒有這樣的路。
無解。
魏無羨緩緩地道:“謝謝你今天陪我,也謝謝你告訴我我師姐親的消息。不過,是非在己,譭譽由人,得失不論。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數。我也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
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他的態度,藍忘機微微側首,閉上了眼。
就此別過。
返回山上的路上,魏無羨才發覺,說好是他請藍忘機吃飯的,最後兩人卻在不怎麼輕鬆的氛圍中分道揚鑣。他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付賬了。
魏無羨心道:“哎,反正藍湛那麼有錢,讓他再付一次賬也沒什麼。話說他上應該還有錢吧,不至於買了點小孩子的玩就花了。大不了下回我再請他好了……哪來的下回啊。”
想一想,他跟藍忘機幾乎每一次見面都會因爲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大概是真的不適合做朋友吧。
不過,今後也沒什麼試圖做的機會了。
溫苑左手牽他,右手拿著小木劍,把草織蝴蝶頂在頭上,道:“羨哥哥,有錢哥哥還會再來嗎?”
魏無羨噴了,道:“有錢哥哥是什麼?”
溫苑認真地道:“有錢的哥哥,就是有錢哥哥。”
魏無羨道:“那我呢?”
果然,溫苑道:“你是羨哥哥。沒錢哥哥。”
魏無羨看他一眼,突然一把奪了蝴蝶,道:“怎麼,他有錢你就喜歡他啊?”
溫苑踮起腳來搶,急道:“還給我……那是給我買的!”
魏無羨這人也是無聊,跟個小孩子使壞都能來勁兒,把蝴蝶放在自己頭上,道:“就不還。你還管他阿爹,管我什麼?只過哥哥,平白地就比他矮了一輩!”
溫苑跳道:“我沒有他阿爹!”
魏無羨道:“我聽到你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你該我什麼?”
溫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你阿孃啊……好奇怪……”
魏無羨又噴了:“誰讓你阿孃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是阿爺,這都不知道?你真的這麼喜歡他,早說啊,早說剛纔我就讓他把你帶走了。他家裡雖然有錢,但是可恐怖。把你帶回去關在屋子裡,從早抄書抄到晚,怕不怕!”
溫苑趕搖頭,小聲道:“……我不走……我還要外婆。”
魏無羨步步:“要外婆,不要我?”
溫苑討好道:“要的。也要羨哥哥。”他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道:“還要有錢哥哥,還要阿姐姐,寧哥哥,四叔,六叔……”
魏無羨把蝴蝶又扔到他頭頂上,道:“夠了夠了。把我淹沒在人堆裡了。”
溫苑趕把草織蝴蝶收進兜裡,生怕他再搶走,又追問道:“有錢哥哥到底還會不會來呀?”
魏無羨一直笑著。
過了一陣,他才道:“應該不會再來了。”
溫苑失地道:“爲什麼啊?”
魏無羨道:“不爲什麼。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裡就夠忙活了,哪有空總是圍著別人轉?”
終究非是同路人。
溫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無羨一把將他撈起,夾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關道,偏要那一條獨木橋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發現,一點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頂,今夜,在他回來的時候,卻很是不一樣。
那幾間小棚屋附近都被掃得乾乾淨淨,連雜草都拔去了不。一旁樹林裡掛著幾個紅紅的燈籠。燈籠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頭,圓圓的雖然簡陋,卻出暖暖的,照亮了黑魆魆的山林。
往常這個時候,那五十餘人早已吃完了飯,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裡熄燈窩著,今天卻都聚在最寬闊的那一間棚子裡。這棚子就是用八木樁撐住一片屋頂,能容下所有人,旁邊那間小屋就是“廚房”,因此它就做了飯堂。
魏無羨心中奇怪,夾著溫苑走過去道:“今天怎麼都在?不睡了?這麼多燈這麼亮。”
溫從一旁的廚房裡走了出來,端著一隻盤子,道:“給你老人家掛的,明日多做幾個掛山道上。天黑趕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一跤摔斷骨頭。”
魏無羨道:“摔斷骨頭不還有你嘛。”
溫道:“我可不想多幹活,又沒錢拿。你要是摔斷了,你不要怪我接的時候挫你的骨頭。”
魏無羨打個寒噤,趕溜了。走進棚子裡,衆人紛紛給他騰位置,三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擺著七八個盤子,盤子裡是熱氣騰騰的菜。魏無羨道:“怎麼,都沒吃飯啊?”
溫道:“沒呢。都等著你。”
魏無羨道:“等我幹什麼?我在外面吃了。”
剛說完他就發現壞事了。果然,溫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上的紅辣椒都齊齊一蹦。怒道:“怪不得什麼都沒買,下館子吃了是吧?我總共就那麼點錢,都給了你,你花的好瀟灑啊!”
魏無羨道:“沒有!我沒……”這時,溫婆婆也一手杵著柺杖,一手端著盤子,巍巍地從廚房出來了。溫苑扭了幾扭,從他胳膊肘底扭下來,奔過去道:“外婆!”
溫轉去幫忙,上埋怨:“說了讓你不要拿,不用幫忙坐著就好,裡面煙火氣重。你不好手又不穩,摔了就沒幾個盤子了。運一趟這些瓷上山不容易……”
其他的溫家修士擺筷子的擺筷子,倒茶的倒茶,把主席給他騰出來了。如此,魏無羨倒是有些難以安然之了。
過往,他並非看不出來,這些溫家的人,其實都是有些害怕他的。
這些人都聽過他在日之徵中的兇名狂跡,聽過他廣爲流傳的堪稱兇殘邪惡的發泄手段,也親眼看過他縱殺傷人命的模樣。最初一段時日,溫老太太見了他那雙就直打哆嗦,溫苑也是躲在後,過了好些天才敢慢慢靠近他。
然而,此時此刻,五十多雙眼睛都看著他,這些目之中,雖然還是有畏的分,但是,是敬畏的畏,也帶著點討好,帶著點小心翼翼。更多的,則是和溫家姐弟眼中一樣的激和善意。
溫低聲道:“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
魏無羨道:“你……突然這樣好好跟我說話,我有點驚?”
溫的五指骨節似乎喀的響了一下,魏無羨立刻閉。
溫卻繼續低聲說下去了。
“……其實他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跟你說謝謝。但你不是上躥下跳到跑,就是關在伏魔裡幾天幾夜不出來,還不讓人打擾,他們怕耽誤你做事,惹你心煩,還以爲你不喜歡和人打道,不想理他們,所以不好意思找你多說話。今天阿寧醒了,四叔說無論如何也要跟你湊一桌……就算你今天在外面吃得撐死了,也坐下來吧。不吃也行,坐著聊聊天,喝喝酒就行。”
魏無羨一怔,眼睛都亮了:“喝酒?這山上有酒?”
幾名年長的溫家人一直略顯惴惴地瞅著這邊,聞言,一人立刻道:“是啊,是啊。有酒,有酒。”他拿起桌邊幾隻封的瓶子,遞給他看,道:“果子酒。山上摘的野果子,釀出來的,很香!”
溫寧蹲在桌邊,道:“四叔也很喝酒。他自己會釀,特地釀的。試了很多天。”
因爲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講,說話很慢,反而不結了。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還盯著魏無羨,有點張。魏無羨道:“是嗎?那一定要嚐嚐!”
他坐到桌邊,四叔趕把瓶子封口打開,雙手遞給他。魏無羨聞了聞,笑道:“果然香!”
其他人也隨著他一齊坐下,聽了他的讚揚,個個都彷彿收了莫大表揚一般,喜笑開,紛紛筷。
頭一次,魏無羨喝酒沒有喝出來是什麼味道。
他心中在想:“一條路走到黑……嗎?”
也不是很黑。
忽然間,渾上下都神清氣爽。
五十個人挨挨坐了三桌,筷子忽忽,溫苑坐在外婆上,給展示自己的新寶貝,用小木刀和小木劍對打給看,老人家笑得沒牙的都打開了。魏無羨和那位四叔流他們喝過的酒,熱火朝天,最終一致認定,姑蘇名釀天子笑爲無可爭議的絕品。溫繞著圈子,給幾個長輩和他們的下屬倒果子酒,沒倒兩就空了,魏無羨道:“怎麼就沒了?我還沒喝多呢??”
溫道:“還有幾瓶,存著慢慢喝,今天你就別喝了。”
魏無羨道:“這怎麼行。正所謂使我徒有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不要說了,滿上謝謝。”
今日特殊,溫便給他滿上了,道:“下不爲例。我真覺得你得戒酒,喝的太兇了。”
魏無羨道:“這裡又不是雲深不知,戒什麼酒!”
提到雲深不知,溫看了魏無羨一眼,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忘了問你,你還從沒往葬崗上帶過人,今天怎麼回事?”
魏無羨道:“你說藍湛?路上到的。”
溫道:“到的?怎麼到的?又是偶遇?”
魏無羨道:“是啊。”
溫道:“好巧。我記得之前你們在雲夢也偶遇過。”
魏無羨道:“不稀奇,雲夢和夷陵都經常有別家修士出沒的。”
溫道:“剛纔我聽你都是直接喊他名字,膽子很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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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道:“他不也是直接喊我名字。這沒什麼,小時候慣的,我們都不在意。”
溫道:“哦?你們兩個關係不是很差嗎?聽起來像是水火不容,見面就打。”
魏無羨道:“你聽人瞎傳。以前關係是不怎麼樣,日之徵的時候的確火氣大打過幾次,可後來也沒傳的那麼差。還行吧。”
溫不再說話。
盤子裡的菜很快一掃而,有人敲了敲碗,嚷道:“阿寧啊,再去炒幾個菜來唄!”
“炒多點,弄個盆來裝!”
“哪來的盆給你裝菜,都是用來洗臉的!”
溫寧不用吃東西,一直守在棚子邊,聞言,遲鈍地道:“哦,好。”
魏無羨見有機會一展手,忙道:“且住。我來!我來我來!“
溫不信道:“你還會做飯?”
魏無羨挑眉道:“那是自然。本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看我的。都等著。”
衆人紛紛拍掌表示期待。然而,當魏無羨一臉邪魅地把兩個盤子端上桌之後,溫看了一眼,道:“你以後給我離廚房有多遠滾多遠。”
魏無羨辯解道:“你吃嘛。不能看樣子的,吃了就知道好吃了。就是這個味兒。”
溫道:“吃個屁!沒看見阿苑吃了哭什麼樣子了嗎?浪費食材。都別筷子,不用給他這個面子!”
……
不過三天,幾乎所有世家的人都知道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叛逃江家、在夷陵另立山頭的那個魏無羨,煉出了到目前爲止最高階的兇,行迅速,力大無窮,無所畏懼,出手狠辣,而且心智完好,神智清醒,在夜獵之中所向披靡!
衆人大是驚恐:不得安寧了!魏無羨一定會大規模煉製這種兇,妄圖開宗立派,與衆家爭雄!而這許許多多的年輕,也一定會被他這種投機取巧的邪道所吸引,紛紛投奔,正統的玄門百家未來堪憂,前途一片黑暗!
然而,實際上,煉功之後,魏無羨到的最大用途,就是從此運貨上山都有了一個任勞任怨的苦力。以前他最多運一箱貨,而現在,溫寧一個人可以拖一車貨,順便加個在車上蹺著無所事事的魏無羨。
但本沒有人相信這一點,幾次夜獵裡出了幾場風頭之後,竟然有不人真的慕名而來,希能投奔“老祖”,爲他旗下的弟子。原本冷清寥落的荒山野嶺,竟忽然門庭若市。魏無羨設在山腳下巡邏的兇都不會主攻擊,頂多只是把人掀飛出去再齜牙咆哮,無人傷,圍堵在葬崗下的人竟越來越多。有一次,魏無羨遠遠的看到一條“無上邪尊夷陵老祖”的長旗,噴了一地的果子酒,實在不了,下山去毫不客氣地把“孝敬他老人家”的供品都笑納了,從此改從另一條山道上下進出。
這日,他正帶著苦力在夷陵的一城中採購,忽然,前方巷口閃現一道悉的影。魏無羨目一凝,不聲地跟了上去。隨著那道人影,二人閃到了一間小小的院落。一進門,院子便被關上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出去。”
江澄站在他們後。門是他關的,這句是對溫寧說的。
江澄這個人十分記仇,對岐山溫氏的恨意無限蔓延至上下。再加上溫和溫寧姐弟救治期間,他都是昏迷狀態,本不能和魏無羨同,因此對溫寧從不客氣,上次更是能下狠手。溫寧一見是他,立刻低頭退了出去。
院子裡站著一個子,戴著垂紗斗笠,披黑斗篷。魏無羨的嚨梗了梗,道:“……師姐。”
聽到腳步聲,這子轉取下了頭上的斗笠,斗篷也解下來了。斗篷之下,竟是一大紅的喜服。
江厭離穿著這端莊的喜服,臉上施著明豔的黛,添了幾分。魏無羨朝走近兩步,道:“師姐……你這是?”
江澄道:“這是什麼?你以爲要嫁給你啊?”
魏無羨道:“你給我閉。”
江厭離張開手臂,給他看看,面微紅,道:“阿羨,我……馬上要親啦。過來給你看看……”
魏無羨的眼眶熱了。
他在江厭離禮那日不能到場,看不到親人穿喜服的模樣了。所以,江澄和江厭離就特地悄悄趕到夷陵這邊來,引他進院子,給他一個人看看,親那天,姐姐那天會是什麼樣子。
半晌,魏無羨才笑道:“我知道!我聽說了……
江澄道:“你聽誰說的?”
魏無羨道:“你管我。”
江厭離不好意思地道:“不過……只有我一個人,看不到新郎啦。”
魏無羨作不屑狀:“我可不想看什麼新郎。”
他繞著江厭離走了兩圈,讚道:“好看!”
江澄道:“姐,我說了吧。是真的好看。”
江厭離一向頗有自知之明,認真地道:“你們說了沒用。你們說的,不能當真。”
江澄無奈道:“你又不信我,又不信他。是不是非要那個誰說好看,你纔信啊?”
聞言,江厭離的臉更紅了,紅到了白白的耳垂,連胭脂的也蓋不住,忙轉移話題道:“阿羨……來取個字。”
魏無羨道:“取什麼字?”
江澄道:“我還沒出生的外甥的字。”
禮還沒,這便想著要給未來的外甥取字了。魏無羨卻不覺有異,半點也不客氣,想了想就道:“好。蘭陵金氏下一輩是如字輩的。金如蘭吧。”
江厭離道:“好啊!”
江澄卻道:“不好,聽起來像金如藍,藍家的藍。蘭陵金氏和雲夢江氏的後人,爲什麼要如藍?”
魏無羨道:“藍家也沒什麼不好啊。蘭是花中君子,藍家是人中君子。好字。”江澄道:“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魏無羨道:“是讓我取不是讓你取,你挑個什麼勁兒。”江厭離忙道:“好啦,你知道阿澄就是這個樣子的嘛。讓你取字這個建議還是他給我的呢。都不要鬧了,我給你們帶了湯,等一等。”
進屋去拿罐子,魏無羨和江澄對視一眼。須臾,江厭離出來分給兩人一人一隻碗,又進屋去,拿出了第三隻小碗,走到門外,對溫寧道:“不好意思,只有小碗了。這個給你。”
溫寧原本低頭站著守門,見狀,寵若驚地又結起來了:“啊……還、還有我的份?”
江澄不滿道:“怎麼還有他的?”
江厭離道:“反正我帶了那麼多,見者有份。”
溫寧訥訥地道:“謝謝江姑娘……謝謝。”
他捧著那隻給他盛得滿滿的小碗,不好意思開口說,謝謝,但是,他吃不了。給他也是浪費。死人是不會吃東西的。江厭離卻注意到了他的爲難,問了幾句,站在門外和溫寧聊起來了。魏無羨和江澄則站在院子裡。江澄舉了舉碗,道:“敬夷陵老祖。”
聽到這個名號,魏無羨又想起了那條迎風招展、甚爲霸氣的長旗,滿腦子都是“無上邪尊夷陵老祖”那八個金璀璨的大字,道:“閉!”
喝了一口,江澄道:“上次的傷怎麼樣。”
魏無羨道:“早好了。”
江澄道:“嗯。”頓了頓,又道:“幾天好的?”
魏無羨道:“不到七天,我跟你說過的,有溫在,不在話下。不過,你他媽還真捅。”
江澄吃了一塊藕,道:“是你先讓他打碎我手臂的。你七天,我手臂吊了一個多月。”
魏無羨嘿嘿然道:“不狠點怎麼像?反正是左手,不妨礙你寫字。傷筋骨一百天,吊三個月也不嫌多。”
門外傳來溫寧磕磕的答話。沉默一陣,江澄道:“你今後就這樣了?有沒有什麼打算。”
魏無羨道:“暫時沒有。那羣人都不敢下山,我下山別人也不敢惹我,只要我不主招惹是非就行了。”
“不主?”江澄冷笑道:“魏無羨,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也會招惹上你。要救一個人往往束手無策,可要害一個人,又何止有千百種法子。”
魏無羨埋頭道:“一力降十會。管他千百種法子,誰來我弄死誰。”
江澄淡淡地道:“你從來就不聽我任何一點意見。該有一日你要知道,我說的纔是對的。”
他一口氣喝乾剩下的湯,站起來,道:“威風。了不起。不愧是夷陵老祖。”
魏無羨吐出一塊骨頭,道:“你有完沒完。”
臨別之際,江澄道:“不要送了。被別人看到就糟了。”
魏無羨點了點頭。他明白,江家姐弟此來不易。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那他們之前做出來給別人看的戲就全白費了。他道:“我們先走。”
出了巷子,還是魏無羨行走在前,溫寧默默尾隨其後。忽然,魏無羨回頭道:“你還捧著那碗湯幹什麼?”
“啊?”溫寧不捨道:“帶回去……我喝不了,但是可以給別人喝……”
“……”魏無羨道:“隨便你吧。端好別灑了。”
他回過頭,心知,今後怕是又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以前悉的那些人了。
但是……他現在不也是正要去見悉的人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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