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佑小孩子家，給嬸子一塊糖吃，雖然是粘牙的，倒也罷了。肅之這一鬧，卻鬧得有些個大。啓因平之年喪母，對他真個是百般疼，既見子被個逆子氣得打嗝兒，火氣愈發的上涌。將拳頭得咯咯響，就要揍這個逆子。

那一廂，平之真肅之解釋著呢，哭是不再哭了，使袖子將臉一抹，溼著眼睛對肅之道：“二哥何出此言……”

啓已經作敏捷地殺了過來。

放到三年前，肅之見他爹生氣了要揍他，只有跪下來請啓別生氣的份兒。到了眼下，肅之卻不肯坐以待斃了，看著啓從坐座上爬了起來，他也跟著爬起來了。不但爬了起來，還跳了兩跳，活活腳，做了個熱運。

平之：=囗=！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親！

驚愕並沒有妨礙平之的行力，他跟著跳了起來，抱著肅之的腰：“二哥，二哥，使不得，不可與阿爹武！”

肅之這貨八百輩子游擊戰士投胎，原本是準備跑的。雖然口上對閨說過，什麼有些老貨就是欠教訓，到他自己頭上，對於他爹，他還是有所保留的。被平之一攔腰一抱、張口一說，他還愣了一下：我沒要跟老頭兒打架啊！

容不得他多想，啓已經殺到跟前兒來了。啓一武藝，千軍萬馬裡廝殺出來的，雖然年近五旬，依舊手靈活。肅之一看，好麼，跑是暫時跑不掉了，他又不想捱打。帶著腰上的拖油瓶後退了一步，然後一個擰，把拖油瓶給甩到啓跟前兒了。啓的拳頭本來估算好了的是要揍次子，哪知次子一擰，這拳頭眼瞅就要落平之背上去了！

啓連忙收拳，終究還是著了平之的脊樑，平之正貓著個腰，他被甩得略暈，還沒醒過味兒來呢。背上著了一下，忍不住一昂頭，臉恰好衝著已經被姜氏抱過來手的神佑。神佑瞬間就囧了，這位三叔的表，活似被一樣的不可置信，這要是畫幅漫畫兒，背景必須是一團漆黑裡咔嚓一道閃電！

孝之一看鬧得不像樣兒，連忙起來抱著啓，還扯著嗓子了一聲：“四郎！”把他四弟也了來，兄弟兩個架著啓，就這樣，還沒大架住。孝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啓暴走。他還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臉，大過年的，他還得往岳父家裡去呢，萬一勸架的時候不小心，被親爹打到了臉，可怎麼見岳父呢？

這麼想著，手上就略緩了一緩。

肅之腦子已經轉過彎兒來了，他不能跟他爹手，可腰上還掛著一個。平之羨慕風雅，不喜習武，其實是拉不住他的。肅之擡手把平之帽子打掉了，手就抓著平之梳得整齊的髮髻，狠狠一扯！扯開了，逮著平之的鼻子就來了一肘子。

平之：“嗷～”

趙氏：“啊———————”

雖然知道這樣不對，神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被姜氏眼疾手快給捂住了。神佑是笑，那邊靜姝就是哭了，原本不大懂事兒的孩子，冷不防被爹媽二重奏給驚著了，不由號啕了起來。柴氏連忙看自己的一雙兒，兒子只是了，兒也有了一點哭模樣，急忙來安。

楚氏沉著臉，手裡的杯子連著酒水就飛到了趙氏上。所用的，乃是一隻金盞，兜頭就打到了趙氏臉上，又彈到了案上，與杯碟相撞，發出聲響。

趙氏登時收聲，啓也被這靜引得停住了手腳看了過去。楚氏在靜姝的背景音裡冷冷地看著趙氏：“丟人現眼！哄好孩子，你怎麼做孃的？”

這才向啓：“正旦時節，不要飛狗跳的。都歇了罷。還要拜年吃年酒呢，掛到了臉上，不好看。”

啓想生氣，對上楚氏冷靜的眼睛，又蔫了。年輕時他是肆無忌憚的，到了老了，也許是懂得了一些人世故，倒是能聽得進老婆的話了。恨恨地收了手，一看平之，鼻子都流了，連忙說：“快扶三郎去洗臉，請個郎中來……”

楚氏道：“又胡說！大過年請郎中！我看他只是著了皮，並不很重，你的親兵裡懂跌打的就不，家中有上好的傷藥，喚來與三郎用上。”

平之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道：“阿爹，阿孃說的是，不要爲兒子費心了。”

楚氏理都沒理他，只對啓道：“快些喚人來吧，”又對趙氏語重心長地道，“你已是人娘子了，不是鄉野村婦，遇事就知道喚，你那喚除了引來看熱鬧的，還能頂什麼用？給我把靜姝帶好了，三郎不用你管了，免得你看了再。”

從頭到尾，竟一句也不點評肅之，只當沒看到這個兒子一樣。

反是孝之，於諸人散去之後，來看楚氏：“阿孃，二郎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楚氏道：“隨他，你不用管。你今日就不該出死力攔，由他鬧，吃不了虧。”

孝之小心地道：“阿爹去看三郎了。是否，我給二郎活一二……”

楚氏一擺手：“顧好你自己便是。他這個樣子，與他做，只能他闖更大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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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被擔心要闖更大的禍的人，此刻卻笑得像朵花兒似的。饒是姜氏等人不喜他爲人，看著他這笑靨如花的小模樣兒，也怔了一怔。直到他開口說話：“膠牙餳還有嗎？給我備一盒子。”

姜氏雖與他接不多，倒也明白了他的行事風格，這要真給了他一盒子膠牙餳，明天不知道他要糊誰呢。只得委婉地道：“郎君要吃？這就拿來去。”

肅之笑地看著：“我要帶著。”

姜氏道：“隨帶？大盒小盒？要多，我好使人準備著。只是……郎君頂好不要隨帶，凡糖，遇熱便要化的，人子暖，一焐，就化得粘在盒子上了。尤其這膠牙餳，原本就是易粘連的。”

肅之這才怏怏地道：“那便罷了。”卻也從兒這裡學到了一招，忽然就覺得閨順眼了一點，出手來，又彈了彈神佑的鼻尖兒，彈得相當順手。

神佑擡起臉，淚眼汪汪地瞪著爹，恨恨地拍開他的手。姜氏連忙把抱了起來：“怎麼能跟你爹手呢？”

肅之頗覺無趣，再看老婆口上說著兒，眼睛卻防賊著的看著自己，頓時更沒心了，“切～”地一聲，擡腳走了。他去睡書房了。

姜氏也不去請他回來，只派人往書房裡點上炭盆，給他加被子。吩咐完這些，纔將臉對準了神佑。神佑還在鼻子，看到肅之的下襬飄出了屋子，鬆了一口氣，真怕這個中二病發病，再兩下。不想姜氏卻又看了過來。

神佑看著姜氏嚴肅的臉，心裡有些發，將自己的所作所爲想了了下，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帥呆了！大過年的，又不想跟趙氏扯皮，堵的是最好的，反正自己還小嘛～

姜氏卻不這麼看，小小年紀就這樣，不管是不是湊巧，都要提點兒。小小年紀的，還是不要認爲弄小巧就可以被表揚。如果神佑現在是楚氏那個位置，給趙氏塊糖就給了。神佑且還小呢，可不能這樣。

姜氏也弄不明白究竟懂是不懂了，只得反覆對說：“不要總這般事事出頭，見著你三嬸，繞著走。”

表相當地嚴肅。

神佑被潑了一盆冷水，木呆呆看著姜氏。阿圓看著神佑傻乎乎的把一張菱形的小兒張得快個翻轉四十五度的正方形了，忍不住有些心疼。張張，又忍住了。

姜氏對阿圓道：“你要多念著些兒，識些禮數。”

阿圓這才說：“小娘子越發沉穩了，還小呢，休憋悶壞了纔好。”

姜氏搖頭道：“對上三房那個，還是使避著些罷，畢竟差著輩份呢。爹又——”

阿圓不願地答應了。

神佑在姜氏的餘音中反省，原來，有些“急智”還得看雙方的地位、力量對比。不由覺得自己真是被爹坑了又坑。

姜氏說過這些，便不說旁的，索將兒拘於前，只學背常識了。唸的是天干地支，甲乙丙丁之類，說完了，還問兒：“記下了沒有？”

神佑剛剛犯了錯兒，雖然還不算悟得太明白，到底老實了。認真點點頭，聲氣地說：“記下了。”

姜氏因兒還小，教也是求個不求甚解，讓背下了就好。這些常識，真個沒辦法跟解釋，只命死記背。因過年，想起這記年的法子來，便教了。

神佑穿越前就知道這些個，自然是“一學就會”。姜氏便命複習一下前幾天的功課——拜年。並不教哪些話不當說，這個說了恐怕孩子太小也記不住，只教神佑說幾句吉祥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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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肅之又神清氣爽地來了，帶著老婆孩子去岳父家拜年。

家這裡，家的三個兒子都往岳父那裡去，老四淵四尚未娶妻，便留下來做陪客，接待姐夫徐楊。

姜家三個兒子皆已家，岳父又死了，卻不好只留老岳母在家裡接待兩位婿。兄弟三個自去年就議定，弟兄三個每年流看守，今年到老二姜師在家裡招待兩位貴客。姜戎再三叮囑：“三妹夫脾氣古怪了些，爲人心卻無虧大節，你且忍耐。”

姜師笑道：“這還用說？還有姐夫也在，總能圓回來的。”

事實上，肅之因他閨糊了趙氏一糖，自己昨天又暴打平之，心正好，再沒作什麼夭。反是人堆裡，因大姜氏一句話，弄得波瀾又起。

大姜氏自是心疼妹子的，原本嫁到蔣家，自己日子過得也不壞，婆婆見行止大方有度，便念爲孃家侄兒求娶姜氏做媳婦。蔣家世家，大姜氏的婆婆自然也不是凡品，爹是現今的史大夫，肅之好友唐儀的上司——蔡峰。都已經跟兒媳婦通了點兒氣了，準備著辦完了姜二孃的事，就給三娘提親。哪知橫生枝節了呢？

大姜氏想到這裡就憋屈，一看妹子帶著神佑來了，忍不住問：“神佑將來，你有何打算？說親的事兒，你可要上心！你婆婆能爲兒說到高門，也是僥倖了。”

說得姜氏一愁。

大姜氏卻說：“你樂意親上做親不？”

姜氏道：“阿姊，神佑還小，郎君又……且不說這個。”

大姜氏道：“你只說樂意不樂意。”

姜氏反問道：“阿姊是蔣家婦，可能做得了蔣家主？且從來士庶通婚都是極難的，阿姊休要爲難。”

姜師之妻尤氏從旁聽著，狠了狠心，道：“我們是信得過三孃的，只消是三娘教導出來的兒，我們便聘了……又如何？”

蔣氏這才慢條廝理地道：“都胡說八道些什麼呢？且得看孩子父親，還有祖母呢，不急。”說罷，往孩子堆裡一看。

神佑最小，正著個九連環在那兒拆呢，幾個表哥表姐倒玩做一。大姜氏的兒子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看小表妹，見沒有四爬，才又回過頭來，繼續玩。

蔣氏點點頭，這事不是沒想過，姜氏是，自然要多關心一些，神佑的將來，也在想。雖則楚氏靠譜，家確不怎麼地道，生恐將外孫兒錯嫁了。卻又思若強行聘了回來，兒媳婦們當面不說，真個心有芥了，日後還不是外孫兒吃虧？是以並不將話說死，卻也存了“若真是太差，便將神佑聘回家裡來做孫媳婦”的想法。

尤氏見婆母通達理，雖不是堅拒，卻也沒有應下，倒有些個不好意思了。臉上微一紅，道：“事還要姑爺點頭呢，從來父母之命，妁之言，看好了，休胡許了，纔是正經。”

這個卻無須擔心肅之還想不了這麼遠，他好朋友還沒結婚，更沒兒子，訂不了娃娃親。

然而自大姜氏將話說出，卻令姜氏覺得，自己雖是生於斯長於斯，與這家，卻已有些隔閡了。平素不覺，然一提及士庶之別，這覺便又浮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