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葉之庭》第11章
尾聲 如果能走到更遠的地方——秋月孝雄與雪野百香裡
算算已經四年半沒去東京了。
雪野百香裡從予贊線電車的車窗眺清晨的大海,想起自己從那天之後,就再沒去過東京。
海面上沉甸甸的積雲低垂,猶如一尾龐然大魚遮蔽了天空,規模之大令人雀躍不已。雪野的視線從大魚面向地面那塊有細微灰漸層的腹部,轉向海面上,近海的雲朵,與浮在海上的小島融為一,被封鎖的天空底下。今早的海洋就像一座廣大的沙坑,完全靜止,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水。雪野想像自己在沙坑上奔跑,好寬闊啊!更加雀躍不已。大海真的每天都不一樣。
風景也許可以打造人心,雪野不經意這麼想。這個想法讓回想起四年半前看見的景。那年九月,從東京返鄉的那一天,搭乘電車從媛縣松山機場,駛往位在今治的老家途中所看到的景。當時正是日落西山,天愈來愈暗,家家戶戶也逐漸點起燈,約可見每戶廚房裡都有人在準備晚飯。雪野驚訝發現,那些溫馨的黃燈,竟是相隔如此遙遠。家家戶戶之間、與他人之間的理距離,都比在東京時遠上許多。雪野心想,這就是寂寞的真面目吧!太下山後更明顯,人會變得膽小,所以人們在這裡自然而然會有人作伴。雪野彷彿有了重大的發現。
回到老家過了一個月左右,雪野得到了在市私立高中擔任代課老師的工作,後來在那裡工作了兩年半,並在工作之餘通過了縣的教師聘用考試,目前在一座小島上的公立高中擔任古典文學老師。和逐漸年邁的雙親一起住在老家,每天早上自己開著一輛小型國產車,通過高掛空中的大型吊橋去上班。剛開始,每次從濱海公路上,看到悠然遨翔於海上的老鷹,都覺得相當新奇,現在反而覺得過去在東京工作的日子更是不可思議。
嘎鏘嘎鏘的金屬聲籠罩整個車,雪野抬起頭,特急列車正在瀨戶大橋上疾馳。飛逝而過的鐵柱彼端,雲朵遮住朝閃閃發亮。那片雲層下方的海面上,也出現一道巨大帶,耀眼奪目。
啊啊,好張!雪野想著。我在張!就快要抵達那個地方了,忽然有點害怕。選擇搭電車真是有點失算,這種張還得持續四個小時嗎?照這樣看來,我這個能撐到那裡嗎?
到那個之庭園。
◇◇◇
當初他在找尋飛東京最便宜的航班時,決定選擇在芬蘭轉機。結果飛大阪的航班由於機故障等因素取消了,因此,在赫爾辛基萬塔機場的大廳裡,可以看到不日本人。但頻頻傳至耳裡的日語,卻讓秋月孝雄更加張。
他這兩年來居住的佛羅倫斯奧特拉諾區,不管去哪幾乎都不會遇到日本人,所以剛開始的兩個月真的寂寞難熬,但不久之後他反而開始喜歡這樣的生活。
他能夠深深到自己還什麼也不是,也不屬於任何地方,只是正在長中。在東京時,他會對自己的不夠到焦慮,來到佛羅倫斯後,他卻變得一點也不討厭這樣的自己。不夠很正常。在他見識過多位鞋匠的技之後,他深刻瞭解到這一點,甚至很想哭。但如今孝雄已經明白,他正走在追隨他們的路上。
飛往田的班機還有三個小時才起飛,孝雄走進機場的小咖啡吧點了半品的詩莊堡蘋果酒,他打算喝點酒舒緩張的緒。本來只點了半品,服務生卻在一品的杯子裡注了七分滿的酒。真是隨啊!不過多一點比較好,喝醉了上飛機就可以直接睡覺。還有半天以上的時間才會到達東京,一直這麼張,可不了。
直到高中畢業為止的兩年期間,他偶而會與那個人書信往來。當時覺得電子郵址似乎太親暱,所以沒能跟要,但率先寫信來的卻是那個人。信裡提到在私立高中任教,最後一行寫著——我會再寫信給你。旁邊還畫了一隻小鞋子。
孝雄很開心那個人又為老師了,鼓勵他製鞋也讓孝雄由衷到高興。他在跟報告要去意大利留學的那封信上,決心寫上了自己的電子郵址,於是下一封收到的信,就是寄到佛羅倫斯的電子郵件。
此後,孝雄便以每兩個月一次的頻率與那個人互相通信。容不外乎是簡短報告彼此的近況,至於私人的事,例如,是否了男朋友等,彼此都謹慎避而不談。不過,孝雄忙著學藝和生活,本來也就沒有什麼私事值得報告。
孝雄第二杯點的是一品的意大利沛羅尼啤酒,這次端上來的卻只有裝到杯子的八分滿,孝雄苦笑地喝下。他想要讓逐漸適應,於是把當初離開日本時,哥哥送的DIESEL手錶撥快七個小時。
我完全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有沒有男朋友?該不會已經結婚了?孝雄喝著啤酒,茫然地著手錶心想。
即使還是單,也應該被求婚好幾次了吧?畢竟我都二十歲了,那個人也三十二歲了。
不過,無所謂,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單都無所謂。時間無法倒流,我這次是為了實踐與那個人在那個地方的約定。不知道那個人是否會把這件事當作是約定,也不知道是否還記得。不過,對我而言,那就是約定。
在那座之庭園裡,我了雪野姊的腳。
在將近五年之前,我想為做一雙鞋子。
◇◇◇
我現在正在做一雙鞋。
在那座燦爛雨滴圍繞的涼亭裡,秋月這麼說。
「還不確定是誰的鞋子,不過是鞋。」於是,他在紙上畫下了我的腳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這件事,不過對我而言,那是約定。所以,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了鞋匠,我打算跟他訂製一雙鞋。我知道,秋月一定能為我做出,呈現我們當時心境的鞋子。
「即將抵達,名古屋。名古屋站到了。」擴音傳來列車長閒適的聲音。
啊啊,怎麼還沒到關東啊!我已經喝三罐啤酒了,反而愈來愈張。
從新幹線的車窗去,視野盡頭的鐵塔猶如視圖的範本一樣飛快往後流逝,五月的天空佈滿灰。推車販售的小姐走近,雪野猶豫著要不要再買一些啤酒。
◇◇◇
搭乘田特快列車在新宿站下車時,天空飄起了小雨,東京五月的氣令人懷念。孝雄在月臺上用力吸一大口氣,忽然想起高中時,從早晨的擁電車上下來時,他也會曾這般深呼吸。在佛羅倫斯不顧一切猛衝的兩年裡,他已經能夠用意大利文流利通,雖然他還是學生,不過頻頻造訪的製鞋工作室,已經願意讓他擔任助手的工作。
當他決定回國一趟時,曾經鼓起勇氣告訴雪野姊這個消息,則回信說自己剛好那段時間有事要去東京,因此,孝雄近三個月的目標,就是要在回國之前做好那雙鞋。
孝雄走出驗票閘門,把行李箱放進投幣式置櫃,只背著後背包去Kiosk買了一把塑膠傘。他因為店員的態度太細心而嚇了一跳,甚至覺得從自己錢包裡拿出來的日幣設計很新奇。
◇◇◇
雪野搭總武線在千馱谷站下了車。把隨行李放進投幣式置櫃,撐開棗紅摺疊傘走出車站。這把傘了整片天空的揚聲,在耳邊奏起雨聲。雪野聽著聲音,發覺雨勢愈來愈集了。
啊啊,我果然有點喝太多了,必須醒個酒才行。
雪野自然而然地走進車站旁邊的咖啡店,彷彿現在仍然每天都去顧一樣。
「請問用嗎?」
「啊,我要外帶,麻煩你。」說完又補上一句:「呃,兩杯。」
◇◇◇
走過日本庭園的木橋,雨聲又起了些微變化。樹葉搖曳的聲音,勝過雨滴敲打水面的聲音。自制的雕花皮鞋,緩緩踏在土壤上的腳步聲,伴著綠繡眼清脆的鳴囀。越過日本黑松所見到的水面、杜鵑花倒映在水面上的紅、千頭赤松樹皮的紅,以及楓葉的燦綠。
孝雄的後背包裡裝著為那個人打造的鞋子。那是一雙約五公分高的小巧尖頭高跟鞋,鞋尖是淺紅,鞋是近乎白的淺,腳踵是彷彿照耀的檸檬黃,纏繞在腳踝上的長腳踝帶上著楓葉的形狀。
這雙鞋是為了那個人打造,一定可以走得更長更遠。
不知從何傳來老烏強有力的鳴,遠方的天空約響起了雷鳴聲。
——約雷鳴。
孝雄口而出這句話。
一預充滿全。
已經可以看到浸楓葉後側的涼亭,那裡坐著一個人。
孝雄吸雨水的氣味,克制住自己的心,繼續走向涼亭,穿過層層樹葉後,整座涼亭映眼簾。
那是一位穿著淺綠子的人。
孝雄停下腳步。
有著一頭剪至齊肩短髮的人,正把咖啡舉到邊,輕輕瞥了他一眼。
看著雪野從快要哭出來的繃表,逐漸綻開笑容。
孝雄心想,雨好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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