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十四】　起昭協洽，盡閼逢敦-，凡十二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漢三年（癸未，公元前九八年）

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殺，以執金吾杜周爲史大夫。

初榷酒酤。

三月，上行幸泰山，-封，祀明堂，因計。還，祠常山，瘞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爲解。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羈縻不絕，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衆，然其效可睹矣。

夏，四月，大旱。赦天下。

秋，匈奴雁門。太守坐畏忄-棄市。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漢四年（甲申，公元前九七年）

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

發天下七科-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騎六萬、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遊擊將軍韓說將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將軍公孫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之，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而單于以兵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于連鬥十餘日。遊擊無所得。因-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時上遣敖深匈奴迎李陵，敖軍無功還，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于爲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於是族陵家。既而聞之，乃漢將降匈奴者李緒，非陵也。陵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殺陵，單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單于以妻陵，立爲右校王，與衛律皆貴用事。衛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議。

夏，四月，立皇子-爲昌邑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九六年）

春，正月，公孫敖坐妻爲巫蠱要斬。

徙郡國豪傑於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是歲，匈奴且-侯單于死。有兩子，長爲左賢王，次爲左大將。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爲有病，更立左大將爲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爲狐鹿姑單于。以左大將爲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爲日逐王。單于自以其子爲左賢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二年（丙戌，公元前九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杜周卒，祿大夫暴勝之爲史大夫。

秋，旱。

趙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涇水，首起谷口，尾櫟，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餘頃，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饒。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三年（丁亥，公元前九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宮。二月，幸東海，獲赤雁。幸瑯邪，禮日山，登之罘，浮大海而還。

是歲，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間趙婕妤，居鉤弋宮，任十四月而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臣曰：爲人君者，靜舉措不可不慎，發於中必形於外，天下無不知之。當是時也，皇后、太子皆無恙，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非名也。是以臣逆探上意，知其奇子，以爲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巫蠱之禍，悲夫！

趙人江充爲水衡都尉。初，充爲趙敬肅王客，得罪於太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事，太子坐廢。上召充見。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奇之；與語政事，大悅，由是有寵，拜爲直指繡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逾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爲忠直，所言皆中意。嘗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車馬，誠不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四年（戊子，公元前九三年）

春，三月，上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因計。癸未，祀孝景皇帝於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禪石閭。夏，四月，幸不其。五月，還，幸建章宮，赦天下。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西至安定、北地。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徵和元年（己丑，公元前九二年）

春，正月，上還，幸建章宮。

三月，趙敬肅王彭祖薨。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號淖子。時淖姬兄爲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爲人多。”上曰：“多不宜君國子民。”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爲趙王。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始起。丞相公孫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寵。賀子敬聲代父爲太僕，驕奢不奉法，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陵大俠-安世甚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禍及宗矣！”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當馳道埋偶人，祝詛上，有惡言。”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徵和二年（庚寅，公元前九一年）

春，正月，下賀獄，案驗；父子死獄中，家族。以涿郡太守劉屈-爲左丞相，封澎侯。屈-，中山靖王子也。

夏，四月，大風，髮屋折木。

閏月，諸邑公主、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長平侯伉皆坐巫蠱誅。

上行幸甘泉。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之。及長，仁恕溫謹，上嫌其材能，不類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閎，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皇后、太子寵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覺之，謂大將軍青曰：“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爲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後世又如朕所爲，是襲亡秦之跡也。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聞皇后與太子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大將軍頓首謝。皇后聞之，簪請罪。太子每諫證伐四夷，上笑曰：“吾當其勞，以逸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後事付太子，宮付皇后。有所平決，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子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皇后恐久獲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應擅有所縱舍。上聞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羣臣寬厚長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毀之。邪臣多黨與，故太子譽而毀多。衛青薨後，臣下無復外家爲據，競構太子。

上與諸子疏，皇后希得見。太子嘗謁皇后，移日乃出。黃門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上益太子宮人滿二百人。太子後知之，心銜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過，輒增加白之。皇后切齒，使太子白誅文等。太子曰：“第勿爲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佞，不足憂也”上嘗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而佯語笑，上怪之；更微問，知其，乃誅融。皇后亦善自防閒，避嫌疑，雖久無寵，尚被禮遇。

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衆，變幻無所不爲。巫往來宮中，教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爲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後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以爲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擊上，上驚寤，因是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爲太子所誅，因是爲，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爲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爲大逆無道；自京師、三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爲蠱祝詛；有與無，莫敢訟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宮中有蠱氣，不除之，上終不差。”上乃使充宮，至省中，壞座，掘地求蠱；又使按道侯韓說、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充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宮，掘地縱橫，太子、皇后無復施牀。充雲：“於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問傅石德。德懼爲師傅並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徵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繫獄，窮治其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無罪。”太子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遂從石德計。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詐爲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詔，客格殺說。太子自臨斬充，罵曰：“趙虜！前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無且持節夜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倚華白皇后，發中廄車載士，出武庫兵，髮長樂宮衛卒。長安擾，言太子反。蘇文迸走，得亡歸甘泉，說太子無狀。上曰：“太子必懼，又忿充等，故有此變。”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進，歸報雲：“太子反已，斬臣，臣逃歸。”上大怒。丞相屈-聞變，逃，亡其印綬，使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爲？”對曰：“丞相之，未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爲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衆！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雲：“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臣作。”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之。太子亦遣使者矯制赦長安中都囚徒，命傅石德及賓客張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髮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馬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長安；又發楫棹士以予大鴻臚商丘。初，漢節純赤，以太子持赤節，故更爲黃旄加上以相別。

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召護北軍使者任安，與節，令發兵。安拜節；，閉門不出。太子引兵去，驅四市人凡數萬衆，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流中。民間皆雲太子反，以故衆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敗，南奔覆盎城門。司直田仁部閉城門，以爲太子父子之親，不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斬仁，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奈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勝之惶恐，自殺。詔遣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後自殺。上以爲任安老吏，見兵事起，坐觀敗，見勝者合從之，有兩心，與田仁皆要斬。上以馬通獲如侯，長安男子景建從通獲石德，商丘力戰獲張，封通爲重合侯，建爲德侯，爲-侯。諸太子賓客嚐出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

上怒甚，羣下憂懼，不知所出。壺關三老茂上書曰：“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也，故天平，地安，乃茂；父慈，母，子乃孝順。今皇太子爲漢適嗣，承萬世之業，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飾詐，羣邪錯繆，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爲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於。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四國。’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唯陛下寬心意，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臣不勝——，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宮下！”書奏，天子寤，然尚未顯言赦之也。

太子亡，東至湖，藏匿泉鳩裡；主人家貧，常賣屨以給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而發覺。八月，辛亥。吏圍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即室距戶自經。山男子張富昌爲卒，足蹋開戶，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鬥死，皇孫二人皆並遇害。上既傷太子，乃封李壽爲-侯，張富昌爲題侯。

初，上爲太子立博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賓客多以異端進者。

臣曰：古之明王教養太子，爲之擇方正敦良之士，以爲保傅、師友，使朝夕與之遊。左右前後無非正人，出起居無非正道，然猶有放邪僻而陷於禍敗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賓客，從其所好。夫正直難親，諂諛易合，此固中人之常，宜太子之不終也！

癸亥，地震。

九月，商丘爲史大夫。

立趙敬肅王小子偃爲平幹王。

匈奴上谷，五原，殺掠吏民。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徵和三年（辛卯，公元前九零年）

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匈奴五原、酒泉，殺兩都尉。三月，遣李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商丘將二萬人出西河，馬通將四萬騎出酒泉，擊匈奴。

夏，五月，赦天下。

匈奴單于聞漢兵大出，悉徙其輜重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餘吾水六七百里，居兜銜山；單于自將兵渡姑且水。商丘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轉戰九日，至奴水；虜不利，還去。馬通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通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馬通軍，遣開陵侯娩將樓蘭、尉犁、危須等六國兵共圍車師，盡得其王民衆而還。貳師將軍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峽，貳師擊破之，乘勝追北至範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敵。

初，貳師之出也，丞相劉屈-爲祖道，送至渭橋。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爲太子；如立爲帝，君侯長何憂乎！”屈-許諾。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弟李夫人子也；貳師爲屈-子妻，故共立焉。會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詛上及與貳師共禱祠，令昌邑王爲帝”，按驗，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詔載屈-廚車以徇，要斬東市，妻子梟首華街；貳師妻子亦收。貳師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復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深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衆。軍長史與決眭都尉-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危衆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燕然山。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衆；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敗；貳師遂降。單于素知其漢大將，以妻之，尊寵在衛律上。宗旅行遂滅。

秋，蝗。

九月，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祿大夫，言使督盜賊；淮太守田廣明覺知，發兵捕斬焉。公孫勇繡、乘駟馬車至圉；圉守尉魏不害等誅之。封不害等四人爲侯。

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案驗多不實。上頗知太子惶恐無它意，會高寢郎田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當笞。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臣嘗夢一白頭翁教臣言。”上乃大寤，召見千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爲吾輔佐。”立拜千秋爲大鴻臚，而族滅江充家，焚蘇文於橫橋上，及泉鳩里加兵刃於太子者，初爲北地太守，後族。上憐太子無辜，乃作思子宮，爲歸來思之臺於湖，天下聞而悲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徵和四年（壬辰，公元前年）

春，正月，上行幸東萊，臨大海，浮海求神山。羣臣諫，上弗聽；而大風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餘日，不得樓船，乃還。

二月，丁酉，雍縣無雲如雷者三，隕石二，黑如。

三月，上耕於距定。還，幸泰山，-封。庚寅，祀於明堂。癸己，禪石閭，見羣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爲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衆，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羣臣自嘆：“向時愚，爲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病而已。”夏，六月，還，幸甘泉。

丁巳，以大鴻臚田千秋爲丞相，封富民侯。千秋無它材能、學，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數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也。然爲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嵊誶昂笫公。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史奏言：“臺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護，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爲斥候；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而今又請遣卒田臺。臺西於車師千餘裡，前開陵侯擊車師時，雖勝，降其王，以遼遠乏食，道死者尚數千人，況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書，言‘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若馬，”’又，漢使者久留不還，故興遣貳師將軍，以爲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與謀，參以蓍、，不吉不行。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爲文學者，乃至郡、屬國都尉等，皆以‘虜自縛其馬，不祥甚哉！’或以爲‘以見強，夫不足者視人有餘。’公車方士、太史、治星、氣及太卜蓍皆以爲‘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將，於-山必克。封，諸將貳師最吉。’故朕親發貳師下-山，詔之必毋深。今計謀、卦兆皆反繆。重合侯得虜候者，乃言‘縛馬者匈奴詛軍事也。’匈奴常言‘漢極大，然不耐飢，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請遠田臺，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伯所弗爲也。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

由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爲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又以趙過爲搜粟都尉。過能爲代田，其耕耘田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臣曰：天下信未嘗無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闢土廣地，無不如意。及後息民重農，而趙過之儔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趣好殊別，而士輒應之，誠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興商、周之治，其無三代之臣乎！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衛律害貳師之寵，會匈奴單于母閼氏病，律飭胡巫言：“先單于怒曰：‘胡故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貳師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後元元年（癸巳，公元前八八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遂幸安定。

昌邑哀王-薨。

二月，赦天下。

夏，六月，商丘坐祝詛自殺。

初，侍中僕馬何羅與江充相善。及衛太子起兵，何羅弟通以力戰封重合侯。後上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爲逆。侍中駙馬都尉金日-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獨察其靜，與俱上下。何羅亦覺日-意，以故久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宮，日-小疾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無何從外。日-奏廁，心，立，坐戶下。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廂上，見日-，變；走趨臥，，行寶瑟，僵。日-得抱何羅，因傳曰：“馬何羅反！”上驚起。左右拔刃格之，上恐並中日-，上勿格。日-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窮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

燕王旦自以次第當爲太子，上書求宿衛。上怒，斬其使於北闕；又坐藏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上由是惡旦。旦辯慧博學，其弟廣陵王胥，有勇力，而皆作無法度，多過失，故上皆不立。

時釒句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數歲，形壯大，多知，上奇之，心立焉；以其年稚，母，猶與久之。以大臣輔之，察羣臣，唯奉車都尉、祿大夫霍，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黃門畫周公負王朝諸侯以賜。後數日，帝譴責釒句弋夫人。夫人簪珥，叩頭。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夫人還顧，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賜死。頃之，帝閒居，問左右曰：“外人言云何？”左右對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國家所以，由主、母壯也。主獨居驕蹇，自恣，莫能也。汝不聞呂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後元二年（甲午，公元前八七年）

春，正月，上朝諸侯王於甘泉宮。二月，行幸——五柞宮。

上病篤，霍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子，君行周公之事。”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日-亦曰：“臣，外國人，不如；且使匈奴輕漢矣！”乙丑，詔立弗陵爲皇太子，時年八歲。丙寅，以爲大司馬、大將軍，日-爲車騎將軍，太僕上桀爲左將軍，詔輔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爲史大夫，皆拜臥牀下。出闥二十餘年，出則奉車，侍左右，小心謹慎，未嘗有過。爲人沈靜詳審，每出、下殿門，止進有常，郎、僕竊識視之，不失尺寸。日-在上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不敢近；上其後宮，不肯；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日-長子爲帝弄兒，帝甚之，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適見之，惡其，遂殺弄兒。上聞之，大怒，日-頓首謝，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爲之泣；已而心敬日。上桀始以材力得幸，爲未央廄令；上嘗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復見馬邪！”下吏。桀頓首曰：“臣聞聖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爲己，由是親近，爲侍中，稍遷至太僕。三人皆上素所信者，故特舉之，授以後事。丁卯，帝崩於五柞宮；殯未央宮前殿。

帝聰明能斷，善用人，行法無所假貸。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夷安公主。隆慮主病困，以金千斤、錢千萬爲昭平君豫贖死罪，上許之。隆慮主卒，昭平君日驕，醉殺主傅，繫獄；廷尉以公主子上請。左右人人爲言：“前又贖，陛下許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屬我。”於是爲之垂涕，嘆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吾何面目高廟乎！又下負萬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盡悲，待詔東方朔前上壽，曰：“臣聞聖王爲政，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書》曰：‘不偏不黨，王道。’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難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臣朔奉觴昧死再拜上萬歲壽！”上初怒朔，既而善之，以朔爲中郎。

班固贊曰：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反正，文、景務在養民，至於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遂疇諮海，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修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協音律，作詩樂，建封禪，禮百神，紹周後，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後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臣曰：孝武窮奢極，繁刑重斂，侈宮室，外事四夷，信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爲盜賊，其所以異於秦始皇者無幾矣。然秦以之亡，漢以之興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守，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晚而改過，顧託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戊辰，太子即皇帝位。帝姊鄂邑公主共養省中，霍、金日-、上桀共領尚書事。輔主，政自己出，天下想聞其風采。殿中嘗有怪，一夜，羣臣相驚，召尚符璽郎，收取璽。郎不肯授，奪之。郎按劍曰：“臣頭可得，璽不可得也！”甚誼之。明日，詔增此郎秩二等。衆庶莫不多。

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於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於東方。

濟北王寬坐禽行自殺。

冬，匈奴朔方，殺略吏民；發軍屯西河，左將軍桀行北邊——

國學網站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