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撕是個技活

此時文臻再看那煙氣和黃，頓時失去了恐怖。

不過是兩個失去兒的可憐老人，在悼念親人罷了。

倒是自己，和那三隻失散了，孤在異世，聽那兩人口氣城中也不太平，今夜如何安然度過，首先就是個問題。

文臻想了想，向那哭聲方向去。

聞真真的死，疑團很多，有些事，聞家夫婦有權知道。

還沒走近，就聽得人聲吵嚷。

其中一個聲音，有幾分悉。

「聞家大娘大爺，別在這哭啦，你家真真姑娘詐了！真的，就在那頭大巷裡，穿著個奇奇怪怪的裹布，你們先前送葬一定埋得太淺，也不知道被誰順手給召出來了，方才嚇死我了……」

這描述，聽起來咋這麼？

還有，順手召出來是什麼鬼？

「死小子，滿噴什麼蛆？真真人都沒了，你還要裡糟踐，什麼詐？什麼埋得淺？埋在城外梨花山，棺材雖薄，也是老娘我攢了幾十年的老本，深埋一丈，墳頭老娘親自填了土，什麼大？再胡唚唚老娘先把你腦袋揍到裡卵！」

「娘子！」蒼老的男聲巍巍，滿是不贊的語氣，「君子絕不出惡語！……易小哥，子不語怪力神，真真骨未寒，還請易小哥口舌留德……」

「又掉文！和這小潑皮掉什麼文！」那聲嘎，砂紙般磨人耳朵，「真真都死了你還掉文，一肚子書讀到狗肚裡！」

「唯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吾不與你一般見識……吾這就走……哎喲！」

「死老頭子，跟你說了多遍走路看路看路！來，扶好你的打狗！」

「此乃拐……」

「再嚷嚷打你孤拐！」

「……」

「大爺大娘，別走啊，聽我說一句啊，我真的在大巷看見真真了！也不知道誰把從山上又弄下來了，還了我屁呢！你們信我，真的詐……啊不，活了！」

「喲，你說誰活著呢？」一個微尖的聲忽然。

文臻停住了腳步——這是劉嬸的聲音。

死了聞真真，還敢來見苦主？

「劉家嫂子，你們來了，來的正好。」聞大娘語氣忽然平靜了，「真真雖然還沒過門，但也是你家請過下過定的未來媳婦，生死都該算你劉家的人了，我們這的風俗你也知道，孩子未嫁橫死只能埋葬崗，這自然不，你看看，什麼時候把接到你劉家墳地裡去？」

「呵，聞家妹子你這話聽起來荒唐，沒過門就是沒過門，怎麼能進我劉家祖墳地？」劉嬸子聽來似乎在冷笑，「真真是自盡，明明有潑天富貴等著，非要做這不能見人的事兒，招貴人不待見還牽累我劉家！我今兒來，就是請聞家妹子把咱們當初的禮給退了，這媳婦，生死，我們劉家都不能再要了！」

「由不得你不要！」聞大娘冷笑得更大聲，「當初是誰從小兒就纏著我家真真？是誰拿了真真繡花織布的錢上私塾？是誰考秀才多年不中就靠真真供養？是誰哭著下跪求真真嫁他？又是誰家一家老小，三番兩次上門，說若得真真，必定把當姑供著，哄得真真自己點了頭？依我，哪隻眼瞧你家都涼薄孤寡兒，才不要獨生沾染你家一的酸臭氣，偏偏真真被你家小子迷了心竅，到最後落得這個下場，」聲音似乎哽了一哽，隨即便恢復如常，潑辣更盛三分，「貴人看上真真，真真是有夫之婦，貴人再貴，也沒有強奪民妻的道理，你家但凡有點，府衙裡一說，真真未必會被到那個地步，可你家做了什麼？急急地便要退婚！死真真的不是貴人，是你臉皮好比狗屎的劉家！」

「哈，聞娘子，你這是嚼得哪門子蛆？我家劉尚一表人才，聰明上進，靠自己考中秀才，什麼時候用過你家真真一個銅子兒？倒是你家，定親聘禮，一年三節孝敬，算算幾年下來多銀子？想賴著不還，留著做棺材本兒還是怎的？可惜無兒無，棺材打金楠木，也沒人給你燒香！」

一陣靜默，文臻又了胳膊，等著下一波的狂風驟雨。

大媽的殺傷力果然是炸級的。

聞大娘卻並沒有暴跳如雷。

「劉尚，」嘎的嗓子下來，有種深骨髓的憂傷疲憊，在嗓音裡仿佛也要逸散出沙沙的灰。

「我不和你喪良心的爹娘說，你老劉家，總歸出了你一個人才，爛泥漿裡也能生出蓮苞苞，我今兒就再當你是歹竹生出的好筍，你說，你今天，要來咋的？」

又一陣靜默，夾雜著咻咻息和吶吶咕噥，息的是憤怒而痛苦的老夫妻，咕噥的是「歹竹家的好筍」，連隔老遠的文臻，都能覺到空氣裡彌散的尷尬氣息。

好半晌，這靜默才被一陣篤篤的怪聲驚破，那聲音似乎是拐杖敲地的聲音，很有節奏，引得眾人凝神傾聽，隨即蹬蹬腳步聲起，聞大娘似乎返進門去了，很快出來，嘩啦啦將一堆東西往地上一扔。

「拿回去！十年孝敬，夠買半金楠，正便宜你們打棺材！」

又是一陣咕噥，隨即人影散去，步聲雜沓，聞大娘的聲音忽然尖利地響起。

「殺千刀的，做甚踩紙錢！」

音調凄厲，驚得枯樹上黑啞聲怪，刮耳心。

劉嬸子的腳步聲愈發踏踏，冷笑聲遠去。

「花這許多銅鈿買這些紙錢，那沒福的用得著？」

聞大娘的追罵不甘示弱，跟在他們後。

「難怪你們踩，原來是要帶走用得著！」

……

紙灰暗紅的一層一層滅了，如淚眼於夢寐深終闔。

聞大娘的哭聲，在人走遠之後，才抑著響起，聽起來頗古怪，像蒙了被子扭曲搐，嚨裡出刀一般細的音。

世人誰不是蒙了被子過活，猜不著掀開被子看見天還是絕崖，只能在黑暗中含淚揣。

這潑辣倔強的子，紅塵裡爬滾打，將自己活了書癡丈夫和癡兒的一尊門神，然而終究命薄人賤，抵擋不住貴人自雲端輕輕丟下的眼神。

兒自盡沒哭，夫君無用沒哭，親家退婚索回彩禮沒哭，所有淚都只流在此刻，伴漫天飛舞細碎紙灰默默咽盡。

只有那顆黑棗髮菜，還在嘀嘀咕咕，「別哭了別哭了，真的真真沒死，我說了咋就不信呢……」

聞大娘：「滾！」

……

聞大娘夫婦互相攙扶著回了屋，背影躅躅凄涼。

文臻注視著們走進後小院，卻並沒有跟上去，轉跟上了劉家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