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黍

蓮姑神古怪，「原來是蘇昀……我還以為是裴錚……」

我失笑，擺擺手道：「怎麼可能是他。」

不過仔細一想，他也確實是長我幾歲，與我師出同門、自認識、居一品。

蓮姑道：「我原想你與他自相識，也算是十幾年的緣分了，這些年你邊也沒其他男人，卻不料還有個蘇昀。」

我與裴錚……

我失笑搖頭：「他長我八歲。」

蓮姑亦笑：「你父君也長你母親十歲，只要歡喜，什麼都不是問題，若然不歡喜，什麼都問題。你既對他無心，那也就罷了。」

我輕輕道了聲嗯，心頭頗有些異樣覺。

我與裴錚相識，算起來比蘇昀早上許久。

那年我六歲，母親帶了我去二爹的白虹山莊。裴錚是二爹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孩子。那時他還不裴錚，裴箏，有一個妹妹與我同齡，喚作裴笙。二人出低賤的樂籍，父母親是樂師，兵荒馬的時候失散了，後來跟了我二爹才有了新份。

那年的事，因時間久遠，我已記不大清楚了。後來我隨著母親回宮，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只知道他有心為，便拜在父君門下，當了丞相門生，聽從父君的意見改名「裴錚」，十八歲上中了狀元，瓊林宴時我才又一次見到他。

那年我才十歲，仍是母親執政。母親牽著我的手夜宴群臣，指著裴錚低頭問我：「還記得這是誰嗎？」

我仰頭對上他含著盈盈笑意的眸，面頰微熱，生生喊了一聲：「蜀黍。」

他那時傷的樣子，我至今仍然記得。

還有父君忍笑的神，母親誇張的笑聲。

可這一轉眼，都已經又是八年了……

蓮姑方才說，待年紀長些，一人十八一人二十六，好像也相差不多，心裡想的是裴錚吧。原來母親他們看中的是裴錚，但裴錚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思量他對我的態度，或許他心裡並不認同別人的安排，之所以未婚，怕也是我爹娘所迫。今日朝上他所說的婚約，又是指誰？

是我嗎？

蓮姑又道：「你既然不喜歡裴錚，我便去跟他說了，讓他徹底死心了吧。他也二十有六了，再拖不得了，以後你還是將他當臣子，心裡也無需不自在，這本就是他欠你們劉家的恩惠。至於蘇昀，確實也是個人才，你是皇帝，只要你喜歡，搶來就是了，快點親了開枝散葉，省得你爹娘掛心。」

我支支吾吾應了兩聲，一會兒想起裴錚，一會兒想起煥卿，想得腦仁發疼。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裴錚……

我從未考慮過他，為了什麼原因，卻也說不大清楚。有一件事，我不曾同爹娘說過，不知裴錚有沒有外洩出去。

那年雲霧別宮剛剛建，我們陳國第一家庭八口人直奔別宮過暖冬。別宮人手不多，不像宮裡到都有宮人來來去去，冬日裡靜悄悄的，只有積雪落下青松時的簌簌聲。

我獨自一人去了後山泡溫泉，待要起時才發現不見了服，心想是被林子裡的叼走了，那地方平日有人去，我上僅覆一層薄布，真正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只有在池子裡坐以待斃。

也不知過了多久，熱氣蒸得我頭暈腦脹，恍惚聽到腳步聲，心頭一喜，卻發不出聲音來，只覺到一雙手探池中將我撈了起來，那人服上傳遞過來的寒意讓我清醒了三分，我微抬了眼皮向上看去，頓時嚇得徹底清醒過來了。

「呸呸呸……」我口齒不清地喊他的名字。

裴錚低頭掃了我一眼，鬆了口氣的樣子，卻目含戲謔，笑道：「豆豆，我不呸呸呸。」

他將我放在榻上，又取來給我，我一看，氣得雙目赤紅，一把搶過服，「無恥，你我服！」

他挑了下眉，也不辯駁，竟自取了乾布巾來給我拭法，作輕。「下次出來記得帶兩個下人。」

我披上外，心安理得地接他的服侍，又聽到他猶豫著說：「你怎麼……」

「我怎麼了？」我閉著眼睛問。

他低笑一聲，「我原以為，讓男人看了子你會不自在。」

我悠悠道：「一開始是嚇到了，後來想想也沒什麼，又不會塊，三爹說過，江湖兒不拘小節。」

裴錚作一頓，聲音一沉，「不拘小節？你也讓別的男人看過你的子？」

我不悅地拍拍他的手，「繼續繼續。母親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被男人看了就看了，喜歡的話就搶回家，不喜歡的話挖了眼珠子。」

裴錚忽地避開我的手，勾起我的下仰視他，聲問：「那你想挖了我的眼珠子，還是搶回家？」

我愣愣看著他異流轉的眸，咧一笑。「你別擔心，我不會挖你眼珠子的。」

他眼底閃過驚喜，聲道：「豆豆……」

「我沒拿你當男人。」我安地拉下他的手，低下頭扭了扭脖子，「你是我的家臣嘛，就跟母親邊淳公公一樣吧。繼續幫我頭髮。」

那落在我發上的手似乎抖了兩下，最後又輕輕順起我的長髮。

「豆豆啊……」裴錚輕輕一歎，「子太隨便，總是不好的，男人多半是喜歡端莊嫻雅，知書達理的子的，試想一下，你能忍自己喜歡的男子和其他子有之親嗎？」

那時我腦海中閃過蘇昀對其他子微笑的畫面，心口一酸，悶聲不答。

「你登基為帝，更需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能留人攻訐之口實。為帝要有威嚴，與臣子保持距離。子要潔自好，與男子保持距離，如此方是正道。」

我原是背靠在他懷裡，聽了這話立刻躲閃了出來，回頭看他。「我是不是該與你保持距離？」

裴錚眼中糾結了一下，隨即笑道：「我與他們不同，是家臣，即是自己人。明德陛下也不曾與淳公公保持距離。」

彼時我將信將疑，後來又聽了國師說出類似的話，國師自然是不會騙我的，那裴錚的話應該也沒有錯。自那以後，我便開始循規蹈矩起來，當一個端莊賢良的帝，可能是早年頗有些劣跡，與男子「過從甚」「不拘小節」，以至於十三歲那年不小心「□未遂」了探花郎，我到底不是完全無辜的。

裴錚時時在我邊提醒著，每當我為所迷，他便打開扇子掩住畔，低聲笑道：「陛下，病又犯了。」

寡人有疾，寡人好……

這清湯淡水的日子一過就是五年，如今想來，寡人定然是裴錚那臣給忽悠了！或許便如蓮姑所說，煥卿喜歡的是我的本來面貌，我這強裝出來的溫良恭儉讓分明是畫蛇添足！

不，寡人得改過自新！

白白讓人了那麼多年君，白白讓人冤枉了那麼多年，不做點什麼出來名副其實一下，那也太委屈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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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朝，我已做好了給裴錚一個下馬威的準備，結果左右一看，愣道：「裴相何在？」

小路子回報道：「裴相染了風寒，臥病在床，不能來上朝。」

昨日不是還好好的？

我下心頭疑，例行早朝。署的裴笙讓人呈上秀男名冊供我過目。

五品以上員本就不多，適齡男子更，因此名冊上也就寥寥十幾人，我掃了一眼，皺了皺眉，又仔細看了兩遍，然後抬眼看向裴笙，認真問道：「裴學士，所有符合條件的男子都已在名冊上了嗎？」

裴笙點頭道：「凡五品以上家子弟都已記錄在冊，非良家子，有婚約在者皆已剔除。」

什麼？

我愕然張大了，低頭看向蘇昀。

那他是有婚約了，還是……

我的心像被車碾過一樣支離破碎，泫然泣合上了冊子，對裴笙道：「選秀男之事且先擱著，寡人還得再想想。」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我沉痛地擺擺手，說了聲退朝，就捂著心口離開了。

難道我這守如玉十幾年，最終卻是便宜了別人？

小路子地問：「陛下子不舒服嗎？」

我哀傷地仰頭天。「小路子，寡人喜歡一個人，那人不喜歡寡人，怎麼辦？」

小路子眼睛一亮，隨即又低下頭，「陛下是陳國最尊貴最麗的子，怎麼會有人不喜歡陛下？」

「如果有呢？」

「那……陛下是九五至尊，想要誰誰敢抗命？先擄進宮了再說。不是有那句話做……日久生？」

日久生啊……

小路子真是個、的小宦。

「普天之下，沒有人能拒絕陛下的恩寵。」小路子笑嘻嘻得拍龍屁。

蓮姑說的是，強搶民男也沒什麼，寡人貴為一國之君，強搶個民男也沒什麼嘛！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讓別人的快樂建築在寡人的痛苦之上。

我一揮袖，揚聲道：「小路子！走，擺架國師府！」

小路子問道：「陛下是去探國師嗎？」

我了下，嘿嘿笑道：「不是。」

「是提親。」

「啊？」小路子仰起臉，張大了看我，「提、提親？」

「不錯！」哼哼……藏著掖著一輩子，就只能看他為別人的男人，先下手為強，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搶來就是我的。我喜歡他那麼多年，搶一搶也不過分吧！

我是君我怕誰！

想到就要做到，我準備回宮換服再出門，結果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小路子跑進來通傳：「陛下！蘇史求見！」

媽呀……

我一，險些跌倒。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我嚥了嚥口水，嗓子眼發，發覺自己收斂了許多年，一時之間那「江湖兒不拘小節」的豪放勁不太能收放自如。

「宣……」

蘇昀仍著紫黑袍，同樣的袍，穿在裴錚上顯得貴氣人，蘇昀穿來，卻有種淡淡的和。

「提親……」話一出口，我差點咬到舌頭，心裡想什麼，一不小心就溜了出來。蘇昀疑地看我，「陛下方才說什麼？」

「呵呵……」我仰頭看房梁，「我說今天天氣很好啊……」

蘇昀怔了怔，角笑意漾開，「春暖花開，是很好。」

我瞅著那抹淺笑發呆，看著那淡的薄一張一合，心口一陣陣發，蘇昀說了什麼，我也聽不進心。

「陛下……」蘇昀無奈笑笑，停下來不說話了。

我終於回過神來，尷尬地乾咳兩聲，又用眼角瞄他。「那個……你說得很好。」我鄭重地點點頭。

蘇昀眼神和，微笑道：「微臣方才說了什麼？」

我僵住了……

我哪裡知道他說了什麼……

於是我認真地說：「無論你說什麼，都是很好的。」

他微微愣了一下，垂下眼瞼，濃長的睫了一下，雖掩住了眼底的緒，卻藏不住畔的笑意。

我那句話，算不算是調戲？

看他神，沒有皺眉，沒有嫌惡，沒有不以為然，角噙笑，面上微染——他是喜歡的？

他喜歡我調戲他？

母親說過，這世上只有兩種男人，風的和悶的，看樣子，蘇昀是後者了。

我壯起膽子，上前三步，與他僅存三步距離，徐徐仰起臉看他，聲道：「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好不好……」

他向我，有片刻的失神，隨即恢復常態，微笑道：「方纔微臣是說，再提審賀蘭一次。」

這一次，沒有裴錚在場，或許供詞會有所不同。

我理解地點點頭，又有些失落，不過想來也是，不說正事，難道他還會對我說甜言語？

他不說，我說就行了。

我說：「今天天氣真是好啊，萬里無雲的空中飄著朵朵白雲……」

他忍著笑道：「山抹微雲，確實極。」

我面紅耳熱。「我們去囚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