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第18章

變態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委屈,誰又真正瞭解、理解對方了。

可能他不曾瞭解過我,就像我也不曾真正看清過他,縱然他說什麼「等了十幾年,也不在乎多這幾個月了」。

十幾年……

我第一次見他之時,不過六歲,這一算也才十二年。難道他當時就對我別有居心?

裴錚,你真變態!

我在他房間裡聽著他一點點將朝堂上盤錯節的政治關係理清,又將邊防要務,地方詳稍作分析,公文雖多,兩三個時辰也就理完了。

我見他難掩倦,心想算了吧,變態就變態吧……我且信他一回。

「說句實話,可別又鬧彆扭了。」裴錚輕輕點了下我的額頭,「皇帝這個位子,本也就不適合人來坐。人心,容易用事。」

「國師說的有道理,寡人覺得應尊崇儒家,行仁政,行王道。」我正經說道。

「國師把你教壞了……」裴錚輕歎一聲,「盛世王道,世霸道。但是王道過於理想化,有些地方,該用重典的,不能手。殺儆猴,要足威,才震得住後人。」

「罪不及無辜,抄家滅族是否太過分了?株連無辜,寡人始終覺得不妥。」我仍是搖頭,先前某郡因科場舞弊,學子不忿,在「貢院」二字之上大做文章,改為「賣完」。此事傳到帝都,我自然是下令徹查,結果卻牽連出上下數十人。本意不過是罷了幾個為首的權貴,裴錚卻一力堅持,將這條線徹底拔除,主犯斬立決,從犯永世不得為。那時朝中人人自危,也沒有人敢反對他,我反對無效,朝堂上一下子了顆腦袋。

這件事傳出去,裴錚的民倒是上升了不,但也得了暴戾之名。也有人說他趁機剷除異己者,總歸一個名聲本就不好的人,便是做了好事,別人也會往壞想他。

我本也算不得明君,但朝中讒言多能分辨,常在民間行走,百姓的聲音我還能信九分。人人都說蘇昀好,裴錚差,我還能怎麼對他推心置腹?

我原先就對他心存芥,也只會把他往壞想,對他唯一喜歡的地方,就是他喜歡我這一點……

如此算來,我也是有點無恥了。

人啊……」他搖了搖頭,歎氣,雖沒言明,但顯然是有些不屑的。

「裴錚!」我怒瞪他。

他衝我挑挑眉,又笑道:「子者,好也。者,妙也。微臣是在慨,陛下實在又好又妙。」

「佞臣!」我忍不住莞爾,揚起了角,「你這是阿諛奉承。」

「微臣真心實意,既無奈陛下心心善,又陛下如此,只是陛下若能對微臣心心善幾分,那便更妙了。」裴錚一本正經道。

「你……」我斜睨他,「你這是在調戲寡人嗎?」

「微臣奉旨調戲陛下。」

「嗤!」忽然發現,他這人著實能言善道,哄起人來也有一套,至我方纔的抑鬱之已消了不。「你不自稱草民了?」

「嗯,微臣覺得不妥,陛下聽著也彆扭吧。」裴錚低頭看我,笑著說。

「是彆扭……」我老實點頭。

「再過一個月,微臣便要換自稱了。」裴錚,眼底閃過笑意,「自稱,為夫?」

我面上升溫,推開他許,正道:「寡人命令你不許再調戲了!」

他哈哈大笑,卻手將我攬進懷裡,抱住,抵著我的額頭聲說:「你這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記仇不隔夜,總是念著別人的好多一點,早知如此,我過去便不欺負你了。方才流了那麼多淚,可是憋了許久?」

我移開眼不敢看他,囁嚅道:「你別蹬鼻子上臉,我還是很討厭你的。」

「別說立我為君是我的,你若真不願意,我不會你,也不了你。豆豆,你喜歡我,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只有在我面前,你才是真正的你。」裴錚畔輕揚,自信滿滿地說,「你自以為是討厭我,其實是在意我,你想扳倒我,無非是不想制於我,不想輸給我,其實也是在意我。我知道,你怪我沒將你放在眼裡,卻不知我早已將你放在了心裡。」

我震驚地瞪著他,面紅耳熱,結結地說:「你你你,你這人,怎麼能厚無恥到這種地步?我都替你害臊!哪個在意喜歡你了?」

他忽地低頭噙住我的瓣,我子往後一彈,又被他扣住了後腰,本以為又要被深輕薄了,他卻又離去,笑著我:「若不喜歡,會是這樣的反應?」微涼的指腹挲著我發燙的臉頰,我咬拍開他的手,囁嚅道:「自然反應,書上說親吻的話,都會臉紅心跳的。」

「可惜這輩子是沒辦法讓你會被其他人親吻的覺了……」裴錚意味深長說了一句。外面傳來更鼓聲,已是深夜了。「明日還要早朝,你該回宮了。」

「啊!都二更天了!」我這才驚醒過來,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五更天就要早朝了,我一晚上都沒合眼!突然想起,裴錚病著,也是陪了我許久……

我良心發現,對他態度好了些。「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微笑道:「多虧陛下恤,微臣不用早起上朝,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羨慕,嫉妒,恨……

「那,你好好養病吧……」我囁嚅了兩句,收拾奏章。

裴錚忽然開口道:「保護好賀蘭。」

「什麼?」我楞了一下,抬頭看他。

「有些事,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會跟你說,你也不會信。但是這件事,你聽我的,保護好賀蘭。笙兒說你讓賀蘭住在署附近的小院,那裡的防衛薄弱,讓賀蘭住回囚室,那裡最安全。」

「你……」我上下打量他,有些捉。「有人想殺賀蘭嗎?誰?」

「賀蘭可能知道一些,一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重要的。聽我一次,保護好他。」說著,還我的腦袋,說了個字:「乖……」

我鄙視地躲開他的手,說:「漕銀虧空案沒有查清楚,你也是涉案人員,別想撇得太清。」

裴錚收回手,,饒有興味地看著我:「你查出多了,這麼肯定人是我殺的?」

「證據我自然不能告訴你。」我盯著他,終於還是繃不過,歎了口氣,「你最好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裴錚笑道:「我的陛下啊……微臣若是清白的,蘇家豈不是不清白了嗎?」

我心頭一跳,又聽他說道:「這個案子的有多深,連微臣都不敢確定。朝中兩大派系,你心裡自然有數,國師高風亮節,蘇家一門忠賢,我若說,真正的毒瘤,是公卿貴族蘇家,你信是不信?」

,低聲說:「不信。」

「是了,你不信,天下人也不信,我也不願意相信,但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信我,還是信蘇昀,選擇在你了。」裴錚把結果扔給我,和過去的無數次一樣,我又夾在了這兩人之間磨心。

我抓了玉璽,心頭一片紛

國師高風亮節,風霽月,是國之棟樑,是百表率。蘇昀君子端方,忠賢之後,是百姓口中的青天……

裴錚輕了下我的耳垂,笑道:「陛下耳,我這佞臣進了兩句讒言,你就搖了。」

我躲開他的手惱怒道:「你別開玩笑。」

裴錚淡淡笑道:「你知道不是。坐在我這個位子上,定然一債,我殺過的人很多,有罪的,無辜的,什麼人都有。你若真想給我定罪,我死十次怕也不夠。但我做過的,不屑於否認,沒做過的,也絕不會承認。」

我呆看了他半晌,信與不信之間左右搖擺。

政治家天生是戲子,我不是沒見識過他的演技,看到他如何騙別人,我難免擔心他也用同樣的手法來騙我。早先我在他面前落淚,後來雖有三分試探,但七分是真,句句是心中所想,到底不如他演戲比真的還真。

見慣了場上的爾虞我詐,在賀敬之事上,我並不真的在乎他是否騙我的,我在乎的,只是他那句「喜歡」,究竟有多分真心。

說疼我的,我的,最後都扔下了我。他的喜歡,又值幾何?

渾渾噩噩回了宮,又匆匆忙忙上了朝,直到底下群臣三呼萬歲,我才回過神來,道了聲:「平。」

春來事多,幸虧我昨日裡造訪了丞相府,早朝才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看有些臣子狐疑地打量我,估計心裡也納悶著、驚慌著——我這「廢帝」突然發威,裴相不在而朝堂不,那可能是要變天了吧。

當蘇昀重提昨日之事,請求將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停職查辦時,我又恍惚了。

——我和蘇昀,如果只有一個人是清白的,你會選擇誰?

裴錚說這話時,眼底沒有疑問,彷彿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但這話離譜得很。真相只有一個,誰是清白豈是我能決定的?更何況……連我自己都不確定……

我與蘇昀有同窗之誼,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陪在我邊安我的人,一直是他。

「煥卿,母親和爹爹們帶著阿緒走了,帝都只剩下我一人了。」那年我十二歲,雲霧別宮剛剛落,來年便是我的登基大典,也是我離開太學府的時刻。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蘇昀站在我後,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個「愁」字。

愁,原是離人心上秋。

他什麼安的話也沒有說,只是微微收了環著我的手臂,彷彿是一個無言的擁抱,想要借此過渡一些溫暖到我心頭。

我一直以為他心裡有我,縱然他說那人是裴笙,我也仍留有幻想……但那點幻想,不足以支撐我繼續等候。或許裴錚說得對,我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喜歡他,只是一個人孤單了太久,想要有人陪著,所以喜歡那些對我好的人,若那人背棄了我,我只有尋找下一個懷抱。

裴錚……

我低頭看向百隊列。如今蘇昀取代了裴錚在朝堂上的位子,而裴錚……大概會取代蘇昀在我心中的位子。

他總是能輕易搖我的信念……

「陛下?」清冷的聲音讓我驚醒過來,回看向殿下之人,道,「何事?」

蘇昀漆黑的眸子閃過疑,極快地掃了我一眼,又低頭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請求。

「啊,準奏!」

那兩個字出口的時候我還沒意識到是準了什麼奏。

——這是我和蘇昀的戰爭,你要旁觀者清,就不能置。真相只有一個,我也想看看,他能查出什麼樣的真相。

裴錚,你未免太自信了……

我恍惚看著蘇昀,總覺得如今的他,變得讓我有點看不清了,是什麼時候變了?似乎是國師病了之後,那天在國師府,我說要提拔他進閣,他的表現便怪怪的……

究竟他和國師爭執的,是什麼?

是裴錚……或者是我?

——可要我發誓?絕不騙你、瞞你、欺負你,一生一世你、寵你、忠於你……

——裴錚,你是吃錯什麼藥了,這麼油舌?

——陛下突然爬上微臣的床,微臣寵若驚,恃寵而驕了。

——無恥!

——陛下臉紅了。

我忍不住抬手自己的臉頰……

一個是未婚夫婿,一個是年玩伴,他們兩個,我誰也不願意看到出事。但如果非要分一個黑白,那麼這一回,我誰也不偏頗,誰無辜,誰有罪,就讓證據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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