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第20章
相思
與舅母閒話家常時,忽聽慨起當年與其父同殿為臣者,如今已所剩無己,我這才想起一事,心中一,笑問道:「寡人記得賀敬任大司農之時,與金家素有,在地方任職的時候,與表舅也頗有來往?」賀敬任職之地與表舅的封地相去不遠,那地界上高過他們的員皇親寥寥無幾,平日裡走拉關係,於仕途總有幫助。
舅母忙答道:「不過是些場上的虛禮。」想來賀敬惹非,也怕被牽連了,於是又道,「賀敬為人一團和氣,場上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平日裡便常在府裡宴請周邊員。」
我笑著搖頭:「這聽上去,還真像個貪。寡人時在宮裡見過他幾次,倒是個中規中矩的,出了帝都就天高皇帝遠了。舅母也在帝都長大的,賀敬與金老將軍同殿為臣,那時候賀敬為人如何,舅母也該略有所知吧?」
「這……」舅母猶豫著頓了下,道,「當時賀敬與家父有過往來,妾也只是見過他幾回,說不上瞭解,倒是與他的小兒子賀蘭聊過幾次,尚可。」
「那舅母應該知道,賀蘭此時正在宮裡。」我故作隨意地一提,暗中打量著的神。賀蘭比我大不了幾歲,比舅母也小不了多,我原以為舅母此來只為表舅,看來不止於此。
聽我說起賀蘭,舅母的神微,又笑道:「妾嫁與侯爺之後,便未再見過賀蘭了。後來在封地雖與賀敬有過幾面之緣,但因賀蘭在太學府求學,便也沒有機會相見。如此算來已有八年了……八年前,他還是個小小年,在帝都子弟裡,見的靈秀聰穎。」說到此,舅母幾不可聞地低頭一歎,輕聲道,「真是是人非了……」
可憐的表舅……其實舅母來帝都,是為了賀蘭吧……看神,或許是將賀蘭當弟弟那般疼,一聽賀蘭投案,立刻便趕來帝都。表舅吧,那是順手的……
虧得表舅一副走投無路的窘迫模樣,卻也和我一般是自作多了。
「寡人與賀蘭見過幾次,一雙眸子清澈明亮,確也不像包藏禍心之徒。賀敬貪污一案雖是證據確鑿,但賀蘭若能協助查案,自可將功抵過。」
舅母聽了我這話,微微鬆了口氣,微笑道:「陛下心善,明察秋毫。」
「不如寡人陪你一起去看看他?」我提議道。
舅母聽了,喜道:「妾與他多年未見,若能讓妾問他幾句實話,或許有利於案進展也未可知。」
我微笑點頭:「甚是甚是。」
我自覺得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啊……
裴錚前日提醒過我將賀蘭送回囚室,因時間迫我還沒來得及,因此賀蘭依舊住在署附近的院落。署在後宮邊緣,比鄰百辦公之所,左近便是閣辦事文淵閣。此時時間尚早,員多仍在職,走近署的時候便看到不人在忙碌,見到我都停下來行禮。
我看了一眼他們背上的東西,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當先一人弓著答道:「回陛下,宮外今日剛送來一批煙火,裴學士稱放在署後面過於危險,因此命我等搬往別。」
煙火……想來是一個月後的婚典用的。
我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轉頭對舅母道:「賀蘭便住在這裡了。」
舅母走在我左後側,笑著問道:「裴學士,是裴笙吧?妾記得裴笙與陛下一樣年紀,當年在帝都也見過幾回,著實是個伶俐的姑娘,卻不知怎麼回事,到如今還待字閨中。」
難道也和寡人一樣有個不敢喊出口的名字嗎?這年頭,太多紅線錯搭了……
我低低歎了口氣,引著舅母進了賀蘭的小院,早有宮人前來通報讓他迎駕,但賀蘭面蒼白,有些搖搖墜的樣子,似乎有病在,我忙免了他的跪禮。
舅母子爽直,雖是努力克制,卻仍難掩激,聲音微:「懷思,你可還認得我?」
賀蘭雙眸微瞇了下,疑地在面上凝視了半晌,終於想起什麼似的,潤了眼眶,不敢置信著:「如意……姐姐?」
舅母哈哈一笑:「算你小子有良心,沒把姐忘了!」說著卻又哽咽了,「你怎麼還是一副病弱樣……」
賀蘭紅著眼眶,因顧忌著我在這裡,不敢上前,強裝鎮定微笑道:「這兩日不知怎的子困乏,今日神已算好了。」
我心想,可能是之前被關在囚室裡不見天日的緣故。
舅母抬手拭了下眼角的淚花,想對他說些什麼,想起我在場,又轉頭對我道:「陛下恕罪,妾與賀蘭多年未見,失態君前了。」
我微笑著擺擺手,道:「無妨無妨。你們慢慢聊,寡人有事去一趟署,便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寡人實在是善解人意得很吶……
出得門來,我又想起裴錚說過,賀蘭知道一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重要的,假如裴錚沒騙我,那賀蘭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如果賀蘭自己都不知道重要,會不會……他尚未告訴過蘇昀?
唉,那裴錚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頭霧水啊一頭霧水……
我搖著頭進了署,烏拉拉跪倒了一片,我揮揮手讓們散了,又領著裴笙到一邊的小房間說話。
「笙兒,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我頓了頓,猶豫了一下,覺得此事終究得開口,便還是接著說,「我只知道你和裴錚時與父母失散,父母原為樂師,如何便也不大清楚了。下月是我、我和裴錚大婚……按理說,應雙親在列,至也應有個名字,但裴錚一直沒有提起……」
裴笙眨了下眼,與裴錚相像的雙眸閃過笑意。「裴笙代哥哥謝過陛下。」
我面上一熱,支吾道:「謝、謝什麼?」
「謝陛下關心哥哥。」裴笙淺笑。
「這不是關心,只是循例一問……」我無力地辯白,「你別告訴他……」我也是收到老混蛋七日後到帝都的消息,這才「順便」想起裴錚的父母。
裴笙輕歎了口氣道:「與父母失散時,哥哥十歲,我才兩歲,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哥哥說爹娘都已罹難,其餘的事便沒有同我多說了,也不讓我多問。陛下親自問的話,哥哥一定願意說的。」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裴錚連自己的妹妹都不告訴,是怕知道太多了傷心嗎?
「你自己沒有查過嗎?」我問道。
裴笙微笑著說:「既然哥哥不告訴我,我又何必去問。他瞞自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
這話聽得我心頭一陣酸,彷彿還有微妙的醋意——我自忖沒那般自信,也沒那般對裴錚有信心。雖說我如今對裴錚有幾分好,但依然保留幾分懷疑,對他是,對蘇昀也一樣。
裴笙忽地上前一步,湊到我跟前,笑瞇瞇地說:「其實,我也很好奇……皇嫂嫂,你去問哥哥吧,問到了答案,再告訴我!」
我猛地往後一,窘迫得面紅耳赤,結道:「別、別嫂、嫂嫂!」
裴笙挑了挑眉,背著手站在那兒,但笑不語看著我。我正想擺出點君威斥責兩句,忽地聽到外間一聲炸響,剎那間地山搖!
煙火炸了!
怎麼會這樣……
裴笙臉一變,轉便要向外衝去,但隨之而來的一連串炸聲震得桌椅直搖,站立不穩,踉蹌了兩步才扶住牆。
外間火沖天而起!煙火堆堆放,一點齊燃,連鎖炸開來,火舌瞬間上窗門,嗆鼻的氣味和濃煙從隙間鑽了進來。我掩住了口鼻,上前抓住裴笙的手,拉著往外跑。婚典用的煙火——我記得有堪比炸藥的九龍戲珠!一旦被引,後果不堪設想!
外間尖聲一片,慌張逃竄,我推開門,被湧進來的濃煙嗆得頭暈眼花,站立不穩。忙著各自逃生的本忘了救駕,生死關頭,什麼三綱五常都忘了,自救、求生是唯一本能。
煙火炸開,房子頓時陷火海,署離煙火最近,大火幾乎在瞬間吞沒了署。滾滾濃煙幾乎奪去我的神智,熱浪撲面,我約聽到小路子扯著嗓子喊:「陛下還在裡面,快救駕——救駕——」
「陛下……」裴笙被煙熏過的聲音變得乾啞,扶著我的肩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突如其來的一陣炸響將牆邊直立的一人高花瓶震倒,直直向我們倒下,裴笙急忙鬆手將我推向另一邊,自己就地一滾!
炸碎的花瓶碎片劃過我的臉頰。
「笙兒?」我費力地睜開眼看向的方向,卻什麼也看不清。「笙兒,你傷了嗎?」
「沒……」裴笙艱難地應了一句,「火燒到房梁了,陛下快走!」
我勉力撐在地上站了起來,正想走到裴笙邊,忽然覺到一陣風吹過面頰,手腕被人抓住,那人急切喚了一聲:「快走!」
我往回一拉,頭暈目眩,著氣說:「還有笙兒……」
話沒說完,被燒落的房梁便當頭砸下,那人抱著我閃避過,但我分明聽到他悶哼一聲,子一震。
被燒斷的木頭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他二話不說,將我打橫抱起便衝出房門,外間依舊濃煙一片,宮人奔走滅火,我攥著他的襟,喊著:「笙兒、笙兒還在裡面!」
那人抱著我跪倒在地,我聽到小路子尖聲喊:「太醫!太醫!蘇史背上全是!」
是他!
我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全無的蒼白,咬著下,像是忍著劇痛,抱著我的雙手卻仍然沒有鬆開。
蘇昀,煥卿,怎麼是他……
他喜歡的是笙兒……
他為什麼不去救笙兒?
他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那時候他抓住我的手腕,急切地喊著「快走」,但之前那兩個字分明是——
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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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幫我上過藥後,宮人上前報告傷亡。
死一人,重傷四人,輕傷數十人。
所幸裴笙被救及時,只是了些輕傷。但蘇昀背上被燒紅的木砸到,傷勢不算輕。
我輕著自己的手腕,沉默不語。
小路子通報,裴相求見。
不等我回應,殿門便被推開了,裴錚大步走到我跟前,俯下來,小心翼翼地捧住我的臉,聲音急切。「有沒有傷著?疼不疼?」
小路子在一旁代我答道:「相爺,太醫說陛下被劃傷了幾,都是皮外傷,敷些藥兩三日便好,只是嗓子被煙熏傷了,這幾日最好別說話。」
我輕輕點了點頭。
臉頰上被碎片劃了兩道,傷口較淺,髮梢被燒了許,認真算來,我連輕傷也算不上。
裴錚微鬆了口氣,將我納懷中,輕輕著我的後背,我靠在他口,低著頭著自己的腳尖,無言以對。
小路子識相地要退下,太醫又讓人傳來消息——蘇史醒了。
我猛地一,從裴錚懷裡退開,跳下龍座便向外走去,卻被裴錚環住了腰,我仰起頭看他。
裴錚聲說:「我陪你去。」
我怔怔了他片刻,方點了點頭。
其實,我現下並不想見蘇昀,或者說,不敢見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那麼容易裴錚影響,開始相信他的話,開始懷疑蘇昀。即便到目前為止,所有的不利證據都指向裴錚,所有關於蘇家的不利猜測也都來自裴錚。
我傾向相信他,只是因為我信他喜歡我,就像我信蘇昀喜歡裴笙一樣。自老混蛋選擇了阿緒放棄了我開始,我就只是想尋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
裴錚說得對,我太用事。
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有那麼一刻閃過那個念頭:這場火,是不是蘇昀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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