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第22章

腹黑

因被燒傷人數眾多,平日裡靜謐的太醫院今日到可聽見聲。蘇昀被安置在僻靜的小院落,我和裴錚的時候,兩個醫正端著一盆水出來。

「太醫,蘇史傷勢如何?」裴錚代我問道,我右手進袖中,不自覺攥了,眼前依稀浮現出蘇昀模糊的肩背和蒼白的臉。

「回陛下,裴相,蘇史右側肩背到重擊,又被灼傷,傷及皮筋骨,傷勢不輕。但所幸救治及時,調養些許時日便無恙。不過這半個月怕會有所不便之。」

蘇昀的袍被換下,上套著寬鬆的白袍,白紗布斜到左腰包紮著傷口,為避免到傷口,醫在一旁守著他,讓他側躺著,右肩上的白紗布滲出了

我走到他床前,低頭看著他閉的雙眸,昏迷中眉心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裴錚問太醫道:「不是說蘇史醒來了嗎?」

太醫躬答道:「蘇史之前醒過一次,但因治傷之痛非常人能忍,微臣便自作主張,在藥中下了安定之藥,讓他能夠減輕疼痛。」

我點了點頭,走回裴錚邊,拉起他的一隻手,在他手心寫下一個字:「查。」

裴錚指尖微,彎下腰來與我平視,溫聲說:「我會派人查清這件事。」

我又寫了個字:「易。」

「易……」裴錚挑了下眉,「易道臨?你想讓他查?」

我一點頭,寫道:「宣。」

此時,裴錚對我百般遷就,我如何說,他便如何做,立刻讓人宣了易道臨進宮面聖。

小路子又來報,說舅母及時救出了賀蘭,已經過驚,方小侯爺急求宮,小王爺暴跳如雷,幾乎要二次放火,蓮姑正在阻止。

「陛下,該怎麼辦才好啊……」小路子哭喪著臉問。

我對他招了招手,他忙上前來弓著腰討招,我在他手心寫了個字:「滾。」

裴錚看得真切,不厚道地輕笑一聲,我仰頭直視了他,右手食指不含糊地指著門口的方向,他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我用口型說:「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微瞇了下眼,深呼吸了口氣,笑了,說:「好,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話喊我。」又想起我還不能說話,便自嘲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之時將門帶上,將所有聲音阻絕在外,小屋裡只有安靜的呼吸聲和淡淡的藥香。

中藥的香,有種淡淡的苦味道。喜歡的人極,厭惡的人怕極,若喜歡了,就瞧不見他的缺點,厭惡了,卻瞧不見他的優點。

對人何嘗不是這樣。

我這人公平得很,誰待我真心,我便以真心相待,但怕的並非無真心待我之人,而是錯認,或者錯過。

那時在署,他想救的不是裴笙,也不是「陛下」,而是「相思」……

其實這兩個字,並非他第一次喚出口。當年他一筆一劃教我臨摹,一開始寫的,便是這兩個字。

「紅豆生南國,此最相思。」年嗓音清朗,而不,淺笑著重複了一遍末兩個字,「相思……」

我登基後,這二字,便須避諱。世人皆知我的名字所出,那首《相思》,卻在民間了絕響,人人皆知,卻不得教習念誦。

他也再沒有喚過我的名字,如年時一般。

我也以為他也別人一樣早忘了我的名姓,只將我當做「陛下」,卻沒料到,那兩個字口而出時,像許多年前那樣自然,就像日日夜夜,喚了無數遍一樣……

蘇煥卿。

寡人該賞你救駕有功,還是欺君之罪。

你說自己喜歡的人是裴笙,果真是嗎?

出手,輕輕過他舒展不開的眉心。他此刻所忍的所有疼痛,都是代我承的。我卻仍然覺到疼痛,在左心口的地方,一陣陣的揪疼。

當時我問你那句話,你若不曾騙我,或許我不會走向另一條路。

我沒有等他醒來,只在屋裡坐了片刻便推門出來。裴錚背對著我站在樹下,雙手環在前,不知在著什麼想著什麼,聽到門開的聲音,他垂下手,袖口微,緩緩轉過來。

「過來。」他輕聲說。

院子裡只有我和他兩人,我本是想過去的,聽他這麼說,卻又起了叛逆心,站住了不,只盯著他看。

他別過臉,輕笑著歎了口氣,又像是鬆了口氣,挑著眉梢斜睨我,畔噙著三分笑意,見我不過去,他便緩緩走了過來。

我盯著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剩下半臂距離,他從袖底掏出一個青小瓷盒,打開了蓋子,溢出清冽的芳香。

我一眼便認出是五爹的藥。原先宮裡備下了許多,但因我素來健康甚用上,久而久之也不知仍在何了。裴錚手中的藥盒,應是五爹給他的。

「你五爹說,『豆豆心大意,靈丹妙藥也不知珍惜,總有一日扔到床底下去。裴錚你離近些,便在你這裡留一份備用。』」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無名指幫我上藥。指腹沾著白的藥膏過我的臉頰,覺清清涼涼的,原先那點刺痛也漸漸消失了。裴錚的指尖卻在我臉頰上流連不去,至下顎,輕輕住了,低聲問:「豆豆,我離你,真的近嗎?」

我心中像是有一弦被輕輕撥,發出的音低沉而綿長。

他抱了我一下,在我眉心印下一個吻,鼻息拂過我額前的髮,似乎是輕笑了一聲。「人像貓,誰對好,給點甜頭,就跟著走了。我要給你多甜頭,你才能下定決心跟我一生一世?」

我搖了搖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

裴錚悶笑道:「是,是我跟著你,我的陛下……」他的尾音像是一聲歎息,「你沒有因此搖,我卻不知該喜該憂。」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從他懷抱中退開,縱然我仍有些留他的溫度。

當前我要做的事,是查清真相。

我讓裴錚先回丞相府,結果他竟然大膽抗旨。我怒瞪他,表示於禮不合,他無所謂地笑了笑,說:「是嗎,所以呢?」

我頹然著他,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險些就崩在那兒了,他要進宮護駕,我再扛著「禮制」這面大旗,估計也攔不住他。崇新政後,革除舊弊,許多舊禮也都已經不興了。他先前不過是在群臣面前礙著我的面子才應下的吧。

我有些惱地讓小路子把他領去離我的寢宮最遠的那間宮殿,而後才去宣室見易道臨。

他早已等候許久。

不只是在宣室外的這一炷香功夫,他等了整整五年,從崇元年,到如今崇五年。

我還記得當年太清池畔的探花郎,但讓我記住他的,卻不是那一日的瓊林宴,而是早在瓊林宴之前,我易裝潛太學府,暗中考察諸學子。

三人論政,一人說:「他日必是蘇黨天下。」

另一人說:「未必,幾位輔政大臣貌合神離,黨同伐異,沈相分明讓他們相互制約以持平衡,真正的權力仍在皇家手中。」

第三人沉默不語。

那二人問他:「你如何看這局勢變化?」

那人仍是沉默了許久,才發出一聲冷笑:「絳紫奪朱,非之禍也。」

那時非但那兩人沒聽明白,我也沒聽懂,卻因為不懂而記下了。直到崇新政後,滿朝文武為一言堂,我才知道那人言語中的意思。

絳紫為邪,朱為正,紫為一品朝服,朱乃皇權之。一品權臣代帝而取之,非之禍。非者,裴也。

元年,裴錚仍在做最後的偽裝,在輔政大臣眼中,是一個循規蹈矩會做事也會做人的好青年,起於微末,不卑不,溫文儒雅,是各派爭相拉攏的對象,他們大概想像不到,在不久的將來,會被他們眼中的好青年一一扳倒。

也是在那之後的某個瞬間,我恍然想起了易道臨的話。他的目,看得比誰都遠,也比誰都準。一個冷眼看了局勢的聰明人,怎麼會為那樣可笑的理由放棄翰林院的大好前程,選擇了自我放逐,隻赴朔方?

他定然別有圖謀。

半年前,我讓暗門的人送了一封信給他,上面有兩句話。

一句是他當日說過的。

另一句是我問他的:何謀,何黨,何時歸。

他回了我一個字:王。

今日我看著眼前的青年——西北的風霜是一場宛如重生的洗禮,在那種環境中生存下來的人,有著雪青松不彎折的蒼翠與堅毅。他已洗去了弱冠之年的青,當年那大白臉啊……怎麼還是曬不黑啊……

我盯著他英俊得幾近冷峻的面容,笑了。這人,在五年前,誰都想做蘇黨的時候,他就看到了未來裴黨會坐大,而他卻依然選擇了做天子黨。那時離開,是因為他看得徹。當時輔政大臣大權在握,裴錚萬事俱備只欠我這個傻瓜點頭。以他的資歷和地位,鬥不過基足深、門生眾多的蘇黨,也鬥不過後臺夠、準備充分的裴錚。在兩黨之爭中,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須有足夠的本事。沒有本事想中立,只會為兩黨相爭的炮灰,有本事的人,卻能為兩黨爭相拉攏的對象。

他走得夠遠,避開了波詭雲譎的崇初年,磨練自己,經營自己,直到五年後,他相信自己能夠獨當一面,也相信我能給他支撐的一天,他錦榮歸帝都。

我與他……雖早有緋聞,卻多年未見,雖多年未見,卻神已久。

想來蘇昀都不知道,我與他暗中來往已久。

「易卿家,別來無恙……」我的聲音仍有些嘶啞,其實並非不能說話,那話是我讓太醫騙別人的,只不過當時對著裴錚和蘇昀,我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裝啞。

易道臨頗有些風霜之姿,躬道:「吾皇萬歲。」

我笑著讓他平:「五年未歸,你覺得帝都可有變化?」

「雖昌盛許多,但館林立,夜夜笙歌,價翻倍。唯一不變的是,貪污吏還是一樣多。」

「咳咳……」我乾咳兩聲,心想這易道臨實在是太敢說了。他是準了寡人不會他吧……

「想必你在朔方也時時關注著帝都局勢,如今境況如何,你必也清楚。」

易道臨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後,問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問題:「陛下既要封裴相為君,何以還要對他下手?」

我笑了。「寡人真是想不到,易卿家你在朔方五年,反而變單純了。」

易道臨一怔,白皙依舊的面上閃過一窘迫。

我喝了口茶潤,緩緩道:「這朝中,五品以上,怕是沒有一個乾淨的,要細了查,都得死個幾次。法不避權貴,只是一個借口。鳥盡弓藏,說得雖難聽,卻是本質。寡人登基之初,年尚,威難以懾群臣,力不足振朝綱。輔政大臣名為輔政,實為攝政,目無君上。貴族公卿驕奢逸,舊弊難除。父君沈相設立的幾位輔政大臣多麼微妙,讓他們互相勾結又互相陷害。昔日鄭伯克段於鄢,曾曰『不義不匿,厚將崩』,那些人多行不義必自斃,寡人當時收拾不了他們,自有裴錚代為收拾。如今該收拾的不該收拾的也理得差不多了,寡人也是時候親政了……」

「裴錚啊……」我輕歎了口氣,別過臉看向案上的玉璽,面上依稀還殘留著他指尖掠過的溫度。他自然是個聰明人,我在他面前亦非做戲,在他面前的那個人,是豆豆,坐在這裡的,是相思。「易卿家,你說自古有幾個皇帝,喜歡看著外戚坐大的?皇后也好,君也罷,政治聯姻也通常是過河拆橋。寡人是皇帝,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非二人之天下。天下萬民是寡人的,他裴錚,也是寡人所有。」

其實我喜歡他抱著我,親吻我的覺。那樣親覺,只有他曾給過我,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我可以讓自己做回那顆小紅豆,但更多時候不行。

我既然坐在這個位子上,就不能只是單純的紅豆。

可惜他總也不明白,不明白我原是什麼樣的人,我該是什麼樣的人,不明白我們之間的從屬關係。

他是我的,我卻還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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