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第 4 章

雙手被他掌心如此包握,令高神心跳有些加快。

不敢看他投向自己的兩道熾熱目,垂眸,忽想了起來,從他掌中輕輕出自己的手,下了床。

走到桌邊,端起酒壺,往那雙靜靜置於桌上的鏤著吉銘的盞中注酒。雙雙滿盞,端起。在他的注目之下,一步一步地回到了他的麵前,將那隻鏤有銘的玉盞,遞給了他。

“從今往後,妾之餘生,托於郎君。請飲此合巹之酒。”

微微仰麵,輕啟朱,吐氣如蘭。

舒袖如雲,素腕若玉,瓊漿和玉手相輝映,泛著醉人的葡萄夜

李穆凝視著,眼眸深,溢滿了

他接過合巹盞,大掌牽了的一手,引坐回到床榻之側,二人臂,相互對著,各自飲了杯中之酒。

飲畢,他放下杯盞,朝粲然一笑。眉目英毅,神采奕奕。

錦帳再次落下。

覺到那雙輕輕自己的耳垂,閉目之時,的耳畔,忽似迴旋起了從前那個新婚之夜,柬之笑著,深“阿彌”時的景。

子,不微微發僵。

他似覺察到了的異樣,遲疑了下,抬頭,放開了

“睡吧。”

聲道,替輕輕拉高蓋被,遮至脖頸,聲音裡不帶半分的不悅。

神閉眸片刻,又悄悄睜開,看向了他。

他閉著眼眸,安靜地仰臥於側,呼吸沉穩,彷彿已是睡了過去。

知道,他並冇睡著。

“為何對我如此好?”

輕聲,含含糊糊地問。

他睜眸,轉臉,亦

燭火紅帳而,他眼眸深沉,微微閃著芒。

……

許多年前,京口有個自北方逃亡而來的流民年,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為了給病重的母親看病,走投無路之下,以三十錢供驅策一年的代價,投到當地一戶張姓豪強的莊園去做僮仆,每天天不亮就起,乾著各種臟活累活。

一年之後,當他可以離開之時,管事卻誣陷他了主人的錢,要將他送。倘他不願去,便須簽下終之契。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當地這些豪強利用流民無,為了以最低代價圈納僮仆供莊園驅用所慣用的辦法。

憤怒的年將那管事打倒在地,隨即便被蜂擁而上的仆役捉住,痛打一頓之後,鐵釘釘穿了他的掌心。

他被釘在莊園門口路邊的一立柱之上,風吹日曬,殺儆猴。

他的母親盧氏聞訊趕來之際,他已被釘在道旁三天了,水米未進。脣乾得裂,人也被毒辣辣的日頭曬得昏死了過去。

他在母親的哭喊聲中掙紮著醒來,看到瘦弱的母親跪在不遠外的莊園門口,不住地朝著那些家奴叩頭,請求饒過的兒子。

家奴卻叉手譏笑。

他的母親盧氏,本也是北方世族之。蕭室南渡之時,盧姓一族冇有跟隨,後再來到江東,已是遲了,在業已登頂的門閥士族的之下,淪落了寒門庶族,子弟晉升之途徹底斷掉。這些年來,人丁分散,各奔前程,再冇有人記得,還有這樣一個嫁了盱眙李氏的族中子。

母親不該遭到如此的辱。

他想自己的母親起來,嚨卻啞得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風中傳來一陣悅耳的銅鈴之聲。

對麵遠的車道之上,不疾不徐地行來了一輛牛車。

犍牛壯碩,脖頸繫了一隻金黃的銅鈴,車廂前懸帷幔,車金裝漆畫,車廂側的窗半開。馭人端坐車前,駕妙,牛車前後左右,步行隨了兩列護駕隨從。

便知,這應是哪家豪門主人出行路過此地。

豪強莊園主人如此懲罰家奴的景象,或許在這裡,已是見慣不怪。

牛車並冇有停留,從釘著他手掌的那柱子旁,走了過去。

空氣裡,留下一陣淡淡的花香。

“阿姊,他們太可憐了。你幫幫他們吧……”

忽然,一道孩兒的聲音,隨風從牛車中飄出,年的耳中。

那聲音宛若鶯初啼,是這年這一輩子所聽過的最為聽的聲音。

“我們隻是路過,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為好……”

另個聽起來年歲較大的話聲,接著傳來。

“可是阿姊,他不像是壞人,真的好可憐……”

“你就是心。聽阿姊的,不是我們的事,不要管……”

孩兒彷彿歎息了一聲,滿是同和無奈。

年勉力抬起脖頸,看向前方那輛牛車剛剛離去的方向。

車廂窗的一個角落裡,出了半張小孩兒正回的麵龐。

看起來才七八歲的樣子。鵝黃衫,雪白皮,漆黑的頭髮,一雙圓圓眼眸,生得漂亮極了,宛若一尊玉雪娃娃。

的視線,此刻正投向自己,眼眸之中,充滿了不忍和憐惜。

不過一個晃眼,一道簾幕便被放垂下來,孩兒的臉,消失在瞭窗之後。

“阿彌,你若不聽話,我便告訴叔母,下次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牛車漸漸遠去。

“求求你們了,先放下我兒子吧,再不放他,他會死的……他欠你們的錢,我一定想辦法還……”

母親還在那邊,流淚磕頭,苦苦地哀求著刁奴們,被其中一人,一腳踢在了心窩,倒在地上。

“你拿什麼還?”

另一人打量,“了些,打扮打扮,送去伺候人,應該還是有人看得上的!”

猥瑣的狂笑聲,夾著母親的絕哭泣聲,傳了他的耳中。

“阿孃,你不要管我——”

年目呲裂。

就在這一刻,竟不知道哪裡來的氣力,他怒吼一聲,一個發力,竟生生地將自己那隻被釘住的手掌從木樁上掙了下來。

他的手心,鮮淋漓,他卻毫不覺疼痛。

他雙目赤紅,奔了過去,持起地上的一,護在了自己母親的畔。

周圍的人被驚呆了,反應了過來,怒氣沖沖,圍上來囂著要打死他。

就在這時,那陣叮鈴叮鈴的銅鈴之聲又近了。

方纔那輛已經去了牛車,竟又折返回來,停在了路邊。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前問究竟。

盧氏如見救命稻草,一邊流淚,一邊將事經過講了一遍。

那人便命放人。

刁奴們自然不肯,對方勿多管閒事,速速離開。

對方冷笑:“高公家的人要管的事,也是閒事嗎?”

誰都知道,高公乃是時人對高氏家主的尊稱。

刁奴們愣住了。

張家在京口雖是一霸,亦勉強可歸士族之流,但比起名滿天下的高氏,怕是連提鞋都不配。

倘若牛車中的人,真是出自高家,自然不敢不從。

但是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虛張聲勢?

倘就這樣輕易放走了人,日後訊息傳開,張家又如何在京口旁族麵前挽回麵?

刁奴們遲疑不決之時,車廂中傳出一道的冰冷聲音:“你們是張家之人?我阿叔在建康時,也有所耳聞。據說你們張家和京口員勾結,借朝廷之名,私下增稅,那些不起的北歸百姓,便你們圈走朝廷發放安置的田地。不但如此,連人也被迫賣作你張家莊園的僮仆!張家從中盈利幾分,朝廷便損失幾分!我本還不信,今日看來,事竟是屬實!京口本是朝廷安置北歸流民的重鎮,你張家不想著為朝廷分憂解難便罷了,竟還趁機從中漁利,迫我大虞北歸子民!再不放人歸家,可知後果?”

年歲應該不大,聲音卻帶了一種威嚴之

刁奴們再不敢懷疑,急忙放開了年。

牛車再次啟,掉頭朝前去了。

“阿姐,謝謝你呀——”

孩兒的稚嗓音,再次傳出,已是帶了幾分歡喜。

“實是拿你冇有辦法。下次再不要這樣了。天下之大,你哪裡管得來這許多的事……”

叮鈴叮鈴的銅鈴聲中,風中的花香和那孩兒的聲音,徹底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

那時候,那個被鐵釘掌釘在道旁的年,又怎敢想象,有一天,卑賤如他,竟能娶到牛車裡那個他曾驚鴻一瞥,冰雪玉人兒般的小孩?

……

李穆微笑著,的目,變得愈發和了,忽卻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閉了閉目,試著拳,臉驟然一變。

再次睜開眼眸之時,他的目已經變得冰冷而森,著一種深深的,傷般的痛苦和絕

“你在我的杯中,做了什麼手腳?”

他一字一字,厲聲問道。

方纔是今夜二人相不過短短片刻的時間裡,又一次看到他對自己笑。

難以想象,權傾朝野的大司馬李穆,於闈之中,竟是如此溫之人。

被嚇住了,更是吃驚,實是不明白,就在方纔,他的笑容和的的目到有些耳熱,纔不過一個眨眼,為何變得如此冰冷,甚至害怕。

呆呆地著他佈滿煞氣的一張蒼白麪容,雙微張,不知該如何作答。

“郎君……你怎的了……可是哪裡不適?”

猶豫了下,試著朝他出了手,卻被他一掌揮開了。

還冇反應過來,就看到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披著敞襟的裳,赤腳大步朝著門口的兵架奔去,腳步卻帶著虛浮,彷彿醉了酒的人。

才奔出幾步,李穆想了起來。

今夜大婚,兵為兇,那架子被撤了出去。

“來人——”

他朝外厲聲喚了一聲,形一個趔趄,肩膀一晃,軀竟撞在了近旁的憑幾之上。

幾上酒壺杯盞紛紛落地,發出碎裂之聲。

神終於意識到了況不對,慌忙披下床,追了上去,一把扶住了他的臂膀。

“郎君,你怎的了?”

他冇有回答,朝外又厲聲吼了一句“來人”,隨即再次推開,跌跌撞撞地朝著門外而去。

尚未走到門口,人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門外傳來一陣雜的腳步之聲。

“大司馬,不好了——”

門被人倉促推開,一個先前被派來侍奉高神的李府仆婦奔來,滿臉的驚恐。

尚未說完話,一聲慘呼,一柄利劍從後背貫而出,人便倒在門檻之上。

從小到大,高神何曾見過如此的景象?尖一聲。

李穆麵額地,閉雙眸,神痛苦,豆大的汗水,從他額頭滾滾而下。

殷紅的線,正慢慢自他角沁了出來。

神驚呆了。

此刻,一群穿甲冑的士兵從門外蜂擁而,個個手持染刀劍,轉眼之間,便將李穆圍在了中間。

喜燭跳躍,火照亮了士兵上的甲冑和刀劍,閃耀著猩紅的冰冷芒。

神終於回過了神。

“你們是誰的人?要乾什麼?”

驚怒萬分,厲聲叱道,正要奔向李穆,看到門外又進來了兩個男子。

“阿嫂!你莫怕!”

那個麵若冠玉,手執長劍的青年男子,飛快奔到高神的邊,抓住了的手臂,將強製從地上李穆的畔拖開。

正是從前的小郎,陸柬之的阿弟陸煥之。

陸柬之在世之時,陸煥之對這位大兄極為崇拜,屋及烏,對高神也十分敬重。陸柬之於七年前不幸死於征伐西蜀的戰事後,高神始終以未亡人自居,陸煥之也一直阿嫂,冇有改口。

另個壯年男子,則是宗室新安王蕭道承。

太康帝在逃難路上臨終之前,他和李穆同被指為輔政。李穆掌握大權後,蕭道承被迫迎合。今夜李穆迎娶高神,蕭道承自然是座上賓。

就在看到陸煥之和蕭道承的那一刻,電火石之間,高神什麼都明白了。

這二十多年來,確實被父兄家人保護得極好。

但這並表示,什麼都不懂。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阿姊、宗室、陸氏的謀劃而已。

藉著一場示好般的聯姻,解除了李穆的防衛。

,充當了那個以人,將酒倒到毒杯裡,送到李穆手中,再讓他毫無防備喝下去的人。

前堂賓客,此刻還在痛飲歡慶,誰人可以想象,本當萬千旖旎的房,竟上演瞭如此的謀詭計,刀影。

冰冷,雙,人幾乎站立不住。

被陸煥之持著,經過他的邊時,看向俯曲在了地上的那個高大背影。

“阿嫂,快走!”

陸煥之顯得激異常,不停地催

一邊是阿姊、夫族、皇室,一邊是一個算上今夜也不過隻和自己見過兩麵的陌生之人。

一切已是註定。

縱然並不願意,這一刻,什麼也無法改變了。

閉目,眼淚潸然而下,轉過頭,抖著,邁步就要隨陸煥之離去時,斜旁裡忽探過來一隻手,猛地攥住了的腳腕,手勁如此之大,攥得腳腕碎裂般地疼痛。

神慢慢低頭,對上了地上李穆的兩道目

他躺在那裡,睜開了眼睛,頭轉向,臉蒼白,麵龐扭曲,眼底佈滿了裂的

一道猩紅的水,從他眼睛裡順著麵龐蜿蜒流淌而下,染得他目也彷彿變,那鷙目,落在的臉上,定定不

“不是……”

搖頭。

不是

可是纔開口,話聲卻又抖著哽在了下,什麼也說不出來,隻剩雙眸中的閃閃淚

“李穆,你殺我叔父,我和你誓不兩立!今夜便是你的死期,死吧!”

陸煥之咬牙切齒,舉起手中之劍,朝李穆那隻抓著高神腳腕的臂膀,砍了下去。

“不要!”

神猛地閉目。

下一刻,到腳腕一鬆,伴隨著噗的劍尖之聲,畔有人倒了下去。

瑟瑟發抖,淚流得更兇,終於睜開眼睛,僵住了。

看到李穆竟支起了,單膝跪於地上。

他的一隻手裡,地握著那把從陸煥之手中奪來的長劍,手背爬滿了暴凸的青筋,猶如就要綻迸裂。

沿著劍刃,一滴一滴地從劍尖上濺落。

而陸煥之,已經倒在了的腳下。

他的微微搐,圓睜雙眸,目漸漸渙散之際,神之中,依然滿是不可置信。

他的心口位置,多了一道破口。

一劍穿心。

一團一團的,爭先恐後地往外湧出。

迅速地染紅了他的裳,慢慢流到了地上。

神再也支撐不住,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息,宛如一個溺水之人。

李穆嘔出大口大口的汙,隨即抬頭,以劍尖支地,撐著,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最後直肩背。

“我在此!要取我命,來!”

他盯著前方蕭道承,眸閃閃,厲聲喝道。

所有人都驚呆了。甲兵被他殺氣震懾,舉著手中刀劍,一時停住。

“殺了他!孤王重賞!”

蕭道承嘶聲。

甲兵們對一眼,齊齊朝著李穆湧了上來。

李穆揮臂之,一隻戴著甲盔的頭顱便被削落在地。

半空斷頸噴出的柱,如同漫天雨,灑滿一地。

“擋我者,死!”

李穆目通紅,手中執了滴之劍,一步一步,朝前邁步。

甲兵們麵如土

這些士兵,都是蕭道承的心腹,為了確保今夜一擊而中,挑細選,無不是勇猛之輩。

但是他們麵對的這個對手,卻是曾經數次統領大虞軍隊北上征伐,令百萬胡虜亦聞之變的那個南朝戰神。

縱然此刻他已如籠中之,折翼雄鷹,但被他那驚人的悍猛武力,更被他渾散發出來的凜凜神威所懾,他每前進一步,甲兵們便後退一步,竟無人再敢阻攔。

蕭道承冇有想到,中了烈毒的李穆,竟還神勇如斯。

他神大變,轉要退,已是遲了,李穆向他後背,猛地擲出手中長劍。

長劍宛若箭簇,飛火流星般地追趕而至。

這一擲,似是凝聚了他最後的全部氣力,劍深深地在了蕭道承的後背,而出,劍柄因了餘力未消,半晌,依舊微微

蕭道承撲倒在地。

一個甲兵終於回過神,狂一聲,從後,一劍深深刺李穆的後背。

李穆劍,慢慢地轉,盯著那個襲擊自己的甲兵,凝立。

周圍彷彿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他前後背鮮滴答滴答墜地發出的輕微響聲。

一陣夜風吹,紅燭搖曳,他染滿鮮的麵容,在燭火裡半明半暗,宛若出自阿鼻地獄。

那甲兵和他對片刻,漸漸麵恐懼之

“大司馬,饒我……”

他鬆開了劍柄,一屁跌坐在地,隨即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李穆一個反手,拔出了在後背的那柄染滿自己鮮的劍,一雙眸,鷹顧狼視,掃向四周剩餘士兵。

士兵們驚恐地看著他,慢慢地後退。

也不知是哪個起了頭,轉眼之間,爭先恐後,奔出了屋。

。空的屋裡,隻剩地上幾橫七豎八的

“鏘”的一聲,李穆擲劍在地。

他嚥下了間不斷湧至頭的甜腥,緩緩轉頭,看向還坐在地上的高神。

的臉,已經白得如同死人了,睜大一雙麗卻空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他踉蹌著,一步步地走回到了的麵前,最後停在了距離不過一人之遙的麵前。

兩人便如此,著對方。

流淚,他流

不停地從他七竅淌下,他的漸漸搖晃。

忽然,整個軀,宛如一座崩塌了的山峰,轟然倒下,在了上。

神被他沉重的得後仰,倒在了地上。

的鼻息裡,充滿了腥的味道。

那是他的的味道。

到一雙冰冷的,的大手,索著,來到了修長而的脖頸之上,最後住了的後頸骨,般地挲了下,隨即猛地發力。

一陣鑽心的疼痛。

隻要他再稍稍發力,的細弱脖頸,便會如同蘆葦般斷折了。

閉目,一

片刻之後,預想中的那一幕,並未到來。

那雙手,竟漸漸鬆了氣力。

有什麼滾燙的,彷彿雨點般的潤,一滴一滴,濺落在麵龐之上。

慢慢地睜眼。淚眼朦朧中,看到他那張麵龐,停在了距離自己不過半肘的額頭上方。

他死死地盯著,表,眼中淌出的,滴濺在麵額之上。

“大司馬,放開阿妹!”

彷彿不過短暫的片刻,又彷彿已經過了很久,房的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焦急萬分的喝聲。

神的堂兄高胤也趕到了。

李穆充耳未聞,雙手依舊那樣搭在的脖頸之上,定定地看著。隻是,眼中最後一縷生息,漸漸湮滅,直到徹底消失。

他的頭,忽了下來,額輕麵龐,再也冇有過。

而那眸,始終睜著,未曾閉合。

……

曾已一己之力撐起半邊巍巍天下的南朝傳奇戰神李穆,便如此死在了他的房之夜。

他的親信,當夜大半醉酒,全部都被剪除。

而他舊傷複發,不治亡的訊息,是在半個月後,才發了出去的。

外人隻道天妒英才,談及他經營多年的北伐大業功敗垂,無不扼腕歎息。

高太後帶著帝,親自為他祭奠,追封榮銜,後之事,榮哀至極。

神大病了一場。

已知道,是高太後派來邊協理嫁事的一個老嬤,在房夜時,暗中將那隻雄杯塗了一層鶴頂。無臭無味,遇水即溶。

事後,高太後前來探,對說,李穆平日防範極嚴,若要除他,必一擊而中,否則必遭反噬,無異於自尋死路。

以此種方法除他,亦是無奈。

至於事先未曾告知,是怕後,言行有異,以李穆之審慎,恐引他懷疑,到時非但不能除他,反而引禍上

高太後說,之所以下定如此決心,並非全是為了登兒,亦是為了高家。

倘若日後他篡位稱帝,他如何會善待士族門戶?今日之陸、朱,便是明證。

高太後解釋之時,高神始終閉著眼眸,神冷漠。

待高太後解釋完畢,慢慢睜開眼睛,冷冷一笑。

“阿姊,寧漢家永失北地,也不可蕭室失了這一隅偏安天下,這纔是你的所想吧?”

高太後麵微赧,沉默不語。

“願我大虞國祚延綿,能如你所盼,如此,我也算是還了從前你對我的分。”

凝視著高太後,說道。

……

神被四麵八方湧來的水包圍著。

倘還有來生,那男子亦記得前塵舊事,再見麵時,該將如何?

中最後一口氣,隨了這一閃而過的最後一念,逸去了。

隨春江水,慢慢地沉了漆黑無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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