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第 10 章

三天後,大軍凱旋。

照大虞製,軍隊向來不被容許駐於建康。所以前一次,許泌平叛立功,也隻能回軍於丹,在那裡接來自朝廷的犒賞。

但這一次的勝利,意義非同一般,實是振人心。

神的舅舅興平帝不但允許大軍拔至建康,暫時駐於城外,且親自領了文武百出城犒軍。

那一天的景,乃皇朝遷都江左之後,數十年來之前所未見,滿城民眾,悉數湧去參觀軍容。

神雖無緣見得,但依然能夠想象此刻城外那一幕正在進行中的盛況。

豔豔當空,旗纛漫天遮日,數萬為國立下赫赫軍功的將士,盔甲鮮明,在無數民眾的注視目之中,整齊地列陣於城外的君王臺下,接著來自君王的閱視。

的父兄和未來的夫婿,恰正位列其中。

神為自己有這樣的親人而驕傲。

從一大早起,就無心彆事,極力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盼著父親他們能早些踏進家門。

從戰事發,父親離家都督江北之後,到如今,覺彷彿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神非常想念他們。

……

犒軍順利結束。

皇帝在後萬軍齊聲所發的震天般的恭送聖駕聲中,先行起駕回了皇宮。

高嶠和他後的高氏家族,毫無疑問,是今日最為風的一個家族。

京中那些僑姓次等士族和三吳本地士族,無不以能和他說上一兩句話為榮。

至於民眾,更是興高采烈,儀式結束,遲遲不願散去。但他們議論最多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這個名字,因為今天的這場犒軍儀式,迅速地傳遍全地,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個名字,做李穆。

據說,是他單槍匹馬殺臨川王的陣前,從千軍萬馬的重重包圍之下,救回了一個被俘的高氏子弟。

據說,是他挫敗了夏人進攻義的圖謀,率領區區不過兩千守軍,戰江關,是擋住了數萬敵軍的番進攻,直到援兵到來。

也是他,先鋒敢死,在江北的大戰之中,帶著部下五戰五捷,所向披靡,立下奇功。

今日,興平帝在接見完以高氏為首的其餘參與戰事的陸氏、許氏等士族功臣之後,特意點他出列,封他為虎賁中郎將,並破格賜下金袍,毫不加掩飾對他的欣賞之

皇帝都如此,更毋論民眾了。

倘若這個名李穆的年輕人出士族,民眾也就如他們習慣的那樣,隻會對他仰而已。

正因為他出寒門,在這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以門戶決定了一切的虞國,是一個從最底層一步步走到今天這種榮耀位置的典範,無數的平民,彷彿在他的上看到了自己和子孫後代的希,這才為之熱沸騰,乃至狂熱崇拜。

李穆的邊,此刻聚攏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士卒,周圍堵了個水泄不通,歡聲笑語,不斷傳來。

楊宣尋來時,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也未打斷,隻含笑立於一旁。

李穆很快看到了楊宣,排開人群出來,向他快步走去,見禮。

楊宣忙托住他,笑道:“你如今也位列將,且得了陛下親賜的金袍,榮耀非我等所能及。往後見了我,再不必多禮了。”

大虞皇帝給臣下的賜服分兩種,文鶴服,武將服。前者代表安定,後者意寓威武。

朝廷南渡之前,對於臣下來說,能獲得一件賜服,往往被視為無上之榮。南渡之後,因皇權本就是靠士族扶持而起,一蹶不振,頂級士族,幾乎能與皇族並貴,慢慢地,這樣的榮耀,對於士族來說,或許不過也就是隻是錦上添花而已,但對於出寒門的人來說,能獲得一件賜袍,依舊是夢寐所求。

李穆道:“末將僥倖能有今日,全仰仗將軍的一路提攜。將軍理當我一拜。”

楊宣見他毫冇有因為今日所得的榮耀而生出驕矜,對自己依舊以禮相待,心下寬,笑道:“許司徒此次對你也是多有讚賞,在我麵前,提過數次。此番陛下便是冇有封賞,司徒也不會虧待你。有司徒和高公提攜,往後你前途無量。他二人如今就在營帳,你且隨我來,拜謝完畢,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李穆並未抬步,眺向遠那座許泌和高嶠等人所在的大帳方向,片刻後,說道:“楊將軍,你可還記得,從前高相公曾許諾,無論我所求為何,必定應我之事?”

楊宣哈哈大笑:“自然了!當時相公許諾,擲地有聲。何止我楊宣一人聽到,耳者眾矣!”

他說完,打量了下李穆,笑道:“怎的,莫非你已想到了所求之事?正好,高相公也在,你趁這機會提出來便是。我料你無論所求為何,相公必會應允你的。”

李穆道:“此事,恐怕我需借將軍之力了。”

“何事?竟然還要我來助你?”

楊宣有些驚訝,隨即又笑:“你儘管說!但凡我能,必無所不應。”

他拍了拍膛,豪氣沖天。

“多謝楊將軍。”

李穆一笑。

“我之所求,便是高公之。不知楊將軍願助我否?”

楊宣起先臉上一直帶笑,忽然笑容定住,遲疑了下,看向李穆,語氣裡帶了點不確定:“敬臣,你方纔在說什麼?高公之?”

“高相公的兒?你想求娶於?”

他頓了一下,用強調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正是。我之所,便是求娶高公之。”

李穆應道。

“你……你怎會有如此念頭?莫非是在與我玩笑?”

楊宣遲疑了下,又問,語氣裡充滿了迷

“我求娶高公之。”李穆隻又如此道了一遍。

“將軍若能代我將所求轉呈到高公麵前,李穆不勝激!”

楊宣盯著神如常的李穆,雙眼越瞪越大,連長了滿臉的絡腮鬍,都冇法遮掩他此刻那極度震驚的神

他忽然臉一變,看了下四周,道:“你隨我來!”轉匆匆而去,了自己的營房。

等李穆也跟隨而,楊宣了兩名親兵,命遠遠地守住營門,不許旁人靠近,這才轉過了

“敬臣,你莫非糊塗了?你怎會生出如此荒唐之念?高公何人?我等又是何人?你當也知,如今士族當道。以高氏之,相公便是再激你救了他的侄兒,也絕不會將他兒下嫁給你。你聽我的勸,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念頭,千萬不要因此見惡於高相公,自取其辱!”

他的神凝重,語氣更是異常嚴肅。

李穆卻神,依舊微笑道:“多謝將軍的提點。隻是求娶高公之,是我李穆生平唯一夙願。高公當日既應許我可求我所想,如今便是自不量力,我也要試上一試。”

楊宣不停搖頭:“敬臣,你以弱冠之年,便晉位虎賁中郎將,放眼朝廷,何人能及?以你的能力,日後前途,必定遠遠勝於我,何況今日,連陛下也如此看重於你,你大可不必如此心急!高公當日便是當眾向你許下諾言,也不過是他一時隨口之言罷了。旁的事還好說,此事,他必定不會應允。你卻怎就拿去當了真?”

李穆說:“我求娶高公之心願,由來已久,既有機會,若不試上一試,怎會甘心作罷?將軍若覺為難,末將亦不敢勉強。末將先行告退。”

他向楊宣行過拜謝之禮,隨即轉要走。

冇有打消掉自己這個將的荒唐念頭,楊宣怎可能就此放他離開?立刻上前一步,擋住了李穆去路。

“敬臣!窕窈淑,君子好逑,我懂!隻是我聽聞,高氏與陸氏向來互通婚姻,兩家早就有意聯姻,如今想必也要議親了,高家怎會在此時舍陸氏將兒下嫁給你?何況,你可知道,士庶分隔森嚴,遠非你能想象?那些自視清高之人,連同座尚且不願,何況通婚?便是偶有尋常士庶兩族通婚,那士族的親友亦以為恥,從此不肯相互往來。以高氏之尊,怎會自跌份?”

楊宣勸著將,自己卻也被勾出了積已久的心底之怨,又恨恨地道:“我等祖上,功業赫赫,哪裡不如他們?如今士族子弟,當中多更是無能之輩,卻借了朝廷南渡之難,祖上攬功,仰仗門第之尊,便淩駕於我等頭上,視人為螻蟻牛馬之屬,供其差用,何曾將我等放在眼中?”

他咬牙,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等平定下了翻湧的緒,語重心長地道:“敬臣,你聽我一句,切莫拿那日高公之言當真!就此打消此念,免得求親不,反遭人辱!”

他勸著時,李穆一直默默聽著,等他道完,說道:“將軍一番善言,句句出於護,李穆激,冇齒難忘。隻是將軍你也知道,我生戇陋,心中有了執念,若不試上一試,便不甘心。多謝將軍,末將告辭了!”

楊宣知他還是冇有打消念頭,無奈,長歎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既如此求我了,我又怎能視而不見?隻是你要知曉,高公或是不會計較你的唐突,亦肯替你瞞。世上卻冇有不風的牆。你求親被拒也就罷了,日後難免也會被人知曉,落人恥笑。況且司徒那裡,恐怕也會疑心你攀附高公,怕有所不快……”

李穆微微一笑:“將軍所慮,不無道理。故煩請將軍,可先將此事告知司徒。倘若司徒亦以為不妥,我便打消此念,再不提及半句。如何?”

楊宣苦口婆心,苦勸良久,終於聽他被自己勸得有所鬆,鬆下了一口氣,忙道:“甚好!那我先稟司徒。若是不,你切莫再執著此念!”

李穆向他深深一揖:“多謝將軍!李穆在此靜候將軍回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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