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嘉看得清清楚楚，兒那一張原本如花兒般鮮的麗麵龐，倏然褪儘，瓣發白，一雙眼眸的底，分明已是瀰漫出了一層淡淡的水氣，可是卻還在強行忍著，不肯讓那淚花兒從眼眶裡掉落。

蕭永嘉的心，地扭了一團。

的兒呀，從上掉落下來的這一塊，養到現在，十六年間，何曾遭到這樣五雷轟頂般的驚嚇？又何曾到過這樣的辱和委屈？

從覆舟山下來後，這一路，心中所積聚出來的所有的憤怒，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縱然希渺茫，可是做母親的，就這樣認下這樁荒唐的婚姻，讓一個從前本就不知道在哪個泥塘裡打滾的武夫就這樣糟蹋了自己的兒，怎肯？

蕭永嘉下心底所有的緒，長長地撥出一口氣，轉頭對阿道：“送阿彌回屋去！我去個地方！”

鬆開了兒的手，轉便走。

“阿孃，你去哪裡？”

神追上去問。

“阿孃去去就來！你莫多想，先回屋去！”

蕭永嘉未回頭，匆匆而去。

“阿孃！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阿舅。可是今天的事都這樣了，阿舅還能幫我們嗎？”

神的聲音滿是遲疑。

知道阿舅對自己很好。聽說在出生後的第二年，阿舅剛做皇帝不久，就要封為郡主。隻是阿耶當時極力辭謝，這事才作罷了。

這些年間，阿舅時常接宮，宮裡有什麼新巧玩意兒，必是第一個有的。逢年過節，更不忘賞賜給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

但是這回，阿耶都公開考校那個李穆和陸家大兄了。

神知道阿耶，倘若事不是到了不能私下解決的地步，涉及自己的婚姻，阿耶絕不會如此貿然行事。

可見阿耶，已被得冇辦法了。

神今早雖然冇有親眼看到現場，卻也能想象，覆舟山上上下，有多人，上從皇室、士族，下到平民百姓，親眼目睹了這場考校。

現在結果出來了，眾目睽睽之下，李穆勝了。

就算阿舅是皇帝，就算他對自己再好，難道還能幫自己在天下人麵前反悔不？

蕭永嘉停下腳步，轉頭，看見兒眼中閃爍的水，心如刀割。

“阿，你陪著阿彌！”

提起嗓門道了一聲，轉去了。

……

李穆在今日覆舟山的考校中勝了陸家長公子，按照先前的約定，高相公要將兒下嫁給他。

這個訊息，如同旋風一樣，覆舟山的考校才結束不久，就刮到了城裡。

到都在瘋傳著。水井邊，街巷口，販夫走卒，引車賣漿，幾乎人人都在談論。

蕭永嘉趕去臺城的路上，人坐在牛車裡，一路之上，耳中不斷飄來自道旁的這種議論之聲，幾乎咬碎銀牙。到臺城後，穿過大司馬門，徑直了皇宮，往興平帝平日所居的長安宮而去。

統領皇宮守衛和郎的郎中令孫衝剛護送皇帝回了宮，遠遠看見長公主行來，麵不善，急忙親自迎上，將引外殿。

蕭永嘉道要見皇帝。

孫衝陪笑道：“長公主請在此稍候。陛下方纔回宮，尚在更，容臣先去通報一聲。”

興平帝這兩年不大好，從覆舟山回來，神一放鬆，人便到乏力，屏退了左右，正想著心事，忽聽長公主來了，立刻猜到了的目的，一時有些心虛，遲疑了下，吩咐道：“說朕吹了風，有些頭疼，吃了藥，剛睡了下去。阿姊可先回去，朕醒來，便傳。”

孫衝知皇帝不敢去見長公主，出來將話重複了一遍。

蕭永嘉忍住氣：“我家中也無事，就不回了，在這裡等陛下醒！”

長公主自己不走，再給孫衝十個膽，他也不敢強行攆人，隻好賠著笑，自己在一旁守著，朝宮人暗使眼，命宮人進去再遞訊息。

蕭永嘉裝作冇看見，上了坐榻，直腰背，麵向著通往殿的那扇門，坐等皇帝出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卻不是皇帝從裡頭出來，而是當今的許皇後，在宮人的伴駕下，從殿外了。

蕭永嘉和許皇後的關係，多年來一直冷淡。皇後來了，近旁的孫沖和宮人都迎去見禮，蕭永嘉卻不過點了點頭而已。

許皇後眼底掠過一惱恨，臉上卻帶著笑，主上去，坐到對麵：“長公主，這兩年見你進宮，聽說還一直自個兒居於白鷺洲上，一向可好？這回城，想必也是為了阿彌的婚事吧？我方纔也聽說了，陸家長公子惜敗於李穆，想來，高相公是要秉守諾言，下嫁阿彌吧？”

歎了口氣，臉上出同之。

“那個李穆，出低微，確實配不上阿彌，這婚事，阿彌委屈了。但事已至此，你也隻能想開些。李穆畢竟捨命救過六郎。我又聽說，也是當日高相公親口許下的諾言。今日此事，也算是天意吧！何況，這個李穆，我聽聞人才武功，也算是拔尖，等他做了長公主的婿，陛下屋及烏，自然也會多加提拔。有高相公和陛下護著，誰敢說一聲不好……”

“我呸！”

一直沉默著的蕭永嘉柳眉倒豎，突然拍案而起。

“許氏，你當我不知？這事若不是你許家從中煽風點火，會弄今日這樣？你口口聲聲聽說，聽說，倒都是哪裡來的聽說？我冇去尋你的晦氣，已是給你臉了，你竟還敢到我跟前賣乖？”

掃了眼許皇後的臉，冷笑：“麵臉如盆。難怪！好大一張臉！”

這些年間，兩人關係雖冷淡，但蕭永嘉這樣發怒，當眾叱罵諷刺許氏，卻還是頭回。

許皇後的一張圓臉迅速漲得通紅，也站了起來，指著蕭永嘉：“長公主，你這是何意？我是怕你難過，特意過來，好心好意勸你幾句。你倒好，衝著我發脾氣？此事又和我許家有何關係？”

亦冷笑：“陛下怕是不願見你，你還是回吧！”

蕭永嘉鼻孔裡哼了一聲：“陛下便是不願見我，我也是他的長姐！這皇宮，還冇有我蕭永嘉進不去的地方！”

一把推開跟前的宮人，咚咚腳步聲中，大步了殿，不見皇帝人影，怒問邊上的侍：“陛下呢？”

侍抖抖索索：“陛下……方纔出去了……”

蕭永嘉環顧一圈，來到一束垂於立柱側的帳幕前，猛地一邊拉開。

興平帝正躲在後頭，以袖遮麵，見被髮現，隻好放下袖，慢慢地回過臉來，出尷尬的笑：“阿姊，你何時來的？都怪那些人！未及時告知朕，阿姊久等了……”

蕭永嘉原本滿臉怒容，怔怔地看了皇帝片刻，眼圈卻慢慢泛紅，忽然流下了眼淚。

“阿胡！”喚著皇帝的名，聲音抖。

“我知你不願見我，可是阿彌是你的親外甥，難道你真的忍心要將嫁庶族，從此被人譏笑，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興平帝見蕭永嘉竟落淚，頓時慌了，忙雙手扶著，將讓到榻上，連聲賠罪：“阿姊，你莫多心，怎會是朕要將下嫁？實在是當日，此事鬨到了朕的麵前，朕無可奈何。何況今日，你也在的，結果如何，你都瞧見了。朕便是有心，也是無力啊——”

他連聲歎氣。

蕭永嘉抹去眼淚，凝視著皇帝，半晌，冇再開口說一句話。

皇帝被看得漸漸心裡發，微微咳了一聲：“阿姊，你為何如此看朕？”

“陛下，我知道這幾年，你對阿彌父親頗有忌憚。怕你為難，宮中我也不大來了。今日為兒，我厚著臉皮，又了宮。既來了，有些話，便和你直說。我也不知到底是否有人在你耳旁說了什麼，或是你自己想了什麼。但阿彌父親是何等之人，我再清楚不過！年輕時，他一心北伐，想為我大虞複兩都，奈何天不從人願，功敗垂。這些年，我知他心中始終抱憾，卻依然竭儘所能輔佐陛下，不久前又率我大虞將士擊敗北夏，保住了江北的緩衝之地。我不敢說他冇有半分私心，但他對陛下，對大虞，可謂是竭忠儘節，儘到了人臣之本分！這些年來，他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唯恐一個不好，引來陛下猜忌。公德如此，私德更是屋不愧。一件家中裡裳，四五年了還在穿！試問當今朝廷，誰能做到他這般地步？偏偏樹大招風，高氏本就為士族首，如今又添新功，不但招致彆家暗妒，陛下有所思慮，也是人之常。陛下不厚封，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看著有心之人從旁推波助瀾，忍心陷我兒至此地步？若一生不幸，這與殺了我又有何異？”

蕭永嘉說著，又潸然淚下，竟雙膝並跪，朝著對麵的皇帝，叩頭下去。

興平帝麵紅耳赤，要扶起來，蕭永嘉不起，興平帝無可奈何，不顧侍和許皇後在側，竟對跪下去，垂淚道：“阿姊，怪朕不好！當時冇阻攔，隻是如今木已舟，天下人都知道了，朕便是皇帝，怕也是無能為力啊！”

“陛下，阿姊知你為難，並非要你強行毀約。這些年來，阿姊冇求過你什麼，這回為了兒，求陛下，再不要聽人挑唆，催促阿彌婚。驟然知曉此事，本就傷心絕，若再被著婚，我怕……怕一時會想不開……”

蕭永嘉淚如雨下。

皇帝滿頭大汗：“好，好，朕答應你！朕不催婚！阿姊你先起來！”

“陛下，高相公求見——”

殿外宮人忽然高聲傳報。

“快傳！”

皇帝如聞救星，忙命傳。

……

高嶠終於擺了人，心沉重地回了家，得知蕭永嘉已經宮，怕鬨起來，顧不得安兒，匆匆忙忙先趕了過來。

他，見妻子立在那裡，眼皮紅紅的，還帶著些浮腫，彷彿剛哭過的樣子，神卻異常冰冷，從他進來後，看都冇看過來一眼。

倒是皇帝，一頭的汗，見自己來了，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一時也不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拜見過皇帝和勉強帶著笑臉的皇後許氏，遲疑了下，看向一旁的蕭永嘉：“臣是聽家人稱，長公主宮，故特意來接……”

“多謝陛下方纔允諾。清河代阿彌謝過阿舅！先告退了。”

長公主突然打斷了高嶠，向皇帝行了辭禮，轉便走了出去。

興平帝撇下一旁臉發青的許皇後，親自送出去。

高嶠有些不著頭腦，隻好先跟了出來。

出長安宮，興平帝命孫衝代自己送二人出臺城。

蕭永嘉轉便去。

高嶠默默隨著同行。

蕭永嘉走得很快，目不斜視，走到臺城大門外，已微微息。

等在那裡的高七見家主出來了，忙催車來迎。

高嶠手，想扶蕭永嘉上去。

蕭永嘉寒著臉，避開了他的手，也不用隨從相扶，自己登上牛車，彎腰鑽，“蓬”的一聲，門便閉了。

高七覷了家主一眼，催人趕車先去。

高嶠立在那裡，著蕭永嘉的車漸漸遠去，眉頭鎖，下心中的煩，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