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爲知己》第4章

旁邊也有吃完飯的人在彼此流著,有的人答對了,有的人答錯的,或暗自慶幸,或惶惶不安,生怕又要被送回去。自吃過這頓摻著碎末的飯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留在此地。

沒一會兒,仍是趙破奴過來,笑稱要帶他們四走走,悉下地方。衆人自然是依命,自覺地列了隊,跟在趙破奴後。

之前聽見那種巨大喧囂的馬蹄聲已經聽不到了,子青往那方向去,有一小羣人正牽著馬慢吞吞地往這邊過來,而趙破奴正是在迎著他們走過去。那羣人也懶得很,看見趙破奴後便乾脆不走了,放馬匹在遭隨意吃草,他們自己則席地而坐,相互間嬉笑玩鬧起來。

直到走到他們跟前,趙破奴才朝他們努努,對醫工們輕鬆笑道:“這些都是軍中的兄弟們,病多,你們先去給他們號號脈,能治的就給治了,”

“先治你吧,你自己個病最多了!”地上有人笑嘻嘻地朝趙破奴砸了塊小石子,被後者敏捷地躲過,頓時有更多人的對他羣起而攻之。

“別鬧,別鬧……我這是軍務……”

趙破奴左避右閃,還是被砸中幾次,這些人才算解了氣放過他。

“快去吧!傻站著幹什麼。”

趙破奴催促醫工們,他們這才猶猶豫豫地走上前,選人時更加遲遲疑疑。這些人的人數與醫工們的人數相對應,一個不多,一個不。子青原就跟在易燁後,待易燁選定,便就近挑了旁邊的一個人。

那人半躺著,夕在他後,逆著日的緣故,那一瞬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發冠上迸出碎金般的芒,有些刺眼。子青垂目低頭想號脈,但那人手上還帶著皮製護腕,只得先朝他施了一禮:“冒犯之還請見諒。”然後才取過他的手,開始替他解開皮護腕。

“多大了?”那人突然問,嗓音略有些乾啞。

解下護腕放到地上,子青自知年紀不夠,扮男子後更顯稚,遂沉默不語,手指搭到他的腕上,垂目號脈……

“多大了?”他的語氣放得慢了些,不耐煩之餘,約潛伏著某種危險。

子青擡眼向他,沒法不注意到,與慵懶的神極不相稱的是面前此人有一雙明亮銳利的眼睛,目如炬。這在過往的歲月中並不常見。

四目相視,片刻之後,子青僵答道:“二十有三。”

“說老實話。”

他眼中有了點笑意,著貓戲弄老鼠般的快活。

子青沉默片刻,誠實道:“十八。”

“我要聽老實話。”

“確是十八。”

他嘖嘖了幾聲,搖頭道““十八……就長了這麼個小板,看來是先天不足。”他回手,“不必號脈了。”

他如此一說,自然是必被篩除之意。子青怔了怔,按捺住心中怒氣,盯著他緩緩道:“您也未到弱冠之年。”

“不錯,”他大刺刺地承認了,“怎麼,和我比?你這小板,連戟都拿不。”

“我拿得。”

子青儘量平和地反駁他

他微微挑眉,直坐起來,面上的表明明白白,毫沒有掩飾對戲弄之意:“你把那支戟拿過來。”他朝躺在兩丈開外地上鐵戟擡了擡下

子青並未遲疑,走過去便拿了起來。這是騎兵所用的馬戟,比起一般的戟還要更長一些,將近丈餘,拿著並不順手。易燁憂心忡忡地看著,間或又瞥眼那位爲難的人,想著該怎麼替解圍纔好。

始終單手持戟,走到那人面前,子青才放下來。

“是有些氣力,”那人一笑,接著道,“可會扛著戟是殺不了匈奴人的。”

聞言,子青沉默地站著,半晌之後,復單手持戟,將戟刺置前高高舉起,深吸口氣……衆人此時都盯著他二人看熱鬧,見狀不解,不料下一刻便看見長戟手飛出,在空中劃了一道麗的弧線,然後戟刺著地,牢牢地釘在地上。

倒吸氣聲不絕於耳,便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自認也做不到這般。

“你……”那人眼中戲弄之意消失,轉而替代的是貨真價實的不解:“你在家做什麼營生?”

該說實話麼?又該說那部分的實話?說假話麼?該怎麼說假話?子青不答,幹著他,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是我弟弟,”易燁上前解圍笑道,“在家時常上山砍了柴去賣,所以有把子傻氣力。”說著還拍小狗般地幾下腦袋,是讓把頭垂下來,好顯得恭順些。

“你們究竟是醫工還是砍柴的?”

“軍爺有所不知,在我們那裡,靠看病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所以還得上山砍柴,兼著採些草藥賣錢。”

那人微微扯角,似笑非笑地想了片刻,才擡眼看子青:“我今日覺得嚨幹疼,你如何治?”

子青跪坐下來,與他平視,並請他張檢查舌苔片刻,然後才道:“可點足踝上照海治療。”

他也不多問,懶懶地將長直接面前:“如此便治吧。”

,子青遲疑片刻,才挽起袖,飛快替他除下革靴錦,各取他雙足上的照海開始點

足踝本就弱些,又頗有些力道,他微微皺眉,剛開口,便聽見道:“閉口勿言,待有津出現時嚥下,效驗更佳。”

“……”

莫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子青才停下手來,擡頭他,目中帶著些許詢問之意。

完了?”他問。

子青點頭,聽出他嗓音略清亮了些,心中有數,遂垂下雙目。

說話間果真不像之前那般幹疼,他盯了一眼,才懶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靴穿起來。”

子青低頭靜靜地替他把錦穿回,再套上革靴。

他站起來,似乎覺得革靴穿得不隨腳,原地不耐地踩了好幾下,纔不在意地招了招手:“鷹擊司馬。”

趙破奴蹬蹬蹬地大步過來,恭敬地站到他跟前:“將軍!”

此言一出,旁邊的醫工們皆是一驚,好奇萬分且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著這位顯然是過於年也過於俊朗的將軍。

原來此人就是霍去病,難怪所穿錦上繡紋繁瑣,單財勞力,畢歸之於無用也。子青垂目顰眉,並無毫好奇再去看他一眼。

霍去病目隨意地在醫工們上掃視了一圈,大多數人匆匆低下頭去,他方朝趙破奴問道:“老邢怎麼說?”

趙破奴道:“稟將軍,刑醫長呈冊上註明有三十六人可用。”

“嗯……”霍去病低頭自行扣上護腕,瞥了子青一眼,“他呢?”

“他醫尚可,但年紀過,已被刑醫長除名。”趙破奴附耳過去,低道,“不過老邢說他記不錯,想請將軍給個面子,讓他收在邊當個藥。”

霍去病聞言,笑哼:“這老傢伙,整日就惦記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你跟他說,將軍不允。這孩子小雖小了點,還有幾分蠻力,且留下來吧。”

“諾。”

“這次的醫工就安排到振武軍,明日便讓他們跟著上馬試試。”

“諾。”

趙破奴領命,召集了醫工們往振武軍去。

“真是好險!沒想到那人竟然是霍……將軍。”直走出十幾丈遠,易燁才長吐口氣,與子青悄聲接耳道,“原來你差點被除名,幸而方纔了一手,才能留下。”

“確是好險。”

兩人皆是鬆了口氣,緣由卻是各不相同。易燁只擔心著子青離開自己會有被人發現份的危險,子青則想得比他更多:聖上對霍去病恩寵有加,今日看營中狀況,顯然是預備讓他來日領兵出征。至於這位天生富貴的霍去病是否是將帥之才,幾乎不抱任何希只能期來日不要敗得太慘。易磐死後,易燁已是易家唯一苗,能留下來和他在一起,至在戰場上,可以護著他些。

已到了振武軍,趙破奴將醫工們兩人一組各自分配到軍中,易燁與子青被分到越騎校尉蒙唐麾下。漢軍五人爲伍,二伍爲火,五火爲隊,二隊爲,二爲曲,每曲設醫士兩人,負責診病治傷。爲問診之便,醫士有單獨的醫室,並不與其他士卒同住。

領過軍服鎧甲,易燁兩人被領至曲中醫室,兩位舊醫士得知後忙急急忙忙地收拾各式各樣私準備即刻搬出。

子青本就不善言辭,此時便靜靜侯在醫室外。倒是易燁無端生出雀佔鳩巢之,心懷歉疚地想去幫忙,又擔心被人給臉看,面上陪著笑蹩在旁希能幫上忙。

“小兄弟,來來來,這邊還有些跌打損傷的藥,藥酒還剩了小半罈子,我們就不帶走了,都留給你們。”其中一位醫士年紀約四十上下,笑指著角落裡的大罈子告知易燁。

易燁忙連連道謝:“多謝,多謝!”

“你們最好趕再泡幾罈子,剩得這點也用不了多久。”

雖知跌打損傷是軍中常事,但易燁察覺到他似乎話外有話:“常有兄弟傷麼?”

另一位醫士打了個哈哈,拍拍他肩膀:“你們多備些總是沒錯的,咱們在霍將軍麾下,又上了越騎校尉……你們好自爲之吧。”

兩位醫士顯然都不願多說,件不多,收拾好包袱,張了下帳,彼此相視一眼,目中皆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如釋重負地出帳而去。

子青緩步進來,見到易燁尚立在原地發呆,不解問道:“怎麼?”

“你看見他們出去了麼?”易燁問道。

“看見了。”

“那你覺不覺得他們好像走得很……很……”易燁搜腸刮肚想把那倆醫士的模樣描述出來,“……看見他們臉上那模樣了麼?”

子青點頭:“滿面春風。”

“沒錯,就是滿面春風,他們肯定早就想走了。”易燁皺著眉頭打量醫室,有點懊惱,“如此看來,此地必是兇多吉。”

子青沉默以對,跪坐下來,拿起案上的一摞舊竹簡,翻開來看,上面所書都是人名與病癥、所配湯藥的方子,想來應是曲中士卒問診的記錄。

易燁天開朗,只懊惱了一會兒,便復歡喜起來:“不過咱倆能在一塊,又單住醫室,實在是再好不過,多虧祖宗保佑……”

正說著,突然有一人猛地闖進來,玄甲上滿是灰撲撲的塵土,站定時後披風尚在烈烈飄。此人一臉倦容,量雖不算高,偏偏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沉著臉打量他二人。目在易燁上打了個轉,便落到子青上,眼中怒氣漸盛,剛出去,正上趙破奴笑著緩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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