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爲知己》第26章

子青如釋重負地出了人羣,方纔死活不進去的易燁忙過來要扶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怎麼被打這樣!”締素輕臉上的青紫,惱怒地嘖嘖作聲,“敢我們在外頭聽見的那些靜全是他在揍你!”

角破了,被他得生疼,子青微側頭避開他的手,勉強笑道:“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

“被公孫翼打這樣都沒事!”締素了手直搖頭,“看不出你還扛揍。”

子青沒接話,問趙鍾汶道:“鐵子呢?”

“被押起來了,大概是爲了殺儆猴,要他明日一早當衆領。”趙鍾汶盯了半晌,“你,真的沒事?”

“真沒事。”

子青齜了齜牙,出笑意。

“沒事就好。”

趙鍾汶長嘆口氣,順手拍了拍後腰眼的痛。子青眉心一擰,疼得手心直冒冷汗,強忍住沒哼出聲來。易燁看著眼中,心知有異,但因不便在趙鍾汶和締素面前詳細詢問,只得暫且走在後,留心觀察。

締素覺得無大礙,便又想起之前關心的問題,奇道:“將軍爲何偏偏挑你上場?”

“大概因上次我對他有不敬之,”子青猜度道,“所以他想小懲一下吧。”

“什麼不敬之?”締素追究底。

若是一五一十說出來,必會又牽扯出其他事,子青含含糊糊道:“我也記不得了,瞎猜而已。”

締素狐疑地多盯了一眼,未再多問什麼。

待回了醫室,易燁關上門,方轉沉聲問子青:“到底傷哪裡了,快說!”

子青扶著柱子緩緩坐下,心知瞞不過他,故輕鬆笑道:“就是後腰捱了記重的,也沒什麼。”

“趴下來,讓我看看。”易燁道,話說出口才意識到多有不便,皺了眉,“眼下不是講究那些的時候……”

子青未答話,默默趴了下來,埋著臉看不清模樣。

易燁的襦,也不敢高,只敢到腰部,赫然瞧見那塊澤甚重的烏青,倒吸了口涼氣,惱怒道:“營中切磋而已,公孫翼下手這麼狠!”他用手按下去,骨頭尚有,鬆了口氣:“……我用藥酒替你推推,你且忍著點疼。”

子青低低應了一聲。

易燁自牆角罈子裡舀了一點藥酒,倒在手心中一陣急,然後猛地的傷,用力推。

子青咬著脣,只是不作聲,唯見抓住榻邊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爲了讓分神,易燁隨口問道:“上回你不是能制住公孫翼麼?怎麼這回被他打這樣?”

“將軍惱我上次無禮,我只想這次挨頓揍,大約能解了他的氣,日後莫再找我麻煩纔好。”子青埋著臉,聲音甕甕的。

“你若打贏了公孫翼,說不定他反而會對你另眼相看。”易燁笑道,手底下一點不停,“再說,他不是說贏了還有獎賞麼?”

“我不想要。”

子青悶聲道,並未說明不想要的是獎賞,或是霍去病的另眼相看。

易燁停了一瞬,自言自語道:“可惜公孫翼不是咱們這曲的,不然將來他肯定也有求到咱們的時候,不至於對你下這般重手。”

子青知道易燁心裡打的主意,淡淡笑了笑:“他已經算手下留了。”

“還笑!幸而祖宗保佑,骨頭沒事,這不比別的地方,稍有差池,你就得癱!”易燁收了手,替整好衫。

次日晨練,徐大鐵果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捱了一百二十軍,儘管趙鍾汶再三託請過,但因蒙唐也在場,執行軍卒一點也不敢馬虎,這一百二十打得結結實實,未有半分虛架子。打完之後,徐大鐵皮開綻,下半浸溼了大半,趙鍾汶等人忙把他揹回醫室中去。

饒得平日裡比牛還壯,這麼頓打捱下來,徐大鐵也是氣若游。易燁有條不紊的清洗傷口,敷藥,包紮,連子青都不上手,只能守在竈間煎藥。

“要麼?”趙鍾汶問易燁。

“只要他能聽我的,老老實實養傷,老老實實把藥都吃下去就沒事。”易燁看昏迷中的徐大鐵,後者的眉頭皺得鐵疙瘩一般,擔憂道,“你看他現在這樣,只怕好了之後再闖出什麼禍也不一定。”

趙鍾汶長嘆口氣:鐵子腦子不好使,卻是個邦邦的石頭心眼,便是昨日知道要挨軍,他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錯,一門心思就是要回家去。

見他二人爲難,締素在旁口道:“咱們弄封假的信牘,先哄著他不就行了,反正鐵子也不認得字。”

“怎麼哄,騙他說他娘和妹妹全都還活著,家裡也沒事?”見締素站著說話不腰疼,趙鍾汶沒好氣道,“你道這樣對他就好?”

締素聳肩,不以爲然:“老大,你想那麼多做什麼,只要他聽了歡喜,先騙著有何妨,起碼咱們也不必整日裡替他提心吊膽。”

易燁在木盆中慢吞吞地洗手,沒接話。

門被推開,子青端著藥碗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看了一眼榻上仍在昏迷中的徐大鐵,便先將藥碗放在案上。

趙鍾汶皺眉沉默了半晌,才道:“昨日將軍讓有家人下落不明者登記造冊,與鷹擊司馬,說不定就是請地方上的吏幫忙找人。”

“……說不定還是找不到呢!”締素直撇

“我不管了,想怎麼騙著他都由你們!”

趙鍾汶猛地站起來,挾帶著怒氣,大步走出醫室,倒弄得締素一愣一愣的。

“老大發什麼邪火?”他不解問道。

“他娘和媳婦現下也是下落不明,”易燁嘆口氣道,“你就別再去招了他。”

締素也沒好氣,急道:“誰招了他?!不是在商量鐵子的事麼?”

“行行行,你也出去吧,鬧哄哄的,耽誤鐵子養傷。”

見締素畢竟還是小孩心,難以理解趙鍾汶的心境,易燁不願再多說,推著他出去,返過來,見子青正看著藥碗上方升騰的霧氣發呆。

“他待會若是還醒不了,就得給他灌下去。”易燁倦倦地在榻上隨意坐了,看著小山般的徐大鐵,長長嘆了口氣:“仗還沒打,就傷這樣……”

說到此時,門忽被人推開,一人大刺刺地進來,擡眼先看見的是子青,見面上尚有青腫,不由地皺了皺眉頭……

“公孫翼!”易燁微微一驚,忙攔在子青跟前,“你不是我們曲的,怎麼到這來了?”公孫翼與他們同在一營,但非同一曲,各曲中皆配有醫士,按理說他若有病也不該來此地。

公孫翼朝易燁嘿嘿一笑:“我這不是聽聞您醫高明,所以特地過來找您麼。”

易燁狐疑地盯著公孫翼,他倒是還不至於相信什麼醫高明的鬼話,只是較前幾回的囂張氣焰,此番公孫翼阿諛的語氣讓他大爲驚奇,

“你……哪裡不舒服?”

一直等到子青進屏風後著甲,易燁才轉到案幾後坐下,示意公孫翼也坐下來把脈。

公孫翼陪著笑坐下來,才轉過來笑道:“看病倒不是要事,我主要來看看子青兄弟,昨日將軍校尉又都看著,我總不能玩花架子,這拳腳無眼,現下看見子青兄弟好端端的,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他乾笑。

他語氣中的阿諛味道,易燁聽得再清楚不過,雖不明白他爲何轉變如此,但立即肅容端起了架子,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冷淡道:“你別管他,先說你自己哪裡不舒服?”

公孫翼訕笑,答非所問道:“我聽說上個月你給凌歪脖子服了一劑藥,效驗……”

懶得再聽他拍馬屁的話,易燁不耐,抓了他的手放在案上把脈……

半晌,兩人大眼瞪小眼,都在等對方開口。

“說呀,哪裡不舒服?”易燁不解,愈發不耐煩。

公孫翼皺眉:“您不是會把脈麼?診斷不出來麼?”

“你脈象……”易燁凝神細診斷,半晌收回手,目朝下一溜,有些猜到公孫翼爲何會來此間,“腎氣……你是,痿?

公孫翼想去捂他的時候已然來不及,臉上笑意消失無蹤,衝易燁直咧牙,惡狠狠道:“你要是敢出去說,我就把你舌頭割了下酒吃。”

易燁倒是頗爲鎮定,目中帶著明顯的戲謔笑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說,我怎麼給你開方子?不開方子怎麼治?”

“……就是……那個……”公孫翼拖拖拉拉半晌,才心不甘不願道,“就是老是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就不行了……你羅嗦,就上回給凌歪脖子吃得那藥,照樣給我一份,我十五還出去呢。”

易燁知道有不士卒出去便會往隴西花街柳巷,不過倒沒想到公孫翼也去,奇道:“你不是好男風,怎麼對人也有興趣?”

公孫翼眼睛一瞪:“廢話,難得能出去,嚐嚐鮮不麼。”

這下到易燁啞口無言,半晌道:“你還真是不挑食。”

子青穿好鐵甲,自屏風後出來。公孫翼目直追著,笑得古怪:“子青兄弟,你什麼時候和霍將軍攀上了,難怪瞧不上我。”

一沉,子青順手抄起案上的兩個核桃,往他跟前一遞,淡淡問道:“吃麼?”

“好,我最吃這個。”公孫翼一喜,便要手來接。

子青略回手,手上用勁,只聽著咯噔咯噔直響,待再攤開手,兩個核桃皆被碎。將碎核桃往案上一拍,目冷冷向公孫翼:“慢慢吃。”說罷,起徑直出了醫室。

公孫翼愣了楞,也拿了一個核桃在手中,試著,直得手心生疼,……

“你不吃麼?味還不錯。”易燁自在碎核桃中撿出核桃丟進口中,朝公孫翼笑道。

公孫翼忽沒了胃口,把核桃一撂,沒好氣道:“你這兄弟脾也太大了,我不過說說而已,又沒對他怎麼樣。”

“他就是看著斯文,其實是個暴子,一句話不對就能翻臉,”易燁忽意識到手中竟有了個難得地把柄,便轉了個話題,慢吞吞道,“按規矩,凡來看過病的皆得冊,不過你並非我曲中士卒,冊,這可實在有點難……”

公孫翼撐起子,臉直到易燁跟前,惱道:“你小子敢冊,我就把你的手剁了蘸醋吃。”

易燁腦袋,嘿嘿笑道:“急什麼,我這不是正跟你商量麼。”

公孫翼也不傻,轉頭看了眼子青離去的方向,直皺眉頭:“不必說了,今日你幫我一次,來日你若有了麻煩,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他瞅了眼易燁的臉,又道,“誰都有走窄了的時候,更不用說在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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