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權》第6章 一掌的利息

“你這小子在這幹什麼?!”

安大娘話音剛落,另一個僕婦突然尖起來,剛纔被安大娘那一掌驚得退後一步,撞着半開的窗,約聽見窗下一聲低微的驚,回頭才發現窗戶底下蹲着家的二小子。

立即有人過去,將皓拎了進來,皓早已嚇白了臉,期期艾艾說不出話,知微皺了皺眉,安大娘卻像發現了寶貝,尖聲道:“皓爺在這裡做什麼?也是來東西的?”

皓被那個“”字驚得渾,看了知微一眼,怯怯低下頭。

他這神看在安大娘眼底,老婆子目一閃微有喜,突然放了口氣笑道:“爺年紀小不懂事,被人唆使犯些錯也沒什麼,只是和大娘好好說說便行了,莫要等到夫人來了,不好下場。”

皓猶豫着,袖子裡手指無意識的絞在一起,一點異香約散發,指端還可以看見一點點金,衆人都看見了,卻都掉開眼,只齊齊盯皓。

“皓爺,大事面前,是非可得拎清楚,”安大娘似笑非笑,下對前府方向一點,“老爺軍法治府,最容不得狗的事,何況失竊的是上供的膳?就算明日陛下不怪罪,老爺知道,也一定會將你逐出府去,皓爺,你看……”

語音長長,聽得,怯懦的退後一步。

知微吸一口氣,住臉的手緩緩放下,盯着皓。

那是和一起長大的弟弟……

皓被看得一,膝蓋不由自主,卻立即掉開頭,又退開側一步,隨即含混快速的道:“……姐姐說這裡有好吃的,我在這裡接應……”

安大娘舒出一口長氣,角浮現一抹森然的笑意。

四周的婆子們,齊齊挑起了角。

知微轉過頭,不再看皓。

“皓兒!”一聲怒喝突然傳來,衆人回頭,纔看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府中主人秋夫人,而剛纔發話的夫人,正站在側,怒視皓。

皓一看見夫人,立即撲了過去,大:“娘!們扭得我好痛!”

夫人臉鐵青,看着皓撲過來,袖無風自,腳下微微挪移,然而隨即便穩住了腳,有點僵的擡起手臂,接住了撲來的皓,將他攬在懷中。

知微冷眼旁觀,目一閃——母親剛纔的姿勢,有點奇怪呢……

然而彷彿那是的錯覺,轉眼間夫人已將兒子摟在懷中,低聲

秋夫人鎮靜的看着這一切,聽着急急趕上的安大娘添油加醋回報,突然轉頭問皓,“皓兒,是知微讓你在窗下等的?”

滿室靜默,忙着撒皓有點僵的擡起頭來,脣囁嚅了幾下,看了看夫人。

夫人手指抖了抖,掉開眼知微看見悄悄蹭掉了袖口一點金黃的食,那是皓剛纔撲過來時,粘在上的。

皓神有點迷惘,似是沒明白母親的意思,然而夫人不阻攔已經壯了他的膽氣,被逐出府的命運也讓他不願意面對,狠下心,脖子一梗便要開口。

夫人卻突然攔住了他,轉,對秋夫人躬了躬。

秋夫人微微還禮,角浮現一瞭然笑意。

一直看着母親的知微,突然輕輕舒了口氣,眼神裡浮現一點欣的快樂。

這世上還是有人會爲辯白的……

隨即聽見夫人低低道:“夫人……知微年輕不懂事,貪饞,還您多寬涵……”

知微突然退後一步。

彷如悶雷劈在心底,裂出一道深而黑的寬,焦炭一片,痕殷然。

面上卻換了淡淡笑意,清而淺的,不像是笑,倒像是墨筆畫上去,弧度完卻僵,而那眉卻是輕揚的,目卻是粼粼流轉的,一一靜間,生出詭而豔的氣韻,彩俑般令人心底森涼。

秋夫人倒是怔了怔,瞭解家姐弟,尤其瞭解不富貴卻紈絝的皓,今日之事,很明顯是皓貪饞,卻畏事栽贓給親姐,原以爲出名剛烈的小姑子一定會爲知微辯白,看剛出現時氣憤填膺的模樣,接下來那句話一定是責子救,不想……居然會是這個結果。

果然還是兒子重要些……秋夫人淡漠的想着,又想家這個兒,看似溫和順,在秋府一角不爭不求,淡漠度日,卻從無人可以從那裡討到任何便宜。

突然想起當年小姑子攜兒帶跪在府門前,命家中上下不得報給老爺,老爺也裝作不知,夫人在門外凍病昏迷,當時知微不過四歲,卻毫不慌張,立刻拉着弟弟跪到巷外大街上,姐弟倆什麼都沒說,只含淚一言不發,路人見了,都覺得小小孩子十分可憐,陪着唏噓,只跪了一天,秋府上下便吃不消世人非議,只得將母子三人接了進府。

小小年紀,知道引發世人議論給秋府施加力,又選了母親凍病的時候發難,讓世人不至於責怪夫人利用孩子博門路,這等分寸把握和臨事智慧,事後想明白,便覺得心中發寒。

又想起自己想把配給劉管事家兒子,這孩子在面前一句拒絕也沒有,卻“無意路遇”老爺,一句“三小姐看中知微的玉釵兒,給送去。”引得老爺詢問玉釵來歷。

便答:“劉家的送來的,難得妹妹喜歡。”

事後老爺大發雷霆,責治家不嚴,外面婆子意味不明的東西,竟然在了大家小姐眼中,真要讓知微送給了天真不懂事的三小姐,傳出去名聲怎麼說?

這許多年這孩子在府中地位尷尬,卻能保住自己不被擺弄,又不顯山水,這般定力耐,讓人想着總是不安。

如今,倒確實是個機會。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秋夫人笑着,近乎慈和,“自家人怎會爲難你們,明日聖駕駕臨,換了便是,陛下公主待秋氏一向親厚,不會計較這些。”

夫人臉上一喜,轉頭看知微,知微不看窗下一朵隨風飄搖的花,手攏在袖子裡。

“只是……”秋夫人果然話風一轉,“也難保下人哪個快,傳出去不好收場,老爺又是個烈的,治家又嚴,到時候雷霆一怒,侄兒只怕要吃虧……”微微笑,看向知微,“侄兒還是暫時出府避避?放心,一切有舅母爲你擔待。”

這還是要逐出府了,衆人都聽出了意思,浮出一臉薄薄的笑。

知微雖然不尊重,但也算自小養在深閨,這麼個纖纖弱質的大家小姐,一旦逐出府面臨的會是什麼?就算日後接回來,這曾流落在外的名聲傳出去,也永遠無法再配一門好親事。

安大娘舒展出一臉笑,拔去了眼中釘,真是愉快。

夫人神一急,正要說話,秋夫人卻突然側,親自爲整了整鬢,又將自己鬢上一朵紅寶珠花取下,夫人鬢上,笑道:“皓兒還未長,微兒又不太懂事,妹妹心太過,眼見着也蒼老了。”

一句“皓兒還未長”,讓夫人竟然激靈靈打個寒戰,半偏着臉,擡手那珠花,手指微微抖

隨即垂下眼,低低道:“多謝嫂嫂關……”

黃昏霞穿堂戶,將衆人臉都映得鮮豔,那傳聞中剛烈明亮的子,卻灰暗的沉在一角的暗影裡,霞彩抹上的頰,襯出一片冷月似的霜白。

知微立在冬日的黃昏裡,只覺得單襟寒,忍不住將袖子攏得更些,無聲的流過去,在皓脣紅齒白的臉上轉了轉,在娘鬢邊珠花上轉了轉,那紅寶珠花豔麗熠熠,着不再青的鬢,約挑出白髮一,不覺華卻覺滄桑。

這是的弟弟,這是的孃親。

知微垂下眼,一瞬間居然綻出點笑意,不蒼涼不悲傷,不諷刺不激憤,很平和的笑意。

衆人戒備着發作,哀求或者哭泣,卻不想這般神,一時都有點發愣,知微卻突然轉,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這回連秋夫人也怔住了。

知微頭也不回,一直走到安大娘前停住。

鬢髮先前被安大娘一掌打得微,半掩的鬢髮間指印宛然,安大娘有些驚懼的看着,這纔想起剛纔自己以奴欺主已經犯,如今家小姐即將被逐,臨走前出出氣還掌,夫人心中有愧,只怕也不會管。

的退後一步,知微站定前,揚起手。

衆人都等着那清脆的一掌響起。

知微卻微微一笑。

一笑間神離合,明明一張黃臉貌不出衆,卻令人覺得容極盛,竟至炫目。

一片屏息寂靜中,知微擡手……自己臉上的指印。

近乎懷念,竟似想通過指尖的,再次驗那掌落下時震的疼痛。

然後放下手,溫的笑着,湊近愣住的安大娘耳側,輕輕道:

“一掌的利息……等我來取。”

笑,在衆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拍了拍安大娘的臉,隨即一步出門外。

前方夕溫暖的過來,後方衆人驚訝的目森涼的打在背後,在中間,返而去的背影單薄。

卻不曾回頭。

不去看弟弟毫不心虛神,不去看孃親眼底的苦,不去想親人背叛,不去想出這門外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只是近乎安詳的邁碩大的夕,在撲面的金裡深深吸氣。

對自己說。

“我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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