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知，聽說集市上新出了挑染絹花，給我帶幾枝！”

“也給我帶幾朵，要翠綠橘黃的！”

“四芳齋冰糖糯藕帶半斤！”

時近中午，十里胭脂臨近甦醒，蘭香院小樓鶯聲燕語，姑娘們紛紛探出，招呼著樓下天井裡，挎著籃子準備出去採買的青小廝。

小廝是蘭香院紅牌姑娘茵兒的遠親，一個月前投奔來此，不多話，卻靈活有眼，很得姑娘們喜歡。

“嫣紅姐姐白裡偏紅，戴翠花兒反而相沖，不如淺，更增麗。”小廝仰頭含笑，又道：“糯藕雖好，吃多了卻積食，翠環姐姐太貪吃，小心了人。”

“臭小子！”姑娘們笑嗔，神卻是滿意的，嫣紅笑道：“小知，要不是你是茵兒遠親，又在我們這地方打雜，我真要以爲你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公子出。”

“可能嗎？”茵兒從房出來，一拍肩，“我天盛皇朝等階何等森嚴，大戶人家公子就算淪落乞丐死，也不會來我們這地方的。”

神複雜的看了那小廝一眼，對方對微微一笑，依舊坦然，正如這人一直以來的氣質——似乎明朗，其實神，似乎冷靜，其實行事超越常規。

小知，人緣極好的魏知，知微。

託庇院一月來，將打雜的工作勝任得很好，當然這也多虧了茵兒的照顧，那子沒讓真去做奴，纏著媽媽收了做小廝，雖說其實於事無補，但好歹也是一份善心，知微十分領，茵兒卻對謝了又謝，說那日實在是救命之恩。

不過是手拉出河，怎麼就嚴重到救命之恩，知微不解，茵兒卻閉口不答，對那晚的事心有餘悸，提起那男子便神驚恐，看那驚恐，並不像是因爲被推河，倒像還有些別的。

知微卻沒有再問下去的慾，那夜橋上共飲，雪夜一別，並不願與他再見。

然而世事總會事與願違——不是不想見便可以不見的。

挎著籃子，剛要出門，突然看見前方來了一大羣人。

知微一怔，剛想躲，那邊已經有人招呼道：“喂，那奴，公子爺們來了，還不安排姑娘接客！”

知微低著頭，眼角瞥到那些人著華貴，顯見都是京城王孫公子，其中一襲錦袍，月白重錦，角繡銀線竹紋，清雅高貴，那彩看得眉梢一，頭登時垂得更低。

一邊側讓開，一邊轉頭，啞聲對院喚道：“姑娘們，有客——”

這一聲還是平時聽奴張德迎客學來的，不練，腔調有些僵，那羣王孫公子頓時轟然大笑。

“蘭香院哪來的新奴？連迎客都得像娘們春。”

“張德哪去了？換這個磨磨蹭蹭的小子？”

一羣人旁若無人從邊笑著過去，知微盯著地面，見那襲袍角也點塵不驚的掠過自己邊，剛無聲的舒了口長氣，就聽一個公子哥兒笑著指了，對迎來的媽媽道：“等下我們要吃酒行令，這小子侍候著！”

媽媽愣了愣，勉強應了，使個眼示意知微過來，低低道：“小心些！唉……”

媽媽神憂慮，毫無生意上門的喜，知微詫異的看，媽媽神凝重，低聲道：“看見那個黃服的瘦子沒？聽說不是個東西，前頭冠華居的頭牌玉兒，據說被那傢伙弄殘了，冠華居茍媽媽仗著有人撐腰要鬧，沒幾天被人得連院子都砸了關門，唉，怎麼今天想到來這裡？可不要給我生事……”

又囑咐知微：“小知，你向來伶俐懂禮，比院子裡其他人都強，今天可得幫媽媽一回，好歹照看著。”

知微無奈應了，寄人籬下，還寄在院，這一日是遲早的事，能躲自然要躲，不能躲，那便走著瞧罷。

那一羣人佔了院裡最好的“倦芳閣”，了最的姑娘來陪，人手一個，嬉笑戲謔，吵嚷得不堪，卻只有一角落，人人都自覺的不去打擾，顯得安靜得有些詭異。

他所在的地方。

一方黑檀繡銀竹屏風半隔出寧靜空間，緻毯席旁，三足黑石小鼎裡燃著上好的沉香，淡白微涼的煙氣裡，那人長髮微散，襟垂落，以肘懶懶支著腮，笑意淺淺俯首於姑娘皓腕玉指間，飲了奉上的杯中酒。

隨即輕輕了那子頰，引得蘭香院花魁蘭依姑娘忸怩的撒。

那一角笑聲低沉，子嚶嚀，比起外間吵嚷喧鬧，反而別有一番曖昧旖旎致。

知微面無表端茶侍應，心想蘭依若是見過那晚他推茵兒下河那一幕，不知道還能不能得起來。

又想明明這人和一堆王孫公子一起嫖，行舉止也隨意自然，但不知怎的，就是覺格格不。

手上不停，轉來去之間總覺得背後有目掠來，粘在背上滿是探索，卻始終不聲，頭也沒向那個方向轉一下。

的注意力在席上，因爲茵兒臉很難看，總在有意無意向打眼，邊就是那位臉蒼白髮青的黃瘦子，渾濁的眼神看起來不太對勁。

知微不想管閒事，只做沒看見——風塵子，難免遇見各種不流客人，應付他們是們的必修課，不是的義務。

酒過三巡，人人都有醉意，有些人便帶著姑娘出去了，茵兒也被那公子哥兒帶了出去，衆人看著他們背影，眼神都有些古怪。

茵兒被擁在那人懷中，頻頻回首，眼神悽切而祈求，似乎在尋找誰可以幫解圍，然而人人都轉開了眼。

知微皺起了眉，腳下卻依然沒，總覺得，只要那個人在場，自己還是不要逞能的好。

然而那兩人相擁著走過邊，茵兒半敞的襟裡，雪上一抹深紅淤紫突然掠過的眼簾。

知微怔了怔，沉默半晌，無聲無息放下手中茶盞，從邊門悄悄跟了出去。

這邊剛出門，那邊背對著的雅間，月白錦袍的清雅男子，突然微笑著推開懷裡的蘭依。

蘭依以爲他只是在調笑，笑著再次靠了過去。

那人俯下臉，傾倒衆生的眉目笑意淡淡，看著那子不知眼的靠近，脣角一彎。

隨即他袖一招。

相貌普通的侍衛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冒出來，抓起黑石小鼎，翻過來就對蘭依當頭一倒。

灼熱的菸灰騰騰落下，伴隨子一聲悽慘的尖呼。

四周立時寂靜，人人驚悚無聲。

“寧澄，你最近開始憐香惜玉了。”男子看也不看倒地痛呼的子一眼，微笑站起，“我以爲你會對著臉倒。”

“本來是這樣打算的。”寧澄探頭對蘭依了，“不過我突然發現臉上胭脂太厚，怕燙不著。”

輕輕一笑，不理自己那活寶侍衛，男子無聲無息掠過衆人側，向知微離開的方向，出門去。

他經過的地方，菸灰不起，哭泣只能埋在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