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是那筆跡瀟灑的男子所寫。

“笑者，亦恥。”

知微這一驚非同小可——說的是？正在笑的？

隨即又覺得自己嚇自己，怎麼可能，看這冊子這麼破舊，這冊子上的人早已作古不知道多年，怎麼可能未卜先知。

撿起冊子，下一秒又一個哆嗦。

“閣下莫驚，小心摜散了冊子。”

知微驚到極，反而不慌了，此時已經可以確認，書上那男子的話，是對說的。

心中突起戲弄之意，不看下一行，順手將那書作勢往爐火上一擱。

寬袍人似乎大驚，欠起阻止，知微已快速將手收回。

隨即看見書上下一行，男子寫著：“此書金猱皮製，燒不壞。”下一句跟著，卻是換了語氣，似乎是對這本書的作者說的，“這孩子竟和你一樣調皮。”

底下一句是那子答的，語氣似乎有些無奈，“數百年後事，何必費事以元神探知？別嚇著人。”

底下再無對話字跡，知微挲著書頁，微笑著想，也許這對擱下筆，躲到什麼地方卿卿我我去了也未可知。

遙想多年前那對神仙眷，紅袖添香月下筆談，含笑擱筆兩兩對，真真是一副很的場景。

寬袍人一直默然不語，這人頭臉都掩在極其大的袍裡，似乎不願被人看見真容，只在知微作勢要燒書時，才了一。

藥爐裡藥味嫋嫋，舊冊中暗香重重，寬袍人的目，突然落在了知微指尖。

不知道何時，知微指尖泛出淡淡微紅，在靠近藥爐時，尤其明顯些，隨即漸漸消退。

寬袍人目一閃，知微卻不知道這個變化，做完了雜務，向對方揮揮手中冊子：“可以帶回去看嗎？”

想了想又補充：“我會小心不給人發現的。”

直覺這冊子絕不僅僅是一本雜記，那聞所未聞的金猱皮，也不知道是哪裡的異，能用這冊子寫字的人，份定非尋常，所留的文字，定然也價值不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最好是別要這東西，可不知怎的，心裡十分不捨得放棄。

寬袍人卻似乎沒這個擔心，揮揮手示意離開，知微將冊子揣進懷中，突然又是一怔。

只這剎那間，覺得自己有些不同，但是遍察渾，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只得笑笑出門去。

一出門便哎呀一聲，這才發現自己看書迷，竟然誤了時辰，天際金烏西沉，竟然已將黃昏。

知微趕抄近路急急往回走，知道有一巷子，可以繞到蘭香院後門。

巷子掩在街角之後，十分僻靜，知微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近乎空曠的響在青石路上。

空曠的寂靜之中，突然響起了不知哪裡的嗡嗡說話聲。

“娘，給我一兩銀子。”

知微心中一震——這是皓的聲音。

急忙閃躲在街角之後，屏住呼吸，接著便見皓和娘一路過來，皓不住的向夫人撒著，纏磨著要“一兩銀子，好去買件綢裡。”

“玩飛球穿不得布，出汗都粘在上，還有怪味。”皓笑嘻嘻，“他們都說，我再不換像樣點裳，便不要我玩了。”

飛球是早先大傳下來的遊戲，據說由神瑛皇后所創，原先推廣全國，如今改良後卻了貴族的奢侈，一個球便價值百金，皓這份，哪裡能玩這飛球？又是和誰玩？

知微眼落在皓和母親纏的胳膊上，心中一酸，剛纔的問題便一閃而過沒有多想。

抿著脣角，孤立在牆角後，聽見娘絮絮關切皓，聽見娘低低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不要和那些公子哥兒混一起……”隨即皓笑道：“他們答應我，推薦我去青溟書院呢，娘你不是說青溟書院是天下最好的書院嗎……”

夕的影進小巷，將走過的那兩人背影融爲一，而的影，斜而長的倒映在地面，和那背影楚河漢界，遠在天涯。

知微抱著臂，被逐出秋府那一夜的寒意再次襲來，在初春的黃昏中，微微了。

眼見著娘慈的皓的頭，最終耐不過他的撒，小心的掏了一兩銀子出來，又見皓三言兩語打發走了娘，鬼鬼祟祟四張，脣角不由綻出一譏誚的笑意。

娘一個月的月錢也就一兩銀子，真要拿出去做兒一件裡也就罷了，怕就怕，送進了蘭香院姑娘的脂鄉。

一個月省吃儉用，送去給買吃一半扔一半的糖瓜子。

笑得近乎森然，不再想那對祥和母子，也不想此時進院和弟弟上，乾脆靠著牆角，將涼了的糯米糖藕掰了一段來吃。

吃到一半，無意中目一掠，知微怔了怔。

這面後牆上，怎麼有幾個腳蹬的痕跡？

知微仰起頭，發現這面牆其實極爲蔽，一株大樹枝葉茂，離蘭香院後牆只有三尺遠，樹冠靠著牆頭，看牆上那腳蹬的痕跡，明顯有人曾經從樹上攀援到牆上，再進蘭香院。

嫖？還是哪個姑娘和沒錢的窮郎私會？

正猜測著，忽聽頭頂樹葉一陣簌簌搖晃，綠葉間出一雙薄底千層鞋的腳，隨即，一個月白子的從牆頭爬過，降於樹葉之間，此穩穩坐於樹梢，並不急著下來，似乎很有閒逸致的四面觀高風景。

知微饒有興致的靠樹立著，想看後此人廬山真面。

約看見樹頂那擺不休，那人深悽然的道：“花，蒼天不老，此難絕，心似雙網，中有千千結……千萬珍重，千萬自，千萬……不要爲我瘦損帶……”

知微捧住胃，心想也沒吃太多糯米，怎麼這麼想嘔呢……

不捧場的人似乎不止一個，牆裡似乎有人一推，樹葉一陣晃，那人哎呀一聲，不休，在樹頂越發悽傷的：“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花，你好狠心……”

那人滔滔不絕的將詩背下去，不僅囊括古今，甚至還有自創詩詞，隨口誦而盡多妙句，當真文思敏捷舌燦蓮花，知微嘆口氣——這等見才華，用於院之三流，也不嫌作孽。

正揹著，忽然一陣鼓譟聲起，蘭香院前門後門都響起大力撞之聲，約男子吼婦人哭，吵吵嚷嚷：“把那個不知的殺千刀給我出來！”

“哎喲！”

樹頂背詩正歡的那位，戛然而止，驚一聲鼠竄而起，卻又忘記自己還在樹上，這一竄子一斜，一陣裳哧啦響樹葉紛紛搖，知微只看見月白的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隨即“砰”一聲，一人栽倒在腳前塵埃。

知微一低頭——好一張風萬種的大叔臉！

大叔哎喲哎喲跌得很重，卻立即從塵埃中爬起，驚惶四顧，而後門擂門的人，也約聽見了這邊後牆的靜，隨即遠遠有人呼喝：“去那邊看看！”

知微一聽不好，擡就要走，人家來捉，自己留著當被捉嗎？

擡腳卻擡不，低頭一看，腳被一隻手抓著，地下那人在泥坑裡仰起白蓮花一般的臉龐，衝諂笑：“兄弟，好歹救我一救！”

知微蹲下，微笑，那人滿面希冀的看著，看著微笑著，溫手，似乎要拉起他，那人更加歡喜狂的鬆開腳，去接的手。

知微立即手，轉就走。

那人半起的子再次砰一聲栽倒塵埃……

眼見知微無無義見死不救，而後門腳步雜沓已經近，那人低：“你敢走！”

知微置若罔聞，停也不停。

腰上突然一，子已經被人抱住，有高雅的男子薰香人而來，隨即聽見後那人嚷：

“你不救我，我就說是你強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