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坐在牀上。

只穿著單，在初春的寒氣中瑟瑟看著鑽了被窩的男人。

那男人坦然睡在剛焐熱的被窩裡，睡下了居然還不紗笠。

知微不是不想尖，但是尖也不能讓這男人從被窩裡出來，從小接的教育告訴——非常時刻，慌於事無補。

於是很平靜的拉拉被子，近乎溫的拍拍對方的肩，和悅道：“顧大俠，你睡錯牀了。”

顧大俠頭似乎了，知微正在竊喜他聽進去了，便聽見咚的一聲，隨即天旋地轉，部裂開般的痛。

……被顧南一腳踢到地下去了。

燕懷石聽見聲音從裡間衝出來，就看見知微坐在地下，第一次以一種傻傻的表仰著牀上的男人，跌開的襟半掩，出一抹比月更瑩潤的白，午夜裡花香浮，不知道哪裡有氤氳的氣息淡淡彌散開來。

燕懷石立即把目掉轉開去，有點尷尬的站在門口，不知道是去扶還是迴避。

隨即聽見牀上坦然高臥的顧南，乾的道：“我一個人睡。”

燕懷石嚇了一跳，咻的竄進了裡間——接下來的涉，他還是不要聽見的好。

不就是從和這個男人睡變和另一個男人睡麼……燕公子抱著個被子，笑得和狐貍差不離。

知微也在笑，笑瞇瞇爬起來，溫的道：“好好，你一個人睡。”

識時務者爲俊傑，誰拳頭大，誰睡單間，不鬧，要鬧也不是這樣鬧。

然後另抱起一條被子準備去睡裡間，並準備把燕公子給趕出去——他不是和舍監混得很好麼？舍監連小老婆閨名都告訴他了，分個被窩想必也不介意吧？

剛走兩步，牀上那人翻了個，道：“你在這裡。”

知微一個踉蹌，差點沒給被子纏跌，猛回頭不可置信的問：“我在這裡？”

那人躺著，微微呼吸拂面紗，起伏溫，廓好，看在此刻知微眼底，卻覺得跟快要詐的殭似的。

“對。”

言簡意賅，斬釘截鐵。隨即手一擡，一團白花花東西飛過來，正正落在知微腳下。

的枕頭。

這是要打地鋪了，知微低頭盯著那枕頭，告誡了自己一百遍：

絕對不可以抓起枕頭撲上去捂住他的……絕對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吸氣……那冊子上說過，遇見憤怒得難以自己就要發的事件，首先吸氣三次……

三次吸過，知微淡定了。

不就是睡地鋪嘛，不就是被人從牀上趕下來嘛，不就是有個男人佔了自己牀又不許自己占人家牀嘛。

就當自己是他丫鬟好了，丫鬟都是睡牀邊腳踏的。

知微開始在牀邊腳踏上鋪牀，被子半墊半蓋，枕頭端端正正放好，半開的窗吹起春夜的風，穿堂戶，沁涼芬芳，鬱憤的心被衝散一半，擡起頭，對著深藍蒼穹上漫天的星，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能活著，一直活著，每一季的好時節都不錯過花香，已經很好，很好。

牀上的顧南，突然了。

他俯下臉來，正迎上知微揚起的笑臉，隔一層紗幕，他凝定如淵的目，遇上了溫存如水的笑意。

那淡淡笑意，於不可能時刻綻放，如午夜裡梨花結了凝的花苞，在東風裡無聲妖嬈。

春夜迷離，輕紗浮，一層紗氤氳如霧氣，他在霧氣後默默端詳，在霧氣前淺淺微笑。

這一刻靜默沒有來由，卻連那向來只困於自己世界的人也不願驚破。

說來似乎很長，邂逅其實很短。

只一瞬，他又走回自己的世界，將剛纔那一剎驚忘卻。

知微更是早已調開目，不明白向來不會多做一個作的殭玉雕那是在做什麼。

舒舒服服躺下來，在狹窄的腳踏上裹著被子，睡著了。

似乎很快進了夢境，脣角那點笑意漸漸散去，而眉端輕輕蹙起，像沉一個糾結而疼痛的人生。

牀上那人呼吸一如既往平靜，也進了夢鄉，面紗輕輕拂，沒有人猜得到他夢中世界，看得見他面紗後的神。

或許，沒有夢，沒有神。

窗外，月寧謐。

知微很快知道了什麼衝犯傻的後果。

不是睡覺睡腳踏，還包括諸如以下教訓——顧爺金尊玉貴，貴無比，比如他的服質料，不能厚重不能劣，必須輕薄，越輕越越好，彷彿另一層一般熨帖，比如服必須毫無褶皺，有一點不平都不行，如果哪天服不對勁，他會直接將負責給他打理衫的知微扔出去。

對，負責打理衫，不僅如此，知微還徹底的淪爲了日常雜事、整漿洗之類的一切事務包乾者，這些事指燕懷石是不可能的，那爺能將自己打理好就不錯，而顧爺，哪怕服洗得有一點不乾淨，都能將知微從屋中扔到屋頂。

知微悲哀的想，果然便宜的隨從不能牽，這哪是的伴當？這明明是大爺。

此刻將滿是皁角沫子的手從盆裡出來，低眼看著盆裡昂貴而的長袍和子，十分惡意而曖昧的想——爲什麼從來沒有洗到過顧南的？

這麼一想，臉上便泛了淡淡的紅，隨即聽見清越鐘聲，手，取了書本去上課。

分在政史院，一路過去，人人側目——是近期本書院迅速躥紅的學子——的神隨從給增添了很多人氣，據說書院有人打賭，賭顧南面紗下一定是個麻子臉。

對，麻子臉，比麻子還坑坑窪窪的人品！

不過對書院的授課還是很興趣的，書院學風開明，所學駁雜，並不僅限於經史子集，有時甚至還有政論課——針對前朝乃至當前時事的討論課，雖然比較晦，但也令人十分益，授課先生多半不介紹份，只給一個含糊的姓，但是據說——又是據說，有些先生份不同尋常，不僅有當代大儒，可能還有一些朝廷清貴文臣。

今天這課便是政論，知微最興趣的學業，白髮蒼蒼的胡先生，提出了一個新的論題。

“大守盛十三年，厲帝四十壽辰，諸皇子獻禮，其中遠鎮邊關深帝王寵的四皇子，因爲陛下屬相爲馬，也十分馬，便千辛萬苦尋來一匹絕頂驪駒，重兵保護遠送而來，此禮必將極得陛下歡心，而當時皇帝還未立儲君，四皇子呼聲很高——請問諸位，若你爲其他皇子幕僚，應該如何爲本主建議，應對此事？”

滿堂靜了一刻，衆家出不凡的學子，被這個直接而又曖昧的問題震得驚了一驚，知微垂下眼睫，大厲帝本沒有活過四十歲，厲帝的四皇子十分孱弱本沒有戍守邊關過，這說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皇帝皇子哪？

今兒這問題，詭異哪……

要不要回答？

默然沉思，沒注意到四面氣氛特別，而屋外樹蔭，不知何時，半半現也出現了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