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氣息悄悄吹在耳側，拂鬢邊髮，微微的，那氣息是春日薔薇冬日流泉，藏著細的刺，浮著沁涼的冰，乍一覺不勝收，靠近了，卻是萬劫不復。

正如此刻，聖駕駕臨，萬衆參拜，他卻俯靠肩姿態旖旎，看起來著實曖昧而放肆，四周伏在地上的員都轉過了眼來，看著這“一對男子”，眼神比寧弈的姿態還曖昧。

楚王風流，男通吃之名，帝京無人不知。

卻沒有人知道調笑姿態底的毒殺機——他鎖住了的經脈，不讓下跪。

帝駕至而不跪，大不敬——他擺明了要借刀殺人，想讓被皇宮侍衛以大不敬罪名，立即拖出去殺了。

明黃鑾駕已出現在大開的正門側，此時人人皆跪，知微便坐得鶴立羣，人們驚訝的目，都開始過來。

知微低眼，對上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春風容，冰珠般的琉璃華眼眸，眼眸深一抹笑意森然。

突然微笑，不急不躁端坐平靜，“……因爲草民想著將要和王爺一同赴死，激出汗。”

“哦？”

“王爺不會真的以爲昨夜草民只是貿然闖吧？”知微悠然道，“樓深掩，機關重重，當真會有人能誤打誤撞，走近那裡？”

語氣泰然，眼睛卻盯著正門，最前面明黃龍旗已經招展眼簾，聖駕馬上就要駕臨。

寧弈臉不變，眼眸卻暗沉幾分，這正是他沒有在剛纔立即下手的顧忌，一方面是這種場合由他出手滅口不太方便，另一方面便是擔心知微另有指使。

而知微此刻毫不避諱提出，更加深了他的懷疑，而一旦知微另有主使，必得順藤瓜找出背後主謀，那這小子的命——

他微一沉，林軍齊整的腳步聲已在近，鐵青的盔甲在清晨日寒芒閃爍人而來，最前面的侍衛，已經可以看見場一切，正用鷹隼一般銳利的眼掃視場，搜尋所有不利於陛下安全的苗頭和人，他的目，即將掃到棚——

“那批地下奇軍，昨夜去做什麼了，現在又在哪裡呢？”知微掉開眼，不看正門，卻開始怡然自得四張，“咦，我有好幾位政史院和軍事院的同學，今天怎麼好像沒來？”

寧弈目一閃，突然一聲冷笑。

冷笑未畢，他手一推，知微只覺得渾一輕一，不由己向前一栽，額頭上地面。

此時侍衛目正好轉過棚。

而山呼聲起，衆人俯塵埃。

知微伏在地下，手心裡的汗瞬間溼了地磚。

邊月白繡銀竹清雅袍襟鋪開，寧弈跪在邊，在震耳的山呼聲中低聲而清晰的道：“你還有同伴多人？現在都去做什麼了？昨晚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知微轉頭，對他微笑，“殿下，您不會突然變笨了吧,您覺得我會現在告訴你？”

眼神一閃，寧弈微笑：“遲點告訴我也可以……就怕你耐不到那時辰。”

明黃鑾駕已經過去，他手，狀似親的攙知微起來，知微也不避讓，大大方方任他扶起——反正命都在人家手上，佔點便宜有什麼要。

兩手相，知微坦然，寧弈卻突然一怔——剛纔他只覺到手心冰涼滿是冷汗，如今冷汗已去，這一間便覺出了掌心細膩的，涼如玉，那手掌大小和握著的覺，不知怎的似曾相識。

他想擡起手掌再看看，知微卻已經將手收了回去，偏頭向他一笑。

一笑間目溫，又看得他心中一，一間警惕便生，想起面前這個人心思機變狡詐多智，眼神立即又冷了下來。

兩人如前坐了，知微突然看見燕懷石站在斜對面，用一種古怪的神看著，頓時大喜，悄悄翻遍側，扯出淺藍的袖口，對著燕懷石晃了晃。

燕懷石看著，神似有疑，知微發急，將裳更扯出來點——藍——南——

側突有人問：“你在做什麼？”

知微立即收好袖子，正襟危坐：“熱，涼快下。”

寧弈似笑非笑看著——真難得居然有人睜眼說瞎話還毫無愧意，這春三月，晨間微涼，怎麼會熱？

眼一落，不知怎的便落在頸間，書院秉承天盛國風和院首大人風流，學生裝都領口寬大半鎖骨，知微本來是掩得嚴實的，偏偏剛纔扯暗示的時候，將領已經大大扯開，自己忙著耍心機也沒有在意，如今便不知不覺養了寧弈的眼。

晧頸如玉，說玉也嫌太僵，倒似新剝的頭米或新棉的絨，著三分一分一分載了日明麗和月晶瑩的潤，其下鎖骨纖細，細到令人覺得眼落上去都嫌沉重摧折，而鎖骨下的，讓人覺得薄而，像名窯最珍貴的瓷，順著那向下，有微微的……

寧弈目突然一凝，一凝間知微卻已知覺，立即手掠鬢擋住他視線，手從鬢邊落下時，已經不聲將領整好。

垂目看著自己領，心中暗一聲好險，又想自己的束佈散開沒？寧弈剛纔沒看到什麼吧？

百忙中擡眼向對面一瞥，燕懷石已經不見，知微似憂似喜，也不知燕懷石到底看懂意思沒。

此時鑾駕及諸王公已經進正堂，在白紗後紛紛就座，唱名聲裡聽出人來得齊全，除了五皇子沒來之外，皇帝太子及諸皇子都來了。

辛子硯依舊大袖飄飄，不熱的天氣揮著個摺扇上前致辭，瀟灑自如，和當日在院牆上跌下的狼狽不可同日而語，也毫看不出心懷什麼鬼胎，知微看著他，目卻過白紗，白紗後，就是天盛皇朝最尊貴最重要的一羣人，而在今天之後，又會發生什麼？

正如邊這個人，他的目標到底是誰？斷不可能是所有人，他不掌兵權，而京中九城兵馬司一萬八千人雖然號稱由他統管，調兵權卻在太子手中，護衛皇宮的兩萬長纓衛則由七皇子負責，京城二十里之外，就是護衛帝京的戍衛營，就憑昨夜那些人，試圖對所有人手，等於自尋死路。

那麼，皇帝？太子？皇子中的勁敵？

皇帝絕非明智之舉，太子？寧弈向來被認爲是太子黨，失了太子豈不是失了靠山？其餘皇子？只要皇帝和太子還在，其餘皇子了又有什麼用？

而辛子硯又爲什麼要甘冒大不韙參合到這逆天大案中來？他和寧弈先是相莫逆，再故作疏遠，而這些年寧弈韜養晦，在朝低調，在宮中也不皇帝歡喜，屢屢斥，如今這勢，是不堪迫順勢如此，還是早有預謀準備多年？

知微思緒浮沉百般疑團，臺上卻一片祥和歡樂按部就班，政史院和軍事院學生各分兩班，按順序番在臺前獻演，這些學生已經經過師長推薦和前三天的選拔，然而知微等人，卻因爲大鬧飯堂，錯過了。

事到如今，已經明白自己不是被顧南連累，而是被林韶——辛子硯本就是想用那個閉，絆住林氏兄弟，等到七天過後，一切塵埃落定。

也正因爲如此，知微現在無法再參與學試，君前犯書院條規，弄不好也是死罪。

學試先是政史類，分當堂策論、講經、詩文三道程序，由書院師長和翰林院編修主考，知微聽著那些舌燦蓮花引經據典，心如麻。

忽然聽見一陣低低喧譁，隨即有人驚呼：“金榜！”

語氣驚羨，卻又含著無奈。

知微擡眼看去，軒窗白紗前，站了個太監，手中捧著的金長卷。

連寧弈也面驚訝之，喃喃道：“老爺子又把這東西請出來了……”而四面，更是驚呼之聲不絕。

金榜，又稱擢英卷，上載世間離奇問題三道，據稱能夠答出者，必爲無雙國士，得其人可安天下，這是大開國皇帝傳下的奇卷，歷代相傳，多年來早已名天下。

大開國皇帝驚才絕豔，據說因爲師門爲當初穹蒼神殿的關係，還有一難測神通，所以向來爲歷代帝王尊崇，他傳下的東西，自非等閒，歷代以來，擢英卷都珍藏於皇宮，大滅後，這屬於大的寶爲天盛所有，天盛皇帝對神的大開國大帝似乎也十分敬仰，幾乎每次科考殿試，學試，以及各類重要論文場合，都會將擢英卷取出以試天下英才，但是從來，無一功，甚至連題目，也無人能看懂。

到得後來，擢英卷便爲不可逾越的代名詞，天下士子景仰，卻高不可攀。

也因爲失太多次，皇帝漸生厭倦，之後便頒了聖旨，沒有把握答擢英卷者，不得輕言相試，否則以欺君罪論斬。旨意一下，從此擢英卷再無人敢於捨命問津。

此時捧出來，也只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做個樣子而已。

金織就的擢英卷在風中飄搖，如一架可攀青雲的黃金階梯人眼目，衆人眼熾熱，仰高脖子，卻不敢走近。

知微突然心中一。

事到如今，圖韜養晦已不可得，在小命立即完蛋和出頭面可能招禍之間，寧可選擇後者。

生或死，且一博，如不在懸崖下碎骨，便是坦途上康莊大道。

寧弈，這可是你的——

臺上金榜在風中飄搖，舉著金榜的太監手都舉酸了，隨即聽見簾后皇帝淡淡道：“看來今年還是那結果，收起來吧。”

太監正要收起，忽聽底下一人高聲道：“我來！”

棚裡，突然決然站起單薄的青年，迎風而立袖獵獵，正是知微。

在萬衆灼灼目裡坦然而立，並不急著上前，而是先回，對著待阻止卻又無法阻止，因而眉宇沉凝的寧弈，一笑。

這一笑如前溫，溫之底，卻突然生出剛毅凌厲的氣質，那是掩藏於格深，唯瀕臨絕境時才自然展的霸氣，雖千萬人吾往矣，你且給我乖乖看著——

王爺，多謝招待，再會，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