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好。把囊包裡的小銅鏡掏出來，對著照了半天，不喜歡鏡子裡那個猶豫愧疚的孩子，用手了好久。

傅九雲這次消失得非常徹底，再也沒回來過，覃川給青青們掃桃花的時候，從話裡聽出青青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山主甚至連他每日的早課都免了。翠丫來找聊天的時候，難免生出幾分慨，彷彿香取山裡看不到傅九雲，此生了無生趣似的。時間長了，連覃川也被染，一個人做事的時候不了要幾次呆，好像他不在邊搗鼓些事，怪沒意思的。

大半個月眨眼便過去，初三那天，白河龍王來了。本來龍王來了，他們這些負責做準備的外圍雜役就應當被送回外圍，省得打擾貴人們的清淨rshǚ.net。不過這次山主大慈悲，贊他們活做得，準許衆雜役留下見識，直到龍王離開再回去。

覃川前些日子忙壞了，難得龍王來了不要幹活，樂得睡到日上三竿，翠丫打扮得漂漂亮亮來喊人的時候，還在做夢，呵呵傻笑。

“川姐你怎麼能還在睡啊？！”翠丫氣壞了，使勁把推醒，“百年難見的熱鬧，你居然要睡過去！老天都不會原諒你！”

覃川痛苦地捂著臉：“讓老天不原諒我好了……讓我睡……”

翠丫連拖帶拽，是把拉下牀，親自燒了水給洗臉，一面絮叨：“川姐你可不能這樣，雖然山主沒明說咱們雜役是不是一定要到場，但你要是不去，豈不是辜負了山主一番好意？”

覃川打著呵欠把臉洗乾淨，隨便換了件灰布裳，把頭一攏就準備走人，又被翠丫張牙舞爪地回去，非要穿金戴銀，隆重打扮了才行。

等趕到披香殿的時候，周圍早已聚滿了人，弟子們站在殿前平臺上，雜役們便分散在臺階下。雖是數百人之衆，居然安靜異常，只聞風聲泠泠。

翠丫掂高了腳跟使勁擡頭往上看，低聲道：“山主是哪個呀？怎麼看不清？”

覃川隨意了一眼：“山主還沒出來，應該是龍王還未到吧。”

“你怎麼知道山主沒出來？川姐見過？”翠丫很好奇。

覃川笑了笑：“那上面都是年輕人，山主肯定是個老人家，不然怎麼收這麼多弟子？”

翠丫半信半疑，依然長了脖子往上打量，嘟囔：“九雲大人呢？我怎麼見不到他……”

覃川只有苦笑。

沒過一會兒，頭頂風聲忽然變大了，打著旋兒朝上卷，半空中傳來一聲響雷般的吼，眨眼間一輛巨大無比的長車便出現在平臺上，拉車的牛頭馬虎爪，不知是什麼怪，兩人多高，形容極爲猙獰。那些雜役們何曾見過這種場面，不由自主地紛紛驚呼。

接著又是數十輛稍小的車落在平臺之上，弟子們一一退後，恭敬地彎腰行禮。披香殿傳來爽朗的笑聲，殿門大開，山主穿著九金長衫，須如銀，一把鬍鬚幾乎垂在腰上，一看便知絕非俗世中人，仙風道骨的。

他一直迎上去，那第一輛長車中也傳來同樣的笑聲，白河龍王施施然而下，攜住了山主的手。

翠丫在下面激得渾抖，死死著覃川的手，直：“看啊看啊！山主！龍王！啊！今天讓我死也瞑目了！”

白河龍王年輕些，約有五旬的模樣，生得極爲富態，好大一隻肚子，走起路來，猶如水波在裡面盪漾。後面那些車裡跳下的，便都是他收集的俊年男了。與山主收弟子不同，這些年的份卻是優伶，專司歌舞吹奏，供人作樂的。

那十一二歲的站在一起，十四五歲的又站在另一，十八九歲的則又是另外一撥。有的是男分開，有的又是男混雜，個個面如皎月，比香取山的弟子們多了一份嫵順。

山主攜著龍王去到披香殿敘舊，其餘人都等在外面。有些好奇的弟子試圖親近龍王的人，奈何對方訓極嚴，所有人一律垂著腦袋，悶葫蘆似的一聲不吭，教他們好生失。

雜役們在臺階下，看得不真切，個個急得要命，好容易等山主和龍王敘完久，帶著衆弟子與優伶們浩浩前往北通明殿，那裡早已準備好筵席，只等佳客到來。

半空中涌現金花萬朵，金飛，下雨般紛紛落落，正是山主用了仙法作爲歡迎佳客的禮節。眼看浩浩一行人下來了，雜役們作一團，有的迴避，有的躲在暗看，有的悄悄尾隨。

覃川被翠丫拽著追上去，匆忙中卻突然見到了久違的傅九雲。他今日穿著一玉白長衫，束了青木冠，俊得天怒人怨，此刻不慌不忙隨著人羣往前走，一面低頭含笑與幾個小弟子說話，神溫裡還帶著輕佻，一看那模樣就知道心底肯定沒想什麼好事。

覃川不知怎麼的，心裡猛然來了一怒氣，像是被人騙了或者耍了一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惡狠狠地把腦袋別過去不看了。

真是七八糟，好好的生什麼氣？覃川抓抓頭，煩躁地皺著眉頭，冷不防旁邊有幾個要看熱鬧的男雜役一推，踉蹌幾下，差點摔倒。翠丫比倒黴，直接跌了個狗啃泥，疼得直哎喲，半天爬不起來。

趕去扶，卻不想頭頂忽然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姑娘，還好麼？”

兩人擡頭，卻見一個男優伶含笑站在一旁，一雙長挑眼，梨花般清俊。覃川見他頭頂生著狐耳，後長尾不藏，竟是個狐貍，不由暗暗吃驚。雖說人妖混雜早已不是什麼稀奇事，但妖給龍王做優伶的，委實見。

翠丫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半天說不出來話，只是癡癡呆呆地看著他。那人微微一笑，彎腰手，聲音溫和：“扶著我吧。”

也不等說話，輕輕握住的手，將拽了起來。

“姑娘是山主的弟子？”那人竟視覃川如無，徑自和翠丫攀談起來。

“我……我只是外圍雜役……”翠丫結結，連連擺手。

那人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溫：“我也只是個優伶。我狐十九，姑娘芳名？”

翠丫那孩子大約從頭到腳都了，腳步輕浮，像是走在雲上，看得覃川暗暗搖頭。

胳膊突然被人扶了一把，左紫辰在後低聲道：“小心些，別走那麼近。”覃川吃了一驚，回頭看著他，低低喚一聲：“紫辰大人……”

他今日神不錯，前段時間的憔悴一洗而空，面上浮現出一笑意來，輕聲道：“眼睛腫了，沒睡好麼？”

尷尬地：“是太興了……小的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

左紫辰忽然擡手，了的腦袋，不等覃川出驚訝的神，他自己先奇怪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喃喃道：“奇怪……我只是覺得應當這樣做……抱歉。”

覃川匆匆一笑，什麼也沒說。

左紫辰沉默片刻，突然問：“覃川，你原本不是這模樣的吧？”

驚得心臟幾乎都停了，駭然張大看著他。他神平靜，語氣也淺淡：“又是我覺得應當是這樣的事。我覺得見過你，可你並不是你。覃川，我只是記不清，卻不是傻子。你瞞了我什麼？”

猛然把合上，眨了眨眼睛，別過腦袋，聲音冷下來：“紫辰大人說的話，我聽不懂。”

左紫辰並不在意，忽然握住的手腕，攥住，迫使停下腳步。

他眉頭微微蹙起，帶了一猶豫，一哀傷，低聲道：“我覺得，你是個會讓我傷心的人。”

四周的喧囂彷彿突然消失了，覃川什麼也聽不見，的頭被什麼東西哽住，隔了半天，才勉強說：“您多想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握著的手腕，起先握得好，慢慢地，卻放鬆了力道，一寸一寸下去。最後，他笑了：“我一定會想起來的，覃川，你等著。在我想起來之前，我不放你離開香取山。”

的心臟瘋狂跳，幾乎要承不住了，突然轉便走，大聲道：“我只是個雜役！”

沒有人回答，翠丫和狐十九不知去了哪裡，到都是人影，到不見他們。覃川勉強抑住心慌意，漫無目的地在人羣中搜索他二人的影。

忽然又瞥見了傅九雲，他拉著一個弟子的手，笑地說話，眼睛卻看著。見過來，他眨了眨左眼，臉上是在笑，可分明到他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見鬼了，手裡抓著別的弟子不放的人是誰？他又憑什麼不開心？！覃川腦子裡一團，覺得自己像個無敵大傻瓜，實在不想理這麻似的，裝作沒注意，躲到人羣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