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川在十三歲的時候，還不覃川。大燕國風俗，貴族兒在十五歲及笄後才由父母親賜字，這個字也就是名字了。所以那時候還是被人帝姬，最多喚一聲“燕姬”。父皇母后，大哥一直到五哥，私下燕燕。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寶安帝會是大燕國最後一個皇帝，大燕工巧匠衆多，國力強盛，周邊諸侯俱臣服，雖說到了寶安帝的時期，已有式微跡象，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沒有個幾十一百年，這國家不會那麼容易倒下。

寶安帝與皇后婚二十餘年，帝后伉儷深，生了三子一，後宮中雖有嬪妃衆多，於子息上卻緣分單薄，只另有兩個庶出皇子。小帝姬是最小的嫡，生得極好，脾氣也討喜，宮裡難免人人寵。

彼時大燕國民風開放，子當做男子來養，習武習文，更以雅擅歌舞爲榮。倘若有人家中兒歌舞出衆，那是人人羨慕眼紅的事，與民風保守、子不得拋頭面的西方諸國截然不同。

帝姬自小就跟著兄長們一共讀書學武，又因爲大燕皇族嫡親的統與常人不同，長到十三歲就另有先生傳授罕見仙法。聽說原本大燕皇族極擅仙，不過一代代這麼傳下來，百上千年過去，難免會有，到了寶安帝這一代，只剩個白紙通靈能學了。

那會兒帝姬剛滿十三歲，也剛剛和先生學習這種討厭的仙法，爲了通過白紙介召喚靈，一天要在手指頭上扎幾十下，幾天下來，手指頭就沒一塊好皮了，一下都疼。

正好前幾天聽皇后說，下個月姨母要帶著玄珠表姐宮小住，帝姬更像吃了蒼蠅似的心裡不痛快。玄珠比大兩歲，上個月剛滿十五，姨夫賜名玄珠，在這之前和帝姬一樣沒有名字，當然，帝姬從來也不想知道的名字。

自覺從沒得罪過玄珠，但好像天生就看不順眼，大事小事都要和作對。聽說帝姬練字好看，就特地描了簪花小楷，賣弄地到給人看；聽說帝姬背了幾詩詞，就索把整本名家詞彙全背下來。這還只是沒見面的時候，等見了面更不得了，帝姬說一就非要說二，反正在玄珠面前好像全都是錯，就是被從頭到腳看不慣。

早上先生代的十張白紙變幻出十隻仙鶴的任務怎麼也做不好，滴在上面，不是跳出來青蛙就是變一隻崴腳麻雀，帝姬心裡煩，索把那些白紙全部丟在地上，一肚子惱火地去花園散心。

剛好二皇子從宮外回來了，見氣呼呼地一個人坐在涼亭裡折白紙，阿滿在後面苦著臉看，他便笑地走過去帝姬的腦袋：“怎麼，被先生罰了？”

帝姬素來最喜歡二哥，雖有五個哥哥，但老大穩重，老三沉，老四老五都是庶出，不敢和過於親近，唯有這個二哥子開朗玩，從小就以“察民”爲由出宮玩耍，每次回來還給帶許多有趣的玩意，一見到他帝姬眼睛就亮了。

“也沒什麼，就是聽說玄珠要來，心裡煩，怎麼也喚不出仙鶴。”把摺好的白紙撕許多小條，從指尖的傷口裡出一滴塗在上面，“”一聲，那條白紙變了呆頭呆腦的烏，在桌上爬啊爬。惱怒，直接把烏丟進池塘裡去。

二皇子哈哈大笑：“來，拿玄珠當什麼藉口。不行就是不行，老實承認吧！”

他見帝姬愁眉不展，不由微微一笑，從懷裡神兮兮地取出兩幅畫軸放在桌上：“看你這麼生氣，二哥給你看個好東西。你在外面就算花上一千兩黃金，也未必賣的到其中一幅。”

帝姬登時大爲好奇，見他這麼神，還以爲是春宮圖，臉紅心跳地展開來，那畫上卻只是一枝寒梅，花瓣嫣紅，梅枝筆法瀟灑風流且不失勁道。

撇撇：“畫得是很好，但也不值千兩黃金吧？”

話剛說完，忽覺寒風習習撲面而來，本來春明的涼亭裡竟彷彿下起了小雪，一枝紅梅綻放在白雪中，亭亭玉立，傲霜欺雪，居然像真的一樣。

帝姬倒一口氣，趕眼睛，那枝紅梅還在，的花瓣甚至隨風瑟瑟搖晃。忍不住手去，卻了個空——原來是個幻覺。

二皇子得意洋洋地把畫軸捲起，諸般幻象頓時消失，他說：“怎樣？值不值千兩黃金？”

帝姬怔怔點頭，趕問：“你在哪裡弄的？誰畫的？”

“前幾天我出宮，在路邊見到個畫攤，周圍圍了許多人大呼小，忍不住好奇去看一眼，原來是有人當場作畫。此人名公子齊，在民間已是名聲顯赫，只是脾氣古怪，聲稱只作畫不賣畫，這兩幅倒是我磨了好幾天，借來玩賞的。過幾天還得還回去。”

帝姬趕展開另一幅畫軸，這次紙上卻沒有花鳥魚蟲，而是花了一座華宮殿，殿前有十幾名豔舞姬懷抱金琵琶舞蹈。漸漸地，那些舞姬彷彿出現在了眼前，姿輕盈嫵，纖腰款擺，反彈琵琶之態妖嬈無比，雖然沒有樂聲難免中不足，但無論是誰見到這些妙的作，都會不住讚歎窒息。

二皇子笑道：“此人年紀輕輕，雖有驚世之才，卻狂妄的很。自稱生平得意事，樂律排第一，作畫只是第三，仙更是排到第四去了。因他作了半闕東風桃花曲，慨天下舞姬皆無天份能跳出來，索畫在畫裡，剩下那半闕至今不肯作，聲稱天下無人值得他作完一闕東風桃花。這可真是狂妄之極了。”

帝姬看得神，隨口接到：“樂律第一，作畫第三，那第二得意是什麼？”

二皇子卻有些爲難，支吾道：“也沒什麼好說的……一個鄉野狂人罷了。”

原來公子齊的原話是，生平得意有四件事。第一爲樂律，能引出凰和歌，白鶴同舞；第三是作畫，尚可以假真。第四是仙，聊以自保而已。那第二卻是風流多，天下間再冷漠再固執的子，他也有本事們臉紅心跳再微笑，是個在人堆裡如魚得水的人。

這種話當然不好讓小帝姬聽見，他只能隨便應付過去。

帝姬也沒在意，只等那些舞姬跳完一曲，才慢慢把畫軸捲起，沉半晌，忽然擡頭笑道：“他真說世上無人能跳完一曲東風桃花？”

二皇子逗：“怎麼？難不我的小妹妹想挑戰一番？”

帝姬把下揚起，傲然道：“二哥你出宮告訴他，他快把東風桃花曲作完，馬上就有人能跳了！”

二皇子笑道：“你不是真的要跳吧？萬一出了醜，二哥可不幫你，外面的平民笑話你一輩子。”

“我敢說，就肯定敢跳完。”帝姬淺淺一笑，腮邊出兩個梨渦來。

那邊二皇子再次出宮找公子齊，這邊朝堂上卻生一件大事，左相做了二十多年的大燕丞相，前幾日突然上了摺子，說自己年老衰舊病纏綿，不能再報效君王，故而請求辭。摺子一上，滿朝譁然。左相爲多年，場陣營更是盤錯節，複雜得說也說不清，他一點預兆也沒有突然說辭，其中牽扯範圍之深之廣，簡直難以想象。

寶安帝勸數次未果，也是憂心忡忡。近來大燕國周邊並不平靜，西北大國天原國一直蠢蠢，五年前吞併了西北周邊數個小國，兩年前更是大舉兵西方四個國力尚算強盛的國家，也不知用了什麼奇兵妙計，短短兩年就滅了四國，疆土歸自己版圖。

天原國最近又頻頻擾大燕邊境，雖然還只是小打小鬧，但倘若有朝一日強兵降臨，難免舉國戰，這種時候，左相居然要辭，等於砍了寶安帝一隻臂膀，他怎能不煩惱。

朝堂上的事，帝姬還不懂，那時候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只是見父皇近來愁眉不展，便想著法子要逗他笑一笑。剛好半月後，二皇子又回來了，這次帶來了完整的東風桃花曲譜。

“事先說清楚，你要跳不出來，二哥可真沒辦法幫你。”二皇子苦笑，“那公子齊答應得倒是很爽快，不過他說曲子給你了，你能跳出來，他便願意傾盡畢生功力，畫兩幅最好的畫送你。你要是跳不出來，就別怪他在外面幫你宣揚自不量力的壞名聲。”

帝姬低頭仔細研究曲譜，毫不在意地笑：“那就等著他送我兩幅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