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塵扭頭一勒馬：“今日大軍回朝？怪不得西城一路人馬稀，想必都去了神武門附近。”

夜天漓道：“你數月前便打聽大軍回朝的事，怎麼現在倒忘了？”

卿塵忙問道：“哪裡能看到犒軍？”

夜天漓道：“這時候能看的地方怕都滿人了，你若先前便說，還能趁早帶你上呈雲臺，現在四戒嚴，可不能在父皇眼下放肆。”

卿塵輕抖繮繩，雲騁微嘶一聲，掉頭而行，“去明閣！”

夜天漓縱馬跟上：“想看犒軍怎麼不早做打算？”

卿塵微微擰眉，近日張羅著將新購的歌坊改做醫館，忙得不可開。如今手中這家“牧原堂”集了天都數位醫獨到的大夫，樓上設藥間病房，其下開了善堂，每日救死扶傷活人醫病，有時候連藥錢都一併搭上。除了打理四面樓必要的事務外，幾乎日日和幾位大夫談醫論藥，深覺中醫粹妙不可言，幾乎沉迷其中，一時真沒想到日子過得飛快，夜天凌所率大軍竟已回師天都。

青山峻嶺中一幕轉離開的背影，便在秋下如此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記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來。”當時他看著的眼睛篤定而霸道的一句話。他一定會回來，現在，可是他回來了？

明閣果然人滿爲患，實際上帝都自外城雍門始過下三十九坊宣平門、中二十四坊丹門直至城神武門附近都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天都中出了數千鐵衛清出開闊大道，沿途旌旗林立，林軍自神武門高臺而下，十步一衛，遍佈城，甲冑鮮明，劍戟耀目。

夜天漓今天出門沒帶侍衛。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他在旁護著卿塵怕有閃失，卿塵扭頭笑說：“多謝殿下了。”

夜天漓道：“若你有個損傷，今晚小蘭亭豈不是空了場？我多不劃算。”

卿塵低聲道：“原來是有求於我。不管你什麼客人，四面樓沒人知道我子份，可別給我拆穿了。”

夜天漓笑道：“到時隨你。”

這時外面圍觀的有人看到他們，高聲問道：“那邊可是寧大夫？”卿塵尋聲去，有幾人早已開道路：“寧大夫要去明閣？”認出其中一人是前幾日來過牧原堂的小六，笑道：“正是，不想這麼多人，你母親可好些了？”

小六忙道：“多虧了寧大夫妙手回春，我娘這幾天都能下地了。”一邊招呼著：“大夥兒讓一讓，牧原堂的寧大夫在這兒。”

樓下盡圍著些普通百姓，倒有不過牧原堂的恩惠，聞言推推將他們送到了明閣前。卿塵一路拱手稱謝，夜天漓不問道：“你這些日子到底都幹了什麼，牧原堂也有你一份？嘿！這過路的法子比侍衛不差。”

卿塵笑道：“沒幹什麼，賺銀子花著玩。可別小看了百姓，你是王孫公侯難道就不仰仗他們？”

明閣中裡外都坐滿了人，夜天漓此時早已不耐煩，一把抓過掌櫃的，還沒等他說話，掌櫃擡頭時便嚇得直作揖：“殿下您要看犒軍怎麼還來這兒？現在樓上樓下實在是無可坐了，您讓小的如何是好啊！”

夜天漓喝道：“礙事的都給我轟出去，天都什麼時候竟有這麼多人！”

卿塵自後拉他：“沒你這麼霸道的，人家開門做生意，你偏來難爲人。” щшш ●ttk an ●￠O

夜天漓道：“這不是陪你來湊熱鬧，我變著法子躲出來不去神武門站著，難道跑這兒站上半天？那還不如神武門清靜。”

正說著，店裡夥計一溜煙自樓上小跑下來，在掌櫃耳邊輕言幾句，掌櫃如釋重負，轉求道：“殿下，樓上雅閣有人請，說是與殿下相，還請殿下湊合這一時賞小的個方便。”

朱欄窗前，正有人俯下來對這邊抱拳招呼，卿塵和夜天漓都覺意外，原來竟是莫不平。

夜天漓對掌櫃的道：“一壺‘青峰翠雲’，再打點幾樣小菜送來樓上。”拉了卿塵舉步上去。

一進門，莫不平目先在卿塵臉上停落，方對夜天漓道：“十二殿下別來無恙！”

夜天漓見了莫不平竟規規矩矩，十分不缺禮數，笑道：“早幾日聽說先生回了伊歌便想去拜訪，卻都不知先生在何，今天倒巧。”

卿塵暗覺莫不平來頭十分不一般，不但令夜天湛奉若上賓，連夜天漓這樣驕橫的人都對他恭敬有加。淺笑道：“莫先生好！”

莫不平笑道：“多日不見，方纔險些沒認出來，姑娘如此打扮倒比十二殿下都多幾分瀟灑。”

卿塵瞥了夜天漓一眼：“我比他文雅倒是真的，方纔若不是先生，這明閣怕要遭殃。”

夜天漓也不介意，揚了揚眉拂襟落座，三人笑談閒聊。

北征大軍在城外整裝待命，二十餘萬戰士不能同時進城，是以只有一萬玄甲軍隨凌王至神武門面聖。

茶香在手，碧葉清盞翠淡明亮，其上有雪霧之深繞，卿塵細細品了口茶，回味悠長中著窗口出神，想象一會兒大軍城不知是什麼壯觀場面，期待時竟略有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張。

過不多時，只聽遠一聲金鼓擂，鼓聲威嚴如雷鳴，滾滾響徹四方。隨著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號角聲彷彿自天邊響起，西城雍門緩緩開啓。

一時間滿城的喧鬧像是突然被抹掉，整個帝都驀然安靜，陷一片肅穆之中。

萬衆翹首，遙一方。

隨著威沉的鐵蹄聲，腳下大地震，城門如同錯覺般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玄鐵，隨之席捲而來的氣勢使這深秋高遠的天地驟然變得肅殺，四合之下寒意遍佈，威懾八方。

碧空晴冷，一面金龍旗躍然高擎，其上明繡九爪蟠龍神形威怒，昂首騰雲，獵獵於長風之中。

三軍之前，當先兩將白馬銀盔，一萬鐵騎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鋒銳，十個方陣依序而列，隨他二人緩緩城。

軍容肅整，軍威嚴穆，衆人能清晰聽到整齊劃一的步伐落地，震著雄偉的伊歌城。

卿塵不由得起站到窗前，想看清領兵的兩人。相隔較遠，兩人又盔甲在，只依稀能看到眉眼。握著窗棱的手一，子向前傾了下，左邊那個銀甲白纓形拔的人分明便是十一，但他旁卻並非記憶中另外一人。

著遠，愣立在窗前，驀地被一聲巨響驚醒，那是上萬鐵騎不聞一錯的同時立定，威嚴震撼。

夜天漓突然語意慨地說道：“四皇兄練兵之，治軍之嚴，當真無人能出其右。”

卿塵凝視十一邊的人，一種落空的的失如同城中浩瀚玄逐漸覆過心間，轉問道：“前面領軍的便是凌王？”

夜天漓一笑，道：“你自己看。”

卿塵重新將目投向神武門，但見軍中寂靜，肅然無聲，只聞四周招展的戰旗獵獵作響。圍觀百姓被這軍威所震，一時皆盡肅穆。

玄甲鐵騎已全部進雍門，號角聲再次響徹九城外。

原本十個長方型的軍陣中，最後一陣的戰士突然同時向兩旁分開。一騎白戰馬裂陣而出，馬上之人戰甲佩劍，飛騎前馳，白袍勝雪，披風高揚肆風中，所到之軍陣一一中分，如同奪目寒將玄甲鐵騎一劃爲二。

其人在前，後立刻有有戰士策馬相隨，填補分裂的空隙。整個軍陣隨之推進，緩緩風雲涌，移宮換位，變幻爲一個完整的四方陣形。

陣前，兩名領軍大將雙騎微分，那人勒馬當中，擡手，後玄甲鐵騎迅速肅整軍容。

隨著那人右手輕揮，高只見數列玄齊齊變，戰甲聲銳，鏗鏘如一，所有戰士幾乎在同一瞬間翻下馬，行軍禮，振聲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一聲自數千鐵戰士口中同時喝出，真正震天地，九城失。

這是征戰萬里的鐵馬英雄，寒劍浴的豪壯男兒。

唯有沙場之上出生死的戰士，方有這樣攝人殺氣，唯有勇猛無畏殺敵的軍人，方得如斯豪威勢。

不必夜天漓再說，卿塵已清楚明瞭，靜靜看著神武門前那個遙遠的影。

凌洌孤峻，傲然馬上，睥睨天下，風神絕世。這個人，以他的傳奇一般的兵鐵騎，南征北戰，攻城掠地，掃西域大漠四方強族；以他駭人聽聞的輝煌戰績，稱雄宇，威震六合，征服中原疆野萬里河山。

那晚的背影似乎和馬上的影合而爲一，變千軍萬馬中那一點孤傲的白。卿塵眼中竟無由酸，於青峰翠雲的霧氣後生出一層異樣的清亮。怕被人看出端倪，若無其事地返低頭飲茶：“久聞凌王大名，果然英雄非凡。”

莫不平拈鬚微笑，看著神武門前肅殺的軍陣：“好個凌王啊！”

夜天漓遠眺神武門的目裡帶著難得一見的肅正，似是震，又似是佩服，於滿臉飛揚不羈中有攝人的。他回一笑，搖頭把玩茶盞：“四皇兄這支玄甲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征戰多年竟從未吃過敗仗，真看得人心裡。”

卿塵見他似是心馳神往，問道：“你這麼興趣，如何不去領兵出征，不也一樣的威風？”

夜天漓沒滋味地一哂：“除四皇兄外也就五皇兄還算是真正帶兵，我便是去，也不過歷練一下作罷，有什麼意思？何況我提此事母妃便要著急，說什麼也不肯。”

卿塵道：“看來淑妃娘娘偏疼你，倒放心十一殿下。”

夜天漓挑眉道：“十一哥自便跟四皇兄習武，自然不同些。他這次出征一直瞞著母妃臨走才說，回來定挨數落，說不得還要我幫他去哄。”

莫不平笑道：“突厥一族兇猛悍勇，淑妃娘娘也是心疼兩位殿下。再者便是尋常仕族子弟，也沒有十分必要遠赴荒遠漠北去征戰之苦，何況是殿下。”

夜天漓道：“說的也是，便如五皇兄，若非因著母親的份，又何必執意軍功？”他見卿塵臉上滿是探尋的疑問，一笑道：“五皇兄的母親以前只是孝貞皇后宮中一名侍，不知爲何了父皇寵幸誕下皇子，如今也只是封了才人。雖說兄弟間沒什麼不同，但五皇兄心裡是在意的，事事都比我們用心些。”

卿塵問道：“那凌王呢？”

夜天漓道：“四皇兄的母親是蓮妃娘娘。”

“蓮妃娘娘怎樣？”卿塵再問。

夜天漓輕描淡寫說了句：“蓮妃娘娘是個冷人。”也只說這一句便沒了下文。

卿塵聽他語氣似乎無意多說，也不便再問。夜天漓對莫不平道：“莫先生多年前曾是幾位皇兄的老師，四皇兄帶兵想必也得過先生指點，只可惜我當時年，未能與先生有師生之緣。”

莫不平品了口茶看著神武門，徐徐說道：“殿下言重了，若別人或者便有，但於淩王殿下老夫確不敢說什麼指點。記得當年臨華殿相傅也曾給皇子們講解兵書，凌王聽完一講便道，‘兵者，出奇之道，詭變之事，當得其意而不用其法，知其謀而不師其巧，如此細究十分多餘。’那時凌王八歲，凡書過目不閱二遍，如今凌王之兵奇險詭絕，似是與兵書無關，老夫也不敢貪功。”

卿塵看著神武門前玄鐵騎，夜天凌等諸位皇子已經登上高臺接犒封詔。犒封之後都是些繁文縟節，夜天漓一會兒便覺無趣，兩人便向莫不平告辭出來。

雲騁見了卿塵，蹭到前，有些躁不安地在旁邊打了個轉。

卿塵手mo它，低笑道：“風馳回來了，你著急了嗎？”說罷拍了拍它以示安。雲騁低聲輕嘶，才任翻上馬。

勒馬回頭，人頭攢，已經看不到威肅的大軍，唯有高臺上飄颯的明黃旗幟，若若現。面向高臺，過層層人羣，依稀能覺到著戰袍的夜天凌，記憶中他的樣子彷彿越來越近，那雙清冷的眸子異常清晰。

心中輕快無比，卿塵脣角輕揚，舉目晴空萬里，碧秋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