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在無極大地上繼續，一縞素的德王先鋒已經接近京城，當然，楊並沒有“攻破京城，搶佔皇宮，圖謀大位”，然而在一心肖想至尊大位的德王心中，誰都有可能是和他搶位子的覬覦者，他心急如焚，日夜行軍，士兵們在不斷逃散，每天都有千計的兵丁逃跑及凍而死。

南疆大營的糧庫，並不止武陵一個，然而在德王行軍過程中，原本已經聯絡好的華州等地，都不約而同的出現延誤糧草等狀況，世事如棋，風雲變幻，一些細微的作，正在悄悄改著這場“復仇起事”的向和格局，正如蝴蝶在遙遠的某扇翅膀，千萬裡外便激起了狂暴的風。

那些改並不明顯，以至於遠在武陵的孟扶搖渾然不知，日復一日的沉默下去，也漸漸的瘦下去，並不是很明顯的瘦，上所有的骨節卻都漸漸突了出來，繃得髮，一張臉上眼睛越發的大，看人的時候幽幽的懾人。

戰北野和宗越始終在側，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卻將孟扶搖保護得很好，鐵和姚迅也過來了，潛在士卒中做苦力，雅蘭珠還是每時每刻連上廁所都跟著，上說是看著夫婦，其實只是怕出事而已。

一羣人將孟扶搖看得很，都怕急瘋了做出什麼事來，孟扶搖卻安靜而沉默，近乎堅決而執拗的等著那個消息，沒事了便弄只小板凳，坐在那裡看戰北野一邊和宗越鬥一邊不時的斜瞄一眼，看雅蘭珠撅著死死蹲在邊，看鐵攬下院裡的所有活計只爲能在面前多走上幾回，看宗越沒完沒了的開補藥恨不得把藥鋪裡的藥都用上一遍，早春的淡淡，有種鮮明的綠意，在那樣的裡想，自己何其幸運，居然能夠遇見這些溫暖而好的東西，便爲這個，這一遭也來得值了。

到了晚上是比較難熬的，睡不著，聽著風聲掠過屋檐便想——許是回來了？又責怪自己爲什麼要那麼決裂，自刎什麼呢？拖著暗衛首領死什麼呢？當時抱著死在戎軍手下的心衝回去不就來不及留暗號了嗎？爲什麼要怕自己的落在戎軍手中而想自刎呢？這下好了，“孟姑娘自刎”驚著他了，要不然以他的子，怎麼可能冒險千里奔馳而歸，因而遭到埋伏呢？

這樣想著便睡不著，黑暗裡目炯炯。

每個夜晚都是相同的，這些夜晚從出事消息傳來開始也不算很多，但是在這樣的反覆責問折騰下便度日如年般，漫長難捱。

孟扶搖不知道，睡不著的不止一個。

院子裡的大樹上睡兩個人，兩個在牀上躺不住的人，一個捧著酒罈拼命喝酒，一個高居樹端若有所思。

“他沒死。”喝酒的是戰北野，“我敢打賭這小子現在不知道在哪使壞。”

宗越平靜俯看他，“你爲何不和扶搖說。”

“我說了會認爲我在安，只相信眼見爲實。”戰北野扔掉一罈換一罈，“我也在等，如果不出我預料的話，消息就在這兩天。”

宗越默然，半晌道，“王爺，你最近喝得很多。”

“我生氣！”戰北野又換一罈，擡手要把喝完的罈子砸出去，想了想又輕輕放下，放下的時候控制不住，咔嚓一聲破了酒罈，手上的鮮浸出來，他看也不看往酒裡一浸。

“混蛋長孫無極，不知道有多自責多擔心嗎？爲什麼不傳個消息回來？”

“我以爲王爺你會生氣孟扶搖。”宗越淡淡道，“閣下一番熱丹心，大抵是要虛擲了。”

戰北野不答，咕嘟咕嘟喝酒，半晌一抹，道，“只是因爲愧疚自責才如此，我會讓上我。”

宗越拂掉襟上一點落灰，他白如雪的影溶在淺銀的月中，渾然一，良久他道，“自欺欺人。”

戰北野答，“彼此彼此。”

月悠悠的落下去，院子裡鋪了一層銀的霜，樹梢上的對話並沒有傳屋中人的耳，一些沉在夜裡的心事，每個人只有自己才知。

這一夜孟扶搖又沒閤眼，天明時分才模模糊糊睡去，睡著後，桌上小牀裡爬出穿睡的元寶大人，元寶大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孟扶搖，半晌，攤了攤爪。

……我那麼明顯的暗示都給了你，你居然都不懂，豬頭。

它著自己那件大紅袍子，那是它和主子之間的約定，代表喜樂和平安，作爲能和主人心靈相通的神鼠，它老人家不急，你孟扶搖急什麼急呢？

它又忘記了，那只是它主子和它之間的，孟扶搖沒有讀心，更沒有讀鼠。

元寶大人盯著孟扶搖，眼珠子在被子下掃了掃，那裡約一個清瘦的廓，元寶大人看看自己越發碩的材，有點良心發現。

它吭哧吭哧搬出裝餅子的盒子，跳進去一陣翻，半晌扔出幾個字，在桌子上排好。

排完以後它順便就在桌子上睡了，等著看明天喜極而泣的孟扶搖。

睡到半夜元寶大人有點，於是翻了個，爪子習慣的——它牀邊隨時都有零食的，到一塊餅，順就啃吃了。

第二天早上元寶大人是被孟扶搖驚醒的，它聽見孟扶搖“啊”的一聲短促的低，隨即，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元寶大人想，哎，喜極而泣了。

那眼睛越來越亮，有晶瑩的東西在裡面滾，珠子似的來去，卻始終不肯落下，半晌，孟扶搖低下頭，捂住了臉。

的手指深深進發中，一個痙攣的姿勢。

元寶大人怔怔的看著，覺得這個“喜極而泣”看起來不是那麼標準。

很久很久以後，它看見孟扶搖甩了下頭髮，擡起眼圈紅紅的臉，盯著那字看了半晌，突然手抱過了它。

手勢極爲溫，是和元寶大人相識以來從未有過的溫，將元寶大人輕輕放在掌心，用指尖慢慢梳理它雪白的。

元寶大人被嚇住了，風中凌的瞪著——這人歡喜瘋了？

孟扶搖不說話，慢慢的梳它的，手勢輕，元寶大人十分愜意，覺得這作比主子還溫存，只是這個瘋人今天轉了？不會是想先它後掐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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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便覺得腦袋上一涼，像是有什麼溼的東西落下來，元寶大人爪一，爪子溼溼的。

頭頂上，孟扶搖將下擱在它腦袋，輕輕道，“可憐的元寶，你沒主人了……”

元寶大人聽得心中先是一撞，不知道是什麼酸酸的滋味泛上來，隨即又覺得不對，它掙扎著轉看那幾個字，頓時發出了一聲尖。

明明是“他沒事了”，爲什麼變“他沒了”！

誰把那個“事”字搞沒了！！！

神啊！

元寶大人騰的一下跳起來，一個猛子扎盒子中，拼命找還有沒有多餘的“事”字，找了半天發現盒子裡就那一個，它悲憤的迴轉，便見孟扶搖溫而憐憫的看著它，眼神裡寫著“可憐的，傷心瘋了的元寶。”

元寶大人看著那樣的眼神，忽然想到，“竟然是在爲我失去主人而流淚……”

元寶大人怔在那裡，半晌又是一聲尖，它拼命奔到孟扶搖面前，手舞足蹈用力比劃，想要說清楚，“了個字！”

孟扶搖只是笑著，輕輕著它，笑著笑著，卻有眼淚滴下來。

元寶大人不了了，哀嚎一聲奔了出去。

主子……我犯錯了……我沒能傳遞準消息……你趕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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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戰北野所料，戰局幾乎就在那日，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二月十二，近京城附近的楊軍隊，在京城五十里外的沙河渡，突然遭遇無極國大軍，楊起先以爲是戍守京城的衛軍，正要打出德王旗號，對方將旗已經冉冉升起，帳下將領冷笑行來，卻正是奉命出征高羅國的那支大軍，而將領側，明黃旗幟下，戴著銅面的主帥，正笑的看著他。

楊心中一沉，知道上當，大呼，“休矣！”

是日，十萬先鋒齊解甲，楊陣前自殺。

二月十三，德王在陸城池湎州郊野，同樣看見了這一支本該在海岸東線的軍隊，與此同時他還看見了本該屬於自己麾下的楊的軍隊。

兵鋒如火旌旗如林，當那些飄揚的旗幟如海一般淹沒他的視野的時候，德王心中發出末日來臨的哀嚎。

兩軍甫一接，德王的頹兵便潰不軍，德王帶著殘騎倉皇南逃，指留在最後接應的郭平戎軍隊庇佑，在南疆打下一塊地盤芶延殘，不想神木然的郭平戎確實帶兵迎了上來，隨即將長刀向德王一指。

一場轟轟烈烈的勤王復仇戰事，在其自以爲一路順風的前進中，遭遇了一場有備而來毫無端倪的等候，幾日之便犁庭掃摧枯拉朽般煙消雲散。

德王被，對於他的分，目前沒有人能決定，因爲能決定他生死的人，又不在營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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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春日初晴。

一大早宗越便拿出幾封書信前來找孟扶搖，在門口被雅蘭殊攔住，雅蘭珠噓了一聲道，“給睡吧，黎明才睡的。”

宗越猶豫了一下，將手中東西收攏，想了想道，“也好。”

雅蘭珠眼睛尖，道“什麼東西？”一把搶過去看，看著看著，目便亮了。

隨即“哎”的一聲，眼淚便下來了。

宗越無語的看著，道，“你哭什麼？”

“我希我這輩子也能遇上我的人……”雅蘭珠噎噎。

宗越默然，半晌走開，臨走前淡淡拋下一句。

“這需要不曾早一步，也不曾晚一步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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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醒來時，習慣閉著眼睛等。

睡得不沉，醒來時也覺得腦中發昏，約中聽見遠樹枝在風中搖擺的聲音，鳥兒在樹梢輕鳴的聲音，綠的春芽漸漸出的聲音，落葉掠過橋欄飄到水面上的聲音，那橋大概是城中那座玉帶橋，漢白玉的橋欄，葉子落上去，聲音細細的脆。

那麼多聲音裡，沒有想聽見的呼吸聲。

孟扶搖嘆了口氣，將被子拉了拉，拉到眼睛，把眼睛點，可以阻擋住那些想要流出的淚水。

沒有手去側，了又能怎樣？冰冰涼的被褥，幻想了很多次長孫無極回來，八會爬的牀，可是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沒人爬就是沒人爬，連元寶都說了，沒了。

用被子矇住眼睛，繼續睡覺。

卻突然覺得額頭有些，似什麼東西從眉間輕輕劃過，孟扶搖啪的一打，咕噥道，“元寶，邊去，不要擾我……”

這一打，突然就打進了一個人的掌心。

溫暖、、脈絡鮮明、指節修長。

孟扶搖霍然睜眼，還沒來得及把被子掀開，眼前突然一亮，一人輕輕揭開被子俯下臉來，低低笑道，“怎麼這麼瘦？”

孟扶搖呆呆看著他斜飛的眉，如海深邃的目，澤晶瑩的，看著他淡紫襟和烏木般的發齊齊垂落在自己前，看著他淺淺微笑，支肘睡在邊，指尖輕輕劃過的額。

……元昭詡！長孫無極！

孟扶搖有點恍惚的手去，喃喃道，“不是鬼吧？”

“如假包換”。長孫無極含笑答。

“你居然還知道回來……你居然還知道回來！！！”第一句還呢喃如春鶯如春柳，第二句便了河東那隻獅子的怒吼，孟扶搖醒過神，發覺元昭詡長孫無極終於確實肯定回來了，蹭的一下跳起來，披頭散髮，赤著腳便去踩長孫無極，“我滅了你，我滅了你！”

長孫無極揚揚眉，手一便捉住的腳，手指一扣，孟扶搖立即全痠跌倒在被褥間，長孫無極拖過被子，將渾一裹，一裹間已經遍了全，手頓了頓，嘆息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孟扶搖把頭埋在被褥裡，嗚嗚嚕嚕的答，“最近在減。”

長孫無極看著這個心的傢伙，無奈的嘆息一聲，將腦袋從被子裡挖出來，捧著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孟扶搖先是眼閃，實在躲不過去就惡狠狠和他對視，“幹嘛幹嘛！”

長孫無極笑了笑，手慢慢的下去，了孟扶搖的頸，孟扶搖驚得向後一，長孫無極已道，“別……我看看那道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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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立即心虛了，小聲道，“……沒真自刎啊……我刎著玩的。”

話音未落便見長孫無極稍稍俯低了子，溫暖而的脣上了頸間，孟扶搖僵住子不敢彈，那脣在那道淡疤痕上輕輕掃過，微微的，像是有人用春的綻綠的柳條搔了冬的堅冷和寂寞，一地深覆的碎冰緩緩化開，遍地裡生出茸茸的草來，綠得澎湃。

孟扶搖子微微發，那一地茸茸的草從心裡長出來，漫天漫地的葳蕤，所經之，萬木復甦，在那般爛漫的盛景裡想哭又想笑，心卻一一的開始痛，那疼痛堵塞在經脈，毒蛇般的張就咬，輕輕一，長孫無極立即察覺移開子，孟扶搖掩飾的咬脣一笑，狠狠推他，“流氓！”

“我也是吻著玩的，”長孫無極凝視著，“其實我現在最想做的事還不是這個。”

孟扶搖張呆的樣子有點傻，可是再傻也沒能阻止某人的狠心，長孫無極擡手，啪的一掌便打在了的屁上，打了人還在雍容微笑，“你不聽話！”見孟扶搖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邊屁又賞了一掌，“你自殺！”

孟扶搖立即想起自己預演了無數次的橋段，覺得好像哪裡順序錯了，貌似他把節提前了？不管，跳起來就還手，臺詞背得順溜，“你混蛋！你嚇死我！”

罵完一句又覺得他好像多罵了一句，不行，這個虧不能吃，場子一定要找回來，呼的又是一拳，“你詐死！你瞞我！”

長孫無極手一擡將的母老虎拳給捉住，順手一帶孟扶搖便飛到他懷裡，手指一卡便將孟扶搖腰卡住，三個作行雲流水無跡可尋，看得出來大概也演練了很多遍，尤其最近孟扶搖腰瘦得一卡卡，他的手不大，居然也就那麼攏了過去。

“我沒有瞞你……”長孫無極深深吸氣，著可鑑人的長髮低低道，“我怎麼捨得讓你焦心？你瘦這樣，還不得我花功夫把你給養回去？”

孟扶搖聽著前一句還窩心的，後一句就有點不像話了，惡狠狠的回瞪他，道，“轉移話題，我知道你是要詐出德王來，爲保守，你這個詐死的確實不能告訴任何人……只是，只是……””鼓著，實在有點說不出那句——“只是我該多有點點例外嘛……”

“瞞任何人也不該瞞你，政治博弈不代表要將自己喜歡的人犧牲。”長孫無極的讀心永遠強大，“其實那晚我離開東線軍營時，前後派出了三批人，都穿著我的服，分三路走，而我自己，走的是水路。”

“水路？”

“對，我從海上過，德王以爲我心急之下，定然選擇比較快速的陸路，可是陸路如果過不去，再快又有什麼用？有些事，心急不得的。”

“同意”，孟扶搖滿意點頭，“你永遠都那麼詐。”

長孫無極笑笑，道，“萬州那事一出，我便知道暗衛中出了問題，必有細，那個形下我只有掐斷和所有暗衛的聯繫，在掐斷之前我得到了你安全無事的消息，立即回返軍中，因爲暗衛需要清洗，暫時不能再用，好在我還有備用的衛，只是這批人的調有點麻煩，等他們帶著我的消息趕到姚城找你通報消息，你已經離開了姚城。”

孟扶搖“啊”的一聲，那時已經跑到武陵戴著人家的臉當運糧了，邊兩大能人守著，別人哪裡找得到？真是差錯，活該倒黴。

“我得到消息也無奈，當時我確實不能回來，德王十多年忍蟄伏，終於被我了出來，萬不能功虧一簣，好在我和元寶心靈相通，它知道我還活著，遲早會告訴你。”

“告訴我個屁啊”孟扶搖小宇宙都要了，“它排了三個字，他沒了！我老人家要是被嚇得英年早逝，就丫害的！”

“嗯？”長孫無極轉頭，在屋子裡找元寶大人，“元寶，我知道你在，鑽出你的耗子來，遲了後果你自己承擔。”

孟扶搖撇撇，心想這麼輕描淡寫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威嚇對那隻老油條耗子有用麼？

結果話音剛落，桌子底下便爬出灰溜溜的元寶大人，孟扶搖張口結舌瞧著，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元寶大人今天穿得撲素，居然是它最憎恨的灰——它最討厭這種老鼠。乖乖蹲在長孫無極面前，有氣無力的“吱——”，“吱——”

孟扶搖聽它沒完沒了的“吱——”，貌似說得也太多了點吧？不會又趁機扮委屈訴衷吧？還有這隻耗子到底說的啥啊？怎麼自己覺得有點心虛呢，再看長孫無極，含笑傾聽，眼神晶亮和，那一層笑意淡淡的浮上來，有失而復得的欣喜。

聽完了他淡淡道，“知道錯了？”

元寶大人垂下高貴的頭顱。

“都是你太貪吃的緣故，一旬之，不許吃零食。”

元寶大人雙爪捂臉，哀痛絕。

長孫無極已經順手把它拎到一邊，“去反省，走時候帶上門。”

元寶大人揹著一張紙從窗戶裡乖乖爬出去，然後在那邊用口水老老實實把窗戶給補好。

“嘖嘖，耗子轉了。”孟扶搖目瞪口呆，“它做了什麼虧心事？”

“它害你流淚。”長孫無極不含任何狎暱意思的將攬進懷，“所以必須要到懲罰。”

孟扶搖坦然而舒服的靠在長孫無極肩上，自己覺得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適，心裡有塊一直拎著的地方終於歸位，五臟六髒好像都瞬間被調理妥帖，長孫無極淡淡異香飄過來，在那樣的香氣裡飄飄仙而又眼皮沉重。

聽見長孫無極在耳側低語，“扶搖，我也是犯錯的人。”

“嗯？”

“我確實沒想到他會對我下殺手，爲了殺我竟然不惜放棄姚城，害你險些被城門自刎。”長孫無極的語氣難得有了幾分苦，孟扶搖飄飄的想，他爲什麼苦？他爲什麼認爲德王不會殺他？這兩人不是爭得你死我活了嗎？皇位之爭，踏前行，誰也不可能對誰手，長孫無極這麼個玲瓏剔人兒，會想不到德王要殺他？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許許多多的疑問像一團麻，繞住了孟扶搖的思緒，在那團麻裡掙扎，卻覺得施展不開，多日來的失眠和疲倦終於在塵埃落定的這一刻向侵襲而來，思索著，眼睫卻一點點的垂下來。

墮黑甜鄉之前，飄的意識裡約聽見長孫無極最後一句話。

“扶搖，這段日子的煎熬擔憂焦灼不安，亦是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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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淡黃微溫和的灑過來，約聽見有人低語，“……要不要醒吃點東西？”“……讓睡吧……”

孟扶搖睜開眼，從舒暢的睡眠中完全醒來。

躺著不，對著屋頂綻出一個微笑——哎，長孫無極那壞東西沒被害死，他回來了。

桌前有人迴轉來，執著一卷書，風神韶秀的微微朝笑，道，“睡飽了？”

孟扶搖坐起來，有點茫然的看著著淡黃曦的窗紙，道，“我睡了多久啊，怎麼還是早上？”

“這是第二天的早上。”長孫無極吹熄燭火，拉開窗扇，清晨沁涼的風吹進來，吹得他襟和烏髮都飄然飛起。

孟扶搖愕然道，“我睡了一天一夜？”看著長孫無極背影，覺得他袍好像又寬大了些，“你一直沒睡？”

長孫無極含笑回眸，“我想看你睡著了會不會磨牙說夢話流口水。”

“我睡著了會揍人倒是真的。”孟扶搖笑，目在他上又轉了一遍，從時間上算，他趕出東線大營，再趕回，再點兵布將，迎戰楊、圍困德王，這些都發生在不長的一段時間之，德王兵敗不過一兩日的事，他就已經出現，本就是事一解決便又丟下大軍馬不停蹄奔來，這段日子，他也沒好好休息過吧？

孟扶搖跳起來，奔過去，將長孫無極往牀上推，“你去睡會，我不你你不準起來。”

“我大概暫時還不到你的被褥。”長孫無極站著不，看著前方庭院走來的兩人，淡淡道，“我得招待下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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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自然是戰北野和宗越。

看見那兩人過來，孟扶搖頭皮一炸，約中好像看見天際電閃雷鳴，大氣，火球一串串在空中彈。

兩個已經是炸藥庫，三個那是什麼？歐洲火藥桶？

自古以來王不見王，如果王見了王，會是什麼後果？王滅了王？王吃了王？王宰了王？

孟扶搖心裡打著小九九，不會吧，好歹是各國高層政治人，政治人的涵養啊禮節啊假面啊太極推手啊什麼的纔是最擅長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是市井匹夫，不會是長孫無極宗越戰北野。

“貴客遠來，有失遠迎啊哈哈。”孟扶搖還沒想清楚，戰北野一聲朗笑便傳了來，與此同時他“豪爽而大度”的大步上前來，微笑盯著長孫無極，道，“殿下好？前方戰事可好？殿下百忙中怎麼得暇蒞臨此地的？不是應該在湎洲窮追叛軍嗎？”

……靠，都搶著讓人家做“貴客”……

“烈王好？”長孫無極微笑答，“在敝國住得可習慣？我無極氣候溫溼，不如烈王天煞國北地葛雅乾燥舒爽，委屈烈王了，至於前方戰事，此乃我無極政，多謝烈王關心。”

好，一口一個“我無極”“你天煞”，清清楚楚，涇渭分明，誰是誰的客人，也不用爭了……

“這院子是本王買的，”戰北野眉開眼笑的指點給長孫無極看，“雖然陋，難得景緻還算大氣，今日能得殿下降，實在蓬蓽生輝。”

孟扶搖瞪著他——你買的？你撒謊不打草稿咧，明明是我買的……

“是嗎？”長孫無極微笑環顧，“果然是好，只是烈王既然來我無極做客，就是我無極貴賓，怎麼可以讓貴賓自己出錢買房？太失禮了，這樣吧，烈王不妨把房契拿給我，我命人尋了這房主，銀子雙倍奉還，算是我無極的小小心意。”

孟扶搖捂住肚子……不行了不行了，想笑，戰北野你搬石頭砸腳，房契還在我那裡呢。

戰北野面不變，“殿下是在暗示我天煞國弱，連房子都買不起嗎？”

長孫無極神不，“王爺是在暗示我無極國窮，連個薄禮都不配送第一大國嗎？”

孟扶搖蹲在兩人中間，聽到這裡發覺硝煙味散了出來，趕手掌一豎道，“停，停，這房子雖然戰王爺買了，但是已經轉贈了我，所以兩位，銀子給我吧，雙倍，謝謝。”

長孫無極微笑，溫的道，“好，既然是這樣，自然依你，”他拉了孟扶搖，彬彬有禮的對著戰北野笑，“還沒多謝王爺對扶搖的救命之恩。”又對宗越點頭，“多謝宗先生護持扶搖。”

宗越此時纔開口，比長孫無極還平靜，淡淡道，“我和扶搖不是外人，不需殿下相謝，說起來，扶搖是我帶到無極的，自然我該對負責。”他很溫和的對孟扶搖笑，笑得孟扶搖打了個抖，“就算不看在我和殿下分面上，只看在扶搖將我之私藏懷中的義，在下也不能袖手旁觀。”

……

孟扶搖黑線了……

好狠滴宗越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殺！

竟然真的早就發現拿了他的腰帶，一聲不吭，死藏著到現在纔拿出來砸人，孟扶搖瞪著宗越，已經不敢看那兩個的臉，哎，都是狠人哪，以後不能和他們打道，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裡如喪考妣的心中哀嚎，那廂宗越一不做二不休，已經過來牽起了的手，“今天的診病時辰到了，我研製了新藥，你試試。”

只要還關心著孟扶搖，大夫的話沒人敢不聽，那兩個也不例外，戰北野瞪了長孫無極一眼，當先跟進門去，長孫無極揚揚眉，看著孟扶搖被宗越牽走，無聲的笑了笑。

孟扶搖甩不掉宗越的手——這傢伙其實是第一次呢，他的潔癖到哪去了？孟扶搖十分希他此刻潔癖復發，把嫌棄的扔出去，也好讓在背後兩道意味難明的目中解出來。

哎，真是想不到，三王初鬥，竟然是宗越勝出，孟扶搖咧咧，覺得果然當醫生就是好，佔據了健康的制高點，沒人敢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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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裡剛剛坐下，滿心不豫的戰王爺第二炮彈就砸了出來。

他冷笑斜睨著長孫無極，問，“聽說太子殿下是帶著東線大軍迎戰楊的，這就奇怪了，東線戰事不是沒結束嗎？大軍如何能開拔到陸呢？還是所謂的高羅國作，本就是殿下您的一個煙幕，只是爲了假做離開，詐得德王作？”

孟扶搖聽得心跳一跳，這也正是的疑，當初長孫無極因爲東線高羅作匆匆離開，直到城門自刎事件那裡，都沒聽說高羅國已經平叛，但是德王一起事，明明應該在東線的大軍就出現在陸，實在讓人不得不想到，這整件長孫無極“高羅作，兩線作戰，疲於奔命”，導致德王認爲有機可乘乘虛而的事件，是否都只是長孫無極爲引蛇出的詐稱？

長孫無極端起侍送上來的茶，慢條斯理的吹了吹，“烈王又是從哪裡聽得消息，說東線戰事沒有結束呢？”

戰北野怔了怔——他是沒聽說東線戰事結束，但確實也沒聽說東線沒有結束，長孫無極這樣一問，他反倒不好回答，想了想，冷笑道，“那是，戰事有或無，結束不結束，說到底都由太子一張翻覆，只是可憐了一些被矇在鼓裡，險些丟命的可憐人兒罷了。”

長孫無極放下茶盞，笑的看著他，道，“烈王殿下以急公好義，耿直勇銳著稱，不想今日一見，真令在下驚訝。”

“殿下是在說本王拐彎抹角嗎？”戰北野大馬金刀的坐著，“本王卻覺得殿下更擅此道——不過你既說我迂迴，我便直接給你看——我說的是扶搖，長孫無極，你看看扶搖，你看看！你看看了什麼樣子！”

他突然暴怒起來，擡手啪的將手中杯子擲了出去，杯子在窗櫺上撞碎，四面濺開碧綠的茶，再淋漓落了一地。

“長孫無極，我懶得和你鬥皮子！我就問你，你既不肯對放手，你便當擔起男人的責任！你讓經歷了什麼？我來遲一步這世上就不存在孟扶搖你知不知？那時你在哪裡？你借我的兵我認了，反正也不是借給你的，是借給扶搖的，但是你憑什麼就認定這樣就萬事大吉，你就可以拋下一跑千萬裡，丟一人面對那生死之境？”

孟扶搖目瞪口呆的坐在一邊，怎麼也想不到一場來去的皮大戰怎麼突然就上升到責罵階段，還直接扯到了上，有點寒的看看自己，小聲咕噥道，“看我什麼？我覺得我好的嘛……”正給把脈的宗越眉一軒，冷然道，“是很好，虛氣弱經脈混，好得不能再好，所以我們都在自尋煩惱。”

孟扶搖立即閉，不敢說話。

室的氣氛沉默下來，約間空氣一分冷似一分，長孫無極放下茶杯，默然不語，半晌緩緩道，“這確實是我需要向扶搖解釋的事，但是，烈王，好像我沒有必要向你代。”

“你是不用向我代，我也沒打算聽你這種整天玩謀詭計，連喜歡的人都可以拿來借用的人代。”戰北野冷然站起，一指孟扶搖道，“這些日子，我看著，我也算是多明白的心思，戰北野不是死纏爛打的江湖無賴漢，戰北野的自尊沒有賤到一文不值的地步，我想過退出，只要孟扶搖自己開心就，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他從腰上解下自己的玉佩，啪的一下擱在桌上，氣勢凜然的道，“孟扶搖，這是我的聘禮！”

長孫無極眉跳了跳，宗越臉白了白，孟扶搖直接就跳起來了。

聘聘聘聘聘禮……這這這這這怎麼越吵越升級了……

“扶搖，我曾覺得，你若是喜歡他，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我現在覺得，長孫無極不適合你！他會害了你！他長孫家，家國不分，做的人就是嫁給政治，一生裡都難免和謀風雨相伴，他永遠不會爲你放棄他的國人和他的天下，而你，你這樣的人，獨立堅韌，你也不會願意委曲求全，寄託於別人的庇護，跟著他你會活得很累，甚至會丟命，我不願意看著我喜歡的人走上那樣的路，所以，今天我的聘禮，就撂在這裡！你孟扶搖不要也沒關係，你長孫無極拿出去扔了我就佩服你夠小氣，總之，我告訴你們，我永不放棄！”

有這麼氣勢洶洶的告白嗎？有這麼……字字皆的告白嗎……

孟扶搖垂著眼睫，剛纔那一霎，真的爲戰北野，這個看似霸氣堅剛的黑眸男子，心裡竟然有如此富細膩的，熾烈如火而又細緻微，他看得見的心，看得見關乎於的所有利弊，他是真的認認真真爲的未來思考謀算過，並因爲那個他覺得不如意的結論纔不肯放棄他的追逐。

孟扶搖討厭過他的霸道直接，然而今日方知，戰北野的霸道，爲的還是，他的起點和出發點，竟然只是的幸福。

孟扶搖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得戰北野一心如此，更不明白戰北野和相時日不多，何以就認定了自己，卻不知道，此時戰北野盯著，心底卻一直盤桓著一句話。

那是他的母妃，在很多年前還沒瘋的時候，把他抱在懷裡和他一遍遍說過的話。

“皇兒，永遠不要錯過你第一眼就喜歡的人，那是上天給你的緣分，如果錯過，便會痛悔終生。”

母妃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淡淡笑意，眼底卻濃濃憂傷，那一臉比惚而淒涼的笑影，催落了玉彤宮滿宮的紫薇花。

而此刻，他看著孟扶搖，像看著母妃宮中那開得正好的花，那當是被人呵護珍的麗，而不是在這政治博弈風煙火中沾風染，逐漸開敗。

氣氛有些尷尬，空氣中流著不安的因子，長孫無極一直不變的笑意已去，盯著那玉佩不語，戰北野一臉憤怒立於當地，孟扶搖低著頭像在刑，隨即便聽見宗越一聲嘆息。

孟扶搖驚的擡起頭來，張大看著宗越——不會吧潔癖大哥，你對我還沒至於到那個地步吧？求求你千萬不要湊這個熱鬧——

“我沒興趣湊這個熱鬧。”宗越好像也會讀心，平靜溫和的開口，孟扶搖剛鬆口氣，便見他從懷裡取出那條腰帶，放在了玉佩的旁邊。

孟扶搖的腦袋轟的一下炸了——他什麼時候拿到這腰帶的？啊啊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啊啊啊悔不該當初貪財啊……

“別擔心，不是聘禮，我還沒打算娶你，你這麼醜。”宗越對黑著臉的孟扶搖一笑，指了指那腰帶，“我只是告訴你，我贊同戰王爺的一些話，所以，今天我把這腰帶名正言順的送你，將來你若遇上難，有人欺負你了什麼的，你拿著這腰帶去任何一家名字廣德的藥堂，會有人幫你。”

孟扶搖頹然往後一靠，哭無淚的道，“宗先生好意，我心領了……”

“我送出的東西從不收回。”宗越站起走了出去，臨到門邊，回眸一笑，他笑起來的樣子，和窗外開得那支淺的早櫻一般模樣。

“我想你終有一日會用得到。”

孟扶搖看著他筆直的影消失在一樹淺櫻中，不知道是嘆息好還是矇頭跑路好，咬著脣看長孫無極，戰北野和宗越因爲，用不同的方式同時對他責備發難，不知道長孫無極此刻是什麼心。

長孫無極依舊沒有發作，只是臉有點白，他神複雜，眼眸裡有些奇怪的緒在翻，卻並不看戰北野悍然挑釁的冷笑眼。

很久以後，他有點疲倦的向後一仰，低低道，“戰兄，你罵得對，此事是我思慮不周，扶搖若爲此怪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他語氣中的落寞聽得孟扶搖心中一，突然想起睡醒之前他所說的那句引起疑問的話，約覺得此中有，然而此時實在不是詢問的時辰，只恨不得在地上打兩個，把戰北野和長孫無極各埋一個，省得天雷撞上地火，累及遭殃。

不想殃還沒遭完。

戰北野突然大步過來，將玉佩往孟扶搖面前一遞，一直遞到眼前，道，“扶搖，話說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掩藏的，我便直接問你，這玉佩，你收不收？”

孟扶搖愣在那裡。

長孫無極轉頭，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