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皇后》璇璣之謎 第四章 怡之旅
深紅的火箭如流星雨一般割裂夜空,咻咻聲中目標明確的向著孟扶搖和長孫無極的房間,剎那間烈火熊熊燃起,二樓房間頓火海。
“手了手了!”孟扶搖跳起來,不是害怕倒像興,連連跺腳拳掌,“真是出乎意料,居然真敢手!”
“你得瑟什麼?”長孫無極不,好像本沒看見上頭的火,慢條斯理自己錄開個山芋,和元寶大人相對著吃得有滋有味,“又不是淨睿出的手,我跟你打賭,今夜他肯定‘不在’,而這批縱火行兇的,一定是‘爲被殺害的幫中兄弟報仇’的綠林好漢長天幫。”
“我知道,淨睿會把咱倆遇襲事件乾乾淨淨推給長天幫,”孟扶搖笑嘻嘻,“反正現在璇璣國,綠林和皇子勾結,皇子和員勾結,京的被出京外,京外的猶自虎視眈眈——淨睿反正皇位無,爲什麼不把局勢攪得更渾些?咱倆死了,大瀚和無極對璇璣武豈不更好?說不定他淨睿還能渾水魚呢。”
“所以淨睿要殺你我是毫無顧忌的,他不需要對璇璣負責。”長孫無極將一個剝了皮的山芋塞裡,“扶搖。”
“唔。”孟扶搖鼓鼓囊囊一拼命吃。
“你打不打算現在就解決了淨睿?”
“不吧。”孟扶搖道,“宰他簡單,招了更多人來下手倒麻煩,好歹是在人家國土上,不能那麼高調的……”
長孫無極剛在想這人今天怎麼這麼謙虛,卻聽道:“不如等化明爲暗一路到了京城,再把有問題的害過我們的圈起來一起宰。”
……果然是孟大王風格。
“那麼……”長孫無極笑笑,“好像咱們要開始面對追殺了。”
他將艱苦叵測未來說得輕描淡寫,孟扶搖聽得也不聲。
“哦。”托腮,很認真的思考逃亡方式,“咱們應該怎麼逃呢?帶著三千人逃亡嗎?那也太不給璇璣面子了。”
“我覺得,”長孫無極微笑,“今晚席間淨睿說的什麼紅臺春,景峰夕照,金江麗水,聽起來很不錯。”
孟扶搖眼晴一亮,大讚:“啊啊啊我好久沒旅遊了!”
抹抹,起仰頭看看二樓,又聽聽外邊狂吼報仇的喊喧鬧,道:“好歹要打上一架再‘失蹤’啊。”
捋袖子,扎頭髮,目亮亮:“手!”
“等下。”長孫無極卻突然拉住,拉過的手,仔細看了看手指,道:“你指甲特容易長,先修修,不然等下打架斷了容易傷手指。”順勢一拉孟扶搖坐下來,自襟錦囊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剪,輕輕幫修起指甲來。
此刻上頭烈火熊熊,四周喧鬧齊起,驛館外長天幫無數人持弓帶刀殺氣騰騰近包圍,危機一刻,這兩人居然就著上頭的火,靜靜剪起指甲來。
長孫無極剪得認真,執著孟扶搖指尖,一移過,從孟扶搖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他額頭潔如玉,薄脣微抿,鼻如玉峰,頰上被火鍍上一層金紅,有種近乎燦爛的豔,然而那神卻又難得的專注,似乎覺得,眼前手中的手指剪得齊整與否,比有沒有人要來圍攻甚至追殺他們更重要訐多。
四面喧囂,而此寧靜獨好,唯聞兩個人呼吸悠長,以及剪刀剪指甲的啪嗒之聲,細微卻清脆,聽久了反覺得富有小調般輕快活潑的韻律。
之,盡在此刻。
孟扶搖盤坐在他前,側火堆餘燼微暖,烤紅薯香氣未散,元寶大人撐著山高的肚皮睡在兩人中間,突然於這前路未測殺機四伏的一刻覺得心寧適溫,像是很多很多年前,還是在前世的時候,從醫院陪媽媽回來,路邊遇見烤紅薯的攤子,一塊錢買上一個,母倆就站在路邊分吃,一邊吃一邊相視而笑,都覺得分的不僅是一塊甜香的紅薯,還有那份冬日裡的溫暖,同甘共苦的心,一生相伴的默契。
如今時隔十九年,在另一個世界,再一次和人分吃烤紅薯,場景時勢人一切都已隔世,那份心竟有共同之。
小剪刀“啪嗒啪嗒”,不急不慢的剪……又有些走神,想很多年前,小時候是媽媽給剪指甲,媽媽生病後是剪,那時侯再也沒想過,很多年後的異世,會有一個從未執過賤役的尊貴男子,在這樣火照耀的夜晚,安靜而溫的替剪指甲。
聽得那人沉靜而緩慢的道:“扶搖,我希能在每個冬天和你一起烤紅薯,然後剪掉你長得過長的指甲。”
孟扶搖無聲嘆息,拍拍他的手,站起道:“我還是覺得,現在陪我一起打架更現實些,走。”
兩人躍上牆頭,俯視下方,先看見火躍裡,因爲驛館住不下而被淨睿分散了安排住在城的三千護衛正在往驛館趕,接著便見“憂急奔來”的本地兵丁,以極其高的效率衝出府衙,舉著火把出現在三千騎趕往驛館的各條道路上,看似同一方向積極救援,實則上卻堵住了騎兵的路,邊境小城,街巷狹窄,給這些人糟糟的一堵,騎兵本無法前行。
孟扶搖抱冷笑,低頭喚趕來的鐵,道:“去聯絡紀羽,讓他們按以前黑風騎的老辦法,化整爲零,分散從璇璣各路去京城彤城,四月初在那裡和我匯合。”
鐵領命而去,孟扶搖看著圍得不風的驛館,四下火裡閃耀著鐵森寒的冷,一聲聲高呼“爲我兄弟報仇”呼聲如浪,忍不住冷笑道:“綠林好漢,居然連軍制弓弩也有?勾結到這個程度,璇璣國,當真無可收拾了。”
長孫無極卻道:“長天幫幫主,聽說當年也是險此排十強者的人,不是庸手,你要小心。”
孟扶搖低頭看見驛館正門,人羣裡一個禿頂紅袍老者,太高高鼓起,神完氣足雙目四,正在指揮進攻驛館,頓時興致大起,擡就奔了出去。
一奔就是一條黛的直的線,瞬間在夜中畫出呼嘯的風,四面騰起的火焰被周猛烈的罡氣得齊齊向後一撤,呼啦一聲全部迫停在驛館正門圍牆之上,對攢的弓弩弩箭全部著的襟歪,奪奪奪奪都釘在門上,本就燒得的正門被這突然猛力一燒一釘,門板轟然倒下,煙塵木屑四濺砸著了幾個攻門最積極的長天幫屬下,頓時一場頭破流。
這驚人的聲勢驚得正在沖天吶喊的長天幫衆都怔了怔,一怔之間孟扶搖人在前方火向後退,刀鋒一般從蒼青著圍攏在一起的長天幫衆中間穿過,如一柄黛長刀剎那剖開蒼青巨蛇的背脊,所經之,人橫飛鮮四濺,慘呼聲迅速過了報仇的吶喊聲。
孟扶搖所衝的方向直對著長天幫的幫主,那老者見這聲威也不抖了抖眉,步子一撤手一揮,前鏗然聲響,嚓嚓嚓嚓刀連閃,瞬間架出十八柄長刀,生生結無堅不摧的刀陣。
那刀特別雪亮,十八道亮弧在十八人陣中以一種奇異的韻律飛快抖,雪如劍縱橫四,再反火越發刺目眼花,四面的人都忍不住舉袖掩目,一霎間什麼都看不清。
禿頂老者在十八刀陣後,袖一捋雙掌厚紅,很明顯練的是毒掌,他冷笑著注視著孟扶搖,等著迎上刺目刀閉眼那一剎——這是異人傳授的陣,輔以他的無影無蹤的毒掌更加非凡,已經有無數縱橫天下的頂級高手死在他這一招下,他相信這個以區區十八歲之齡便躋十強者的子,一樣也不能側外。
孟扶搖卻突然在半空中一扭。
衝得那般劇烈,任誰也覺得無法克服那般猛烈的慣,然而孟扶搖偏偏就那麼輕輕鬆鬆,游魚在水中一轉般轉了過去,擡腳便將一個衝上來的長天幫衆踢了過去,刀霍然大亮,“啊”一聲慘那人已經被串在刀尖上。
刀陣衆人一怔,隨即訓練有素又是一陣抖,便被抖下,然而孟扶搖絕不停歇,剎那間半空中連踢十數腳,蒼青的長天幫衆被踢皮球般的一個個快如閃電的踢向刀鋒,想逃逃不了想躲躲不掉,一個接一個穿在刀陣之上,刀陣來不及抖落便串了一團螞蚱,孟扶搖卻已飛而起,踩著刀尖上的踮腳,越過刀陣直撲長天幫主。
那老者冷哼一聲,蓄勢已久的掌一亮,大喝:“今日你位置換我來坐!”
他蓄足十二分真力,雄渾無倫的一掌橫劈而出,周圍數丈之頓起腥風!
孟扶搖卻突然不見了。
輕輕巧巧一個翻便翻過了長天幫主頭頂,長天幫主一轉眼見失影,倒也並不慌,應變極快便是一掌後翻,同樣威勢兇猛腥風四起,他竟然兩掌功力,完全等同,正擊反擊,一般靈活!
然而便是後翻應對孟扶搖的那一刻。
他突然覺得前面好像有個人影飄了飄。
那種眼角餘瞟見人影的覺很奇異很虛幻,對方那剎間給他的覺不像真實存在,倒像是隻是火迷眼生出的幻影,事實上他的前面還有刀陣擋著,孟扶搖也翻到了他後,這個時候他的前面,應該什麼人都不會有。
然而縱橫璇璣幾十年經百戰的老幫主還是覺得不對,立刻一擡掌,另一隻手也試圖迎上。
可惜還是遲了那麼一步。
一隻手突然輕輕遞了上來,一擡手便虛虛一攏,四面流的風便似突然粘稠的定住,連帶阻住了他迸出的掌。
長天幫主的攻勢略路一僵。
後,孟扶搖頭也不回,立即反手一個穿拳!
拳出如穿,崩你心肝!
“砰——”
四面喧鬧聲中,只有長天幫主聽見了那聲沉悶而絕的碎裂聲響,那聲響如長天坍塌大地陷裂,全部的臟連同意識剎那間全部被震碎埋葬,他聽見周的在突突奔流,因爲五臟六腑經脈心臟的碎而失去管束,歡快在以前所未有的無拘力度飛騰,然而這也是一生裡最後的近乎狂歡和奢侈的歡快,宛如盛宴將散之前最後的一舞,然後,黑暗降臨,星火全滅。
他連一聲呼喊都沒喊出,也沒來得及噴出一口,便沉重而無的倒了下去口
一生裡最後一個念頭是:前面那個……是誰?
前面那個,是長孫無極。
很懶很不喜歡打架的太子殿下,懶洋洋附在孟大王後,一抹輕絮般飄啊飄,孟大王翻出去的時候,懶洋洋的棉絮就被翻落下來,正好很不厚道的杵在長天幫主面前。
都被杵在那個位置了,他老人家只好多手。
本來就算靠刀陣都未必是孟扶搖對手的長天幫主,哪甲經得起兩大腹翼高手無恥的前後夾擊,不過是死和死得更快的區別而已。
一招!
長天幫主死!
在驚呆了的長天幫衆眼裡,他們只看見孟扶搖無比兇猛的衝了過去,眨眼間踢出幾十人串上刀陣之鋒,卻在衝到老幫主面前時突然一個倒翻,然後好像又有抹淡紫的影子飄了一下?然後孟扶搖一拳。
人就死了。
縱橫璇璣從無敗績,多年前和十強者都險些拼勝的老幫主,竟然死得這麼容易簡單?
向來沒有什麼比仰之彌高的偶像被摧毀更容易令人崩潰,長天幫衆一剎間大多停了手,開始駭然後退,幾位副幫主和大頭領飛掠了過來,卻也不敢靠近,猶豫著互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機遇——幫主已死,馬上又是新一的權力爭奪,保存各人名下實力要。
“退!”半晌一名副幫主低喝,長天幫衆立即開始撤刀後退。
孟扶搖這下急了,靠,你們退了我們怎麼“失蹤”啊?這下不是玩不了?眼看著長天幫不僅不爲幫主報仇,反而開始有序撤退,而不遠本地兵卒也終於“趕到”,孟扶搖傻愣半晌,突然揮舞著雙手追出去,一個猛子扎人羣:“啊啊……殺我吧殺我吧,啊啊啊我沒帶武啊……”眼看沒人理,趕砰的打倒一個搶了帽子,再砰的拎住一個剝了袍子……一路混在急急撤退的數千長天幫衆之中,一竄一竄竄遠了。
璇璣三十年一月二十六,無極太子及大瀚孟王,在璇璣邊境太源縣驛館,因爲殺了長天幫一名總頭領而被長天幫報復圍攻,混戰中長天幫主被殺,太子和瀚王,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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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江生麗水,脈脈似橫波。
璇璣國麗水爲橫貫南北的第一大河,也是養育無數璇璣兒的母親河,麗水如其名,清澈秀麗,風景韶秀,有仕佳人宛轉之姿,尤以金江縣玉峰河段更爲名聞天下,那裡山川玲瓏,有“人髻”、“月崖”、“玉筍仙臺”、“秀簪峰”等十八景;水猶清之如玉,九曲長河逶迤迤邐,素稱:璇璣第一水。
這是個春流波的清晨,江面上起了層淡淡霧氣,一葉輕舟自兩岸山崖間輕盈轉出,船孃練的搖擼,載著一船淡紅的霞破霧而行,巧的船頭掠開清澈晶瑩的水面,船聲欸乃,在寧靜的晨裡悠悠盪開。
“喂——那船孃。”岸上突然傳來清脆的呼聲,船孃聞聲去,便見淺綠衫的立在岸上衝揮著手,盈盈的笑,姿比金江最秀麗的月崖還輕俏,眸子亮得似將晨間輕霧都照薄了幾分。
側立著修長的男子,輕緩帶,半掩容,負手微笑看著粼粼江面,風掠起他襟,他眼波流眄淡淡一轉,不知怎的便看得人了呼吸。
船孃怔怔看著這對男,不懂什麼一對璧人神仙眷之類的詞兒,只是直覺的讚一聲:“好一對漂亮人兒!”
那見呆怔樣兒也不生氣,笑嘻嘻拍過一錠銀子,道:“我們要過江,勞煩你。”
九九的紋銀,足有五兩,抵得上船孃半年的渡資,船孃連忙喜笑開的接了,撐過船來,那卻又笑嘻嘻的道:“下船再給你五兩。”
船孃大喜,卻立即笑道:“但是有條件。”掰起手指說得飛快,“第一不準多看,第二不準多問,第三燒菜不準不好吃,每多看一眼扣一兩,多問一句扣二兩,燒得不好吃扣三兩,扣完爲止,倒扣照算。”
船孃趕閉,本來想要和這對漂亮人搭訕幾句的心思也打消了,默默撐了船來,聽得招手喚一個敦厚年,“鐵拜託你快點,我沒說你不可以看,轉過眼睛幹嘛。”
舒舒服服毫不講究的在船板上躺下去,佔據了本來就不大的船上空間,雙手枕頭十分陶醉的道:“哎,這日子,才真的爽啊。”
船孃默默看一眼這奇怪的伶俐子,忍了半晌還是道:“還是有一句必須要問的。”
那男子笑了笑,道:“別聽的,你說。”
“客人們是兄妹還是夫妻?”
“兄妹。”
“夫妻。”
兩個聲音不同答案,半晌坐起,踢男子一腳道:“就你話多。”轉頭問船孃,“問這個幹嗎,我真要扣銀子咯。”
“客人要吃好菜,兄妹是兄妹的吃法,夫妻是夫妻的吃法。”船孃笑得眉眼彎彎,“若是兄妹,那就奴家給客人們下廚,若是恩夫妻,前面過了十八彎,吳家船食上最近來了位京城客,燒得一手絕妙好菜,但是聽說規矩極多,而且每日最多隻燒三道,並且說了,只給深濃的夫妻品嚐,兩位若不是夫妻,奴就不費力搖過去了。”
“好菜啊……”淌著口水眼珠滴溜溜的轉,一哥很又有點抵制的模樣,船孃笑盈盈看著,接著便瞪大眼睛,看見袖子裡忽然似有什麼東西在,隨即飛快移到肩膀,肩膀上鼓出來一塊,然後,領口突然冒出只小小的爪子,抓住耳垂拼命扯,扯啊扯啊扯……
呃……什麼東西……
不用問,自然是貪吃睡天下第一元寶大人以及其腹黑狡猾天下第一主子殿下以及其主子殿下那爲兇悍無恥天下第一的瀚王爺也。
旅遊三人行,對於三人一鼠來說都是人生(鼠生)裡難得的閒,璇璣景秀麗,能工巧匠遍佈各行各業,無論集市建築用品風景都很有看頭,三人一鼠慢悠悠逛過來,到現在才離開太源縣不過百里。
孟扶搖坐在那裡,還在爲夫妻之名和食之做著艱苦的思想鬥爭,長孫無極已經道:“本來便是夫妻,只是這孩子使小子,勞煩船家搖過去吧。”
“好唻!”
船孃篙子一點,輕舟悠悠盪開,孟扶搖盤膝坐著,眼珠烏溜溜的道:“聽說找咱們找得厲害?”
“那是。”長孫無極幫把又散開的袖口攏好,“當然,咱們那兩邊是做戲的,璇璣是著急的,兩邊都派了重臣帶了人馬坐鎮彤城,等著把咱們給找出來呢。”
“那個十一,怎麼說?”
“剿匪不力,自請分,但是當晚他不在場,於是縣令革職,他戴罪立功,繼續負責清剿北地綠林,據說已經殺了好幾個長天的頭領,也不知道真假,就算是真的,八也是爲了扶持已經投靠了他的頭領當老大吧?”
“自古警匪一家親啊。”孟扶搖嘆,“我黑社會。”
“得浮生半日閒。”長孫無極道:“且盡此時歡吧,等到了彤城,八又是一堆爛攤子。”
“我對他們的事不興趣,只要他們別來惹我。”孟扶搖皺皺鼻子,突然道:“什麼味道?”
仔細嗅著,眼睛慢慢亮了。
船孃回過頭來,指著前方一艘高高飄著紅底黑字“船食”旗幟的大船,笑道:“到唻,吳家的船,金江最大的那艘,客人們趕得巧,正是飯時,京城那位大廚,八要做菜了咧。”
孟扶搖愕然道:“這才早上,怎麼飯時?”
“這京城客古怪的哩,每日半上午的時候燒菜,而且燒菜之前,必得先聽他說國家大事,說什麼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炒菜煮菜清燉菜,人人有份。”
孟扶搖,‘哈”的一聲,倒來了興致,道:“這麼個妙人!”一腳便躥上那座結實高大,裝飾得頗有韻致的吳家大船,卻見甲板上靜悄悄的無人,也沒有人上前迎接,卻約聽得艙房裡有人高談闊論,便循著聲音了過去。
“……今兒最新傳聞……”翻紙頭的沙沙聲,“……無極太子和大瀚孟王在太源縣失蹤……咱們璇璣現在實在也是多事之秋,事趕事的火上澆油,其實這治國,和炒菜也差不離,調料重了不,輕了也不,火大了也不,小了也不,你看十一皇子剿匪那個轟隆隆陣勢……火候過了咧……講到火候,早先飯館裡請掌勺的,考手藝,什麼大菜都不用做,炒蛋!炒豆芽!蛋炒出來金黃,一顆蛋得炒出一大盤,豆芽炒出來,形狀不變……生的?咄!你吃吃看,一咬,脆脆一響,油鹽醬醋蔥酒,滋味十八般齊會……家常菜裡見真功……好了不講吃,講吃一個也沒得吃。”
“……還說那個大瀚孟王……”板凳移聲“……多人說兇悍無恥運氣好,天生貴人逢兇化吉,平常常無無基一個人,怎麼就做到這個地步?要我說,沒那麼簡單的事,好比發海蔘——龍參梅花參沙蔘,沒發之前都是乾柴樣的事,不起眼,乾,燒不得燴不得炒不得,咋吃?要發!怎麼發?你會不會?你呢?你?你?噫!好歹還是船上客,海蔘也不會發!教你個招,熱水泡了,摳掉膛裡那層皮筋,要錄乾淨,不然發不,然後灌壺裡裝滿熱水,悶著,一夜天倒出來,壯滾圓!大瀚孟王今日看起來壯滾滾,當日裡必也經過熱水燙過,開水不燙,海蔘不發!”
“……話說最近真是不安定……前段日子軒轅攝政王也死了。”挪凳子聲,“你看看那去年軒轅那日子過得,外境朝,宮中中,裡裡外外上上下下被翻了個,大手筆……大手筆……好比辦一桌席,冷菜開始,熱炒跟上,湯菜陣,點心舒心,冷菜要漂亮,漂亮得不溫不火不聲,花樣雜多眼花繚,也就隨意吃著,就像軒轅宮裡那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熱炒要雷霆萬鈞撲面而來,火辣辣的鮮香直臆,還沒筷先驚了心,好比大瀚孟王那一場殺兔,長孫太子背後縱的上淵舊案,驚心!湯菜陣,實實惠惠一大碗,水裡陸上齊全,好比揮刀子上了就直接簡單,該死的全跑不掉,看看那一夜天,指揮使作,西平王造反,軒轅朝裡宮中死了多人?到了最後記得上一盤花樣水果羹,雪紅梅,宴席的高,也就是軒轅攝政王最後掛在樓上的焦……好了不講吃,講吃都快吃不下了。”
“今日開了話頭,就說這個瀚王,最早先在無極國搞事來著,”翻紙聲,“……當時無極國對高羅兩線作戰,德王以爲有機可乘,結果自己被人給乘了……高羅國靠海,有年我去過,海邊人家用生蠣招待,牡蠣吃過沒?沒?哎哎,白的黃的黑的紅的,生的!一桌子隨從都說‘茹飲’!頭扭得老遠,我說你們不懂,海鮮這東西,萬萬不能煎炒蒸煮,不鮮!就是這樣,醬油醋,還有胡椒末末,胡椒末末大抵你們也不曉得,牡蠣寒,這東西熱,寒熱調和,活祛瘀……哦哦繼續說兩線作戰,哪有兩線作戰?你說長孫無極什麼人?會讓自己落到兩線作戰地步?可憐德王做春秋大夢,不曉得人家放長線釣大魚哩……說到魚……”
孟扶搖默默笑了。
長孫無極無聲笑了。
真是食神啊……
還是個寓食於政治,看局勢目如炬偏偏又夾在一堆炒菜料理宴席蛋豆芽裡翻來炒去的牛人。
明明深通政治,孟扶搖發家史和長孫無極的政治盤,被他信手拈來,用食比擬得深淺出字字機鋒,卻只在這邊縣河面之上,一家百姓普通漁船上,對一羣懵懵懂懂的赤腳漁民和天南海北的百姓遊客,大談無人能懂的“政治食經”。
是遊戲人間?是稽突梯?是無心發泄?還是有意爲之?
孟扶搖探頭對艙張了張,簡陋的艙房東倒西歪著口水橫流的客人,與其說在聽國家大事不如說在陶醉於飯菜的香氣,上頭桌子搭凳子,高高坐著個瘦瘦的男子,很普通的青,油跡滴答,領口上還沾半片菜葉,卷著袖子,抓著幾張墨跡凌的紙,正埋頭談得起勁。
孟扶搖鼓掌,大步進去:“說得好啊說得妙,說得呱呱!”
那男子放下紙,三十歲左右年紀,有點蒼白,眉目請癯,似乎有些近視眼,瞇著眼看了看孟扶搖,又看看跟進來的長孫無極,第一句話就是:“夫妻?”
孟扶搖笑瞇瞇道:“如果不是呢?”
“那便出去。”那人毫不客氣揮手,“不曉得我的規矩伐?”
“曉得。”孟扶搖一掀袍大馬金刀的坐下來,“既然來了,自然懂規矩。”
那男子瞅半晌,慢吞吞爬下椅子,再從椅子爬下桌子,道:“今天就講到這裡。”
底下一片從痛苦中解放的噓氣聲。
“老規矩哈,不是夫妻的趁早出去。”那男子慢吞吞向後廚走,“不然……吃了我的你給我吐出來。”
孟扶搖正在喝茶,噴一聲茶就噴出來了,長孫無極微笑給拍背,孟扶搖眼淚汪汪回首:“這娃怎麼這麼風中凌啊……”
好在這娃雖然風中凌外焦裡,菜倒確實做得香飄十里舉世無雙,孟扶搖坐在艙房裡,聞著後廚裡人的香氣,神往的嘆:“真香!”
旁邊一個吃客懶懶的道:“那纔剛剛燒鍋。”
過了一會孟扶搖目發亮:“好了好了!”
另一個吃客閒閒道:“剛下作料而已。”
再過了一會兒,孟扶搖爬上椅子,探頭張,底下齊齊噓:“鎮定點,魚才下鍋!”
……
一直到孟扶搖被食折磨得坐立不安心焦難耐正在考慮是不是調三千護衛來幫大廚燒火的時辰,後艙簾子一掀,俏的漁家姑娘端著托盤上來,給每位吃客上菜,請清脆脆道:“第一道,鴛鴦魚。”
孟扶搖一聽那名字就撇,罵:“俗!”
可香味卻著實不俗,魚上桌,寬長喙,質晶瑩,玉般的魚上一層淡黃的魚皮,白玉版上襯了黃琉璃,浮在淡的清湯裡,澤清淡,香氣卻濃得讓人想狼撲。
孟扶搖撲上去,筷,筷子在魚脊背上一劃,準利落不多不兩半:“一半一半!”
漁家姑娘飄過來,含笑提醒:“不得分食,請共。”
孟扶搖轉頭一看,四面都在頭頭吃著,呃,忒親暱了吧,難怪要求是夫妻。
“此菜兩味,頭尾淡而中間濃。”大廚舉著鍋鏟出現在艙門口,“須得夫妻對坐相向而食,初時各自味覺平平,隨即漸妙,到得相互筷尖相之時,魚味最佳,意喻夫妻原本各不相干,一朝有緣殊途同歸,先共苦,再同甘。”
他斜瞟孟扶搖:“不懂我規矩的就別吃,沒的糟蹋了我的食意境。”
孟扶搖咕噥:“哪來這許多臭規矩!”
長孫無極卻已經將盤子掉了個個兒,兩人各據一邊,笑道:“此規矩甚好,甚好甚好。”
孟扶搖無奈,又抵制不住食,只得埋頭吃起,果然越向中段越發鮮,於舌尖滋味層層回味無窮,真不知道這傢伙區區一條魚,怎麼燒出這國畫般疊染層次鮮明的口,吃到中段,兩人鼻尖已經快抵到鼻尖,突然“叮”一聲筷尖相,都覺得筷下似有異,孟扶搖夾起一看,卻是個魚丸,晶瑩雪白,珍珠也似人。
“好了,吃到雙喜丸子了!”四面都是歡喜之聲,上頭大廚道:“誰夾到,誰咬下一半給對方。”
孟扶搖轟一聲燒著了,不幹了,筷子一擱就嚷:“忒小氣,兩個魚丸都拿不出?”
“魚丸?”大廚鄙視的瞅一眼,雙手抱天不語,孟扶搖盯著他只覺得牙齒髮,旁邊一桌的一個子笑道:“姑娘你不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魚丸,是金江之上汛期從扶風海游來的七寶魚,因爲長期遠遊,這魚質彈牙最合適做魚丸,但也因爲路程太遠,游到這裡,萬中無一十分珍貴,能每桌一枚,已經難得,便是這一枚,也要價值百兩銀子呢。”
孟扶搖鼻子,聽見上頭大廚鄙視:“土包子!”
孟土包子無奈,只得將魚丸推出去,咽口唾沫對長孫無極道:“你吃吧。
犧牲如此,上頭卻不依不饒,大吼:“分食!分食!你們假冒夫妻嗎?”
“假冒又怎樣?”孟扶搖蹦起來,捋袖子,“能把我怎樣?”
大廚不答,傲然一指艙口一塊牌子,孟扶搖這纔看見,艙口牌子上寫:假冒夫妻者,請當衆泳回岸。”
“啊……你咋不提醒我?”孟扶搖捅長孫無極,這船在水中央,這河面也寬得很,游回去?忒慘了。
“沒事啊。”長孫無極微笑,“我覺得無論如何對我都不吃虧。”他夾起魚丸,道:“和他羅唣什麼?吃了不就完了?”輕輕將那魚丸咬下一半,順手喂進孟扶搖正張大了準備罵他的裡。
孟扶搖:“……”
長孫無極品嚐,點頭,喝茶:“唔,滋味甚好。”突然手過去拍拍後頸,憐憫的道:“噎著了?”幫順氣,“不要激。”
孟扶搖眼淚汪汪:“……”
第二道菜上來時,孟扶搖才從垂死之境中掙扎出來,眼東飄西飄不看長孫無極,專心盯菜,菜名:“桃花源。”
果然名菜也,還是清湯,漂著淡螺,看起來像是清溪中飄落的桃花,香氣濃而不烈,也似桃花源中枕石漱流逍遙散仙的歲月一般,氣韻悠長。
大廚道:“從這道菜開始,考察你們夫妻的關係,這是金江麗水著名的桃花螺,這東西極其考驗廚藝,做得好,鮮無倫,做不好,腥難嚥,也似那夫妻關係,或恩深重,或一生怨偶,現在是恩夫妻還是兩心怨偶,便讓這螺告訴我。”
孟扶搖正想著考驗關係和螺有什麼聯繫,卻聽大廚道:“問所有的丈夫,你家娘子纖纖十指,幾個螺?幾個鬥?”
孟扶搖“砰”一聲,又熊熊燃燒了——這什麼刁鑽古怪的問題!誰家閒得沒事數老婆手上幾個螺幾個鬥?別說丈夫會不會知道老婆手上的鬥,就是自己,都沒想過要這麼無聊的看螺看鬥。
果然一多半的人都答不出,大廚毫不客氣,勒令了飯費,娘子們給艘小舟坐著,丈夫們統統滾下水,在初春徹骨寒冷的水中費力的遊。
孟扶搖角,看見人們有船坐卻又歡喜,心道可憐的長孫無極,這下子可要點小罪了,轉念一想又雙眼冒出——啊啊太子啊,啊啊太子泳啊,舉世無雙第一福利啊,不要錢免費看某人的漂亮材啊……
下水聲噗通噗通不斷,這問題實在太古怪幾乎沒人答得出,漁家抿著脣笑著看長孫無極,目也在他上溜啊溜,孟扶搖一眼瞄見頓時大怒——真無恥!等著看男!
大廚高踞桌子搭椅子的寶座之上,睨視長孫無極,“你,嗯?”
長孫無極慢條斯理喝茶,長長睫微垂,向來的不聲難知心思。
“猜不出便向外走十步,然後下去就。”大廚等了一會見他沒回答,失的爬下去,踢踢踏踏向裡走,懶洋洋打個呵欠,道:“看來今天的第三道又不用燒了。”
“七個螺,三個鬥。”
清清淡淡語聲,悠悠閒閒神,長孫無極突然冒出這一句後,又施施然端杯喝茶。
孟扶搖震驚,立即舉起爪子仔細對照,半晌放下爪子,做持續呆滯狀。
長孫無極含笑瞟一眼,突然附到耳邊,聲道:“別說手指,便問我從認識你到現在你裡尺寸的所有變化,我大抵也是曉得的。”
“……”
“砰——”
一刻鐘後,終於後知後覺認識到自己好像早已被某人看的孟大王,惡狠狠一拳揮了出去……
“第三道菜!”大廚拍拍手掌,無視那一對“唯一過關的恩深重的夫妻”正在滿艙追殺煙氣騰騰,大聲道:“貴客專,請到在下艙房裡獨品!”
他當先轉進艙,孟扶搖和長孫無極對視一眼跟下去,那人七拐八彎的轉著,在一道艙房門前停住腳。
船上位置窄小,過道幽深,門開艙暗,約中艙有什麼東西一閃,一水上微腥的氣息撲面而至。
那人突然轉,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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